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忽然遇上乱流的时候,单飘霏正在吞一颗胶囊。

    一颗很大的胶囊,不,应该说是一颗很长的胶囊。

    结果乱流一来,机舱内尖叫四起,机身还晃动了一下,于是她手中的杯子倒了,水洒了,胶囊还卡在喉咙里,下不去也吐不出来,最重要的是,胶囊破了,里面的颗粒全散了出来,那味道又酸又苦,呕得她眼泪都差点飙出来了。

    于是相当滑稽的,本来是非常紧张的乱流状态,硬是被她演绎成活生生的洗具画面。

    “咳……水……快给我水……咳咳!”她尽力忍住快飙出的泪水,一只手掐住自己的喉咙,一只手下意识地伸向她的邻座,一位一路下来十分沉默,几乎从没说过一句话的男士。

    “呕——”胆汁都快吐出来了,预期中的水还是没有递到她手中。没有办法,她几乎是不顾形象地扒住那位倒霉男士的袖子,而且扒得死紧,大有跟人家的袖子共存亡之势。“水啊……”话都说得快走调了。

    然后,在机舱还隐隐有些摇晃的情况下,一瓶已经喝了一半的矿泉水被缓缓地递了过来。

    她顾不上这是人家喝剩下的水,一接过来就一口往嘴里灌了下去,只求把那满嘴的颗粒和苦味全部吞进肚子里。

    没几口水就喝完了,胶囊吞了下去,但是那股苦逼酸爽的味道还隐隐留在她的口腔和喉咙里。

    她直接就将喝得精光的矿泉水瓶塞还给人家,自己还闭着眼半死不活地瘫靠在椅子上,连谢谢都忘了说一句。

    直到感觉稍稍好了一点,乱流的影响也变得小一点,她才突然想起来,转过头就向那个人道谢:“不好意思,谢谢啊!”声音说得有点虚弱。

    那位男士虽然看起来沉默寡言,不易亲近,倒是很绅士地接受了她的道谢,并对她刚才的失态只字不提。

    “没什么。”简单的三个字,却说得颇优雅,还带着几分磁性。

    近10个小时的行程,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他说话的声音,不免又好奇地多打量了他两眼。这一打量,她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邻座的人居然还是位帅哥。

    怎么形容来着,剑眉星目、浓眉大眼、鼻梁挺直……

    她觉得差不多,但又觉得形容得不准,这人不是一般人常说的那种阳光型帅哥,而是带着点严酷的那种味道。

    很严肃的酷,所以让人不好亲近。

    他一直不说话,所以她也下意识地跟他保持距离,再加上自己心情也不太好,也就没发现他是什么样子了。现在听了他说的话,她忽然觉得,这个人倒是挺不错的。

    乱流还没完全过去,还有不少人在叫或是议论,空姐尽力保持镇定,不断地劝大家保持冷静。

    最近经常有飞机遇难的新闻,所以这次的乱流大家都不太淡定,哪怕是经常坐飞机的人也一样。

    单飘霏再次向他感激地笑了一下,然后神色郁郁地靠回自己的椅背上。

    如果可以选择,老实说,她真的很不想回国,回她那个不像她家的家。

    六岁的时候,她随着丧偶的母亲曾念宜住进了国内赫赫有名的大家族付家,她母亲嫁给了付家的三老爷——付崇谦,而她,也成为了半个身份尴尬的付家小姐。

    说半个,因为她并不姓付,称她小姐,是因为她母亲颇得付崇谦,也就是她那位继父的宠爱,大家便给了这么一点面子。

    坦白说,单飘霏并不喜欢那个付家。

    她母亲当年算是小三上位,在付崇谦的前妻重病在床的时候认识了一贯风流的付崇谦,然后就这么一来二去,居然让付崇谦动了心,还成功的在那位前任三太太去世之后嫁进了豪门。有这么一段不光彩的经历,相信只要是个三观正常的人,都不会太喜欢单家母女。

    她也一直非常清楚这一点,所以对于付家,她是能够不回去就尽量不回去。

    小时候她读的是寄宿学校,大学一毕业又成功申请到美国的知名大学继续深造,所以这些年来,她住在付家的日子可谓是屈指可数。

    即便是在那个财大气粗的付家,她也尽量做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次回来,是因为接到付家的病危通知。那位执掌付家的家族企业——光华集团的大权的老太爷付腾海,因病过世了。

    享年八十六岁。也算是高龄,所以即便去世也属于喜丧,付家自然是要大办一场的。

    于是她就不得不包袱款款地回来了。

    不过,让她郁闷的不是这件事,而是母亲在来信中的殷殷之语。付腾海这么一走,付家面临着权力的重新洗牌,光华是著名的大企业,排在世界上也是叫得上号的,身为付家的一份子,谁不想着多分一杯羹,多得些好处?

