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我国相关法律的规定,员工达到20名以上的企业必须建立工会。光华集团作为一家职工超过千名的跨国公司,自然是有工会的。

    不过工会这种组织呢,地位在我国是相当微妙的,比起许多西方国家工会领导工人动不动就闹罢工,我们的工会似乎就显得安分守己,好像没有什么存在感。

    撇开我国工会的特色和实质不谈,单说光华集团的工会。光华工会成立由来已久,当初付腾海创业,正需要跟各方打好关系,尤其是政府,既然政府要求建立工会,那就自然要配合了,付腾海行事豪爽,大手一挥,建!

    工会是建立起来了,可用它来干嘛呢?虽然劳动法上写得明明白白,工会是为了争取工人的合法权益,说白了就是跟老板对着干的,付腾海是脑子进了水才会真拿规定当圣旨,而事实证明,他是一个无比精明而且深谙人性的企业家。

    思考了几天,他决定把这个看起来毫无卵用的工会好好利用起来。怎么利用呢?当时跟着他鞍前马后一起打拼的有好几个兄弟,他跑到人家面前,一脸情真意切地跟人家说:“兄弟,我知道你一心一意为公司打拼,你对公司的贡献老大了,这公司的工会主席就由你来当吧!以后你不光拿正常的工资,还可以额外领一份工会补贴,以后工会有什么福利待遇,也由你来分配,就这么决定了哈!”类似的话,分别跟好几个亲信员工说了,只不过职务那一块稍微变换了下,结果换来的是他的那几个亲信对他的服服帖帖,更加忠诚也更加卖力为他工作。

    自此以后,光华集团的工会就成了付氏家族拉拢员工、安抚自己亲信的一种工具和手段。也就是说,如果不是付家人非常信任的、倚赖的和器重的员工,是进不了这个“神秘”的组织的。而能进入这个工会组织的,在这里必须得特别强调一下,我们指的是能在这里面担任职务的,除了能额外领取一份补贴工资,还能享受绝大多数公司员工享受不了的福利待遇,比如夏天的“清凉行”,冬天的“温暖行”,还有其他节假日的各种礼品。

    不得不说,刚开始的时候,光华集团的工会是很多员工羡慕而且想进来却不得其门而入的部门,这些工会的干部也非常以自己的身份为荣。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人们观念的变化,工会的影响和地位越来越被边缘化了,现在的光华集团,人才越来越多,而且来自五湖四海甚至不乏海外,个人的价值不再需要通过工会的这种认可而得到体现,所以年轻人中没几个了解和关注工会这种组织的,关注的恰恰是那些老一辈的人,尤其是跟着付腾海一起共事过的人。所以,工会现在在光华已经成了一个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的尴尬部门,付腾海考虑了一番,终于把它交给了在几个兄弟中不上不下、不高不低的付崇谦,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实至名归。

    任何一个部门,不管它是多么无关紧要微不足道,只要达到一定量级,都是会产生权力和利益的真空地带的。光华是一个大企业,工会也有不少担任各种职务的干部,暗惯例每年都会下拨一笔工会基金用于组织各项工会活动,另外还有各种福利待遇,这笔账都要经由付崇谦审查和签字,只有他点头了款项才能发放下去。但事实上这笔钱很大程度上都进入了他和那几个工会干部的私人腰包,所谓的福利也通通都折现被有限的几个人瓜分,这已经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

    难道说付腾海不知道这些?恐怕他不是不知道,只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有时候作为一个父亲,给不了你更高的权力,那就照顾照顾你,给你点实惠好了。而作为一名企业管理者,想完全消除贪腐是不可能的,只要在可控的范围内,那就放任一点吧。水至清则无鱼,这也是管理和用人的一种哲学。

    付崇谦主管光华工会事务已经有些年头了,跟工会的干部也打了不少交道,但是这些人几乎都是为他父亲效力的,对他的父亲那是忠心耿耿绝无二话。以前付腾海还在世的时候他自然不敢有什么心思,最多就是从工会里面捞点好处,在这群已经快退休的老家伙面前摆点笑脸说点好话,你好我好大家好。但是现在付腾海已经死了,俗话说人走茶凉,他想上位,想争取人脉,争取尽可能多的支持自己的人,但是你拿什么去争取别人的支持?

    人都是很现实的,不光他是,别人也是。他在光华的权力有限,工会是他为数不多的一个人可以说了算的部门之一,他要换掉这一批干拿钱不办事的老家伙,换上愿意为自己效力的新员工,非常正常的选择,但问题就在于他太操之过急了,付腾海的丧事还没办完,他就迫不及待地跟人打起了自己的算盘,现在被人抓住了小辫子,不是给自己树敌是什么?

    付崇信的那句“谁是负责光华工会事务的”,立刻就把付崇谦推到了众目睽睽之下,不光是他,连同曾念宜、付哲毓还有单飘霏,都被人用一种异样的眼光打量着。

    单飘霏脸上并未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她只是不着痕迹地抬眸瞄了一眼远处的付哲纬,他的唇角微微翘起,却没有说话。她又看了看作为大宅主人的付崇信,观察他会有什么举措。

    今天是记者来采访的日子,还有这么多宾客在这里,假如任凭事情闹大,付家人每一个都不会得到好处。

    果然,付崇信脸色阴沉了片刻,吐出一句——“老三,你的事自己出去解决,不要闹大。”说罢,转身便又端着一张笑脸招呼客人去了。

    关悦娴先是一脸威严,蹙着眉扫了付崇谦夫妻一眼,动了动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忍住了,只在他们向外走的时候不咸不淡地抛下一句:“做事还是有个轻重缓急比较好。”说这话的档口却把目光投向了始终置身事外的付崇杰那一房。

