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长安雨水偏多,今儿个好不容出了大太阳。木头张罗着要把后院几处漏雨的屋顶修葺一下,我也乐得独自揽下外出跑腿的差事。

    我要上药铺给莺莺抓药,然后去书馆取杨夫人前些天订的书,还要帮凤娘带绣线和头油,对了,还有周娘交待的茶叶。事情还真不少,说起来自己做得这些简直就是一个使唤丫头嘛!不过我不在意,只要给我外出凑热闹的机会我才不在乎是当小姐还是丫头呢。再说,虽然是帮别人采办东西,可这购物的乐趣原来古今都是一样的。

    走在热闹的街市上,心情那叫一个爽啊!这还是我来到这里以后第一次独自上街。各具特色的摊铺,琳琅满目的商品,这每一件对我来说可都是货真价实的古董啊,还有令人唾液泛滥的古代路边摊。哇,真是太过瘾了,这可比什么步行街、跳蚤市场都要有得逛。

    刚才帮凤娘买头油的时候老板送了我一小盒胭脂,说是他们的新品,水水的粉色正像三月的桃花。“原来化妆品行业自古就有赠送‘小样’的促销手法。”

    我心里想着,小巧的胭脂盒被我把玩在手指间。脂粉店去过了,书也取了回来,这条街逛到头正好是药铺,回家的路上买茶叶。我在心里又重温了一下今天预计的行程,再次对自己的规划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经意地一瞥,让我的视线在街边的一个小摊上定格了。一个简单的木箱后一位发须花白的老人正低着头专注地摆弄着什么。他的安静和慈祥与这熙攘的街市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我被这种安详的感觉吸引了,于是三步并作两步地奔了过去。

    面人儿?又惊又喜的心情让我差一点叫了出来,原来唐朝就有捏面人儿了。打小我就很喜欢这种小玩意儿,记得上小学的时候每次放学都会在校门口的面人儿摊前逗留很久,虽然家里已经有很多个了,几乎要把四大名著都搬了回去,可我还是喜欢围在捏面人儿的师傅跟前,盯着他那灵活的手指,见证一个个栩栩如生的人物在他指尖的弹跳中诞生。

    我仔细端详着木架上的一个个小面人儿,我不得不承认这手艺远远高过我以前见过的所有面人儿师傅,每一个人物不仅细致到发丝眉毛,更重要的是眼神的传神,喜怒哀乐尽显其中。看来,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是有退化,尤其这两年,我连面人儿摊都很少见得到了。我出神地盯着捏面人儿的老师傅,仿佛又回到了七八岁时一个个放学的午后,围在面人儿摊前,眼睛里贪婪的只是领一个回去那最单纯的愿望。

    我正看得出神,突然身后一阵巨大的骚动,叫喊声、摔打声、哭声瞬间乱作了一团。方才还安详地专注捏面人儿的老人也突然站了起来,神色惊慌。我还来不及有所反应,胳膊就被面人儿师傅一把抓住用力一拉,我整个人就朝着面人儿摊扑倒了过去。与此同时,一阵疾风擦着我的后背呼啸而过。

    我和面人儿师傅先后摔倒在地。我立刻爬了起来,好奇心驱使着追了过去。只见一匹马正横冲直撞,所到之处,沿街的摊铺被掀翻,路人们一个个摔得东倒西歪。马背上一个壮汉正用力挥舞着皮鞭不住得抽打着。那可怜的马儿嘶鸣着,跑得更疯了。

    就在此时,突然间凭空飞出一人,箭一般地紧跟着奔马追了上去。只见他一个箭步登上马镫,将那壮汉掀下马去,然后稳稳地骑在了马背上,紧接着用力勒紧了缰绳。奔马长嘶一声,前蹄腾空踢打着,然后来来回回打了好几个转才逐渐停了下来。这时,马背上的人将身体前倾伏在马的脖颈上,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仿佛在跟马儿低声说着些什么。

    场面总算被控制住了,大家都出了口气。可是这时,方才被掀翻下马的壮汉追了上来拦在了马前。他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马背上的人恶狠狠地说道:“你是谁啊?敢抢爷的马?快给爷滚下来!”

    却听马背上的人毫不示弱厉声叱问道:“我倒要问问你是谁,竟然光天化日之下飞马行于市集,视王法为何物?”

    “呦,你小子敢跟爷爷我谈王法?”壮汉双眼一瞪,“告诉你,爷爷是朝廷的人,办的是朝廷的差事,你可知妨碍朝廷公务该当何罪?”

    马背上的人不卑不亢地说道:“这马应该是出自禁军,看来这位是军爷喽?”

    壮汉嘴一撇:“小子还有点眼力劲。实话告诉你,我家三代从军,我叔叔是游骑将军!”

    马背上的人闻言双手抱拳道:“原来是将门之后,失敬失敬!敢问这位军爷尊姓大名,改日在下也好到府上登门拜访。”

    壮汉摆了摆手,“别给我来这套,你也不打听打听,我赵家可是你这种市井小斯能攀附的?识相的话赶紧滚下马,到爷爷脚前磕头赔罪,兴许还能饶了你!”

    可那马背上的人却完全不理会他的话,只是淡淡地问道:“你方才所说的游骑将军可是赵襄?”

    壮汉略微惊讶却又极为不爽地答道:“是又怎样?我说你小子还有点见识啊!”