    付崇谦在付家排行第四,是付腾海的三儿子,他上头还有一个大哥和大姐,这两位是付腾海前任老婆生的孩子,他的二哥以及四弟则都是和他一母同胞,都是填房所生。光是这么一大家子,就是一本乱帐了,何论其他?

    单飘霏情不自禁地揉起自己的额头。上机前她就因感冒而有些头疼,现在一想起这些事,头就更疼了。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她是绝对会远离付家的这些是非的。付家人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何苦受那个洋罪?可她母亲认识不到这一点,仗着自己是付家的三太太,居然也摩拳擦掌地想分得一些权力,还撺掇着她回来帮助继父争权,岂不是异想天开?

    唉……想当个清闲的富家小姐,也不容易啊!

    何况,以她这种情况,还远远说不上是什么富家小姐。她不过是个富家太太的拖油瓶。

    何其尴尬的身份?

    也怪不得她远渡重洋,一走了之,大家眼不见为净。

    仔细算来,她自从大学毕业后已经有三年没回去看看了,每年的寒暑假她也以学业忙为借口,待在美国不愿回去。每个人其实都心知肚明,遂也不强迫她回付家,只是这次付腾海付老太爷病故,可容不得她不回去。在外人看来,她也是付家的一份子,老太爷都不在了她却不回来吊唁,这像什么话?说不得还会引来一片议论,说他们付家内部闹不和,对整个付家和光华集团的形象都不好。她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所以一接到通知便放下手中的毕业论文,订了回国的机票。

    还有几个小时,就要到达目的地了。

    乱流终于过去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只除了她,单飘霏。

    有那么一刹那,她不禁在想,假如她葬身在这次的空难中,不知道她的母亲会怎么想,付家又会怎么想?是为她惋惜伤心,还是庆幸终于摆脱了一个包袱?

    她不知道。

    她望着窗外,望着一望无际的云层,感觉自己就跟那漂浮的云朵一样,无根无底,没有归宿。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眼看就要降落了。这次又出现了一个状况,有位身着灰衣外套,面色有点苍白的中年男子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快速走到机舱中间,一只手插进外套的口袋里,制造成一个可疑的凸起,而另一只手指着在座的每个乘客。“不准动!”

    这一声喊得很大声,大家都听见了,所有人都一愣。连训练有素的空姐都呆了一下。

    “不准动!不然我就……”男子继续高喊着,口袋中的手忽然高高鼓起,像是握着一个什么东西。

    不少人仿佛是脑补出什么,很多都叫了起来,一时间机舱里陷入了混乱。

    “不要啊!我不要死……”

    “难道是恐怖分子?天哪!”

    “救命啊……”

    大人小孩,男人女人,声音混在一起,让人更觉得紧张。

    单飘霏盯着那个举止异常的人,第一直觉是非常荒诞。她敏感地注意到她身旁的那位男士坐直了身体,神情有些紧绷。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站在机舱中间的那个灰衣男子,仿佛随时都可能有什么动作。

    她再次观察了那个怪异的灰衣男子一眼,还看了看他一直掩藏在外套口袋里的右手,那手不时抖动,像是在伸展拳头,而不是拿着什么武器。

    她头一偏,凑近邻座的男子,低声道:“应该不是恐怖分子,大概是个精神有些异常,或者过度紧张的病人。”

    他愣了一下,然后转头望着她。“你确定?”他声音喑哑地问。

    她微微点头。“这是我的判断。最好是联络上乘务员,叫他们控制乘客的情绪,然后给那个穿灰衣的男人换个靠前的,空旷一点的座位,让他第一个下机。”

    她说完这番话,只见他深深地盯视了她半晌,然后慢慢站了起来,去找还在失措中的空姐去了。

    事情很快就解决了,仿佛刚才的闹剧只是一场梦一样。

    空姐按照男子告知的,一边安抚着慌乱中的乘客,一边微笑地慢慢接近那位灰衣男子,告诉他马上就要到达目的地了,他可以第一个下机,不会有人跟他抢。如果他愿意,想换个座位也是可以的。

    男子安静了。两手插进外套的口袋,低着头跟着空姐往前面的座位去了。

    一场虚惊。

    乘客们一边拍胸呼气一边纷纷抱怨,这人真是个神经病,应该被抓起来。

    单飘霏不为所动地靠在座位上,一言不发。

    这是幽闭恐惧症的一种。大概是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方才又经历过乱流,所以那人受不了了,想借由控制住其他人的不安、躁动来缓解自己紧张的情绪。这个时候,越能给他一个安稳的、开阔的环境越好。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大概是忍了很久,在排队等候下机的时候,邻座男子忽然回头一眼不眨地盯着后面的她。

    “我?”她一怔,面对着他那双透着戏谑和好奇的深邃眼眸,她微微一笑。“我是学心理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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