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沉，天边的霞光像匹褪色的染布，被大片的蓝黑色覆盖，只余下些许边角黯淡的纱。
被青苔湮没的墙体紧挨着地表，满是裂痕的青砖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碎，看不到边界的建筑从外圈向内心坍塌，形成一个露天的巨大空洞，几个立柱勉强支撑起了部分墙体，摇摇欲坠，歪斜在巨大的宫殿内部。
废弃的正厅地面上密密麻麻地插上了成百上千把剑，剑光交织，远远看去，青黑与殷红相映，似有滔天的血色波浪翻滚着，形成了一个封印之阵，齐聚于宫殿的中央。
宫殿中央是座巨型神像，宫殿半球形的顶上的圆形的孔洞处照下一道自上而下的暗淡光柱，恰好照亮了神像。
被光遗弃的黑暗角落里妖魔成群，黑色的瘴雾四溢，充斥了整个宫殿，沿伸到漆黑的丛林，一望无际。妖魔发出刺耳的尖啸，类人的狰狞五官，因为拥挤而变得更加不堪入目。它们涌动着想要靠近神像，却在触碰到的一瞬间，飞蛾扑火般散成灰烬。
黑暗之中的神像被微光映射着，显现出些许血腥的圣洁。她的皮肤已然变成灰败的青色，一只眼睛被拂在面上的纱巾所遮挡，另一只眼睛则被利器整个剐出，空洞的眼眶中一团漆黑，面上是温和的微笑。
这场景不知是神圣还是可怖。
沈婵半蹲在被风沙蛀空的神像内部，偏头望着那神像的眼睛，似乎连魂魄都要被那空洞的眼眶吸进去。心脏处传来血肉迸裂的疼痛，有莹莹光彩一闪而过。
她觉醒了。
在半刻钟以前。
现在想想还是难以置信，原来她是一本小说里的炮灰女配。
小说名叫《破魔》，是本大男主升级爽文。故事设定在修仙背景下，男主叫虞照青，是仙门新一代天赋最为卓绝的大弟子，而沈婵，是无数恋慕男主的女配中，最惨的那一个。
她凡人出身，灵根资质极差，在男主跟着长老下山历练收徒的途中，沈婵被妖魔袭击，男主身为仙门弟子，自当义不容辞除魔卫道，老套的剧情就这样发生了——英雄救美，沈婵一发不可收拾爱上这位来自仙门的弟子。
若是沈婵天赋高也就罢了，男主下山本来也就为了收徒，偏偏她是个灵根极差的凡人，这样差的灵根，此生几乎与修道无缘。坠入爱河的沈婵一心追随着虞照青，怎么赶也赶不走。
而现下，便是男主追杀着妖魔一路来到了夕照镇，在与妖魔打斗的过程中，差点被妖魔所伤，是沈婵站出来替他挡了这一击。
她本身就是个凡人，那妖魔招式凌厉，连男主受了都要养上许久，更不必说她一介凡人。
故而，她的心脏被生生震碎，掉落进了妖魔封印之地——牺凤冢，恰好掉进了一具神像之中，这神像中不知有什么宝物，在她落下的那一刻，那莹莹的碎片飞入她心脏，保住了她一命。
然后，她就觉醒了。
沈婵暗恨，早不觉醒晚不觉醒，在这妖魔环绕的时候觉醒，这觉醒还有什么意义？让她死个明白吗？
【叮！恭喜宿主成功觉醒，绑定“为男主挡一刀”系统。本系统竭诚为您服务。】
什么？
系统？
觉醒炮灰标配啊。
但是，等等，这个系统叫什么？
“为男主挡一刀”？
还没待沈婵细想，那声音又继续播报。
【宿主已成功完成为男主挡一刀任务（1/5），请宿主再接再厉。】
凭什么炮灰都觉醒了还要再给男主挡刀！
沈婵愤怒了。
还有那个（1/5）的标志，她看了顿觉心酸。
之前她说这女配惨，并不止因为她是个凡人，更重要的事，她在这本小说中意义，仿佛就是给男主挡刀而存在的。
