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子年也不急着出去,摆摆手示意小吏先下去。

    他扭头,噙笑问道:“来的是何人?意秋,不妨猜一猜?”

    “新长史?还是来查曲叔的?”

    山意秋抿了口热茶,神色毫无波动,颇为闲适。

    总归不会是什么大来头的人。

    哪个能力极强的人会在夺位站队时被赶出来啊?

    宿子年放下手中的册子,踊跃提议道:“那我们赌吧?”

    “?”

    山意秋听了大为不解,望着少年蓬勃的朝气,一点儿也看不出先前被公文摧残的模样。

    但是,听起来还不错。

    她颇为意动,盯住宿子年的双眼,熊熊战火燃烧,莫名热血起来:“赌什么?”

    宿子年老神在在地指着书案上那一摞摞公文,睫毛微微拂过,桃花眼轻眨间尽是清朗之色。

    “赢的人,一日不用理公文。”

    山意秋冷笑一声:“那对你而言,这怎么都不亏啊?而对我,赢了是亏,输了无所谓。”

    今日不做,明日还是得做,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她的心里莫名有了紧迫感,连忙放下茶盏,刚想拿起笔来,就听旁边那人引诱道:“那你就说赌不赌吧?”

    侧首看去,宿子年早已向后仰着,双腿伸直,水蓝色丝绸外衫垂地,像是潺潺溪水。

    他闲闲地拿手指关节敲打着她的椅背,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山意秋瞪了他一眼,握住他作怪的两根手指,思来想去,还是没忍住:“这样,要是我赢了,你教我骑马;要是你赢了,我给送你个礼。”

    “行。”宿子年答应得很快。

    他鲤鱼打挺,一跃而起,随意在笔架上抽了支笔,拿出两张纸,于其上肆意地挥毫泼墨。

    “那不如再刺激一点,我们抓阄。”

    写完后,他将两张纸揉成团,又闭上眼,随意往空中抛了两下。

    然后他忽然睁眼,虚空一握,单手就轻松地抓住了一个纸团,递给山意秋,自己则弯腰捡起那个落地的。

    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再练练可以送去杂耍团了。

    这人当真没出老千吗?

    山意秋狐疑地从他手心拿走纸团,展开就见着龙飞凤舞的两个字:江南。

    甫一抬头,这人展开了另一张皱巴巴的纸,朝她扬着下巴,笑得春风得意。

    另一张纸分明写的是:长史。

    胜负在抓阄时,其实已有了答案。

    山意秋抿抿嘴,刚想说些什么,门外的小吏急不可耐地又敲了门扉。

    他隔着窗户,就见这两个人,一高一矮,一蓝一粉,分别攥着一张纸团,相互对视。

    阳光正好,屋里暖香拂面,还飘着淡淡的笔墨香气,萦绕在鼻间,静谧安详。

    好像还有这人身上的青松香。

    “王爷?山大人?”小吏催促道。

    宿子年收回视线,回道:“来了。”

    京城来人,第一站必定是太守府,而太守府就在立心舍隔壁,走两步路便到了。

    太守府的会客堂古朴大气,尽管是秋日,也有几盆常青绿植,郁郁葱葱。

    两侧挂了些字画,一些是仿画,一些则是当世文人所作。

    雅又不奢,清而不失礼,这就是赵家一贯的为官之道。

    正中则坐了赵黎和另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男子,一见二人进来,齐齐望了过去。

    宿子年外衫不整,腰间玉带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间,行走间,几块名贵玉环的响声毫无章法。

    他如风一般大步进来后就随意找了把椅子坐下,双腿相交,修长手指毫不怜惜地敲着紫檀折扇。

    风流纨绔当如此人。

    山意秋一进门也不行礼,就在宿子年旁边坐了下去,直接给自己倒了杯茶,品了一口便皱着眉,时不时以嫌弃的目光打量着赵黎,皱起的杏眼里满是鄙夷。

    像是没喝过这么低劣的茶一般。

    宿子年将扇子摔在茶桌上,发出“啪”的响声,瞥了眼不认识的男子,指着他,不耐烦地开口问赵黎:“这谁?”