    付崇谦脸色阴暗地大步往大门外走,曾念宜拉了拉披肩忙跟了上去。付哲毓眼神深沉地盯着付哲纬,却见他只是不以为意地耸耸肩,他暗暗握紧拳头,也走了出去。

    单飘霏觉得这就是一个不见硝烟的战场。

    事情似乎很清楚了,付哲毓因为调查了张鼎盛和付哲纬的私交往来,付哲纬立即还以颜色,向工会那边捅破了付崇谦要换掉这一批工会干部的事。

    从付崇信这一辈的行事还可以看得出来,他们因为年纪和阅历的关系,起码还能顾忌些人情、面子和大局,但是像付哲纬这一辈就完全不在乎这些事了,任性妄为、我行我素。

    单飘霏步伐沉重地跟着走出了付家大宅的大门,果然,外面聚集了一堆人,吵吵嚷嚷地喊着骂着,有的甚至还要往门里冲,不过被付家大宅的佣人拦住了。

    “你凭什么要我们退休?我们还没到退休年龄呢!”

    “是不是你老爸死了,你就想把我们撵走?我告诉你,没门!”

    “快来看啊!光华集团的付崇谦没良心啊!爸爸还没走就想把他的忠臣手下赶走,换上自己的狗腿子啊……”

    “这就是有钱人的嘴脸啊!一点良心不讲啊!对他没利用价值的他就一脚踹开啊……”

    一群人口沫横飞,指着被随从护在中间的付崇谦大声叫骂。单飘霏像个旁观者一样站在人群外盯着这些人,她注意到这些叫骂者中有年老的也有年轻的,明显不全是光华工会的人,不排除有被工会干部找来助阵的,或者纯粹是浑水摸鱼的路人。

    付崇谦的表情颇有些狼狈,拼命解释没这回事,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些人已经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压根不相信他的话。

    “哼,别说了!谁不知道你们早想着你老爸的位子好久了,不现在利用这些收买人心什么时候收买?”一个大约三十几岁看起来身强力壮的男人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然后挥着手朝着众人大吼道:“我们把他抓到劳动局去,叫他在那里给我们道歉,还要亲自给我们做一个保证,不准辞退我们……”

    单飘霏仔细地观察着这名说话的男人,动作夸张,言语清晰,语气极有煽动力,但是表情并不激动,有种刻意表现出来的兴奋。

    这个人并不像是光华工会的成员,以他的年龄也不符。那么一个不是工会会员的人为什么会这么热心呢?而且听他的口吻和内容明显是想给付崇谦制造麻烦,让他在光华抬不起头。

    他的话刚落,身为付崇谦儿子的付哲毓听不下去了,站出来一步,才开口说了一声——“你是谁?太过分了!”很快就被那个男人打断了。

    “你是他的儿子吧?正好,也不是好东西!上梁不正下梁歪,我们一起把他们抓到劳动局去……”

    人群有些骚动了,有人因为他的鼓噪而开始蠢蠢欲动,打算冲进随从的包围圈去抓付崇谦和付哲毓。

    单飘霏心一紧,赶紧去大宅门前叫来一个护卫,要他赶紧叫来几个穿制服的保安,等保安来了以后,便带着这几个人一脸严肃地走到骚动的人群前。

    “你们在干什么?”她蹙紧眉,用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姿态高声问道:“要闹事到别的地方闹去!”

    付崇谦和付哲毓看着她,都愣住了。

    以那个闹事的男人为首的人群见她这样子,也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你是谁啊?”

    她抬起下颚。“我是付崇信先生的特别助理,他派我出来看看,你们在这里干什么?”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人群里有真为了工会的事而来的,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连忙向她投诉:“太好了!麻烦你快进去跟付崇信先生说说,付崇谦不按公司制度提前要我们退休,我们不服所以就过来讨一个说法,是不是真要劝退我们?”

    其他很多年纪大的人都纷纷点头,连声附和。

    她扫视了一圈,沉吟了半晌。“还有这样的事?之前我们没有听到啊,既然你们都这样说了,公司也不能不重视,这样吧,你们登个记,把你们的名字、职务都写下来,我会向上级反映,如果是违反公司制度劝退你们,那肯定要给你们一个说法。”她说得义正辞严,确凿无比。

    “好,好!”那些年纪大的人已经一脸信服,按照她的指示一个个登记了自己的姓名、工会职务。

    单飘霏敏锐地注意到,那个煽动群众闹事的男人已经趁着大家在登记的时候,悄悄地跑了。

    一场差点闹大的抗议事件就这么平息了,付崇谦几人心有余悸。

    “为什么你会想到这个办法?”在走回大宅的途中,付哲毓忍不住心头的好奇,问了她这个问题。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集合行为,”她就事论事地向他解释道:“有人企图利用某些人的气愤不平心理而想把事情闹大,而人在集体行为中是最容易发生暴力行为的。对于这种情况,心理学上给出的解决办法是——个体化。”

    他更加好奇,于是又问:“什么是个体化?”

    她微微一笑。“心理学研究发现,集合行为之所以容易出现暴力,恰恰是因为去个体化。在群体中的这些人因为身份不明,责任模糊,所以容易做出比平时过激的行为,既然这样,那就让这些隐匿在集体中的人亮出自己的身份,明白自己的权责,这就是个体化。”

    他闻言后,若有所思。“所以那个叫嚣着要把我们抓去劳动局的人,才不声不响地跑了?”

    她脑中忽然晃过那个穿着一身洒脱长袍的付哲纬,不发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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