    马背上的人微微一笑,说道:“既然是赵将军的侄子,那我也就不必再多说什么了。请代为转告赵将军,就说改天李君羡请他到玄武门喝茶!”说罢翻身下马,将缰绳递到那壮汉面前。

    再看那壮汉,刚才的嚣张嘴脸已经全然不见了,他脸色煞白,低着头不敢正视前方,哆哆嗦嗦地答道:“李将军,小人刚才是瞎了狗眼,冒犯了您,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不要跟小的计较啊!”

    李君羡笑了,“我跟你计较什么?你又不是我侄子。我想赵将军一向公正无私,赏罚分明,今天的事他也必定会秉公处理的。你说是不是啊?”

    壮汉此时已经完全蔫儿了,忙不迭地点头哈腰道:“小的知错了,小的这就回去自领军法。”

    “唔!”李君羡扬了扬手中的缰绳。

    壮汉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

    李君羡继续说道:“马是军人的伙伴,在沙场上那就是军人的命。你若是不懂得好好爱护自己的伙伴,下次断送的就会是你的命!”

    壮汉忙应道:“李将军训斥的是。小的再也不敢了。”

    李君羡这才淡淡地说了两个字:“去吧!”

    壮汉深施一礼,转身准备翻身上马,却突然意识到什么,回头望了一眼李君羡,只见那眼神正冷峻地盯着自己,于是只好乖乖地牵着马步行离开。

    刚才的一幕太有戏剧性了,我看得都出了神,这才突然想起捏面人儿的老人呢?刚才幸亏他眼疾手快拉了我一把,要不然,一想到这儿我不禁头皮发麻。还好那老人家也没有摔伤,我道过了谢,又动手帮着把面人儿摊重新支了起来。

    “孩子,书!”面人儿师傅说着从地上拾起一本书掸掉灰尘递给了我。我这才想起来,我的一包书呢,于是连忙弯下腰四下寻找起来。

    我的指尖差一点触碰到他的手指,我停住抬起头,那个人也正看着我。那一刻,我有一种停止呼吸的错觉,好——好帅啊!我从未见过一个男子的五官长得这样的精致、完美,却又英气逼人。

    我们离得很近很近,近到我清楚地看到他的睫毛以及眼睛轻微的眨动甚至眼瞳中映出的我的影子。那双薄冰般的双眸清澈却又清冷。我第一次和这样美丽的眼睛对视,可是为什么我会感觉这双眼睛好熟悉,有一种久违了的感觉。看到那双眼睛,我的心竟然会隐隐地有一丝酸痛。

    我的眼神、我的心和我的身体在那一刻都静止了。

    他拾起地上的书,拂去尘土,看了一眼,“韩非子。”他轻声念了出来,声音很好听,和刚才教训人的语气完全不同,是那么的温和友善。

    我出鞘的灵魂刹那间收了回来。“谢谢将军方才仗义出手。这本书——是我的。”我朝他伸出了手,心想这样应该不算失礼吧,我先道过谢了。

    他微微笑了下,将书递给我,却在半途中停了下来。“在下李君羡,敢问姑娘是哪位大人府上的?”

    这是在搭讪吗?我曾遇到过各种各样的搭讪,可是这样直接问家门的有够没创意了。哦,我明白了,是那本书,他一定是因此便认定我是哪位官爷家的跑腿丫鬟,也就自然没有那么礼数周全了。想到这里,我竟然莫名的有股火气上窜。我为什么生气,是因为他把我当成了下人,还是因为他看低了自己?

    “我们家没有男人!”我也不知道怎么的竟然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太粗鲁了,还有木头,只能对不住了,好在你还没有成年就暂且忽略不计吧。可是,看着眼前这个帅哥被噎得说不出话的窘迫模样,我的心底倒是有种说不出的得意。

    “看来,是君羡冒昧了。”他平静的声音却难以掩盖脸上的尴尬,那只手顺势把书递了过来。他一定很诧异,一时闹不明白这个小丫头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在说笑,可是即便是玩笑有姑娘家这么闹着玩的吗?

    我一把将书从他手中抽了过来,“怎么?女人就不能看《韩非子》了?”

    他一定更懵了,怎么样,没想到我看穿了你的心思吧?

    可是,他反而笑了,“原来是姑娘的书。君羡只是没想到姑娘小小年纪竟然会喜欢《韩非子》。”

    “我早说了这书是我的。《韩非子》怎么了?”说着我一扬手中的另一本书“我这里还有一本《孙子兵法》呢!”

    这个李君羡听我这样说反而笑得更欢了,“是君羡唐突了。我只是不解一个女儿家读这些书有什么用?难不成姑娘还想出将入相?”

    其实我心里清楚,这几本书哪里是我要读的,可是话赶话说到这份上怎么可以示弱呢,于是一扬下巴回了句:“那又如何?你难道没听说过花木兰女扮男装替父从军?正所谓巾帼不让须眉!”

    “姑娘好志气,君羡佩服佩服。”他说着向我微微施了一礼,依然微笑着说道:“可否请教姑娘芳名?”