    赵黎也不恼,似是习惯了他的做法。

    他只得歉意地看了眼张泽,恭敬地回话:“回王爷,这是张泽、张大人,他是奉刑部尚书之命来查江南科举一事。”

    张泽不由得倨傲地抬抬下巴,双下巴上坠着的肉随之一抖一抖,一副等待宿子年问好的高傲姿态。

    却不想宿子年捎起扇子,直接起身,看都不看张泽一眼,懒散地挥挥手:“这与本王何干?无聊,走了。”

    而“无聊”本人被他猝不及防的离开弄得一头雾水。

    一个无权小王爷怎么纨绔成这样?

    他倒不以为宿子年真窝藏了曲济,只是准备欺他年少,威逼几句,从中收点好处呢!

    林相都吃了他三个月闭门羹这事看来确实不作伪!

    再不拦着,还不晓得猴年马月才能见着这人!

    张泽连忙拦道:“北昭王,慢着!江南贼人胡素临死前提到了曲济,我听闻曲济曾在王爷的马场做过劳役,没多久就死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语气满是审问与试探,里面不乏威胁之意。

    赵黎在张泽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摇了摇头,这人怪不得被派来北凉查曲济,来做这般吃力不讨好的事,确实有够蠢的。

    闻言,宿子年回头,在张泽审视的眼神里,悠悠地打开折扇,顿时凉风拂面,发丝飘逸,蓝色发带高高扬起。

    他漫不经心地说道:“呵,本王哪有空管一个劳役的死活,怪晦气的。”

    “晦气”二字,被他说得又轻又冷,满是不屑之意,一副“就这”的样子。

    张泽再接再厉,旁敲侧击:“我还听闻曲济与宿将军年少在私塾相识,感情颇深。”

    说完,他眯着眼睛望着门口的少年,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神情,势必要看出蛛丝马迹来。

    “唰”的一声,宿子年合上扇子,三指搭在扇柄上,冷笑一声,刻薄地说道:“那你怎么没说我爹把全京城叫得上名的私塾都嚯嚯过一遍呢?朝里一堆我爹的同窗,照这么说,这里面谁出事,都得来质问本王?”

    他的语气愈发不耐,一把抄起离自己最近的茶桌上的温茶,连茶带盏地摔在张泽面前。

    一时青瓷破碎,茶水迸溅,张泽衣上绣着的竹叶色泽都因此深了几分。

    情绪一下子也“砰”地裂了道缝。

    宿子年讽道:“要查就自己滚去查,如今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烦本王了?”

    言语间,少年又往前走几步,自上而下睨着坐着的张泽,一双桃花眼里透着冷冽的笑意,眉间那点红痣妖冶异常。

    宿子年从怀里掏出一张轻飘飘的银票,一下子就重重拍在茶桌上,白玉般的五指覆在银票之上,骨节发力之下,纸张随之也皱了起来。

    他斜眼瞧着张泽,不由得嗤了一声:“你要查出来他真死了,这就是买他贱命的钱;要没死,就当是施舍张大人喝杯酒了,啧。”

    “施舍”二字从齿间发出的声音颇重,而“啧”更是神来之笔。

    张泽满脸胀得通红,眼睛死死瞪着宿子年的背影,怒不可遏。

    他感觉宿子年不是把银票拍在桌上,而是拍在了他的脸上。

    不是你干的就不是你干的呗!怎能如此嚣张!

    赵黎顾不得张泽的情绪,连忙叫住踏出门去的宿子年,“王爷这是去哪?”

    蓝衣少年回首,站在光里随口一答:“花满楼。”

    张泽尚在怒火里,语气极冲:“花满楼是哪?”

