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转使和命司辰望着坠入轮回界道的灵珠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他们回过身看到牡丹正嫣笑着望着二人。

    牡丹笑道:“恭喜二位总算达成一件使命。不过,这灵珠到了下界能否适应还真有点让人担心。”

    轮转使和命司辰立刻反应了过来,他们互相使了个眼色,不约而同地摆出一副谄媚的模样向牡丹围了过来。看着这两个人满脸讨好的样子,牡丹立刻明白了。

    “不要打我的主意,我可另有差事呢。别忘了,玉帝的命令可是要灵珠的下界之身走上原有的轨道。要是不抓紧的话……呵呵,别怪我没提醒二位哦!”

    轮转使和命司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双方都欲言又止。这样僵持了片刻之后,二人似乎突然间灵光一闪,不约而同道:“输的一个……”二人的手指同时指向烟雾缭绕的崖底。

    “剪子、包袱、捶!”

    ……

    当我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天上的云正流动着柔和的旋律,天格外的蓝,蓝的清澈、纯净。果然是梦,我揉揉了眼睛,舒展手臂准备坐起来。

    “啊——”在我耳边突然有人大叫了一声,紧接着又是“咣当”一声。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张大脸便出现在我眼前。那是一张少年的面孔,年纪和我相仿,小麦色的肌肤,那双眼睛黑亮黑亮的。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张大脸以及那惊恐的眼神吓得打了个激灵,一跃而起。

    我打量着面前的这个少年,他个头不高却很结实,头发在头顶粗粗地绾了一个髻,一身咖色的粗布衣显得有些肥大,像个麻袋中间扎了根绳似的套在身上。在他脚边倒着一只木桶。我立刻拿眼睛向四下望去。我的前面几步开外便是院墙,身后整齐地放着几只水缸,还有些堆起的柴垛。再往后,几间房舍的屋檐和瓦砾依稀可见。

    这里的一切让我想起去年暑假和同学去横店影视城探班的情景。因为那件事,我被老爸狠狠修理了一顿,还禁足了一个月。

    我怎么还有工夫想这些,这里究竟是哪儿啊?我的头昏昏沉沉的,隐隐约约记得我刚才从很高的地方被人推了下去。我一边揉着被灌了铅般的脑袋,一边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我看着眼前那个少年,本能地问了一句:“这是哪里啊?”

    却见他大叫一声“娘——”,然后转身兔子一般地向后面跑去。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逐渐稳当了,脚底下也有了接上地气的感觉,整个人从漂浮在半空回到了扎扎实实的地面。我的视线也逐渐清晰起来,周围的一切被我看得真真切切。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我已经本能地告诉自己这里绝对不是什么影视城,很有可能是另一个时空,另一个世界,即便不想也要面对的是我已经成了这里的不速之客。

    就在我的心被眼前的现实和记忆中的画面压得透不过气来的时候,急促的脚步声从我身后传来。我循声转过身去,只见刚才的少年紧紧地贴在一个壮实的妇人身侧向这边走了过来。一边走,他还一边拉扯着妇人的胳膊,在耳边说着些什么。

    “娘,就是她!”少年说着拿手指了一下我,然后迅速退到了妇人身后。

    妇人看了我一眼,也是一惊不由向后退了一步。但显然,她是见过些世面的,没有惊慌失措,而是定了定神,再次上下将我打量了一番,然后,用尽力压制后显得平和的语气问道:

    “姑娘是什么人哪?怎么会突然这副模样出现在我家后院?”

    “这里是哪里?哦,不,现在是何年何月?”我迫不及待地问道,在我的脑海里一直盘旋着一个声音:“错了上千年……”

    那妇人用狐疑的目光望着我,“这是我主人家的后院。现在当然是大唐贞观十年。”

    “唐朝?果真是穿越千年。”我在心里默念着。我迅速回忆着影视剧里主角们穿越之后的生存之道,不能怕,怕也没有用,我必须先活下来才能想办法。

    “姑娘,你到底是谁啊?”妇人再次发问了。

    “我,我,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到这里。我可能发生了些意外,可是我什么也想不起来。”我痛苦地抱着头,声音颤抖着说道。我承认,一半是在演戏,可也有一半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唉呦,大白天遇怪事!”这妇人再次上上下下将我打量一番,嘴里说道:“这皮肤、这模样,看样子也是好人家的孩子,八成真是遇上什么事了。瞧,这裙子都破成这个样子!”

