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菱在等父母的视频消息,昨天她被蛇咬了一口,他们肯定要打电话来。只是这都过了中午,也不知道为什么,手机一点动静也没有。苏菱捏着本书,有些心不在焉地想。

    往常这个点自己已经看完了书,要跟着闻莲和闻妈妈一起出去晃一晃,在乡野菜地里放放风,今天她们俩怎么说不肯让她出去了。

    苏菱低头看看昨天处理过的伤口,两个深深的口子被血痂填满,周围还有隐隐的肿胀痕迹。苏菱忽然觉得这条小蛇其实也很倒霉,就是过个路遇到人类了,然后应激咬了自己一下丢了小命。这么胡思乱想的时候苏菱的手机震动起来,她一看,是爸妈!于是苏菱快速划开手机,接通了视频。

    “囡囡,要回来吗?”妈妈眼里满是心疼,苏父在一旁也是相似表情。

    苏菱鼻子一酸,但是现在哭,势必要叫他们俩更担心,所以她努力忍住了,掐了一下自己的腿。

    “不回来了,这里有血清的,昨天我就已经打好了。”苏菱挑了这次意外的结果说给他们。

    苏父安慰苏母几句,然后对苏菱说:“囡囡,到时候张医生的电话接一下哦,你再跟她详细地说一下,有任何的不适都交代一下,好吗?”

    苏菱点头说:“嗯,好的。”

    苏父忽然眼睛红了,他略带哽咽地问她:“囡囡,你怪不怪爸爸妈妈狠心?没第一时间把你接走。”

    苏菱失笑,什么狠心不狠心的,人生意外是正常的。“老爸,你说什么呢!那我还要说我狠心嘞,我要去国外念书让你们两个惦记我。这有什么狠心不狠心的,你们是我最好的爸爸妈妈!”苏菱很喜欢父母,他们对她已经特别好了。

    苏母在镜头前揩眼泪,边揩边笑说:“囡囡被教得太好了,太省心。”她擦了几次泪,又哭又笑得被苏父抱在怀里,苏父拍拍妻子的背,眼眶里的泪也落下来。

    苏菱也忍不住,眨眨眼,泪珠滚滚,坠打在纸上,晕开了她刚写的字。

    “不哭不哭,一家人都好好的不能哭,坏运气。来来来,囡囡你上次说要做的调查做了吗?”苏母拍拍自己的丈夫,又对着苏菱摆摆手。

    她是最不爱哭的,从前苏溪尘哭的时候她都能忍,只是这次实在事发突然,还是在这么艰难的时候。

    苏菱拿纸擦干眼泪,眼睛亮晶晶的,她比来时面色更红润一些。她自信地笑笑,蓬勃的生命力就散发出来。“当然做了,现在听吗?我还写了PPT呢!这里没有什么事情打扰,做起事情来很快。”

    为了冲淡一些刚才的悲伤,苏菱立刻开始向父母表述乡下那些她很喜欢的夜晚。

    她说这里一切安静,能听见夜色里的虫鸣鸟叫。有时候她其实会趁着夜色走出去,闻莲家离河岸边也很近,在运气特别好的时候会看到月光中一尾鱼跃出水面。湖风飘摇,快要离体的魂灵被这一声刺一下退回,然后知觉回体的时候有一种头皮酥麻的爽快。

    又说这仿佛诗意回环曲折最后连贯成篇,大概当年杜甫写《漫成一首》的时候也是这也的感觉。他也捉住了鱼离水的瞬间,写下一句“沙头宿鹭联拳静,船尾跳鱼拔剌声”。

    苏溪尘听了轻轻微笑,这首诗他很小的时候听太公说过。太公一生坎坷,但学问不小,他很喜欢杜甫的诗,在最颓唐的岁月里就是靠着他的诗歌才坚持过来。

    “看来回去对囡囡的学业来说是天大的好事。”苏溪尘点头肯定。

    冉文初笑说:“你们两个啊,跑偏了!囡囡快来汇报。”

    苏母是个投资人,她一旦对某个项目感兴趣恨不得多多了解,这么被打岔她的心里难耐得很。苏菱也不再兜圈子,讲完夜色就开始认真汇报。

    她的汇报内容分为人口组成、经济来源还有项目开发和前景。苏菱虽然没有做过项目书,甚至没想到百度什么格式,就是凭借一点耳濡目染的潜意识来说明。但她说的内容都是认真查过的,在和林正一起巡逻的时候遇到人她就远远问几句,有时候不方便就问林正。

    林正这家伙不知怎的,可能太八卦,他对村里的各种花边新闻记得一清二楚,但是正经内容只能由苏菱筛选,有时候可能十句里面只有半句信息。但是这也丰富了苏菱对村庄的印象,也算一种另类信息吧。