男主被妖魔追杀，她去挡一刀；男主在宗门大比中被同门攻击，她去挡一刀；就连爱慕男主的女主女配们大打出手误伤了男主，她还得去挡一刀……
按理说，女配身子孱弱，灵根又差，几乎与凡人无异，修炼到结局连入门法术都没学会，怎么也不可能挡这么多刀。可是她就跟个不死的小强一般，挡一刀，病怏怏躺十天半月，再挡一刀，再躺十天半月。
就这么挡啊挡，挡到了大结局，被本书最大的反派一击穿心而死。
说到反派，就不得不提这本小说的主线。男主虞照青历练路上，发现千年前的妖魔封印松动，凡人界已有妖魔作乱，而妖魔中最难以对付的，自然是本书的反派，晏深。
他千年前就已经被封印，直至最近封印松动才逐渐苏醒。男主虞照青一路打怪升级，获得金手指无数，终于在大结局时，成功杀死了反派——当然，也是在这个时候，作为炮灰女配的沈婵帮他挡住了最重的一击，荣耀地完成了属于炮灰女配的使命，死在了男主的怀里。
死前，嘴角还露出了满足的微笑。
狗屎！
沈婵颤抖着双手看完了这离谱的剧情，想想系统还要让她重复这悲惨的使命。
好歹毒啊。
反正她不干。
【请宿主尽快离开牺凤冢，与男主会和。】
这狗屎系统在说什么屁话。
她但凡要是能突破这重重妖魔的攻击，怎么可能会落到现在这样的境地。
【……】
牺凤冢为历来妖魔封印之地，妖魔喜食人生魂、啖人血肉，此刻齐聚于神像四周，为的是被藏在神像中心位置处的蝶魄碎片。
蝶魄碎片是神明殒落时留下的宝物，意为最纯净的灵魂之力，即是封印妖魔的利器，也是被妖魔所觊觎的巨大能量。
而这枚碎片，现在在她心脏里面，缓慢修复着她近乎完全断裂的心脉，貌似已经变成她心脏的一部分了。
“怎么办啊系统？”沈婵心里很不愿意搭理这个系统，但是现在的情形刻不容缓，妖魔随时都会发现碎片不见了，她的身边只有系统可以求助了。
【按照原书剧情，你会成功逃脱，宿主放心，会没事的。】
想让她死不用这么迂回的。
沈婵沉默了，这智障系统指望不上一点，还得靠她自己。
太阳还剩下一点余晖，维持着神像封印力量的蝶魄碎片却已如跗骨之疽般钻入沈婵的心脏，在血肉模糊的疼痛之间，她的身体内却诡异地升腾起一股不属于她的力量。
是来自蝶魄的力量。
变故陡生，失去了蝶魄支撑的神像在一瞬间蔓延上蛛网般的裂痕，地面震颤，低沉的震动波幅扩散，仿若灾祸降临的前兆。原本趋于安静的妖魔霎时沸腾，空洞的神像一寸寸皲裂，妖魔蜂拥而至，前端的妖魔灰飞烟灭，后端的妖魔又立即补上，黑雾重重却无法吞没神像。
三秒、两秒……
沈婵握紧了手，在心中默念着，她必须克制住心跳，才能让疼痛的心脏不再多一重负荷。
妖魔的阴冷瘴气近不了她半分，却依然让她感觉心口发寒。
……一秒。
太冷了，她颤抖着嘴唇，数出了最后的数字。
话音落下的顷刻，群山忽得将还剩下一半的夕日一整个吞吃下去，同一时刻，光柱熄灭，神像跌入了黑暗的深渊。这座空洞神像终于不堪重负，从上而下碎片纷纷溅落，轰然坍塌，妖魔一刻未停，裹挟上了那已经碎裂的部分。
烟尘四起，瘴雾弥散，神像的胸口处突然闪现出莹莹光彩，妖魔似乎被这点光彩所蛊惑，发出更为尖利的啸声，翻滚似沸水，那光彩却只显出了一瞬，刹那又无影无踪。
*
沈婵额头渗出冷汗，她紧紧攥住胸口被血液浸染的衣裳，咽下难言的痛楚，埋头奔跑。
脚下踩断了一截骨木，骨木碎成惨白的几截，融进了漆黑的影子里。头顶几点微弱的星照不亮这片看不见尽头的深林，枯枝败骨布满了整片土地，树影婆娑如鬼手，仿佛连绵万里的群山都被生生扼断了生机。
脚下的影子却变了形，沼泽似的咕嘟嘟冒起泡沫，那截被踩碎的骨木和周遭的骨木相连，在沈婵身后慢慢形成一个巨大的人形。