    “啊?”我在本能地发出这个音的时候正好与他四目相对。

    本来嘛,搭讪的结果一定是问姓名、要联系方式的,我早已习惯了各种方式的搭讪,可是为什么,听到他问我的名字竟然会有种方寸微乱的感觉,心里慌慌的,脸上还有一丝发烫。我下意识地转过身去,是不想被发现脸上突然绽放的红云,只是小声说道:“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便像逃离瘟疫一样急匆匆地离开这里。

    我急速前行了几步却突然停了下来。我为什么要逃?被这样一个绝世帅哥索要姓名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想要逃跑,你也太慫了吧!如果你就这样逃跑了,不会遗憾吗?别自作多情了,你走人家都没有叫住你!片刻之间我的心里已经跑过了一排小鹿。

    我吸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把头转了回去。他竟然还站在原地,目光正向我投来,嘴角还微微地挂着笑意。好吧,大方一点,你可是新时代的女性,怎么能输给一千多年前的人呢?

    “武朝!”我只说了这两个字,声音不大,却足够几步开外的人听清楚,然后潇洒地回头,离开!

    我不知道那个时候是他先发现的我,向我走来,还是那本书恰巧就掉落在他的脚旁。总之,在我们弯下身去的那一刻,我平生第一次有了那种难以言表的感觉。

    那个晚上,我趴在床上,支起下巴望着窗棂上月光洒下的洁白,许久许久……

    后来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一个女人的背影在飘零的花雨中显得是那么的落寞。她抬起雪白纤细的手腕,抽掉乌云般发髻间的玉簪,一头黑发如瀑布般倾泻下来,在风中和花瓣一起舞着。她微微侧过脸,优美的下颌,玲珑的轮廓,甚至浓密卷翘的睫毛都清清楚楚地刻在我的记忆里。从空中飘洒下来的粉红花瓣一片片落在她雪白的衣衫上,便渗了进去,化为衣衫上一团团红艳的花朵。

    好美的梦境却有着好悲伤的感觉。我怎么会做这样奇怪的梦,而且那感觉是如此的真切……

    又是接连几日的阴雨连绵。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那双薄冰般的眸子以及梦里用落花绘制衣衫的神秘女人。虽然一个是真实的存在,一个是梦境的虚幻,但我总有种感觉他们之间一定有着某种羁绊,一定……

    百无聊赖之际信步走到书架前,看到那本《韩非子》。“难不成姑娘还想出将入相?”他那夹杂着些许打趣意味的话语再次回荡在耳边,我禁不住笑了,顺手取下那本书,翻看了起来……

    长安多雨的季节总算过去了,这几天天气放晴,天高云淡,我禁不住要感慨还是古时候的空气好啊,微风里裹着的是花香草香还有泥土的味道,清新自然,是那么的纯净。

    凤娘知道我喜欢热闹,便总是找各种理由让我帮忙跑腿,我知道她是特意把一次能办完的事情分成几次提出,好让我总有机会出门。

    走在同样的街道上,心里难免会若有所思,可是却一次也没有再遇到他。

    这天,我和木头采办完东西正往回走。他一边走一边很认真地计算着今天的成果,生怕忘掉些什么。

    “别算了,都齐了。”我看他那一副谨慎认真的样子忍不住说了句。

    他却突然停住了,紧张地说道:“坏了坏了,错了!”

    “什么错了?”

    “钱错了!少付了油坊3文钱!”

    我一听乐了,“咳,什么大不了的。就3文钱而已,下次补给人家喽!”

    木头却十分认真地坚持说:“不行!下次怕我这脑袋就忘掉了。再说,都是老主顾了,别给人家老板留个坏印象,还以为我给主人家办事手脚不干净。我得赶紧回去一趟!”

    看他这样坚持,我只好随他去了。“好吧,我在前面的街角处等你,快去快回啊!”我说着,心里还有点小庆幸,一则大老远的我才不赔你折回去呢;二则,正好给我时间一个人晃荡晃荡,前面看起来还挺热闹的。

    看着木头一路小跑着消失在人群中,我开始漫无目的地溜达。只见前面街角处人头攒动,阵阵叫好声不绝于耳,看来是有好玩的事情,于是我便奔了过去,凭借着灵敏的身手挤进了人群的最前面。

    原来是卖艺的啊。人群当中的空地上,一个大叔正光着膀子卖力地挥舞着一根着火的铁棍。虽说这在我看来算不得新鲜,可是毕竟是真刀真枪的真把式,就冲这大叔如此卖命我也随着围观的人群鼓起掌来,算是捧个人场吧!

    这边大叔在卖力地表演,人群间,一个瘦弱的小女孩端着一个盘子缓缓地移动着,不时看到一两枚铜板落进盘子里,女孩总是用力地鞠着躬,不停地说着“谢谢!”我仔细一瞧,这女孩不仅行动迟缓,双目更是空洞无神,噢,大概是眼睛不好吧。我的心里不由升起一股怜惜,看她的样子比我小不了几岁,却这般瘦弱,我的手摸向腰间的荷包,怎奈里面空空如也。

    眼看女孩就要走到我的面前了,我的心里不免有些怏怏的。

    就在此时,一只珠串叮当的玉手执着一枚白花花的银锭顷刻间占据了我的整个视线。只见那枚银锭稳稳地落在了女孩的托盘上。

    我定睛一看,刚刚如此慷慨的竟是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姑娘,而且还是个珠圆玉润的美女。她收回玉手,轻轻拂了下衣袖,冲着眼前的女孩微微笑了下,虽然那女孩的眼睛依然空洞地望着前方。好高贵的气质,好霸气的眼神,出手如此阔绰,家门一定非常显赫。我想着,不觉自嘲方才还为自己不能尽点力而惋惜,原来世上并不乏富有又颇具爱心之人,自己这点小小的同情心又算得了什么?

