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明一直在断崖前站着,听见何大爷的喊声,他没有丝毫犹豫,猛然将高举在头顶的手往下一挥,同时口中还大喊喝一声停。

    在他身后不远处,一群人正绷足了劲,拼命往后拉着一根长长的麻绳。听见他的喊声,那些人立即停下来稳稳当当在站在原地,齐齐看向李志明。

    虽然已经是冬天,但这几人都满脸通红,额头上青筋明显可见,嘴里呼出的热气在空气中凝成白色,很快又消失不见。

    那根麻绳很长,一头缠在一块高高的大石头上,然后绕过李二能的腰间,被李卫华和其他五六个小伙紧紧地攥在手中。麻绳在他们手中绷成一条笔直的长线,另一端延伸至断崖下。在他们视线看不见的地方,建平被吊在半空中,一只脚轻轻地点在那块歪斜的断岩上。

    这已经是他们第三回把建平放下去,一开始大家都不抱希望,本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建平下去以后,很快摸清了那块岩石的位置和何大爷他们四个人的情况,并且聪明地找到了一处可以吊下绳子的地方。

    他又背了四根麻绳送下去,让何大爷他们四个人各自缠在腰间,再由崖上的人一个一个往上拉。

    这个办法有些冒险,好在进行的还算顺利。年纪最小重量最轻的柱子第一个被大伙拉上来了。

    所有人包括李志明都心里一松,原想着加把劲,把下面剩下的三个人全都拉上来,谁承想突然出了状况……

    *

    李志明觉得呼吸困难,整个人难受的紧。

    他张开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冷风乘机灌进嘴里。他呛咳了两声,觉得口干舌燥,赶紧咽了一口唾沫。然而已经一整天顾不上喝水,只能是一个徒劳的动作,嗓子里好像有刀片,疼的他直皱眉。

    年轻的时候,有使不完的力气,可惜没机会施展,在李家村里天天兜来转去,净是些鸡毛蒜皮。好不容易熬到年过半百,公社批准修路了,腿脚眼看着不灵便了,又不如年轻人能使力。

    从开始准备到修路的这些天,这位老支书几乎天天熬到深夜才能睡那么一小会。他心里头虽然有些空空的,但总归是高兴的,精神头看着跟年轻人没什么两样。

    可是修路远没有一开始预计的那样简单,每天都有新的麻烦和困难,眼看着昨天跟双龙公社的冲突还没解决,今天又出了山体塌方这样的大事。

    无形中,他觉得那些塌方的山石全都压在他身上,直叫他喘不过气来。塌方没有发生工地上,大部分人都安然无恙,这是万幸。

    但是一想到现在断崖下还有三个人没救上来,还有,到现在仍旧全无消息的李思明和秦越……

    仅仅半天时间,李志明迅速地衰老了下去。他的背更加佝偻,胡子扎拉,原本混浊的眼睛里燃烧着和年轻人一样的斗志。但现在,那火光黯淡得如同秋风中的干草,渐渐熄灭。

    其实刚一塌方,得知采石组被困在下面,他就让李卫华用最快的速度去公社报告,并请求支援。可惜,也是老天爷不开眼,存心让李家村遭难。

    李卫华一路狂奔,到了公社一看,直接负责修路的刘书记今天一大早去市里汇报工作,根本没在公社里。其他的公社领导也都开会的开会,学习的学习。整个公社里就一个值班的办事员。

    更要命的是,电话线路不知为何也断了,一直打不通电话。一直到李卫华离开,还在抢修线路。

    没有上级领导坐镇指挥,李志明孤立无援。

    他心里很清楚,如果这些人今天全都折在这山上,他也跟着完蛋了,李家村也就完了。

    他心里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下面这三个人不能出事,一定要救上来。

    何大爷是年轻时候来李家村的,有他在下面,李志明心里稍稍安慰,老何以前在部队修过路,他一定有经验。

    他按捺住内心的焦躁,右手习惯性地往身后摸去,可是什么也没摸不着。这才想起来,刚刚李卫华回来说公社没人,他一个生气,旱烟管被砸在了山路上……

    他竭力定了定神,又扯起嗓子往下喊:“老何,现在到底什么情况?你倒是给老子说啊——”

    系在建平腰间的麻绳在半空中被绷的笔直笔直,微微的扭曲,拧成了麻花。

    村长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这娃儿倒是皮实的很,李志明没让他动,他就贴在大石头上一动不动地等着。

    寒风呼啸而至,明显比平地里威力大了许多,打在李志明身上扑扑作响,暴露在外的皮肤被风吹得又干又硬,喊出来的声音也如生锈的锯刀在老木头上拉扯般艰涩难听。

    李志明往崖边走了两步,探出身子向下看,视线全部被那块断岩挡住,什么都看不见。

    “老李,让建平先回去。他奶奶的,这石头不稳当,再往下走怕是都……要……遭了。”

    寒风中,何大爷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刚刚大伙准备把李国涛拉上去,可刚一使力,他就发现那块石头下面的土就悉悉索索地往下掉。

    李志明听得心一沉,去他娘的,遭他个熊!老何经验丰富,他说石头不稳当,那肯定是一丝一毫都不能再动了。

    崖上还有一群人,要是一个不好,再次引发塌方就完了,不能再有人出事了。

    可若是停下来,下面那几个人怎么上来?

