“什么?你和林正分一块去了?”闻莲瞪大眼睛有点不敢相信,她又追问一句:“那你有没有向庞姨提出异议呀?”

    苏菱左右手拽住被子角配合闻莲这么折叠,折完回道“没,我都没想到去提,可能觉得也算庆幸……”

    “庆幸什么?”闻莲觉得这是最坏匹配,哪里还有什么庆幸可言!

    “没和阮徵分到一块呗,我不想和他一块,总感觉怪怪的。”苏菱不能把阮徵的事情托盘而出,他用漫长时间准备的道歉,那些被时光染色的信纸和复杂的经历,以及那种种说不出的怪异。

    是的,苏菱觉得怪异。这是一种奇怪直觉。不知为什么,只要阮徵靠近他,这种直觉就像水中潜伏的凶猛森蚺一样,缠得有一种窒息的难受。可能因为自己也怀疑他,觉得阮徵带着一种自导自演地故意。

    毕竟,哪会有人真的念念不忘儿童时的玩伴。就算是没有忘记,也不应该有如此漫长的前缀。又是安静地修饰,又是吹彻染血的柳叶笛,甚至还有那种怪异的送手机方式。当然也可能是爸爸的警告让她联想丰富,但她对现在的阮徵确实感到不适。

    闻莲看着苏菱怔怔的表情忍不住拍拍她的肩膀说:“别想太多了,到时候你把你们巡逻的路线告诉我,有问题我带着大小张去支援你!”说完她又环视一圈苏菱的房间,不由感慨:“你们家这设计费估计不便宜吧?阿姨选的?这采光布置还有这灯光安排太完美了!而且这设计师估计还考虑到了冬天夏天的状况,你看,这帘子的遮光度不一样!”

    “我妈选的,好像选的就是你以前的公司吧?”苏菱思考了一下回答。

    “嫉妒啊,我真是有种比纯金还纯粹的嫉妒啊!我知道了,那年M姐设计的就是你家的屋子吧!难道跟你家有私下的交情?她很难请得到的好吧!!!”闻莲宝贝似地摸着墙壁大声感叹。

    “我家跟M姐有没有交情不知道,我肯定和你有交情,以后请你帮我设计!我妈爱浅色爱中式,我希望多元一点,甚至还想在房子里放骨架,这样它还能当我的衣架子。”苏菱拍拍闻莲的肩,她是很相信闻莲能力的。

    闻莲听了前面的话很感动,但是后面的话又觉得有点变态。

    哪个好人家要用骷髅当试衣架啊!

    然后闻莲又想到苏菱会不会把汉服往上面套?什么遥远时代的汉代长襦和翩翩的魏晋襦衫,还有带着大团窠的唐代圆领袍,亦或是宋代收敛的深衣。啊!那画面真是有种诡异的美感,闻莲将那种画面具象化,甚至还补出了墙壁的颜色和镜子的样式。

    “喂喂,别设计了!阿姨还等着我们呢!等疫情结束我出钱你出力,只要你满足我的需求,我钱管够!”苏菱毫不脸红地给朋友画了个饼。

    闻莲听了,手上收拾的速度立马立刻快了三分,不为别的,就为这允诺,有机会搭建一个达到自己极限的作品是何等的幸福!哪怕只是吊着小毛驴的胡萝卜她也愿意!

    两个人把主要的寝具和一些换洗衣服带走就下了楼。之所以搬住处是因为疫情之下村里要求大家尽量地减少往来。而苏菱没有办法自己解决三餐所需的物资,所以就干脆搬了过去。

    两个人下楼的时候闻妈妈已经在楼下等她们,她有一辆电动的三轮。这里不比老美的大平原,开一辆皮卡就碾尘而去,江南乡下的路总是窄窄的,有搬运需求时一辆蓝色的电动小三轮是最适合的日常“坐骑”。

    “阿姨,不用铺这么好,我用塑料袋装着呢!”苏菱一眼就看到闻妈妈洗得发白的布垫在车里。

    “还是干净点舒服,这可是你要睡觉抱住的被子,哪好马马虎虎?”闻妈妈过来主动帮她们把东西运上去。搬好又笑眯眯地说:“我先开过去了奥,你们慢慢走,走到了自己把东西抬上去,下楼就可以喝芋泥西米露了,我稍微冷藏了一下,回个温正好。”说完她就利索地开走了车。

    两个人一听有东西吃哪会慢慢踱步,直接一大步接一大步地迈出去,走出去几米苏菱忽然转身心虚地小跑回去。

    闻欣想问她怎么了,却发现她家的门正敞开着。天呐,真是的,她们两个贪吃鬼居然忘记锁门!可能因为在乡下吧,以前大家白天基本不关门。

    大步流星回到家又风风火火地上楼铺床,做完两个人噔噔噔地跑下楼吃东西。其实闻阿姨做的芋泥西米露模样平平无奇,但是第一口让苏菱惊喜地“哇”了出来。里面的芋泥是有含糊的形状,但关键在于那稍硬的芋泥也是一抿化,于是口感层次就渐变得非常细腻,不知怎么做的,那芋头还带着一点焦糖的香味。

    苏菱忍不住给闻莲比了个大拇指,又问:“诶你妈妈呢?”

    “嘿嘿,得了文房在那写字呢!村里要写些通知,这事好像也归张奇负责,他呢就找上了我,我找了我妈,她那叫一个乐意。”闻莲吃着甜水摇头晃脑,混不似从前在办公室里呈现的高冷都市女白领模样。

    “我再告诉你一事,原来我妈啊一直在练字。”闻莲说到这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啊?你家不是没墨吗?”