初诞生的影魔贪婪地看着眼前美味异常的生魂，想要不顾一切冲上去，却还被脚下未形成完全的影子阻挡。它放出更多的骨木，连结起一个又一个影子。
沈婵知道那个蹩脚的障眼法术瞒不住妖魔许久，只有半刻时间逃跑，只要能跑出牺凤冢，妖魔便不能再出。
牺凤冢占据了几乎全部东洲，以长缘河相隔，越过夕照峡口，一路向西北上，便能到达皇城脚下。
蝶魄已经深陷进胸口，与血肉心脏融为一体，莹莹彩光萦绕间，缠上一缕缕黑雾般的气体，淡到下一秒就消失殆尽。沈婵还不能很好地控制住蝶魄带来的灵力，手边时不时挥起灵力蒸腾的气雾。
这地方到处都一个样，她看得眼花缭乱。
“系统，往哪走？”
系统还没回答，周遭风云突变，几粒星子被翻涌着席卷而来的黑雾掩盖，妖魔的尖啸声由远及近，正在飞速围聚。
沈婵暗道不妙，加快了脚步，脚下却被陡然伸出的黑色骨木绊倒。
影魔补足上最后一点骨木，一缕灰黑色的影子向沈婵冲去，气流翻滚着，带起阵阵无形而锐利的攻击。
“嘶——”，脚腕间冷不丁一痛，沈婵稳住踉跄的身体，忍着痛，一个旋身躲开了涌动着发出刺耳尖啸声的黑雾。
“系统，快点！”沈婵催促道，剧情的笔墨主要集中在男主身上，对于炮灰女配的经历只是一笔带过，说沈婵九死一生从牺凤冢逃出来，其中的细节是半点没有。
【往北走。】系统看沈婵确实撑不住的样子，也焦躁起来，沈婵可不能死，死了它上哪找下一个帮男主挡刀的人去？
“北是哪儿啊？”沈婵崩溃，这密林里面伸手不见五指，根本分不清方向，这破系统存心耍她的吧？
系统噎住，它没想到还有这层，晃晃悠悠地在空中形成了一个不情不愿地红色箭头。
沈婵拔腿就跑。
身后的影魔见一击未中，又操纵着更多影子转而向沈婵尖啸着滚滚而来。
脚腕处的伤口渗出些血色，生魂的气息仿佛刺激了更多伺机而动的妖魔，它们又发出频率极高的嘶吟，这声音尖锐得几乎要穿透沈婵脆弱的耳膜。
耳边的疼痛让她脑中空白一瞬，就在这一瞬间，那影魔裹着疾风，呼啸而起，直冲着沈婵扑去。
视线被狞恶混沌的灰黑色面孔占据，张开的巨口黑洞一样就要将她吸进去，沈婵伸手，由蝶魄而成的巨大灵力团直冲向影魔，聚集而成的影子被这精纯强悍的灵力打散。
心脏的痛楚一刻也不停歇，在剧烈的跑动下显得沉重，沈婵咽下喉咙口上涌的血沫，转身向后又扔去一个法术。
妖魔在接触到灵力的瞬间尖啸声更甚，它们大多没有自我意识，只凭借对吞噬生魂的本能源源不断地紧随其后，根本没办法完全消灭。
沈婵感觉到力量近乎耗尽，以她这具身体，哪怕是有了蝶魄，依然无法承受这样多灵力的损耗，每一次的法术攻击，都是在用生命力做透支。
她不敢想象原来的沈婵是怎么从妖魔重重的牺凤冢逃出去的。
沈婵屏住气，忽视疲累与绝望的身躯，猫腰躲开了前方大片的枯树枝干，却被眼前之景扼住脚步。
断壁残垣下水浪翻跃，细如珍珠的水花飞溅在空中，又被天边橙红绛紫的夕雾映成斑斓的色泽。
天的一边是黑云笼罩，而另一边却是云蒸霞蔚，中间似乎又道看不见的线，将所有暗色堆拢在牺凤冢。
沈婵勉强支撑着身体，心脏处的蝶魄仍旧散发莹莹光彩，与这具力竭残败的身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的眼中被黑雾缭绕，手中抓住灵力，灵力形成的丝线缠住手指。
不能再用了。
沈婵竭力保持住最后一点清明的神思。
再用的话，不等妖魔吞噬，灵力反噬就会将她湮没。
无异于饮鸠止渴。
【快跳下去！】
