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未至,尚余暖意,但屋里仍然炭火不熄,滋拉拉的火星滚烫又柔软,为窗面镀上一层红云来。

    房内不精致却充满了趣意,博古架上陈设了不少木制品,有袖珍版的水车,也有木制的两轮自行车。做工有些粗糙,边角也未处理妥当,一看便是初学者的作品。

    花梨床边却不是梳妆台,而是一张紫檀书案,上面摞满了厚厚的书册,空白之处则铺了几张未写完、墨迹已干的纸,笔迹大开大合,鸾飘凤泊,足见执笔者心境之辽阔。

    床上,少女纤长的睫毛微微颤了几下,似是摇曳的风尾,轻轻拂过春水,便沾着雨露舒展开来。

    睁眼后,山意秋的眼皮沉重得很,仿佛有千斤顶重,视线也随之忽明忽暗。

    太阳穴处不时作疼,潮起潮落,时而凶猛巨潮,时而柔绵细针。

    她一双皓腕缓缓拉开藕粉色床帏,惊动了床侧托腮小憩的执刃。

    执刃连忙起身,摁住她的脉搏,思忖一会,才舒了口气。

    她望着床上因不适而蹙眉的山意秋,一向刻薄的她都忍不住语重心长了起来。

    “意秋,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你自己也晓得吧?”

    这孩子一昏就是两日,高热迟迟不退,山意秋的身子本就是漏洞的筛子,又不肯好好静养,调理的速度还赶不上她溃败的速度。

    这样的身子,就合该一辈子大富大贵、毫不忧心,才能好好活下去。

    就不知,怎得生在如此世道里了。

    山意秋勉力用手肘支撑,才半倚在床头,乌黑的长发垂在身后,更衬得肤色白如薄纸,毫无血色。

    她艰难地咳了几声,才发出沙哑的声音来:“执刃,我...”

    执刃打断了她的下文,递过一杯温水给她润嗓,叹了口气:“随你吧,我劝不动了。”

    “我最多勉强算是能保住你的命,你还是好自为之。”

    对于这种不遵医嘱又倔得很的人,她是没法了,顶多多喂点药给她补补。

    也不知她这样的身子究竟能强行熬到哪年啊。

    执刃撂了一句狠话,就转身离开去寻隔壁院子另一头不听话的倔驴,那人烦了她两日,她都要疯了。

    等执刃走了,小七才欣喜地叫道:“秋秋,你终于醒了,你身子太差了,我都不敢打开系统唤醒你的意识。”

    “没事的,小七,我睡多久了?”山意秋忍着不适,微微一笑。

    她瞧向窗外,此刻仍在下雨,天色昏暗,雨脚如麻未断绝,一时间分不清今夕是何年。

    她昏过去前,是夜里,如今瞧着应是白天了。

    “你晕了两日多了,如今是第三日的上午,宿子年照顾了你一日多,第二日下午就被执刃药晕了。”

    在山意秋晕过去的日子里,小七焦灼又无力。

    它只是一个科技学习系统,离了星网,除了聊天,也只能给秋秋提供学习功能。它根本无法检测出她的身体状况,但从执刃的话里,深感不妙。

    它第一次后悔来到这个时代,没有它,她或许能活得更轻松些。

    于是,它小声哽咽:“秋秋,咱们要不要歇歇啊?”

    “不了,小七,有些事得快点做完,我才能歇下来,不然我始终安不下心来。”

    山意秋摇摇头,静静看着北方若隐若现的山峦荫蔽在雨雾中,风雨声穿过窗户敲打在耳畔。

    这本该是天地间难得的静谧时刻,但她无暇享受。

    她摇了摇床头的银铃铛,唤了门口的侍女进来。

    “如玉,麻烦你去太守府请赵黎赵大人,说我有急事寻他,请他速来。”

    山意秋掀开厚重的被衾,刚欲起身,脚下一软,又狼狈地跌坐回床上,一时间两眼昏花。

    这次的病,比往日都来得更重些。

    就好像又回到了天垂城那时,缠绵病榻,虚弱无力。

    怨不得执刃如此生气,那些好不容易给她灌下去的补药,像是没补过一样。

    她缓了缓,待视线清明后,双手紧握着床边,青筋突起,再次起身。

    少女打开衣柜,葱白指尖从一水的秋装划过,犹豫间拣了身更厚实的冬日棉衣。

    等她梳洗完毕,轻抿一口胭脂,望着镜子里的少女。

    她颊面敷上了浅粉色腮红,显得整个人血气尚存,只有眉眼间还有着化不开的乏色。

    太守府离得不远,赵黎来得很快。

    二人在书房坐着,赵黎瞧着对面山意秋,厚实的雪白毛领衬得人更为憔悴,他的眼里闪过怜色。

    山意秋为他倒茶,她的嗓子还有些沙哑:“赵叔,江南科举腐败一事,您可清楚?”

    赵黎接过茶,微微一抿,点了点头。

    山意秋别过脸,轻咳了两声,继续问道:“胡素与曲叔一事想必您也晓得了?”