    我顺着她的眼神低头看着自己的短裙,是啊,我的穿着是够诡异了。

    “要不要告诉夫人啊?”一旁的少年开口道,他此时好像也放轻松了些。

    妇人略微思索了一下,说:“咱们夫人一向吃斋念佛,帮帮这个姑娘也是积德行善,想也不会反对。”说着她一把拉起了我,“姑娘,你先跟我去换件衣服,休息休息,慢慢想,说不定一会儿就想起来了。我再禀明我家主人送你回家。”

    我微微出了口气,便顺从地跟着妇人走了下去。

    妇人将我带到她的住处,从柜子里拿出一条翠绿色的裙子给我换上。她一边帮我打理,一边说:“这是前年我家小娘子的裙子,长了个子穿不下了说要丢掉,我瞧着怪可惜的就收了起来。看看,你穿多合适啊,这么一看还真是个美人。”

    “简直美极了!”方才的少年突然把头探进屋里来说道,“以前只知道主人家的两位小娘子是美人,今儿见了这位姐姐才知道什么叫天仙下凡。”

    妇人连忙接道:“那你刚才还吓成那个样子,跟见了鬼似的!哦——不是,姑娘可别误会。对了,这是我儿子木头,我夫家姓周,姑娘叫什么啊?”

    “我……”

    见我有所迟疑,周氏忙说:“不会姓名也不记得了吧?”

    我正在琢磨要不要说出我的名字,突然外面传来了有节奏的敲门声。

    周氏连忙起身,“我去看看。”便急匆匆走了出去。

    我望着木头问道:“这个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啊?”

    木头答道:“下人就我跟我娘,还有夫人和两位小娘子。”

    “小娘子?”难道是小老婆?我心里嘀咕着就问了出来。

    “是我家夫人的两个女儿。我们也是刚搬回长安,现在住的这个地方可比过去差远了。唉!这就是命啊!”

    我并不知道此时的前院这家的主人正端坐在前厅。这位杨氏夫人虽已年逾六十却保养得十分得当,她面色红润、体态丰盈,连头发都还依旧乌黑高耸,看起来也就像四十多岁。只是,此时她端坐着,双手紧握着衣襟,双眉却蹙成了一团。自打从并州回到长安,她这眉头就没有一刻舒展过。

    这一年对她来说真是多灾多难,丈夫的过世让她和两个女儿的生活一下子跌到了谷底。由于膝下无子,她受尽了两个继子的虐待,族人们自然是帮男不帮女,最终她被赶出了家门,不得不带着两个女儿回到长安居住。虽然日子大不如前,但杨夫人毕竟是大家闺秀,凭着往日的积蓄尚可保障母女的衣食。这次回长安定居,一来这里有自己的祖业和些许亲友,二来大女儿未过门的婆家就在长安,她盘算着先把大女儿嫁出去,再张罗着给小女儿也找户好人家,就算是心头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她也可以踏踏实实地过下半辈子的清静生活了。可没成想,刚回长安落脚不久,这退婚的书信就送到了她手上。

    “都是些唯利是图,见风使舵的家伙。”杨夫人心里恨恨地骂着,“想当初一个个吧吧得来巴结,现在门庭败落了,他们就连忙撇开干系。”这位贵族出身的大小姐自小心高气傲,哪里受得了这样的羞辱,可事到如今她也无能为力,这才叫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就在杨夫人心里愤懑难平的时候,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刚要发话,便听到周娘急匆匆去开门的声音。

    周娘打开院门,只见门口站着一个和尚,双手合十冲着她道:“阿弥陀佛,贫僧有礼了。”这样的情形周娘不是第一次见到了。

    杨夫人是个向佛之人,但凡遇到化缘的僧侣她一定会有所施舍,周娘跟在她身边十几年了,主人的这点习惯她自然明白,于是说道:“师父稍等,我给您取些斋饭和水来。”