系统看着身后即将追来的妖魔，焦急地喊着。
“我不会水！”沈婵心灰意冷，一边是被妖魔吞噬，一边是被水淹死，她说不清楚哪种死法更舒服点。
【你快跳，剧情里也是从这跳下去，之后在长缘河边被男主捡到的。】
说得容易，命又不是它的，沈婵站在悬崖峭壁边沿，心脏发颤。
“系统，你最好说的是真的。”沈婵喃喃道。
她看着这万丈悬崖，浪花卷起，拍在礁石之上，河水幽黑深不见底。又转头深深望了一眼与骨林融为一体的妖魔，它们尖利啸叫着，在妖魔冲出骨林的一瞬，沈婵手撑住粗糙的地面，直起了身。
跳吧。
她对自己说，万一呢。
剧情里那个没觉醒的都没死，她凭什么死？
她冲着悬崖一跃而下。
身后的啸叫声此起彼伏，响彻了半边天际。
*
呼啸的风声从耳边迅速划过，沈婵的眼前，是飞速掠过的天与水，心脏的疼痛在这空白的间档尤为明显。她咬紧牙关，衣袂飘摇，如同一只断线的风筝，坠入了滚滚波涛之中。
刺骨的冰冷像能穿透灵魂，胸口的血色在水中洇开，耳畔被咕嘟咕嘟的水流声盈满，口鼻之间被尽数灌入了河水，沈婵只觉得四肢僵直，水从四面八方向她涌来，将她挤进一个极狭的空间内，连最简单的划动都没有办法做到。
她缓缓吐出两个泡泡，勉强让身体放松下来，身体顺着水流卷入更深处。
无边的寂静。
水下漆黑一片，目之所及，是无边无际的虚无。
胸腔中的空气越来越少，窒息感慢慢上涌，沈婵眼前发黑，她觉察到生命的流逝，体温在下降，身体各处都被水流挤压着，很疼。
她会死吗？
意识断断续续，她随着水流飘荡，眼前出现了难言庞大的黑影。
那是什么？
是看错了吗？
沈婵知道自己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她指尖微动，想要发起一点灵力，可是埋在心脏里的蝶魄碎片安静得仿佛从未存在过。
她努力睁开涩然的眼睛，看清楚了眼前庞然大物的真正面目。
是一座巨型圜丘。
圜丘的中央和四周共分布着五个祭台，只有中央的祭台上悬挂着锁链。
漆黑的铁链在幽幽的光下散发出金属冰冷的光芒，层层绞索堆叠，绕成了巨大的壁龛，这建筑造得奇诡，沈婵在这重重铁链之下，身影显得更加渺小。
锁链的尾端坠进了圜丘深处，乍看之下，一团黢黑，细看才发现那竟是无数妖魔在圜丘中翻涌挣扎，痛苦啸叫的声音被锁链尽数吸收，顺着锁链源源不断地攀爬上来，在接触到锁链的一瞬间被摄取般消失不见。
凭借着本能，沈婵缓慢向前，最终看到了被锁链锁住的男人。
是一张俊美异常的面庞，黑色的的长发被周身的微风吹散，偶有几缕贴上他苍白的面庞，长如蝶翼的眼睫，在眼睑下打出如蝴蝶振翅般翩翩欲飞的阴影，左侧耳垂上坠着一只异常华丽的红宝石耳坠，更衬得他多了几分妖异之色。
他全身未着寸缕，静静闭着眼，不知生死，更像是安静地睡去了。
疼痛与窒息使沈婵的意识趋近模糊。
她会死。
她清楚地明白。
她要活下去。
沈婵用尽最后一丝气力，靠近了那个男人，贴上他苍白冰冷的唇，贪婪地汲取着空气。
好软。
“咚咚——咚咚——”
是心脏开始跳动的声音。
是谁的心跳？
疼痛在消退。
沈婵恍然抚上心口。
“咚咚——咚咚——”
心跳声越来越清晰，在沈婵耳边响起。
下一瞬，男人的胸口处发出灼灼烈目的光芒，又是一片蝶魄碎片升起，慢慢没入了沈婵的胸口。
在这光芒中，沈婵恍惚抬眼，昏迷的最后一刻，她撞入一双如皎皎流光般的金瞳之中。
