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就到了琉璃作坊,一个月作坊来已初成规模。

    他们甫一下车,就见一个长得极为憨厚的夏管事笑意满满地迎了上来。

    夏管事一上来就连忙对着曲济行礼,极为惊喜地叫道:“曲老爷!”

    他目光又移向曲济身旁,带了点迟疑地说道:“这两位小姐是?”

    曲济不喜客套,一心只想去看火炉,只简单介绍了几句:“这是山小姐,这是我女儿。”

    夏管事点头哈腰,悄悄打量了山意秋和楚华好几眼,似是在认人的模样:“山小姐好,曲小姐好!”

    楚华听见“曲小姐”不由失笑,但也懒得解释,却听身旁的曲济很坦然地说道:“她不随我姓,我入赘的,她姓楚。”

    夏管事的笑僵在脸上,实在不明白他怎么还没拍马屁,就失误了?

    这年头,做人赘婿连“赘婿”二字都能这么直白地说出口了?

    他只得更大幅度地向下弯腰,将一张尬尴的笑脸藏了起来,“这...楚小姐好!”

    等他抬头,又是一张热情满满的笑脸,“那我给两位小姐安排点茶水,歇息会吧?”

    曲济更是无语,不明白说了这么多话,怎么还不带他们去火炉,非要领人喝茶作甚?

    他没好气地瞪了眼夏管家:“为何?她们自然要一起去看琉璃,山小姐才是琉璃窑的主人。”

    夏管事一时惊得都顾不上谄媚,十分狐疑地看了一眼七八岁模样的女童。

    原来,曲老爷之前说的琉璃工坊背后另有其人是真的啊,那这可是金娃娃啊。

    他情绪缓了很久,才僵硬地点点头,“好的、好的...那小人这就带各位去火炉房看看。”

    一进火炉房,热浪滚滚袭来,十几个人正忙得热火朝天,大汗淋漓,短衫湿透了,甚至有几个已经光了膀子。

    楚华羞怯地拿手帕捂眼,山意秋却扑闪着大眼睛看个不停。

    一见几人进来,师傅们都望向了为首的曲济,那几个光了膀子更是赶紧捞了一件衣服穿上。

    曲济打断了他们的行礼,示意他们继续干。

    其中有几个师傅的眼神极为慌乱,不知是惊讶于曲济突然的到来,还是其他什么。

    山意秋和楚华径直走向其中一个正准备放石英砂的师傅,若有所思,随后两人又打量了眼身旁另一个要放纯碱的师傅。

    山意秋粗略一算,只觉不对,这石英和纯碱的配比明显不对,石英肉眼可见的重量都不足。

    她先前和曲济提过配比,曲济在流程图里所绘的配比也是对的,那为何在琉璃窑里实际所用却不一致呢?

    这该不会就是至今也未能做成一块玻璃的原因吧?

    那为何曲济却没能发现呢?曲济无错的话,这其中必有猫腻。

    于是她走到曲济身旁,低声对他说:“这石英与纯碱的配比怎么不对?石英少了许多。”

    她还没等来曲济的回应,就见楚华一只手指着石英,一只手用手帕擦着额角流下的汗,质问着夏管事:“你怎么石英用得少了这么多!”

    夏管事“噗通”地一声就跪在了地上,他的膝盖摩擦在滚烫的地上,被烫得龇牙咧嘴,好不可怜。

    他一时顾不上膝盖,跪着向前,委屈不已地拽着曲济的衣角,眼神却不时飘向山意秋和楚华,带着哀怨与不屈:“曲老爷...我们这十几个都是原先做陶瓷的老师傅了,最少的都干了十来年了,在材料这块何时出过错呢?您这也不能带着两个不熟此道的小姐就来...”

    夏管事话没说完,但未尽之意已然很明显了。

    后面十几个师傅面上也颇为不满,放下手头的事,也跟在夏管事身后站着。

    他们浅薄的短衫透出古铜色的腱子肉,一群人挤在一起,极有压迫感。

    曲济并无惧色,朝身后的几个侍卫挥挥手,他们就拔剑迎上。

    “意秋,没想到今日会遇见这种事,我把这边的事处理一下,你和华儿先回去吧。”曲济冷淡地看着这群人,面色肃穆。

    他虽不喜官场,但这一身被官场所浸染的气势却难以磨灭。

    回程的马车没有兴奋劲,就显得极为颠簸,一路上除了呼啸而过的风声,就剩车轱辘嘎吱嘎吱的声音,车窗外也是一片荒芜,好不凄凉。

    楚华倚靠车厢,静静看着手里的游记,却久久都不曾翻过一页。

    山意秋原先也学着楚华,在车里找了本闲书打发时间,但思绪一片杂乱,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还是想找个话来说说。

    “华姐姐,他们是觉得我们年纪太小,还是因女子的身份而瞧不上我们呢?”