    比起村里那些死板的资料,苏菱还了解了一下村内做生意的情况,大家普遍做的什么生意以及在哪里发展。没有做生意的又靠什么拥有收入,种地到现在是否还是非生意人的主要收入。

    关于古镇建在这里的原因苏菱也调查了一下,似乎也是“乡贤”投资的,但对方本人并不在国内发展生意。这事给父母查比她快得多,所以她只提一句,如果他们想介入或者商谈自有办法。

    冉文初对女儿的汇报还算满意,虽然不是专业的可行性方案,但是带着一种质朴的努力。其实她也不是真的想在苏菱这里获得多少信息,而是给她一个事情做,亦或是让她看到、接触到不同的人。

    这个念头也起源于之前苏溪尘朋友举办的国学班,据说是请了什么国学颇有造诣的老先生来讲,冉文初没有去,苏溪尘去了,她问丈夫内容呢?苏溪尘只是笑着摆摆手。

    所以当囡囡来到村里,她在想如果商人对国学趋之若鹜,那么女儿去做一些商人的事情会顺手吗?

    当时她只是随便一想,现在却有了机会,但她无法分清是她本身负责认真还是读书有影响,亦或是二者皆有,她是一个复杂的综合体,也不能简单概括。

    “妈?你在想什么呢?”苏菱看出来母亲思维的游离。

    “哦,没什么。我在想或许真的可以做一点项目,毕竟你爸老是想着退休。”冉文初笑着戳了戳丈夫的胳膊。

    聊了古镇的事,一家人又随便说了些其他,直到苏菱的手机快要没电才挂断。挂断以后苏溪尘还给她发了一条消息,他说:“囡囡,给你转了一笔钱,顾问费。”

    苏菱立刻切过去看看多少,数字大得她惊诧,只是此时此刻钱不知为什么变得缥缈,反而是“若为自由故”的“自由”模样常常出现在脑子里。好想自由地散步,自由地旅行,自由地线下课堂……诶,疫情啊!

    -

    阮徵带着U盘过来的时候苏菱在屋里念书,屋外阳光热烈,五月的南方在室外已经是要眯着眼睛看人的程度。但在这样的阳光之下,看向屋内的时候有一种缓慢模糊的美丽,她的剪影只有隐约的色彩,更远处透光的窗子勾勒出她的脸部轮廓。他就这样安静地站了一会,直到太阳把头皮晒得发疼。

    走进去,苏菱大概以为是闻莲回来了。

    她说:“诶呀,总算回来了,快,你觉得我这个法子怎么样?”

    她笑眯眯地侧过头来,看到的却是散发出阳光味道的阮徵。

    他今天和之前似乎有点不一样了,之前像是从河里爬出来的,今天是被烘干的,还带着一股阳光的焦糊味。苏菱被自己心里一大串的解读吓到了,又自嘲一下,人怎么会带着阳光的焦糊味,又不是晒的被子。

    “你今天怎么忽然来了?”苏菱把书签夹进书页,抬头问他。

    阮徵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U盘问她:“听林正说你们之前碰到无聊的小孩了?要试试疏导吗?”

    “你有什么建议?”苏菱仔细看他,阮徵真的是被烘干了,这阴湿气质说没就没,还是他本来就是根据天气变幻而发生变化的?神奇。好的是,去了阴湿,他整个人终于不在氤氲着发霉感,眉目都清晰起来。

    阮徵不好意思地摸了一下自己的眉毛,这是他很久未出现的下意识动作。他跟苏菱解释了一番“疏导”的意思。虽然他不是心理专业的从业人员,但是他有去询问专业人士的意见和向本地教师了解目前学校课程情况。

    他说:“现在就是主课还是照常,但是音乐、美术、劳技课已经空缺、闲置,而很多家长希望将这些课转为正课,这件事学校有些焦头烂额。毕竟……老师加班也是需要付钱的。”

    苏菱听得很认真,听到中途的时候她似乎有点明白阮徵要说什么,他大概是想通过新媒介这种方式给同学们上一些公开课。她觉得这个不错,既然家长需要正课,那就加入正课相关但实际更有趣的内容,只是哪里去找老师呢?不会他自己上吧?

    “你……你去教小学生中学生?”苏菱很怀疑他讲的东西能通俗易懂到让小孩子们都明白吗?

    阮徵笑笑解释:“我可以学。”

    “那你自己的研究呢?”苏菱问他。

    “我现在休病假,研究暂停着,我的offer也没落下呢。”阮徵说完这句略有些心虚。

    苏菱也不是什么好骗的,她问:“哦?你这么多头衔还没人要你吗?你又不是我们这种文史类。”

    阮徵不说话,他没有任何话辩解,他看着苏菱的眼睛,光落在里面几分,晃得像琥珀色的醇酿。如果用科学的语言描述,那不过是光的折射、反射、漫反射,眼球的质地、人的神经在此刻发生的及时性反应,但他就是挪不开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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