被青苔湮没的墙体紧挨着地表，满是裂痕的青砖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碎，看不到边界的建筑从外圈向内心坍塌，形成一个露天的巨大空洞，几个立柱勉强支撑起了部分墙体，摇摇欲坠，歪斜在巨大的宫殿内部。
废弃的正厅地面上密密麻麻地插上了成百上千把剑，剑光交织，远远看去，青黑与殷红相映，似有滔天的血色波浪翻滚着，形成了一个封印之阵，齐聚于宫殿的中央。
宫殿中央是座巨型神像，宫殿半球形的顶上的圆形的孔洞处照下一道自上而下的暗淡光柱，恰好照亮了神像。
被光遗弃的黑暗角落里妖魔成群，黑色的瘴雾四溢，充斥了整个宫殿，沿伸到漆黑的丛林，一望无际。妖魔发出刺耳的尖啸，类人的狰狞五官，因为拥挤而变得更加不堪入目。它们涌动着想要靠近神像，却在触碰到的一瞬间，飞蛾扑火般散成灰烬。
黑暗之中的神像被微光映射着，显现出些许血腥的圣洁。她的皮肤已然变成灰败的青色，一只眼睛被拂在面上的纱巾所遮挡，另一只眼睛则被利器整个剐出，空洞的眼眶中一团漆黑，面上是温和的微笑。
这场景不知是神圣还是可怖。
沈婵半蹲在被风沙蛀空的神像内部，偏头望着那神像的眼睛，似乎连魂魄都要被那空洞的眼眶吸进去。心脏处传来血肉迸裂的疼痛，有莹莹光彩一闪而过。
她觉醒了。
在半刻钟以前。
现在想想还是难以置信，原来她是一本小说里的炮灰女配。
小说名叫《破魔》，是本大男主升级爽文。故事设定在修仙背景下，男主叫虞照青，是仙门新一代天赋最为卓绝的大弟子，而沈婵，是无数恋慕男主的女配中，最惨的那一个。
她凡人出身，灵根资质极差，在男主跟着长老下山历练收徒的途中，沈婵被妖魔袭击，男主身为仙门弟子，自当义不容辞除魔卫道，老套的剧情就这样发生了——英雄救美，沈婵一发不可收拾爱上这位来自仙门的弟子。
若是沈婵天赋高也就罢了，男主下山本来也就为了收徒，偏偏她是个灵根极差的凡人，这样差的灵根，此生几乎与修道无缘。坠入爱河的沈婵一心追随着虞照青，怎么赶也赶不走。
而现下，便是男主追杀着妖魔一路来到了夕照镇，在与妖魔打斗的过程中，差点被妖魔所伤，是沈婵站出来替他挡了这一击。
她本身就是个凡人，那妖魔招式凌厉，连男主受了都要养上许久，更不必说她一介凡人。
故而，她的心脏被生生震碎，掉落进了妖魔封印之地——牺凤冢，恰好掉进了一具神像之中，这神像中不知有什么宝物，在她落下的那一刻，那莹莹的碎片飞入她心脏，保住了她一命。
然后，她就觉醒了。
沈婵暗恨，早不觉醒晚不觉醒，在这妖魔环绕的时候觉醒，这觉醒还有什么意义？让她死个明白吗？
【叮！恭喜宿主成功觉醒，绑定“为男主挡一刀”系统。本系统竭诚为您服务。】
什么？
系统？
觉醒炮灰标配啊。
但是，等等，这个系统叫什么？
“为男主挡一刀”？
还没待沈婵细想，那声音又继续播报。
【宿主已成功完成为男主挡一刀任务（1/5），请宿主再接再厉。】
凭什么炮灰都觉醒了还要再给男主挡刀！
沈婵愤怒了。
还有那个（1/5）的标志，她看了顿觉心酸。
之前她说这女配惨，并不止因为她是个凡人，更重要的事，她在这本小说中意义，仿佛就是给男主挡刀而存在的。
男主被妖魔追杀，她去挡一刀；男主在宗门大比中被同门攻击，她去挡一刀；就连爱慕男主的女主女配们大打出手误伤了男主，她还得去挡一刀……
按理说，女配身子孱弱，灵根又差，几乎与凡人无异，修炼到结局连入门法术都没学会，怎么也不可能挡这么多刀。可是她就跟个不死的小强一般，挡一刀，病怏怏躺十天半月，再挡一刀，再躺十天半月。
就这么挡啊挡，挡到了大结局，被本书最大的反派一击穿心而死。
