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意秋并不想被宿子年背着,眼前七八岁的少年虽有十岁左右的身量,但战事煎熬下,纵然出身名门,依然清瘦不已。

    宿子年不顾山意秋那点微不足道的反抗力道,还是将她直接背在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安抚着她不安情绪。

    “没事,哥哥这点力气还是有的,就你这几口的饭量,你还以为你有多重呢?”

    在他们走出茅草屋后,一群疲于奔命的百姓也终于接近了茅草屋。

    这群人中无一老弱妇孺,身上衣衫褴褛,满是剐蹭,甚至有人血流不止,裹着泥土和灰尘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渗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来。

    更令人惊惧的是他们的神态,不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并无求生的渴望,只余麻木、绝望和愤恨。

    林奇拦住一名伤势较重的中年男子,悄悄往他袖口塞进一瓶金疮药,“这位兄弟,可否告知在下,昨夜清崖山的情形?”

    一提起昨夜,中年男子的情绪像是被拨动了的琴弦,他瞬间跪地痛哭,泪流不止,“匈奴都疯了...他们抓住了没逃掉的人,他们是想要屠城...说要屠尽天垂城啊!”

    “我娘子...我儿子...我的家就这么散了啊!”

    撑着最后一口气逃到这里的人,听见他的哀嚎,皆忆起自己一句的坎坷,纷纷掩面而泣。

    宿子年见此情形,一言不发,原本自然下垂的手掌已然紧握成拳,青筋毕露,像是在内里积聚有一股力量一样。

    林奇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中年男子的肩,又向宿子年招招手,示意他跟上继续走。

    此处距北凉城已经很近了,约摸再行大半日便能抵达城门口。

    一路上所遇见的难民们,有的鞋子已经破损大半,有的连鞋子都没有,他们就光脚走着,脚底的肉里已经掺进了细碎的石子、泥沙,一步一个血脚印,却丝毫不敢松懈。

    宿子年入目的尽是血色,他放缓了声音,坚定地问:“林叔,我们会杀回去的,是吧?”

    “嗯,一定会的。”

    随后两人便一言不发,认真地看着周遭艰难求生的人们。

    山意秋在这样窒息的安静里,只得无措地搂住了宿子年的脖子。

    她在他颠簸背上,思绪也随之沉沉浮浮,逐渐合上了眼。

    依旧如前两次一样,她又很快进入了梦里。

    与前两次不同的是,这次出现的是她从未见过的人们,他们穿着有些类似于景朝的服饰,却比景朝服饰更为精美。

    他们在她梦里争执不休,有人吵着吵着就以头撞柱,满头是血,跌倒在地,不再发出声响。

    有人一脸愤慨,伏地不起,坐在高堂上穿黄袍的中年男子见状,却面色不耐,重重一挥手,左右仆从就忙不迭地把他拖了下去。

    这样乱糟糟的声音充斥在她的梦里,她想在梦里捂起耳朵,却找不到自己的身体。

    最后一切声音都安静了下来,只听得一个雄浑的声音缓慢又沉重地说道:“仁治四年,匈奴再犯,宿光济以身殉国,景朝灭亡之象已现。”

    景朝要灭亡了吗?仁治四年是哪一年?

    “仁治五年,景朝亡,群雄割据,将近七十年的乱世由此开始。”

    山意秋听不明白,只能艰难地记下每一句话。

    幸好,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她的梦一直循环播放着。

    她能一遍遍听着每一个人争吵的内容,但是他们说话都太过文绉绉,一旦引经据典起来,她就一窍不通。

    最后她依稀只听懂了,宿光济死了,景朝也完了。

    可是,宿光济是谁?

    看了不知道多少遍后,一个冷冰冰的白色窗口弹了出来,所有的人物、声音和文字都随着这个窗口的出现而一同消失。

    若山意秋能识字,她也许能看懂白色窗口上写着的正是:禁止以播放历史连续剧的方式为古人剧透历史。

    最后,她的梦里竟然出来了一头黑白熊。

    “秋秋,你看见了吗?这就是景朝的未来。”

    这头黑白熊揉了揉自己的黑眼圈,用着轻快的童声说着话,这出声的熊正是神出鬼没的小七。

    “你是熊吗?”山意秋从未见过黑白的熊,从小只听娘说过若是不乖乖睡觉,就会被熊叼走。

    怎么她睡觉了,还要梦见熊呢?

    “这个形象是熊猫,是未来很受小朋友欢迎的动物,我以为你会喜欢呢?”小七歪了歪脑袋,眼睛也随之一眨一眨,颇为俏皮。

    “未来?”

    “我是来自几万年后的系统,你可以叫我小七,我们那聪明的小孩都有机会拥有一个我。”小七骄傲地抬起了脑袋,耷拉下去的双下巴也因此变得平整起来。

    “你太小了,脑袋没发育好,我只能在梦里才能和你完整说话。秋秋,你记住一定要紧紧跟着你旁边两个人。”

    小七才说完这句话,黑白熊的身影便闪烁起来。

    它不耐烦地揉了揉脑袋,已经都连不上星网了,时空机仅凭这些残存的代码,居然还能监测到预知未来的危险性吗?

    小七于是加快了语速,把最后想说的话,一股脑都说了出来,成功被电成一头黑不溜秋的熊。

    “景朝灭亡时你才十五岁,你一个人很难在那样的乱世里活下去,你若活不下去,我也活不下去。”

    山意秋并不能听懂它所有的话,有些言语在她听来十分费解,她只能捕捉到一些能听懂的词语,有些惊喜地问出了口:“所以,小七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会,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死。”

    她并不在意小七那过于直白的字眼,反而乐得连尾音都在飞扬,“小七,那我会尽力活下去的!”

