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越来越黑,付家大宅非但没有变得静谧冷清,反而因为一堆要为付腾海守灵而留宿在这里的亲眷而显得愈发闹哄哄。

    为了打发时间,老一辈的人大多数都选择打牌,小辈的娱乐就多了,孩子们猫在房间里上网玩游戏,年轻人有的去游泳池,有的去花园,有的……开车去外面不知干什么去了。

    单飘霏待在付家大宅为她安排的客房里。房间的位置对她而言并不理想,在一楼,而且靠近不时有人经过的花园林荫处,不过她也明白楼上的房间都留给那些喜好安静的长者了,她不好提出换房,只得将就了。

    也幸好只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应该就可以走了。她如是安慰自己。

    躺在床上好半天都睡不着,她有认床的毛病。当初跟着母亲进入付家三房付崇谦家的时候,她曾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每到晚上都睡不着觉,或者即使好不容易入眠了也常会因为一点动静而心悸地惊醒。

    其实这不是认床,准确点来说,这是一种缺乏安全感的体现。

    翻来覆去了几分钟,感觉还是有些烦躁,她索性拿过手机,刷了下微博又开始看起某篇网络小说来。

    “喂,躲什么啊?快出来!”才刚看得兴起,忽听窗外猛然响起一道声音,是个男人的,而且挺年轻,她冷不防被吓了一跳,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有什么必要躲躲藏藏的,爷带你回来难道还怕别人说三道四?”那男声虽听起来挺稚嫩,但说话的内容和语气却透着一股与年龄颇不符的油滑轻佻。“快过来让爷乐一个……”

    声音由远及近,她听得越来越清楚了。眉头一蹙,身体僵硬了半晌,她还是悄悄地掀被下了床,走到落地窗前。

    “不要嘛……”这次是女人的声音,紧接着是让人浮想联翩的喘息和轻笑。

    豪门里的富家子弟都是这么不着调的吗?单飘霏一边伸手去拉落地窗的门栓一边暗想。跟女人公然在户外调情也就罢了,还选在付家老爷子的丧礼上?是不是也太“放荡不羁”了?

    原本是要去锁紧窗门的,却突然好奇外面的那位纨绔究竟是谁,说来这人的声音听起来还挺似曾相识的……她一时好奇,掀开紧闭的窗帘探头往外瞄了一眼。

    她住的这间客房靠近后花园,不远处就是一棵大树,因今晚要为付腾海守灵,付家大宅到处都点了灯,所以那棵树下还有几分光亮。她本能地往那边定睛一看,只见有两道身影正斜倚在树干上,一男一女,女的长发披肩曲线玲珑,看不清长相,她也只觉得陌生,但那个男的……

    “你还真带劲……”那男的抱着她又摸又啃了半天,这才偏过头笑侃了一句,单飘霏觑见了他的侧脸,微微一愣,很快就认出他的身份——鄢以航。

    又是那个行事无法无天毫无规矩的公子哥……

    虽才只见过这位年纪轻轻的男生几面,单飘霏实在对他生不起一点好感。

    显然这位付家大姑奶奶的宝贝儿子被惯坏了,但这不关她的事,也没有她置喙的余地。

    她撇了撇唇,放下窗帘,再次探了下已经锁好的落地窗,转身准备回床上睡觉去。

    “啊——哇——噗咚!”还没爬上床,耳朵边又听到这么几声突兀又诡异的声响,前两声还像是从人嘴里发出来的,但是最后那一声——是不是掉下水的声音?

    她再次吓住了。今晚是怎么了?注定是个不让人消停的夜吗?她在原地站了几秒,犹豫着要不要再出去看一看,本想说服自己这一切都不关她的事,回床上睡觉才是正经,但是在美国这些年的生活经历告诉她:你得确保自己处于一个安全无害的环境,你才能获得你想要的安宁。

    让人恐惧的不是我们要面临的危险,而是未知。你不知道你在怕什么,这才是最恐惧的。

    思考了片刻,她决定还是去窗前再去看看。这是在付家大宅,相信不会有什么大的危险,只不过好好的突然好像有人落水了,她总觉得怪怪的。踮着脚一步一步走到窗帘后面,她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住内心强烈的不安和紧张,掀起窗帘一角悄悄往外瞄了一下。

    大树下已经不见了那对亲热的男女,掉下水的很有可能是他们。她隐约记得这个后花园还有一个小游泳池,似乎就在那棵树的后面。

    如果掉进池子里的人真是他们,那么问题来了——是谁推他们下去的呢?