    我的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抽身准备离开人群,身体却突然被人撞了一下。我趔趄了两下站住,回头一看,刚才从我身边经过的几个人冲着卖艺的大叔走了过去。有几个挤到了最前面,高声叫着好,巴掌举到了头顶使劲地拍着,一副嗨得不行的样子。

    我自觉得他们的举动挺奇怪的。再往旁边看,两个身材相对瘦小的家伙正在挤那个端托盘的小女孩。女孩本就行动迟缓,被他们这么一挤身体更不稳了,身体一歪,险些摔倒,手中的托盘也一下子倾斜了。只见挤着女孩的家伙之一敏捷地扶住了托盘,女孩还不住地说“谢谢,谢谢!”可我看得真切,另一个家伙就在他的同伙扶托盘的一刹那,一把拿走了那枚银锭。

    “小偷!”我出于本能地大喊了出来。

    我的喊声惊动了周围的观众和卖艺的大叔,大家齐齐地把目光投向了我。

    我指着那两个人,大声喊着:“他和他,偷了卖艺的银子!”

    那两个家伙见众人已经把目光都集中到了他们身上,连忙狡辩说:“没有!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偷银子了?不要血口喷人!”

    这时,方才围着卖艺大叔的几个人十分迅速地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说着。

    “小姑娘,看清楚了吗?可不能瞎说啊!”

    “看看看看,这盘子里的钱不都在的吗?你别冤枉好人啊!”

    “这小兄弟看着挺老实的,不像啊,小妹妹看错了吧!”

    “一个卖艺的有什么好偷的?”

    我明白了,这几个人和他们是一伙的,刚才凑在卖艺大叔跟前,就是为了吸引注意力好让他们同伙下手。此时,我一张嘴怎么说得过他们几张,而且看着他们看我的眼神,那里面分明写着:小丫头别多管闲事,不然有你好受!

    就在我被这些人挤兑得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清亮的声音从人群中传了出来:“是这两个人偷了银子!”循声望去,是她,刚才的那个富家小姐。只见她拨开人群走了过来,昂首挺胸,气势逼人。一锭银子二十两,底部刻有贞观十年,兰陵字样。如果不信可以搜他们身,看我说的对不对。”

    有这么一位衣着华丽,举手投足贵气十足的小姐作证,众人自然是相信了。只见周围的人个个摩拳擦掌,朝着两个小偷围了上去。卖艺的大叔更是拎着铁棍就冲了过来。眼看那两个小偷是逃不掉了。突然有人大喊一声:“银子!”与此同时,“噗嗒”一声,一枚银锭掉在地上。就在众人低头找银子的档隙,两个小偷在同伙的掩护下逃出了人群。

    有人把捡起的银子递给了卖艺大叔,二十两的银锭,底部刻字跟那位小姐说得一模一样。

    卖艺的大叔和小女孩一番感谢,然后便开始收拾东西。众人见虚惊一场,也没有什么损失就渐渐散去了。

    看着面前这位仗义出手的大小姐,我还真是希望结识,却又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没想到她倒先开口了,“你挺勇敢的嘛!”那口气带着一丝高傲,却也并不讨厌。

    “哪里,要不是你仗义解围,我都不知道怎么应对呢!”我自然要表现得客客气气。

    那位小姐看样子也是个豪爽之人,她笑道:“我喜欢你的勇敢,我叫萧珍儿,你叫什么名字?”

    “武朝,叫我朝儿就好。”说着我向她伸出了手。看着她眼睛里划过的诧异,我才笑着收回手,故作镇定地甩了甩衣袖。我竟然要行握手礼,我心里暗笑着。

    “武姓,倒是不多见的姓氏。”萧珍儿的高傲看样子是与生俱来的,不过立刻,她就爽快地说道:“我们这就算是认识了。”

    突然间,萧珍儿看着我的眼神失去了焦点,她似乎远远地看到了什么。紧接着,我的手腕被她一把抓住。她只说了句:“快,跟我来!”我便被她拉住,跟着一路飞奔。

    转过了几个街角拐进一条胡同,我俩才停下靠在墙上大口地喘着气。

    “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我迫不及待地问道。

    萧珍儿看着我一脸疑惑的神情,竟然呵呵笑了,“我刚才看到我们家管家了。”然后,她故作严肃地在我耳边低声说道:“我是溜出来的。”

    “啊?你一个人偷偷从家里跑出来了?”是啊,难怪这样一个大户小姐出门身边连个下人都不带。

    “我也就是想出来玩儿玩儿,平日里学那些诗书礼仪,烦都烦死了。外出也要丫鬟、仆人的,一点都不自在。所以今天我就偷溜出来了。”萧珍儿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这个大家闺秀有意思,有个性,一点儿都不矫情,我心里暗想着,于是说:“那,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呢?”