说到反派，就不得不提这本小说的主线。男主虞照青历练路上，发现千年前的妖魔封印松动，凡人界已有妖魔作乱，而妖魔中最难以对付的，自然是本书的反派，晏深。
他千年前就已经被封印，直至最近封印松动才逐渐苏醒。男主虞照青一路打怪升级，获得金手指无数，终于在大结局时，成功杀死了反派——当然，也是在这个时候，作为炮灰女配的沈婵帮他挡住了最重的一击，荣耀地完成了属于炮灰女配的使命，死在了男主的怀里。
死前，嘴角还露出了满足的微笑。
狗屎！
沈婵颤抖着双手看完了这离谱的剧情，想想系统还要让她重复这悲惨的使命。
好歹毒啊。
反正她不干。
【请宿主尽快离开牺凤冢，与男主会和。】
这狗屎系统在说什么屁话。
她但凡要是能突破这重重妖魔的攻击，怎么可能会落到现在这样的境地。
【……】
牺凤冢为历来妖魔封印之地，妖魔喜食人生魂、啖人血肉，此刻齐聚于神像四周，为的是被藏在神像中心位置处的蝶魄碎片。
蝶魄碎片是神明殒落时留下的宝物，意为最纯净的灵魂之力，即是封印妖魔的利器，也是被妖魔所觊觎的巨大能量。
而这枚碎片，现在在她心脏里面，缓慢修复着她近乎完全断裂的心脉，貌似已经变成她心脏的一部分了。
“怎么办啊系统？”沈婵心里很不愿意搭理这个系统，但是现在的情形刻不容缓，妖魔随时都会发现碎片不见了，她的身边只有系统可以求助了。
【按照原书剧情，你会成功逃脱，宿主放心，会没事的。】
想让她死不用这么迂回的。
沈婵沉默了，这智障系统指望不上一点，还得靠她自己。
太阳还剩下一点余晖，维持着神像封印力量的蝶魄碎片却已如跗骨之疽般钻入沈婵的心脏，在血肉模糊的疼痛之间，她的身体内却诡异地升腾起一股不属于她的力量。
是来自蝶魄的力量。
变故陡生，失去了蝶魄支撑的神像在一瞬间蔓延上蛛网般的裂痕，地面震颤，低沉的震动波幅扩散，仿若灾祸降临的前兆。原本趋于安静的妖魔霎时沸腾，空洞的神像一寸寸皲裂，妖魔蜂拥而至，前端的妖魔灰飞烟灭，后端的妖魔又立即补上，黑雾重重却无法吞没神像。
三秒、两秒……
沈婵握紧了手，在心中默念着，她必须克制住心跳，才能让疼痛的心脏不再多一重负荷。
妖魔的阴冷瘴气近不了她半分，却依然让她感觉心口发寒。
……一秒。
太冷了，她颤抖着嘴唇，数出了最后的数字。
话音落下的顷刻，群山忽得将还剩下一半的夕日一整个吞吃下去，同一时刻，光柱熄灭，神像跌入了黑暗的深渊。这座空洞神像终于不堪重负，从上而下碎片纷纷溅落，轰然坍塌，妖魔一刻未停，裹挟上了那已经碎裂的部分。
烟尘四起，瘴雾弥散，神像的胸口处突然闪现出莹莹光彩，妖魔似乎被这点光彩所蛊惑，发出更为尖利的啸声，翻滚似沸水，那光彩却只显出了一瞬，刹那又无影无踪。
*
沈婵额头渗出冷汗，她紧紧攥住胸口被血液浸染的衣裳，咽下难言的痛楚，埋头奔跑。
脚下踩断了一截骨木，骨木碎成惨白的几截，融进了漆黑的影子里。头顶几点微弱的星照不亮这片看不见尽头的深林，枯枝败骨布满了整片土地，树影婆娑如鬼手，仿佛连绵万里的群山都被生生扼断了生机。
脚下的影子却变了形，沼泽似的咕嘟嘟冒起泡沫，那截被踩碎的骨木和周遭的骨木相连，在沈婵身后慢慢形成一个巨大的人形。
初诞生的影魔贪婪地看着眼前美味异常的生魂，想要不顾一切冲上去，却还被脚下未形成完全的影子阻挡。它放出更多的骨木，连结起一个又一个影子。
沈婵知道那个蹩脚的障眼法术瞒不住妖魔许久，只有半刻时间逃跑，只要能跑出牺凤冢，妖魔便不能再出。