    “用酱油写的。”闻莲的语气里带这些崇拜。

    苏菱忽然想问那为什么她要扔掉墨水?以及是自愿的吗?

    只是话没出口就看见闻阿姨从楼梯旁边那间小房子里探出头来,她快乐地问两个女孩子:“你们来看看,我这样写行不行?!”

    两个人不肯放下碗,端着就过去了。

    苏菱过去发现所谓文房就是小学生练大字的套装,墨水还是带着一股“臭臭”的味道。纸张是粗糙的粉色和黄色纸,以前小学时候在布告栏看到过。

    “好看的!”苏菱赞一句,她其实不太懂书法,但是阿姨的字就是很整齐端正,还莫名有点古古的做派。

    闻莲忽然想起家事来,她问妈妈:“妈,难道我们有什么传承?不过姓闻的书法家有吗?好像没有啊?难道是文征明后代借了同音字?!”

    “瞎讲,我就是跟我外公学的。”闻妈妈用镇纸把纸张压住,又开了一点点窗户,她要吹干纸上的墨。

    风从外面灌进来把纸吹得发出“哗啦”声。或许这一刻色彩安静,心情畅永,三个女人都默契地不说话。

    下午的时候苏菱和父母通了一会视频,又向导师发了封邮件。导最近只是留下一些参考书目就离线的样子让她有点担心,当然她回顾一下自己的学业更是担心,自己怎么定了这么多的书目要读?!

    但担心归担心,忐忑完还是得继续现在的生活。

    而闻莲不知道为什么有一股使不完的牛劲,她号召她们三个人把房子打扫了一番,闻妈妈的劲似乎比闻莲的还要足,她说:“要不我们再改改荒置的地?”

    苏菱则想到昨天的事,她问:“对了,阿姨,村里春耕是怎么回事啊?”

    “哦,是种地的事情,我们这里种水稻的多,你看啊,水稻不比大棚蔬菜,它特别看天吃饭的!如果你不在合适的时间种下去,后面就没法收获,特别是收的时候要赶上下雨,那一年的忙活就算赔进去了,不过现在农技站也在推广新技术。但我们家的地一直是包出去的,所以具体的就不太清楚了。”闻阿姨把自己了解到的一些事情讲给苏菱听。

    苏菱忽然想到《孟子·梁惠王上》的那句“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湾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不可胜用也。谷与鱼鳖不可胜食,材木不可胜用,是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也。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

    原来孟子的王道就落在此处,落在普通的农人身上。

    “哦……我还以为我们村和瓯江人一样呢,都是做生意的。”闻莲恍然大悟,她也没忘记昨天叔叔阿姨和爷爷奶奶们的控诉。

    “我们这个小队里是这样,这边做生意的人多,但是村里不都是这样的,农村还是种地的多。我也不好意思讲我是种地的,我只跟父母插过几年的秧,后面种菜全凭自己想做,因为外面的蔬菜不好吃,没什么味道的。”闻妈妈说到外面的蔬菜皱着眉毛不停摇头。

    “哦,这事我可有点印象,我小时我妈说要种西瓜,我心想这里也没人种西瓜,大多都是种些香瓜。后来我知道,我妈是看了丰子恺的画忽然就想种了。然后你还记得吧,我妈让我和你前后抬西瓜给她看,可是西瓜就那么一点,大也不大,重也不重的!”

    闻莲抓住记忆里的画面描述出来,苏菱听得大笑。她当然记得那件事,后面那个小西瓜还摔碎了,瓤比淡扫的胭脂还浅,自己给它取了个名字叫“黄瓜”。

    “那今年阿姨你种黄……西瓜了吗?”苏菱总感觉要是阿姨坚持种,现在的西瓜肯定不会像以前那样了。

    “种了,就在桃花河附近,但是每次我种上就不管了,你俩都长大了,再大的西瓜都抱得动。”闻阿姨笑眯眯地回答,又说:“诶对,不知道竹林那边那一棵乌饭树还在不在,再过段时间就立夏了,你们晚上巡逻带两个饭团在身上,饿了还能垫一下肚子。”

    两个人听闻妈妈这样说发了馋,小声商量着到时候一起去河边看看。

    晚饭时闻阿姨煲了一锅排骨玉米胡萝卜汤,鲜甜的味道让苏菱忍不住多加了一碗饭。闻阿姨吃得很少,吃了些小青菜和几块排骨就下了桌,她又钻到那个写字的小房间里去了。

    两个人是主动包揽的收拾活,还好闻莲作为大城市回来的设计师不会忘记给家里安排上洗碗机,所以活很轻便。至于厨房里的一些厨余,比如胡萝卜削下的皮,不要的青菜叶都被拉了出去当堆肥原料。这项举措是闻莲回家以后实行的,效果还不错。

    干完活,苏菱拍拍喂饱的肚子,她真想躺着睡一会儿,但宁静的夜晚难得,所以还是出去走走。

    下了灯光的屋子里,苏菱落下的手机此时却忽明忽暗。

    于是苏菱回来拿到手机的时候惊诧了一下,因为屏幕上有几个未接来电和微信电话,它们都来自同一个人,阮徵。

    “什么事?”发消息过去。

    阮徵那边回得很快,像一刻不离地握着手机。 “你不在家吗?”

    “哦,不在。”苏菱没有说自己搬来闻莲家住。

    夜黑得有些幽深,阮徵站在苏菱家门口不知所措。他其实今天想好要面对面聊一聊,之前的回避像惯性,但思考好的他站在苏菱家的门口却被拦住。

    阮徵觉得命运真是会捉弄人,每次都是给自己一个甜枣再打三棍子。

    还是下了死力气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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