    “你们怕是哪里也去不了了!”一个声音恶狠狠地说道。

    是刚才那帮人,他们不知什么时候跟上了我们。

    “光天化日,你们想干什么?”萧珍儿倒是初生牛犊,一点儿不怕的样子,大声质问道。

    我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声挤出几个字:“当心,来者不善。”

    “我们不想怎样。”为首的那个大汉邪恶地笑着,一步步向我俩逼近,“两位小娘子方才断了爷们的财路,我们是来找二位借点银子花花的。既然,小娘子对一个卖艺的瞎子都那么大方,想必再多个十几二十两的也不会介意的。”

    我拉了拉萧珍儿,低声说道:“他们就是要钱!”

    可萧珍儿却毫不理会,依然理直气壮地说道:“凭什么给你银子?知道我是谁吗?兰陵萧氏你们也敢得罪?”

    领头的大汉把嘴撇到了一边,“管你是谁呢!什么小事大事,今儿就算是公主,不给钱也休想好过。放聪明点,拿钱不受罪,否则,就别怪爷爷们不怜香惜玉了。”说着,身后的几个人一拥而上,将我俩围住。

    萧珍儿正要大喊,其中一个人一个箭步冲到她跟前将她的脖子紧紧勒住。另一个人冲着我说道:“要是敢出声,就勒断她的脖子。”为首的大汉给手下一使眼色,“搜!”两个猥琐的男子便张着他们肮脏的手朝我和萧珍儿的身上摸了过来。

    “你们在干什么?”突然巷口有人高声喊道,“快住手!”

    是两个仆人模样的小厮,看样子顶多二十出头。

    大汉见有人出头,于是恶狠狠地说道:“要命的话就少管闲事!”

    “光天化日,不许在此胡作非为!”两个小厮倒是毫不退缩。

    大汉一挥手,留下两个人挟持住我和萧珍儿,其余的都朝那两个小厮扑了过去。那两个小厮也毫不示弱,果真挽袖子就跟强人们厮打在了一起。勒住我和萧珍儿的两个人伸长了脖子观看着战况,不用想,那两个小厮虽然都算精壮,怎奈寡不敌众,明显处于劣势。我和萧珍儿想要挣扎,可是身体被按得紧紧地,我们越挣扎他们就越用力,而且我们的嘴都被他们堵了起来,真是动也动不得,叫也叫不出来。

    就在我近乎绝望眼泪已经开始往外冒的时候,只见眼前白光一闪,然后“啪——啪——”两声,勒住我和萧珍儿的两个人同时捂着眼睛倒在了地上,蜷缩成一团,痛苦地哀嚎。

    我们俩都没反应过来,同时愣在了原地。

    却见一个人影从墙头一跃而下,一扬手中的鞭子,横在了我和萧珍儿面前。再一看,刚才厮打着的几个强人已经被一队军士拿住了。又冲过来两名军士把倒在地上的两个人也绑了去。

    见局面已经控制,那人才收起鞭子,转过身来。

    是他!在和他的眼神相交的一刹那,我在心底喊了出来。

    “君羡哥哥!”萧珍儿一把挽住了他的胳膊,“还好有你,刚才吓死我了!”

    “看你下次还敢乱跑!”他的声音好温柔。

    他们认识?是啊,官场上你来我往,说不定他们还有什么亲戚关系呢!我自己胡思乱想着,竟然不敢拿眼睛看他。

    “对了,君羡哥哥,你怎么找到我的?”

    萧珍儿的问题也是我的疑问,难道天下真有这么巧的事情。

    “我刚才从街上经过遇到了许伯,说你一个人溜出府玩,刚还看到在街角,一转眼就不见了。我就带人在街上转转,看能不能碰到你,好把你捉回去。”他说着,用指尖戳着萧珍儿的额头,一副大哥哥对小妹妹的疼爱模样,“结果,就遇到了这位姑娘。”

    说着,他一闪身,我这才注意到什么时候他的身旁站了位姑娘。她身材高挑、柳眉、杏目,不仅生得漂亮,举止更是端庄优雅,看起来却像比我和萧珍儿都要小些年岁。

    她朝我们微微施礼,轻抬朱唇,声音温婉悦耳,“我方才经过街市目睹了两位姑娘见义勇为的壮举,很是佩服。接着,我又发现那些歹人尾随二位姑娘,猜测他们怕是要对二位姑娘不利。便让随行的下人跟上去,好在必要时维护姑娘们不受伤害。然后,我本要去报官恰巧碰到李将军带队经过,便上前求助于他。”

    原来是这样,难怪那两个小厮那么不怕死地维护我们,原来是听了主人的吩咐,不过还是要好好谢谢他们,毕竟因为我们他们受了不少皮肉之苦。

    “多谢姑娘相助。”我上前施礼道,“刚才那两个小兄弟没事吧!”

