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你那一脚踢得还挺利落的。”大概是两人走在途中有点太沉闷了,他忽然半似戏谑半似调侃地对她说了这么一句。

    鄢以行回想起自己刚刚从付家大房的大厅里出来,本想随意走走时无意看到的场景。身边这个女子的纤纤玉手还搭在他的手腕,让人感觉娉婷文秀弱不胜衣,但是没想到对付起人的时候一点也不含糊。他不禁又想起在飞机上时她的那副果决和敏锐,这并不是一个像外表那样柔弱沉静的年轻女子,但是……似乎又有种矛盾的孤独感。

    很难言喻的感觉。

    她一怔,不知该用什么表情去回应他。那一刻她只想着逃跑,哪想到自己的行动会不会被人瞧见,或者雅观不雅观?现在再回头一想,她还穿着裙子,就这么抬起腿踢上去……她忽然感觉额间黑线无数,竟讷讷无言。

    她心中暗忖,该庆幸自己穿的是长裙而不是短裙吗?不然这一踢岂不是都曝光了,举止更不雅观?

    他侧首瞄了她一眼,神情似笑非笑。“女孩子学几招防身术还是很有必要的,我看你挺有这个天赋。”他道。

    她眼睫半掩,忽然分辨不出他说这话是在打趣还是在好意提醒。现在的女孩子学防身术并不稀奇,但大多数是出于锻炼身体或者防外人,而她,却讽刺的是为了防自己的“家人”。

    才说了几句,付家大宅的大厅很快就到了,她才刚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手臂抽回来,就一眼瞄见自己的母亲曾念宜正在门口外面的走廊上来来回回地走动,还不时地往外张望。

    她猜到她是在找自己,心下一沉,还没来得及想好解释什么,曾念宜已经眼尖地发现了她,一脸焦急地踩着皮鞋迎了过来。

    “飘霏!你又跑到哪里去了?怎么我一个闪身你就不见了?”曾念宜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她身边还站着一个高大年轻的男人,径直满含嗔怪地对她说道:“我问了能问的所有人,有人告诉我说你跑到外面去了,你以后别再任性地到处跑了……”说了半天她一点也不懂事,不明白她的用心良苦之类的话。

    单飘霏也不太想介绍鄢以行给她的母亲认识,她觉得以他的身份也不可能和她、和她的母亲再有任何交集,于是便趁着曾念宜一直叨叨不休的时候,抬起头朝身旁的他点了个头,然后做了个抱歉的微笑表情,就不着痕迹地扶着她母亲的肩慢慢走远了。

    鄢以行静静地立在原地,他基本还能很清楚地听到她和她身旁那位贵妇模样的中年女性之间的对话——

    “妈,灵堂那边的吊唁是不是快开始了?”

    “哎呀!你不说我还真的差点就忘了!快快快,我们赶紧过去,你伯父还有哲毓都已经先过去了呢……”

    “你待会儿记得镇静点,稳着点,不要那么紧张,知道吗?”

    “我……我什么时候紧张过了?你别瞎说!”

    “……”

    他远远地看着那一对年轻的母女相互搀扶着往付腾海的灵堂那边去了,两手一插,也抿着唇不紧不慢地跟在她们身后,同样朝那个方向踱了过去。

    只是,走了没几步,一道声音忽然喊住了他——“以行!”

    伴随着声音出现的,是一名一身精致妆容、体态纤瘦脸型如锥的华贵女子。鄢以行有时候觉得自己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这位付家的二小姐付哲敏,有时候又觉得,“华贵”这个词似乎当之无愧地适合她。

    付哲敏整过容,这是整个上流社会几乎都知道的事。

    这位出身优越的付家二小姐,似乎从小就对自己要求甚高,渴望自己无一处不完美。成绩不好就花钱请名师来补习,没有特长就上各种高大上的特长兴趣班,容貌天生平平怎么办?那就整容!

    幸好现在有各种各样的医疗整容机构,哪里不美整哪里,一直整到自己满意为止。

    在他看来,这位富家千金浑身上下充满了一种“我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的气质,所以称她“华贵”,再合适不过。

    他刚才在里面已经被她缠怕了,才出来走走透透气,没想到现在还是被她发现了。

    “嗯,我正要去那边。”他随意地指了指灵堂那边,脚步并没有停下来。

    她脚踩三寸高跟鞋,并不怎么费力地跟上他的节奏。“刚才跟我聊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闪不见了?”她嗔道,一副跟他很熟稔的口吻。

    他抿抿唇,一语不发。

    单飘霏扶着曾念宜进了被布置成灵堂的后院宅子,比起前面大厅,这里已挂上白幡灯笼,院子里还摆了一口棺材,据说是遵照付腾海的遗愿,他是老一辈的人,骨子里还是信封那些旧俗,身为孝子贤孙的付崇信自然要照做不误。