    周娘刚要转身,却听和尚说道:“施主请留步。贫僧并非化缘而来。只因你家女主人品性善良,几十年来于我佛门屡有恩惠,只可惜近年来时运不佳,眼下又遇难事。贫僧此次是专程为我佛门弟子答谢恩人来的,有一言希望面赠夫人,可解她心头苦闷。还望通传。”

    周娘听闻此言虽然不解,但和尚这短短几句话却似乎对家中之事颇为了解,加上杨夫人本就信佛,自己便不敢怠慢急忙向杨夫人禀告。

    杨夫人听罢此事也觉得颇为蹊跷,心里却不敢怠慢,连忙让周娘将和尚请进前厅。

    杨夫人见这和尚身材瘦小,衣衫破旧,唯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她自幼饱读诗书,自然懂得人不可貌相的道理,于是连忙请坐、上茶。

    和尚坐定,杨夫人便开口问道:“请问长老法号。”

    和尚答道:“贫僧乃无号和尚。”

    杨夫人心里一颤,又问道:“长老从何处来啊?”

    和尚回答:“不知所来不惧所往。”

    杨夫人心里又是一颤,刚准备再次发问,和尚倒抢先开口了:“施主,请恕贫僧鲁莽。贫僧是个野和尚,这次造访实乃机缘巧合,您就当是贫僧为了报答施主几十年来乐善好施、对我佛门多有恩惠吧。至于贫僧的来历施主就不必探究了。”

    杨夫人听罢,微微点了点头。

    和尚继续说道:“施主本就与我佛门有缘,若非天子为媒本来是要终生侍奉佛祖的。”

    杨夫人一惊,想当初自己为了拒绝那些世俗子弟确曾放出话来,说自己一心向佛,立誓终生侍奉佛祖,绝不言嫁。直到四十四岁那年,先帝亲自做媒这才破除誓言嫁给了先帝的宠臣——商贾出身的工部尚书武士彟。没想到新婚之夜与丈夫一见倾心,从此琴瑟和谐,随丈夫走南闯北,过了十几年的美满生活。直到今年年初……

    想到这里,杨夫人禁不住眼眶湿润。

    和尚却不管杨夫人此时的心情,继续说道:“施主是名门之后,尊贵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前半生的富贵是因前世德行今生托生在了大贵之家,但这后半生的荣华就要靠今生的造化了。不是贫僧妄言,施主一生的福气全都集中在这余下的三十年,您这后半生的富贵尊荣当享至极至。只可惜……”

    说到这里和尚顿了顿,拿眼角扫了下一旁将信将疑的杨夫人。

    “长老有话但说无妨。”杨夫人忙说道。

    和尚这才又说道:“恕贫僧直言,施主后半生的福气全都在您的三个女儿身上。”

    这时周娘上茶来了,她听和尚这么一说忍不住插嘴道:“大师这可说错了,我们家夫人只有两个女儿。”话一出口见杨夫人瞪了她一眼,便连忙放下茶杯退了出去。

    和尚摇摇头,笑道:“错不了,错不了。施主的命里明明就有三位千金,且个个都是大富大贵的命。她们的福气相互依存又相互扶植,最终将所有的福气都汇集在了施主您身上。只是,若是这三角齐全,施主应当是事事顺心,再无烦忧才对,但依现在的情形,莫非是家中子女有缺损,才使得一角不全,福气外漏。”

    杨夫人的心猛烈地激荡着,自从刚才从和尚口中说出她命里应有三女开始她的心情就不能平复了。那是她的第二个孩子,在拥有了一个女儿之后她盼望着上天能够赐给她一个儿子,因此倍加珍惜腹中的胎儿。当时,听有经验的稳婆说依照她的反应,这一胎八成是个男孩儿。她相信稳婆的话也相信自己的感觉,她盼望着这个孩子的降生,只要她生下儿子,以后看元庆和元爽那两个小子还怎么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可是,这个倾注了她全部希望和寄托的孩子,只因为一次“吃坏了肚子”就小产了,是一个成型的女婴。那一次差点要了她的命,从阎罗殿前走回来,悲痛之余,她却安慰自己说:“还好是个女儿。”两年之后,她再次怀孕,生下的又是一个女儿。此后便再无消息了。