    那姑娘笑道:“受了些皮外伤,并无大碍,已经让人领他们回去医治了。”

    她笑起来是那么的美丽,举手投足是如此落落大方,而处事却又条理清楚,冷静机智。我从心底升起一股钦佩来,于是自我介绍:“我叫武朝,这位是——”

    “萧珍儿!”萧珍儿抢白道,一脸的笑逐颜开,仿佛刚才的凶险根本没有发生过。

    那姑娘彬彬有礼地答道:“我姓王,名玉鸢。”

    “玉鸢,好美的名字,和人一样。”我在心里想着并未说出来。倒是萧珍儿急不可耐地说道:“是太原王氏?珍儿失敬了。”

    李君羡见我们都没有受伤,便上前道:“君羡还有公务在身,我已吩咐手下士卒护送几位姑娘回府。”

    “为什么你不亲自护送?”萧珍儿嘟起了嘴。

    李君羡摇摇头,“我本就有公务在身,因为你已经耽搁了不少时辰。乖乖回家,以后不许再乱跑了。”

    看着他嗔怪萧珍儿的样子,我的心里有种怪怪的滋味。我盼望的重逢竟然是在这种狼狈的情景下,我和他没有丝毫的交流,他离开的时候擦着我的肩,那阵风让我头发上的绸带轻轻地飞了起来。他大概已经不记得我了吧!

    “我不想回家。”萧珍儿一脸不快地说道,“回去肯定要被一通说教。”

    王姑娘笑了,“刚才在市集上看到二位姑娘仗义助人的时候玉鸢就想要结识二位了。现在时候还早,不如到玉鸢家一叙可好?我会让下人到二位姑娘府上通禀的。”

    我就知道萧珍儿会一口答应。我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呢,况且这两位大小姐是这么的招人喜欢。

    来到王府才知道我住的地方是多么的寒酸,看着萧珍儿泰然自若的神情,想必她家也是一样的奢华。唉,既然穿了,怎么就不能让我变成朱门大户家的千金小姐呢,要真是那样,我也就认了。

    “珍儿,你和李将军早就认识?”我还是没有忍住,终究问了出来。

    萧珍儿却一点也没多想,爽快地答道:“是啊。他是我叔叔的座上宾,算是家中常客。要说李君羡那真是英俊潇洒,文武双全,年纪轻轻就官至左武卫将军,领玄武门,据说当今皇上对他很是器重,赐爵武连郡公。再加上国舅爷长孙无忌给做靠山,前途不可限量。而且——还有一种传言说他本就该姓长孙。”

    此话一出,我不禁有些汗颜,这个萧珍儿还真是言无不尽。

    这时玉鸢在一旁接道:“萧姐姐,这可是犯上的话,随便说不得的。”

    萧珍儿一脸无所谓的表情:“这里又没有外人,几个女儿家的闺房私语还会有人当真不成?”

    “你把李君羡说得那么好,不会是心有所属了吧?”我承认自己是故意这么说的,话一出口就后悔自己显得轻浮了。

    好在萧珍儿是个压根儿不在乎这些的人,她托着下巴眨巴眨巴眼睛,说道:“要说,李君羡真算得上是完美无瑕,只可惜他不是皇子。我将来注定是要进宫的,说不定还能当上皇后。李君羡再好,也只能算了吧!”

    “你要入宫为妃?”这个我倒是挺好奇。

    萧珍儿点头道:“是选太子妃。我自去年来长安住进叔叔家,为的就是这个。我们萧氏原本就出过一个皇后,说不定我就能成为第二个!”

    这个萧珍儿,我是该说她胸无城府呢,还是头脑简单?相比之下,一旁的王玉鸢就要显得稳重许多。我不禁拿眼角偷瞄了她一下。

    “做皇后真有那么好吗?”王玉鸢悠悠地说道,“就算母仪天下,受万众景仰,却一样是被锁在深宫里,还要和万千女人争一个男人。相比较,我倒更期待一份真挚、平凡的感情。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听玉鸢说出这样一番话我不觉感到惊讶,小小年纪却似看破了许多。而且,这话若是出自萧珍儿之口我还还不会觉得怎样,她本就叛逆又不在乎礼仪教条。可是王玉鸢,这个端庄娴静的大家闺秀,该是受过极为传统的教育才是,怎么会说出这么不符合她身份的话来?我静静地看着她,她的眼睛看起来很真。

    从王府回来天色已晚,原以为杨夫人一定会因此事将我责怪一番,没想到一切安好,而且全家上下还都对我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我一时不明情由,还是莺莺告诉我的。她说母亲今天高兴,一来凤娘的亲事有了着落,二来听说我和太原王氏攀上了关系,说我真的是上天赐来的福星,给家里带来好运气了。

    我更不解了,“为什么和王氏结交母亲会这么高兴?”

    莺莺解释道:“这太原王氏是高门旺族。在所有的世家大族中唯‘五姓七望’最为尊贵。”

    “五行七王?什么东西?”

    “这‘五姓’是崔、卢、李、郑、王五个姓氏;‘七望’是指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陕西李氏、赵郡李氏、荥阳郑氏和太原王氏。这七望可是贵族中的贵族,地位非比寻常。”

    难怪萧珍儿听说玉鸢姓王那么的激动,听到我姓武就说是不多见的姓氏,我心里暗笑,“那兰陵萧氏呢?可是大族?”

    莺莺点头道:“嗯,听说是南方贵族。前朝炀帝的萧皇后就出自他们家。”

    难怪萧珍儿说他们家出了一个皇后保不准还有第二个。

    这时凤娘走了进来,一看到她我立刻想起刚才莺莺所说的亲事,于是连忙上前询问究竟。

    凤娘面色红润,娇羞地答道:“是洛阳贺兰氏,虽比不得名门望族,据说也是当地的大户。”

    “而且听说姐姐要许的这位贺兰二郎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呢!”莺莺一旁插嘴道。

    “那此事可已定下?”