    灵堂里面已经挤满了人,几乎都是付家的子孙亲戚。

    关悦娴披着一身白布,俯首长案,痛哭不止,旁边还有亲戚劝慰不断。她的几个子女付哲凯、付哲璇也跪在一边,眼圈皆红,都是一副捧瓦摔盆孝心动天的模样。

    不管付崇信关悦娴这一家能力怎么样,至少当家长子的姿态是做足了。

    “爸——”付崇信跪俯在院子里的棺材上,丝毫不惧那里面是不是躺着一句尸体,老泪纵横,一脸动情道:“你走得太早了,光华不能没有你啊!要是没有你,我们这些人算什么?哪有我们的今天啊……”说到后面似乎喘不过气来,伏在棺材板上声泪俱下。旁边的人赶紧一边劝一边拍他的背。

    单飘霏和曾念宜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场景。

    光华集团的创始人兼掌权人付腾海一走,就意味着光华董事长的位子马上空缺了出来。付腾海膝下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付崇信,已经出嫁的姑奶奶付崇雅,以及后来的朱氏生的二儿子付崇杰、三儿子付崇谦和小儿子付崇迅。所有人都盯着这个位子。

    单飘霏对豪门里的这些权利争斗丝毫不感兴趣,不过她的母亲似乎也在做梦想登上这个“看起来很美”的宝座,或者是夫人宝座,她就深深地感觉无力了。

    曾念宜每次面对这些叔伯和妯娌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产生一种类似心虚和自卑的感觉,这次也一样。她一进来又开始紧张了,单飘霏敏感地感觉到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而且手臂都微微有些颤抖,走路也没那么平稳。

    “放松点,没那么可怕。”她扫视了眼周围,旁人虽多,却没有人留意她们,大家都在观赏付家大房的表演了。

    曾念宜先表情一绷,然后才慢慢松弛下来。

    跨步迈进灵堂,还没找个地界站住,就听关悦娴强忍悲意谢了一圈她身边围着的众亲友,谢她们的照顾和劝慰。“……对不起是我不好,一个没忍住就……你们多担待些,都留下来休息吃饭,不要跟我客套……”

    曾念宜把嘴一撇,眼珠子一翻,想找个角落歇歇脚。

    关悦娴和和气气地送走了几个吊唁的客人,盯着曾念宜一脸阴沉。曾念宜本来还想坐下的,被她这么一瞪,心中一憷,顿时就动也不敢动了。

    单飘霏搀扶着自己的母亲,一直都很谦卑地站在某个离这位付家大夫人不太远又比较偏角落的位置。这么多年了,她也算比较了解这位大伯母:讲体面、爱规矩、给人下菜也不会当着外人的面……所以跟她硬碰硬是不智的行为,还不如挑一个相对让自己好过一点的场合和姿势。

    不少知道她们这些付家内部妯娌之间的是是非非的亲友都识趣自发地出去了,只剩下几个关系极近的付家女眷。

    “你怎么现在才过来?”关悦娴已经超过60岁了,稍显富态,却保养得比一般女人更好,挺起腰竖起背的时候一股精明凌厉之气自然而然从身上涌现出来。一般而言,她并不是一个严厉的人,微笑时会有一种恰到好处的含蓄风华,让人不自觉地有股臣服感,但一旦蹙眉板起脸的时候,却又会打从心里让人惴惴难安。

    “我……我在大厅那边……”曾念宜下意识地想解释,单飘霏微不可察地蹙起眉,握紧了她的手腕。

    关悦娴仿佛注意到单飘霏的小动作,眼神微微一眯,表情不明地瞟了她一眼。

    “你是付家的媳妇,知道吗?不到这边来尽孝,跑到那边去干什么?”关悦娴显然很清楚她为什么要去那边,那边光华集团的干部主管更多,去那边能结识更多的人脉。“这么多年了,难道还不够你认清自己的身份?”

    这一席话,说得曾念宜的脸色半青半白。

    短短几句话就说得曾念宜灰头土脸,关悦娴也没再理会她,而是把目光放在单飘霏的身上。“飘霏回来了?还没给老爷子上柱香吧?”她脸色温和地朝她吩咐了一句:“去吧,好歹在付家也待了这么多年,你也去尽尽孝吧,以后想尽孝……只怕也没机会了。”语气颇为自然,像说着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

    单飘霏仿佛没听出她话里的言外之意,只是轻轻点头,然后温顺地走到香案那边,有佣人赶紧拿来了香烛,她接过刚要跪下,却冷不防忽然听到院子外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声,似幼儿啼哭——

    “哇——不要!我不要!妈……怕……跑跑……”

    这一连串的哭喊,顿时让屋内的人怔住了,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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