牺凤冢占据了几乎全部东洲，以长缘河相隔，越过夕照峡口，一路向西北上，便能到达皇城脚下。
蝶魄已经深陷进胸口，与血肉心脏融为一体，莹莹彩光萦绕间，缠上一缕缕黑雾般的气体，淡到下一秒就消失殆尽。沈婵还不能很好地控制住蝶魄带来的灵力，手边时不时挥起灵力蒸腾的气雾。
这地方到处都一个样，她看得眼花缭乱。
“系统，往哪走？”
系统还没回答，周遭风云突变，几粒星子被翻涌着席卷而来的黑雾掩盖，妖魔的尖啸声由远及近，正在飞速围聚。
沈婵暗道不妙，加快了脚步，脚下却被陡然伸出的黑色骨木绊倒。
影魔补足上最后一点骨木，一缕灰黑色的影子向沈婵冲去，气流翻滚着，带起阵阵无形而锐利的攻击。
“嘶——”，脚腕间冷不丁一痛，沈婵稳住踉跄的身体，忍着痛，一个旋身躲开了涌动着发出刺耳尖啸声的黑雾。
“系统，快点！”沈婵催促道，剧情的笔墨主要集中在男主身上，对于炮灰女配的经历只是一笔带过，说沈婵九死一生从牺凤冢逃出来，其中的细节是半点没有。
【往北走。】系统看沈婵确实撑不住的样子，也焦躁起来，沈婵可不能死，死了它上哪找下一个帮男主挡刀的人去？
“北是哪儿啊？”沈婵崩溃，这密林里面伸手不见五指，根本分不清方向，这破系统存心耍她的吧？
系统噎住，它没想到还有这层，晃晃悠悠地在空中形成了一个不情不愿地红色箭头。
沈婵拔腿就跑。
身后的影魔见一击未中，又操纵着更多影子转而向沈婵尖啸着滚滚而来。
脚腕处的伤口渗出些血色，生魂的气息仿佛刺激了更多伺机而动的妖魔，它们又发出频率极高的嘶吟，这声音尖锐得几乎要穿透沈婵脆弱的耳膜。
耳边的疼痛让她脑中空白一瞬，就在这一瞬间，那影魔裹着疾风，呼啸而起，直冲着沈婵扑去。
视线被狞恶混沌的灰黑色面孔占据，张开的巨口黑洞一样就要将她吸进去，沈婵伸手，由蝶魄而成的巨大灵力团直冲向影魔，聚集而成的影子被这精纯强悍的灵力打散。
心脏的痛楚一刻也不停歇，在剧烈的跑动下显得沉重，沈婵咽下喉咙口上涌的血沫，转身向后又扔去一个法术。
妖魔在接触到灵力的瞬间尖啸声更甚，它们大多没有自我意识，只凭借对吞噬生魂的本能源源不断地紧随其后，根本没办法完全消灭。
沈婵感觉到力量近乎耗尽，以她这具身体，哪怕是有了蝶魄，依然无法承受这样多灵力的损耗，每一次的法术攻击，都是在用生命力做透支。
她不敢想象原来的沈婵是怎么从妖魔重重的牺凤冢逃出去的。
沈婵屏住气，忽视疲累与绝望的身躯，猫腰躲开了前方大片的枯树枝干，却被眼前之景扼住脚步。
断壁残垣下水浪翻跃，细如珍珠的水花飞溅在空中，又被天边橙红绛紫的夕雾映成斑斓的色泽。
天的一边是黑云笼罩，而另一边却是云蒸霞蔚，中间似乎又道看不见的线，将所有暗色堆拢在牺凤冢。
沈婵勉强支撑着身体，心脏处的蝶魄仍旧散发莹莹光彩，与这具力竭残败的身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的眼中被黑雾缭绕，手中抓住灵力，灵力形成的丝线缠住手指。
不能再用了。
沈婵竭力保持住最后一点清明的神思。
再用的话，不等妖魔吞噬，灵力反噬就会将她湮没。
无异于饮鸠止渴。
【快跳下去！】
系统看着身后即将追来的妖魔，焦急地喊着。
“我不会水！”沈婵心灰意冷，一边是被妖魔吞噬，一边是被水淹死，她说不清楚哪种死法更舒服点。
【你快跳，剧情里也是从这跳下去，之后在长缘河边被男主捡到的。】
说得容易，命又不是它的，沈婵站在悬崖峭壁边沿，心脏发颤。
“系统，你最好说的是真的。”沈婵喃喃道。