    她在田间时,农户们也瞧不上她那些种田理论,但他们只是觉着她年纪小又养尊处优,对她和宿子年怀疑的态度是一样的。

    而这次,她却觉得并非如此。

    火炉房里,那几个师傅和夏管事的眼色不对,显然是另有隐情,但他们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指责她们一窍不通却多管闲事。

    让他们这般理直气壮的底气,不过就是欺她们毫无经验,且是一介女流。

    楚华放下了书,帮她擦了擦额角残留的灰渍,柔和地回她:“大抵是因为我们是女子吧,我与阿弟在数术上,寻常人也更信阿弟,哪怕对的人是我。”

    楚华知了材料配比后,只瞧上几眼,就知数量不对。她在家中想必在这方面的眼力很足,除此之外也可知道曲济那句“数术极佳”并不是空话。

    这般人物,却还是为偏见所累。

    山意秋握住楚华略带凉意的手,盯着她那双眼,坚定地对她说:“可是,身为女子不是错,更不是罪。”

    楚华对着她莞尔一笑,轻轻摇头,那双清亮的眼里透着感伤,也衬得她嘴角微扬的弧度有些虚假。

    “意秋,你晓得我为何还留在北凉吗?阿弟是为了科举,这有赵大人和小赵大人这样的名师,而我明年就及笄了,本该为婚嫁忙碌,但我还是想拖上一阵。”

    “我其实在京城订婚了,他名声不错,家世很好,家风很正。我们见过几面,感情甚好,可我还是害怕为人妇的日子。”

    山意秋不解:“为何?”

    楚华家世不差,她爹娘和离后也能友善相处,可见两人极为开明,所选的夫婿也是心仪之人,她在恐惧什么呢?

    楚华被她担忧的眼神逗笑,揉了揉她鼓起的脸颊。

    本不愿对一个孩子说那么沉重的事,但看着她困惑的眼,楚华想了想,还是尽量用着轻松的语气说着自己的故事。

    “你晓得的,我爹是入赘,娘已经比寻常家的妇人过得自在得多,可我有时还觉得她过得极苦,明明家里家外都是由娘操持的。而爹在家里除了科举读书,就是倒腾一些不知所谓的东西。”

    “但爹当了进士去江南做个小县令后,就有人说他一个官老爷只做个赘婿太窝囊,还有人劝他纳妾生个随自己姓的孩子。若不是我祖父在京城大小还是个官儿,他们都要劝我爹休妻了。”

    “和离后,我娘反而快活起来了。但我有阿弟,显然不能像娘这个独女,去寻个赘婿。我娘和祖母都是招赘,在京城里的名声已然很难听了,我不可再招赘了,这对族里其他女子婚嫁都不好。”

    山意秋依偎在楚华的肩上,听着她说着自己的故事。

    楚华的语气轻飘飘的,后来更是时不时说着“已经极好了”这类的词句,用大段大段的溢美之词对着自己的日子进行粉饰,可她的眼里怎么不见笑意呢。

    她的眼底有一池秋水,被残忍地搅碎了。

    可是,自己又能劝她什么呢?劝她不嫁吗?

    楚华像是发现了她的沉默,也渐渐止住了话茬,颇为无趣地拨弄着山意秋头上的珍珠发钗,汹涌的情感都被关在心门里,不见倾泻。

    因着上午的事,下午的课山意秋状态也并不好。

    但赵崇今日已有些风寒之状,嗓子颇为不适。

    赵崇想着宿子年不在,这两个得意门生自行完成课业也不成问题,讲了一个时辰就离开了。

    山意秋在赵崇走后,刚要落笔,墨水还未渗透纸张,就被赵文叫住了。

    赵文十四岁了,面容长开不少,一抹浅笑,如沐春风,已有翩翩佳公子之姿。

    他突然开口:“山小姐,和我去几个地方吧。”

    山意秋放下笔,盯着他面前的空无一字的白纸,十分不解:“为何?”

    赵文这样远近闻名的神童,又怎会躲避课业呢?

    他环顾四周的圣贤书,目光泠泠:“我想让你看清,祖父他们究竟在推着你去走怎样一条路。”

    因着上午的事,山意秋极为敏感,语气有些冲:“你是想劝我,女子不必读那么多的书吗?”

    她也随着他的眼去看四周,一排排书架上整齐地放着名家典籍,尽管一部分书可能保守了些,甚至可以说是迂腐,但它们谈的都是治天下的事。

    这里每本的作者都是男子,他们叹国家兴亡,悲百姓苦难,喜盛世太平,忧天下之忧。

    他们的世界真大啊。

    而女子呢?即使是名门闺女,也不过是幼时长于闺房,为人妇后囿于在后宅。

    穷苦人家的女子就更惨了,幼时为父兄操持,出嫁为夫家劳苦,老了为子女谋划,她们仿佛没有自己一样,怎么都离不开一个“家”字。

    赵文并不为她的冒犯而感到生气,反而听了之后缓了一口气。

    他摇摇头,继续说着自己的来意:“不,我对女子读书知礼,并无意见,甚至我希望女子能多读些除了女戒以外的书,女子的德绝不是女德,与男子应有同种德与才。”

    “但我父亲和祖父显然并不只是想让你学富五车、知礼明事。他们想让你走的路极难,甚至你或许不愿意,我不愿见你稀里糊涂,最后骑虎难下,每个人都该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赵文站得笔直,言辞恳切,一言一行都极为从容,丝毫不像是议论自己父辈的样子。

    闻言,山意秋单刀直入:“那你究竟为何要和我说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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