    这样算来,她的命中的确是有三女,这个和尚说得一点没错。如果是这样,那和尚所说的三女积福方能让她的下半生富贵荣耀的话便也就有可能是真的了。

    想到这里,杨夫人叹了口气说道:“大师所言极是。只是我福薄,眼前膝下只有两女,也看不出是有福气的样子。”

    和尚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贫僧说过,施主一生乐善好施,我佛是了然于心的。方才贫僧路过院外见一束金光从天而降,正落在此院中,于是掐指一算,才知是杨夫人的府地。”

    这一句“杨夫人”让杨氏大惊,从进门起和尚都一直以施主称呼她,突然间称她杨夫人,依他表现出的对自家事情的熟悉程度知道自己的姓氏并不奇怪,可是这突然改了称呼难道是在有所暗示?还有这天降金光就更是匪夷所思了。

    此时和尚突然起身道:“烦劳夫人带贫僧到后院一观如何?那里应该就是方才贫僧所见的金光坠落之处。”

    杨夫人于是怀着一颗复杂的心引领和尚走向了后院。

    谁知这和尚一边走一边却高声唱了起来,也不知是什么古怪调调,只听那歌词唱道:“天门高耸,轮转界前,时候不到,莫要出来。时候一到,天门大开,千年轮转,一世等待!”

    我在屋中正和木头聊天,刚才周娘回来说家里来了个怪和尚,神叨叨的,然后就急忙忙到前面伺候着了,我跟木头就借着这话题聊了起来。突然一阵奇怪的歌声由远及近把我俩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听着听着,这歌声也越来越大,伴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突然间,我对这声音产生了一种异样熟悉的感觉,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在轮转界口经历过的情形。我头脑中只有一个想法:是那些人!于是便着了魔般地冲了出去。

    和尚来到后院围着那几只水缸来回转了几圈,然后呵呵一笑,仿佛是自言自语又仿佛是说给周围人听的,只听他念道:“原来如此,贫僧明白了,明白了!”

    我倒没听到他口中念叨的什么,只是看到他转身向院墙走去。在他转身的一刹那,我看清了那张脸,就是在上面见到过的,那两个什么使什么命之一。我记不起他究竟是哪一个,总之就是他们没错。

    “站住!你站住!”我大喊着冲了过去。我要拦住他,这仿佛是我脱离这窘境唯一的机会。

    可是就在我眼前,他突然间腾空而起,然后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了云端。

    一切都恢复了平静,我无力地垂下了头。看来,他们把我弄来是不打算让我回去了。难道说我真的是什么仙子转世,而且本应生活在这个时代?我的脑袋乱哄哄的。

    我怏怏地转过身去,却见院子里两女一男都正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巴望着我。

    还是周娘反映得快,她快步来到我面前,说道:“姑娘,你刚才叫谁站住啊?你看到了什么?”

    我便把刚才看到和尚离去然后腾空消失的画面又描述了一遍。没想到众人大惊。因为在他们眼中,刚才那和尚围着水缸转了几圈说出“贫僧明白了”之后就突然间平地消失了。而我却与此同时追了出去,还一路狂喊:“站住!”

    可我明明看着他走的啊,清清楚楚,难道说我能看到的他们几个都看不到?周娘和木头已经被刚才发生的一切和我的反应惊呆了。还是杨夫人镇定,她吩咐周娘将我暂时安顿,然后逐一传唤她和木头到前面问话,将从发现我到刚才这期间的每一个细节都问了个仔仔细细。

    周娘回来的时候跟我提起了和尚刚才在前厅对杨夫人说的话,她似乎已经相信了这和尚是神人,而我的身份在她眼中也异乎寻常起来。我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这是他们的意思。如果我掉下来之前的一切记忆都是真实完整的话,那么,那两个神仙的任务就应该是让我回到这个世界并且生活下去,也就是所谓的“回到原有的轨道”。

    是他们设计的,他们选中了这户人家,要在这个时代、这个世界给我一个生存下去的身份,而我只能顺其自然。先活下去,然后,我管不了那么多然后,对我来说正在经历的一切已经是一部惊悚剧了。

    杨夫人问完木头自己独自思量了半天,想着和尚的话,想着自己这段时间的遭遇,想着那个未出生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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