她看着这万丈悬崖，浪花卷起，拍在礁石之上，河水幽黑深不见底。又转头深深望了一眼与骨林融为一体的妖魔，它们尖利啸叫着，在妖魔冲出骨林的一瞬，沈婵手撑住粗糙的地面，直起了身。
跳吧。
她对自己说，万一呢。
剧情里那个没觉醒的都没死，她凭什么死？
她冲着悬崖一跃而下。
身后的啸叫声此起彼伏，响彻了半边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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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啸的风声从耳边迅速划过，沈婵的眼前，是飞速掠过的天与水，心脏的疼痛在这空白的间档尤为明显。她咬紧牙关，衣袂飘摇，如同一只断线的风筝，坠入了滚滚波涛之中。
刺骨的冰冷像能穿透灵魂，胸口的血色在水中洇开，耳畔被咕嘟咕嘟的水流声盈满，口鼻之间被尽数灌入了河水，沈婵只觉得四肢僵直，水从四面八方向她涌来，将她挤进一个极狭的空间内，连最简单的划动都没有办法做到。
她缓缓吐出两个泡泡，勉强让身体放松下来，身体顺着水流卷入更深处。
无边的寂静。
水下漆黑一片，目之所及，是无边无际的虚无。
胸腔中的空气越来越少，窒息感慢慢上涌，沈婵眼前发黑，她觉察到生命的流逝，体温在下降，身体各处都被水流挤压着，很疼。
她会死吗？
意识断断续续，她随着水流飘荡，眼前出现了难言庞大的黑影。
那是什么？
是看错了吗？
沈婵知道自己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她指尖微动，想要发起一点灵力，可是埋在心脏里的蝶魄碎片安静得仿佛从未存在过。
她努力睁开涩然的眼睛，看清楚了眼前庞然大物的真正面目。
是一座巨型圜丘。
圜丘的中央和四周共分布着五个祭台，只有中央的祭台上悬挂着锁链。
漆黑的铁链在幽幽的光下散发出金属冰冷的光芒，层层绞索堆叠，绕成了巨大的壁龛，这建筑造得奇诡，沈婵在这重重铁链之下，身影显得更加渺小。
锁链的尾端坠进了圜丘深处，乍看之下，一团黢黑，细看才发现那竟是无数妖魔在圜丘中翻涌挣扎，痛苦啸叫的声音被锁链尽数吸收，顺着锁链源源不断地攀爬上来，在接触到锁链的一瞬间被摄取般消失不见。
凭借着本能，沈婵缓慢向前，最终看到了被锁链锁住的男人。
是一张俊美异常的面庞，黑色的的长发被周身的微风吹散，偶有几缕贴上他苍白的面庞，长如蝶翼的眼睫，在眼睑下打出如蝴蝶振翅般翩翩欲飞的阴影，左侧耳垂上坠着一只异常华丽的红宝石耳坠，更衬得他多了几分妖异之色。
他全身未着寸缕，静静闭着眼，不知生死，更像是安静地睡去了。
疼痛与窒息使沈婵的意识趋近模糊。
她会死。
她清楚地明白。
她要活下去。
沈婵用尽最后一丝气力，靠近了那个男人，贴上他苍白冰冷的唇，贪婪地汲取着空气。
好软。
“咚咚——咚咚——”
是心脏开始跳动的声音。
是谁的心跳？
疼痛在消退。
沈婵恍然抚上心口。
“咚咚——咚咚——”
心跳声越来越清晰，在沈婵耳边响起。
下一瞬，男人的胸口处发出灼灼烈目的光芒，又是一片蝶魄碎片升起，慢慢没入了沈婵的胸口。
在这光芒中，沈婵恍惚抬眼，昏迷的最后一刻，她撞入一双如皎皎流光般的金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