    莺莺不顾凤娘嗔怪,继续说:“是贺兰家托人说的媒,说他们家二郎非武家凤娘不娶!”

    看着凤娘绯红的双颊自知她对这桩亲事是满意的,我也当然替这个平日对我颇为照顾的姐姐感到高兴。可是,才十六岁就要为人妻了,想想我都觉得不可思议。可这是唐朝,女人过了十六岁不嫁人那才叫不正常呢。这样说来,如果一直呆在这里,我也要?天哪,我不敢想象!

    那一夜我竟然失眠了。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稀松平常,与萧珍儿、王玉鸢依然有所走动,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家里跟凤娘学学刺绣,陪莺莺读读诗书。我发现自己也越发向着宅女发展了。

    凤娘的婚事在不久之后终于敲定,随着贺兰家的聘礼抬进家门,这桩亲事已成了板上钉钉之事。接下来我们姐妹三人便开始为准备大姐的婚事忙活了起来。

    自打我进了这个家门,家里女眷的脂粉、饰物就都是经过我手采办的,这次为凤娘准备嫁妆,这部分我自然责无旁贷。

    脂粉的味道有一种天然的花香,或淡雅悠然,或香浓沁人,我闭上眼睛一一地回味着,指尖轻轻地揉搓。

    “嗯,这次的东西比上回订的成色还好。老板你果然没有骗我!”我一边付钱一边说道。

    老板接过钱,将包好的货物递给我,笑吟吟地道:“姑娘喜欢就好。像姑娘这样的花容用我家的脂粉那是给小店添光!”

    是吗?我不无得意地想,本姑娘平时可都是素颜呢!

    我拿好东西,转身准备离开。就在我回头的一瞬,一个骑马的身影从店门前一闪而过。是他!虽然只是一晃,但我在心里已经认了出来。我竟然下意识地提起裙摆就往门外跑。

    就在我急急忙忙地跨过门槛冲到街上远远地看到他的背影的时候,眼前突然白影一闪,紧接着我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我也顾不得自己摔倒的姿势有多么的狼狈,就算是四脚朝天也无所谓啦,我弹簧一般地立刻站了起来,急切地四下张望,那个背影却已经不见了。我懊恼而沮丧,可是转瞬又觉得自己好笑。不过是个帅哥而已,自己的反应有点过了吧?

    “打起精神,别让自己看不起自己。”我对自己说道。

    “姑娘!这位姑娘!”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从我耳边传来。我这才看到自己面前站着一个白衣少年。

    “姑娘,冒犯了,没有摔着吧?”那少年彬彬有礼地说道。

    “没有摔着——吧?”我倒觉得有点好笑了,“我刚才摔得人仰马翻的,还问我有没有摔到?”

    少年一笑,隐约露出侧边一颗虎牙,“我是说姑娘摔得怎样?没摔坏哪里吧?”

    “你想让我摔坏哪里啊?”我承认,我是气儿不顺,谁让你害本姑娘心情不好的,算你倒霉!

    少年的语气倒是客气,“听姑娘这么说就是没事,那我也就放心了。不过,刚才似乎是姑娘撞到在下的,出于礼貌我已经表示过了,姑娘是不是也应该给我赔个不是啊?”

    呵,我碰上对手了,还有回嘴回得比本姑娘还利索的?我本来想清清嗓子,准备一场恶战,可是定神一想,刚才似乎真的是自己一门心思往前冲,是没有好好看路,或许真的是我撞到他的?这么一来,我这斗嘴就没了底气,再一想,自己还有事情没办呢,不能在这里耗着,好汉不吃眼前亏,大丈夫能屈能伸,好吧,就便宜你小子一回!

    “好吧,是我刚才没看清楚。不过你也没事,倒霉的反倒是我,你男子汉一个,这点小事还会计较吗?”

    我飞快地说完,微微施礼,不等他有所反应,转身就要逃离。

    “姑娘慢着!”少年止住了我,“你的东西!”

    对哦。我转过身,只见他已经把刚才掉落在地上的脂粉盒子拾了起来,重新打包递给我。

    我向他走了过去,伸出了手。在那样近的距离,我才注意到他的眉眼是那么的清秀,眉梢的那点朱砂更是增添了几分俊丽。这要是放在我们的时代,就叫做花样美男吧!我心里止不住又歪歪了一下。

    接过东西,再次施礼,这回我可是认真地施了一礼,少年向我回了一礼,然后就“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喽。

    拜那位出门前突然闹肚子的周木头所赐,本姑娘回家前居然还要去酒馆打酒。不知道是大唐的的民风如此呢还是我们家的女人与众不同,总之隔三差五小酌两杯的事情在我们家的几个女人之间可是平常之事。虽说,古时的酒是真正的粮食酿造,小酌不仅不伤身还能驱寒健体,可让我这样的女儿家出入那种酒味熏天的场所总归心里不自在,人家还未成年呢!

    于是,我风风火火走进酒馆,打算来个速战速决。结果走得太快了,加上地板上洒了酒水,一不留神就滑了一跤。我身体一歪,差点趴到一个坐着饮酒的客人身上。还好我平衡能力不错站住了,瞧那个壮汉一身的膘肉和油腻腻的衣衫,我要是真撞上了那才叫惨绝人寰。

    我迅速来到柜台前,打酒,付钱,然后出门。

    我的前脚刚要迈出门外,只听酒馆里有人大喊:“我的钱袋呢?怎么不见了?”