    赵黎摸着胡须,沉声道:“是。”

    山意秋点明了自己的目的:“您在江南经营多年,我想请您将科举舞弊一事在江南传得人尽皆知。”

    “我想您隐约也晓得究竟是哪些人参与其中,我想请您写几份不同的名录。”

    江南科举腐败多年,盘根错节,牵扯众多,已是江南上层官场秘而不宣之事。

    哪怕胡素撕碎了名录,背后之人仍然不会草草放过任何可能知晓此事的外人。

    曲济目前极为危险。

    而赵家是渴望权力,更多的却是明哲保身,但尚存气节。

    像这般杀头大罪,赵家不会参与的。

    赵黎离开江南时,还处在高位,对其中内幕应当有所了解。

    若能有好几份不同的名录,真真假假掺在一块流传开来,自然转移了多数人的注意,也不会再有多少人来寻曲济了。

    赵黎扶须的手顿住,轻晃杯中清茶,这不算是什么好茶。

    哪怕他再落魄,也未喝过这般粗茶。

    眼前的少女,和旁边院子的少年,哪怕家财万贯,也都是不重享乐之人,吃穿用度一切从简。

    哦,除了赵崇砸坏的笔墨纸砚。

    在这待了好几年,他的舌尖好像也渐渐习惯了这般拙劣的口感。

    他沉思了片刻:“江南的官场本就没几个人是清白的,包括我。我会在几份假名录上写我自己的名字,之后对外宣称曲济已死。”

    而后他将茶水一饮而尽,咀嚼着粗糙的茶叶,苦味流连在口腔间,久久不能逝去。

    只有名录上有赵黎的名字,才会有人信曲济是真的死了,是被赵黎害死了。

    赵黎此举等同于污了自己多年做“老好人”换来的好名声。

    山意秋明白他的用意,躬身致谢:“多谢您。”

    赵黎起身扶起她,遥望京城方向。

    他常年弯起的嘴角不由得微微下沉,手指蘸水在桌上轻轻写出了一个“利”字。

    这水珠凝聚不了多久,就往下滑落,像是不断渗出的鲜血,衬得利字愈发扭曲。

    “楚家如今太显眼了,你晓得吧?”

    楚家只是皇商,士农工商,皇商也只是商,没权、没靠山的皇商有了巨额的财富只会引人生妒。

    欲加之罪,又何患无辞?

    山意秋谢过赵黎的好意:“嗯,我会处理的。”

    赵黎起身欲走,似是想起什么,又回头道:“意秋,暴风雨前,人还是要蛰伏起来的。”

    山意秋带着倦意点点头,明明未做什么,只是讲了几句话罢了,这孱弱的身子便吃不消了。

    只有她在病中时,赵黎才会惊觉,原来她也只是一个年岁不大的孩子而已,难免心生怜意,想说些好消息来宽慰她的心。

    “意秋,你前几日做得极好,另外几家人把田赋全都补上了。”

    “刘家后日午时处斩,你身子若吃得消,便来吧。”

    若她在处斩那日出现,那在百姓眼里,刘家是她查处的,刘家也是她处斩的,等同于是她以一己之力为百姓们除了恶,对她而言是个极好的得民心的机会。

    赵黎不理解她,但在为她铺路。

    他是官场老好人,对她也是一样。

    山意秋弯腰行礼,送他离开:“好,另外立心报的事,还请您多留心。”

    赵黎穿着官府,身旁人为他撑伞,他慢步走在雨幕里,不疾不徐,直至渐行渐远,才彻底看不见他的身影。

    人们在过于强硬的赵崇和过于优秀的赵文中,很少能看见夹在中间相当圆滑的赵黎。

    但他四十多岁能做上边境太守,时刻关注民生,在多方势力间斡旋,治下井井有条,无生太多事端,已是不易之事。

    他有自己的光,山意秋想。

    寥寂天地里,雨下个不休,叶子被浇个满头,似是饮饱了酒,醉得东倒西歪,在枝头摇摇欲坠。

    倦鸟归林,人鸟声俱绝,唯余磅礴雨声。

    山意秋拍了拍脸颊,略微清醒后,坐在书案前,在烛光里,翻开积压了两三日的信件。

    只是刚拆开一封,她的右肩就被人轻拍了下。

    一抬头,就见宿子年笑着。

    少年散着长发,随意套了身墨绿色长衫就出来了。

    他脸颊比起前几日红润了不少,虽仍能见其虚色,但已康健不少。

    山意秋扭头,不解道:“伤还没养好,你怎么来了?”

    宿子年提过一把椅子,斜斜地坐在她的身侧,单手托腮,嘴角微扬

    他那双狡黠的桃花眼里,被眼前的少女填满。

    他也不问她的病情,只以调笑的口吻问道:“我想问问,你让人往我身上涂大蒜,是报复吗?”

    说话间,还挺了挺胸膛。

    他出来得匆忙,衣裳并未系紧,松松垮垮的。

    山意秋微微俯身前倾,风流少年胸间传出的不是熏香,而是阵阵蒜味,呛得她鼻间发痒。

    是有些违和啊。

    宿子年见着她的模样轻笑出声,胸膛也随之微微起伏。

    山意秋坐直了身子,一脸正色地捍卫着大蒜素,她越说越理直气壮。

    “你不要不知好歹,那是大蒜素,给你伤口消炎的。”

    “我等会把方子和器材等会一道给你,你让你那些兵都学着点,日后可以拿这个处理伤口。”

    说完,山意秋猛咳了好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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