    “那你记得跟着他们...”果不其然,小七话还未说完,后面的声音全都消失了,它只能愤怒地开始跺脚。

    “不行呀,娘说听话的小孩才有人怜,我得听他们的,若哥哥和林叔不要我,我不能强硬赖着他们的。”

    “你???”闻言,小七彻底暴躁起来,在梦里突然出现的一片草丛里发泄似的翻滚。它所到之处,就连青草都被它摧残到卷起边来了。

    它真的要被气死了!怎么说了一堆,她还是那么固执己见啊!古人都这样顽固不化吗!

    这该死的时光机,为什么不能让它把历史彻底说个清楚啊!

    “啊,完了,忘了给你放安全教育视频了。”

    上次也就来得及给她放个注意用水卫生的视频,怕万一她喝水不干净,从而生了病。

    费这么大劲,它还来错了时代,心情又好不容易从古人短暂的寿命这一认知里平复下来,她要是随便死了,它岂不是亏大了?

    小七就在这样愤愤不平的情绪中,渐渐消失在山意秋的梦里。

    再等她醒来,她已经浑身发热被林奇抱在怀里,迷迷糊糊间只看见林奇下巴出新冒出的胡茬都发白了。

    他才三十五岁罢了。

    她清脆的声音变得沙哑起来,“林叔,我能自己走。”

    宿子年踮起脚,摸了摸她的额头,摇摇头拒绝了,“安生待着,你又发热了。”

    “很快就到北凉城了。”她之前的药包所剩无几了,必须看大夫。

    救人得救到底吧。

    庄严的北凉城门,在这样一步步跋涉中终于渐渐显出影子来。

    城外秋风瑟瑟,薄凉的落日冷冷地照亮这片贫瘠的城池。

    城墙边绿意难觅,仅余几片枯叶缀在树枝上,凄苦无依地打转着,一阵风刮过,便独自凋零,就像此刻瑟缩在墙角外那些缺衣少粮的流民们一样。

    待三人到达城门口,就看见那块列在城门中间的木牌:非北凉城户籍者,每人缴纳三两银子后,方可入城,违者斩。

    短短几行字不难看出挥毫者笔力之遒劲,他的一笔一划都刺痛了流民急于求生的双眼。

    林奇大惊失色,欲上前问个明白却被守城将士锋利的大刀拦住,他看着冰冷的刀面上依稀映出的身影,失声冷笑。

    他腾出一只手抹干净脸上的灰,“看清楚了,我是北凉城门校尉林奇。”

    将士犹豫再三,还是收了刀,领了不远处的上级过来,才确认了林奇的身份。

    “林校尉?您回来了,这是新调来的,还不认识您。”苏探恭敬地迎进林奇,迟疑不决地看着他身旁的一大一小。

    “宿游将军的幼子,宿子年。”

    “她...我怀里的女童正发热,待会请个大夫过来吧。”林奇想了想,发现自己居然并未知道她的姓名。

    山意秋脸已经烧得通红,气若游丝地说:“我叫山意秋,云意迟迟山意秋的山意秋。”

    宿子年见状,只感不妙,连忙求来一匹小马,翻身一跃,就带着山意秋飞奔进了太守府内。

    被拉着过来的林大夫一手抚着胡须,一手把着脉,面上是肉眼可见的忧虑之意。

    他朝着急眼的少年,微微摇了摇头,“这孩子天生体弱,本就比常人更易生病。如今这战事奔波劳累又恰逢深秋,不说她了,其余康健些的人发热都是在所难免。”

    “待会服了药后,应该就能退热。但你得知晓,她这样的身体治标容易,治本难啊。”

    “要么遇见当世名医彻底调理好身体,要么就得在富贵人家过一辈子,不然都岁数堪忧。”

    想来,这孩子之前家境应该挺殷实,不然也不会长至现在,但就如今景朝的局势来看,若宿小公子以后不能多加照拂,仅凭她一人,是很难存活的。

    宿子年看着处在高热里的山意秋,思绪杂乱。

    而后,他的眼神漫无目的地又触及到了林大夫凌乱不堪的发丝,连忙拱手致歉:“多谢大夫,之前多有得罪,子年实在愧疚。”

    “无事,救人要紧。”

    林奇在林大夫话音刚落下时就出现在了门口,恭敬地向林大夫行礼,“爹,让您担心了。”

    林大夫无趣地朝他摆摆手,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模样,随后又不耐地瞪了他一眼,就走出了房门去吩咐婢女去熬药。

    “宿公子,走吧,太守还在等着。”林奇看着婢女正仔细照顾着山意秋,也放下心来,赶忙提醒宿子年正事要紧。

    太守府内是古朴诗意的风格,仔细看去还有些许隐隐的禅意。

    这样的府邸看上去不过分奢侈也不过分简陋,就像太守乔霖之一贯明哲保身的官场作风一样。

    待他们一进议事堂,就见乔霖之正看着朝廷发来的公文,按着头直叹气。

    乔霖之看见门口的动静,连忙笑着起身迎过宿子年,“子年,一路辛苦了。我真庆幸你还活着,不然我都不知该如何向宿将军交代了。”

    他也不嫌弃宿子年身上不干净,反而亲切揽过他,邀他坐下。

    宿子年抿着唇,想起城门口的木牌,并未与他寒暄,而是直接问出了口:“乔叔,您为何在城门口以三两银子为限拦住天垂城难民?”

    乔霖之敛起笑意,他看着身侧原先潇洒恣意的少年全然没了往日的神采,不免失神。

    他思索再三后,还是将公案上的一打公文放在了宿子年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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