    回答他的却是宿子年毫不留恋的背影。

    赵黎只得掩面而答:“青楼。”

    “......”张泽失语,一时都顾不上生气。

    荒唐!

    太荒唐!谁家大白天逛青楼啊!这还是大早上呢!

    怪不得小小年纪就买下了一栋青楼!

    张泽连喝了两杯茶下火,才想起还有个山意秋。

    只见少女眨着杏眼,无辜地望向张泽,瞧着倒是柔弱无害。

    他咳了一声,颇为威严地问道:“这位想必就是山姑娘了吧?”

    山意秋撇撇嘴,哼,他竟不愿称自己一句山大人。

    “何事?”她也不问好,单刀直入。

    张泽把原本准备寒暄敲打的话全都咽了回去,捏着茶盏,平缓自己的起伏的情绪。

    忍住,这个比方才那个知礼一些,至少语气好点。

    他悄悄深吸一口气,以语重心长的语气劝道:“姑娘有大才,只是这世道女子生存不易,琉璃重利遭人觊觎,若是有何难处,都可寻...”

    他越说,越像是高高在上、引人入正道的长辈。

    只是,又再次被人打断了。

    山意秋捏着手帕轻笑:“这可没甚难处,张大人不晓得吧?我将琉璃方子写出来了,想必如今景朝有点势力的人家应该都晓得了。”

    说着,她恍然大悟,又带了些不可思议:“啊?张大人该不会还不晓得呢?”

    她那双明媚的眼里满是猜疑,忽闪忽闪的目光里像是在问:你这样没什么势力的人家,凭什么和我说话?

    “敢问,张大人是几品官儿来着?”

    是的,这般无礼的话,她居然还问出口了。

    一口气乍地堵在心口出不来,张泽无力地捂着胸口。

    赵黎也不帮腔,张泽不得不直接忽略她的问题,不欲在此过多纠缠。

    等三皇子上位后,这俩家伙,他都势必要让他们好看!

    张泽顿了顿,继续戴上假面哄道:“这?姑娘糊涂啊,琉璃该握在自己和亲近之人手里呀。”

    好歹能骗一点是一点吧,兴许写出的方子不全呢。

    不料,少女对金钱嗤之以鼻:“可我求的是名呀,我那琉璃方子写得极好,全景朝都晓得我的贡献后,公主自然会高看我几分呢。”

    说起“公主”时,她的眼里带了几分期待,似是希望公主能将她再接回京城,捞个郡主当当。

    不等张泽再哄骗,山意秋就没了兴致,不欲与品级低的人多聊,直接告辞:“无甚要事的话,我也先走一步。”

    那潇洒的转身颇似先前的宿子年,连发尾飘荡的弧度都如出一辙。

    “山姑娘是去哪?”

    张泽终于坐不住了,肥厚的双眼满是讶异,北凉怎得都是些粗鲁之人!

    山意秋回得爽快:“花满楼呀,北昭王是我师兄,我自然得跟着他才是,好歹拦一拦。”

    听着倒是个善于劝谏、明辨是非的好师妹,如果没说下一句的话。

    “至少这次不能再买一栋青楼吧,他可说好要把王府的钱给我做嫁妆的。”

    说完,便见少女小跑了起来,淡粉裙摆随脚步扬起,像是迫不及待去收嫁妆的模样。

    这都什么事!这种心眼也要直接说出来吗!

    怪不得愣是把赚钱的方子往外推!真是蠢货!

    “......”

    张泽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好一阵说不出话来,像是没见过这么粗鄙之人。

    见状,赵黎忍不住快要笑出声来,硬是憋了回去,只以拳抵口,轻咳了一声:“赵大人?”

    瞧见赵黎那张端正的脸,张泽突然想起另一个人的样子来,他眼露精光:“我听说,山姑娘师从赵崇赵大人?”

    他暗暗揣测:既然师从赵崇,她又怎会如此无礼?莫不全是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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