    崖上,有人沉不住气了。

    “队长,现在怎么办?”

    “赶紧想想办法吧。”

    时间紧迫,那截断木支撑不了多久。

    李志明向身后环视一番。断崖上除了修路队的村民,还有很多人。

    有一些是得知采石场塌方后,陆陆续续从附近几个大队赶来帮忙的的青壮村民。还有几户人,相互搀扶神情哀恸,是正在崖下那几家的亲人。

    他陷入沉默,一时间,他也没了辙,进退两难。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个更大的危机开始浮现。

    一开始断崖上气氛紧张,所有人只想赶紧把人救上来。但是一停下来,场上唯一能出主意做决定的人不说话,现场开始失去控制,变得乱糟糟的。

    四婶首先哭了出来,她家就四叔一个壮劳力,几十年夫妻,平日里两口子相依为命,日子过得挺和乐,如何忍得住。一开始是小声的啜泣,后来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惨。

    她哭个不停,其他几家也开始哭。渐渐地哭的久了,很多人开始心烦意乱。

    这边不消停,那边也出了一点状况。

    刚刚被救上来的柱子是何大爷一手带大的,爷孙俩向来感情深厚。这一看救援行动停下来了,也急了眼,红着眼睛就要往断崖边上冲,好在旁边有人眼快手快,把他拉住了。

    大伙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柱子这样做实在太危险,若是他这一跑引发下面的山石垮塌,那指不定崖上的这群人也全都跟着掉下去。

    也不知道是谁先埋怨了一句,这话一出来,一些胆子小一点的也跟着附和。

    几个外村的年轻人当场就不干了,嘴里嚷嚷着吵什么吵,这样下去没法救人了。

    其他村民一听,当然不乐意了。

    乡里乡亲的,谁家不是相互帮衬着活着。不救就算了,说话还这么难听,有些人便骂了回去。

    群情瞬间激愤,所有人都七嘴八舌地吵了起来。

    有几个年轻气盛的忍不住在人群中推推搡搡,眼看着一场冲突无法制止,断崖上彻底炸了锅。

    李志明正在跟李二能和李卫华他们几个商量咋办,突然听得周围一阵乱哄哄,抬起头来一看,这还得了?

    人还没救上来,建平那伢子还在半空中吊着,这群去他娘的傻|X混不吝的居然就先打起来了。

    他也顾不上再讨论方案,三步并作两步,爬上最近的一个土包,用尽全身力气,破锣嗓子开炸——

    “都他娘的统统给我住手!”

    他吼了两声,声音被淹没在嘈杂的人群中,没几个人听进去。

    这样的情景,看得李志明心里是又气又急。

    这几日为了修路,他这段时间一直是在强撑着,这会儿只觉得心火一阵阵往上涌,太阳穴突突地直跳,眼前一阵阵发黑。眼前的众人一个个全都出现了重影。

    若是平常,他就懒得管,这些人这么喜欢打架,就让他们先打个够。等差不多了他再一个个收拾。

    但是眼下,在这断崖上,他哪能放任情况继续恶化?

    他强撑着深吸一口气,定定神,又骂了两句,还是没人听他的。

    他奶奶地,他李志明当了半辈子村长,半辈子支书,他还就不信他镇不住这群小兔崽子!

    他一手叉腰,另一只手巍颤颤地举起来,指向众人,想如同过去无数次那般把这些泼皮小子骂到头皮发麻。

    可不知怎的,他张了嘴,却没有声音,而且感觉整个眼前所有的人都在转圈,他甩了甩头,企图让那些人停下来,然而,他却在几声惊呼声中一头栽倒——

    “大队长——”

    “老支书——”

    李二能和李卫华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然而他俩一个被麻绳拴住腰无法行动,一个虽然能行动,却不敢松开手中的绳子,只能眼睁睁看着李志明向后倒去。

    他俩的喊声总算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大伙齐齐地顺着他俩的视线看过去,正好看到一个清瘦的身影从人群中冲将出来,一刻不停地爬上那个土包,正好接住了倒下去的李志明。

    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苏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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