    听声音应该不是这两个人自己主动下水的吧!

    “啊呸呸!哥,你干什么?”很快地,她心中的疑惑就得到了解答——“你干嘛把我推下水?我……”鄢以航气急败坏的声音在这片夜色里显得清晰无比。

    一道低沉而有力的声音,音量并不大,却轻而易举地盖过了他,给人一种震慑而臣服的感觉。“你需要冷静冷静,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简短的一句问话,鄢以航立刻消音了。

    单飘霏呆呆地站在窗边,她看不见说话的那个男人,但她认得出他的声音——鄢以行。

    那个男人,也不过跟他有过短暂的几面之缘,却带给她天壤之别的感受。

    “冷静了就给我回房去。”正胡思乱想着,他又开口了,语气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强硬。

    鄢以航似乎有点怕他,嘴里嘟嘟囔囔了几句,不过还是乖乖地从游泳池里爬了上来,抱怨了句真晦气就跑走了。单飘霏也不确定他带来的那个女人有没有跟他在一起,还是已经被鄢以行赶走了。

    不过眨眼之间,一切又恢复了宁静太平,仿佛刚才的嘈杂闹腾只是一场幻觉。

    她倚在窗沿,理智告诉她该回床上休息了,明天还要早起。可是身体却迟迟不愿意动,双眸甚至还像有自我意识似地开始直勾勾向外探望。她在寻找他,想看一眼他此刻的样子,尽管她一直在大脑里否认这一点,甚至刻意回避他的名字。

    我只是要确定他走了没有,她在心里如是道。人都走了我就可以安心地睡觉了。

    这似乎是一个看似合理的理由。对一个一向缺乏安全感的人来说,得先消除不安定的隐患才能睡得更安稳舒适。

    于是她心安理得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等着,也许是等待他的出现,也或许是等待他的离开。

    可是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她都没听见他的脚步声。他似乎是一直站在那棵树的后面,久久都没有一点声响。

    他在干什么?是在发呆吗?还是在做些不为人知的私密事?等待越久,她越感到好奇,竟升起一股想走近他去一探究竟的冲动。

    但是很快,她赶紧打消了这种荒谬的想法。这些豪门世家的小姐少爷,大概脑回路都跟普通人不同,她敢沾染上他们就是自找麻烦,还是退避三舍,跟他们保持距离吧!

    才这么一想,她抿紧了双唇,转身往回走。

    “嘭!”今天大概注定是个不眠之夜,这是拳头砸在树干上的敲击声,那股力道她光听着就觉得疼进骨头里。

    不待她倒抽口气,马上又是“铛”的闷响,听起来似乎是头撞在树上,然后某个重物伴随着一道低沉的闷哼倒在地上。

    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的感官变得无比灵敏,对外界的动静似乎到了一种明察秋毫的地步。

    她分不清楚这是不是因为在她房间外面的人是他——鄢以行的缘故。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她立刻打开房门冲了出去。

    不远处的那棵大树下,果然隐隐半跪着一个人。他的额头抵着面前的树干,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她只在一边观察了片刻,便缓缓地走了过去。

    “你……没事吧?”在离他大约两米远的位置站定,她轻轻地开口问他。

    他双肩一滞,半跪的身体本能地紧绷起来,警惕地睁开眼,脸上露出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夜行动物的锐利表情,转过头目光精准地盯着她。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在看到是她的那一瞬间,他整个人似乎变得松懈下来。

    “你……”她总觉得此时的他实在有些不同寻常,有种濒临失控的躁郁感,但还没来得及问出自己的疑问,他已经果决地站直了身体,抬手不着痕迹地整理了下自己凌乱的头发。

    “我没事,”他扬起唇,朝她淡淡一笑。“很晚了,赶紧回房吧,晚安。”

    他抬步欲走,她还有些发怔。“你真的……不要紧吧?”她不自觉地跟在他身后,仰头又追问了一句。

    他回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我记得你说过,你是学心理学的?”他忽然问道。

    她毫不迟疑地点点头。

    “很好,”他的眼神幽深,语气也耐人寻味。“说不定……好了,时间真的不早了,你该回房休息了,晚上最好不要出来瞎晃。”

    抛下这么一番话,这次他终于头也不回地走了。高大的背影转瞬便消失在林荫葱郁的夜色里。

    她不明白他原本要对她说些什么,“说不定”的后面会是怎样未竟的内容?但他不肯告诉她,她也只能当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这豪门里的隐秘只会比一般的家庭更多。

    如果她够聪明的话,最好选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就像她过去从这个付家度过来的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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