    我回头一看,原来是我刚才险些撞到的那个大汉,他一边嚷嚷一边正焦急地四下寻找。

    我原本就没想看热闹,于是转身准备离开。却突然听人尖叫道:“是她!门口那个女的拿的!”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已经有人冲到了我面前,一把摁住了我的手腕。

    我抬头一看,是一个身材瘦小的男子。他摁着我的手,冲里面人高声说道:“我亲眼看到,她刚才从你身边经过的时候顺手拿了钱袋!”说着,他的一只手就朝我的怀里摸来。

    “你干什么?”我大叫一声身体使劲往后撤。他的手却更快,一把从我的衣襟里扯出了一个牛皮袋子,当着众人的面晃了晃。

    这下我彻底窘了。在场的所有人都开始对我指指点点。

    有的说:“看起来是体面人家的姑娘啊,怎么会?”

    “体面人家?体面人家姑娘没事儿往酒馆里跑?”

    “送官吧!”

    “还是个孩子呢,饶了她吧!”

    “模样长挺好,干这种事情!”

    苍天哪,我终于体会什么叫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道那钱袋怎么就会在我身上。可是,现在明明是人赃俱获,让我怎么解释他们会信呢?

    “不是我!”我坚定地说道,“我为什么要偷这个钱袋?我是缺钱呢还是有前科?”

    可是周围的人根本不理会我,依旧是指指点点。我气得简直要发疯了,怎么就没人听我说呢?

    “或许真的不是她!”突然一个声音穿透人群坚定地挺了我一把。

    众人听到不同的声音,也都止住了议论循声望去。

    只见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前站起了一个少年,身后跟着一位长者,看样子像是个管家。

    少年穿过人群来到我的近前,他仔细看了看被男子拎在手里的钱袋,然后冲着失主问道:“这个是你丢的吗?”

    那个壮汉刚才跟我一样傻掉了,他估计是怎么也没想到一个这么漂亮的姑娘会拿他的钱袋吧!听少年这一问,才连忙挤了过来。“是的,是我的。”他一边说一边伸手要去接钱袋。

    少年却制止了他,“且慢。你先别碰它。”

    这个壮汉一看就是个老实人,不让碰还真就不碰了。

    少年又问:“你是个屠户吧?”

    壮汉点头,“是啊。城东头儿肉铺的。这边人都知道我。”

    “那么,现在我可以很肯定,你的钱袋不是这个姑娘拿的!”少年镇定有力的声音仿佛给我打了一支强心针。

    可众人一听却是一片哗然,开始有人质疑,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他说的话能信吗?也有好奇的人建议大家听他怎么解释。

    少年微微一笑,“听我跟大伙儿解释。”说着,他走到柜台前,冲着酒馆伙计说道:“把刚才姑娘买酒的钱拿出来。”

    伙计乐了,“这钱都长得一样,都扔在钱箱里了,哪分得清哪些是谁给的。”

    “那就烦劳把钱箱拿出来一看。”少年说着,把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酒店掌柜。掌柜走了过来,将钱箱放在了柜台上,里面半箱都是铜板。少年用指尖小心地扒着这些铜板,最后从里面捏出了两枚放在柜台的桌面上。

    “ 就是它们了。”

    在场的人们立刻围了上来,“这都长得一样啊!”

    少年用指尖捏起一枚送到旁边一个人的鼻尖。“好香啊!”那人感叹道。

    “不仅香,看上面还沾了胭脂呢!”少年说着又递到另一个人眼前。的确,铜板的纹理间真就加杂了些许胭脂的粉末。

    “这位姑娘刚刚应该是去过脂粉行,试了胭脂,所以手指上还粘了些许。闻这味道,应该是出自凝脂斋,没错吧?”

    自打刚才第一眼我就认出了他,还真是巧了。我手上沾了胭脂?大概是我朝他伸出手的时候被看到的吧!还凝脂斋,一个少年还会懂脂粉,我们刚才就是在凝脂斋门口撞在一起的,胭脂盒上也刻了凝脂斋的名字,他当然知道了。不过他这是在帮我呀,一定要配合。

    于是我理直气壮地说道:“没错。我刚才是去买胭脂了,也确实是凝脂斋的胭脂。不信可以看我手上的胭脂盒。瞧,我指甲里还残留着脂粉呢!”

    “女人家买脂粉本来就正常,这跟她偷钱有什么关系?”摁住我的那个家伙叫嚣道。

    少年放下铜板,又回到我们面前,冲着大家说道:“我是外乡人,之前并不认识这位丢钱的大叔。我刚才问他是不是屠户,是因为这钱袋上满是油腻,闻起来还有一股肉腥味儿。一枚小小的铜板,被这姑娘碰过尚且会留下胭脂的痕迹,何况这沾满油污的钱袋。若是这位姑娘的手真的碰过,沾上脂粉,必定晕成一片才是。”

    “这上面还真是没有半点脂粉啊!”已经有几个好事的人凑了过来,仔细打量起钱袋,一边还议论纷纷,“就是。那胭脂多香啊,这个臭皮袋子!”

    少年顿了一下,转向那个屠户问道:“大叔,您的钱袋里有多少钱?”

    屠户略微算了下,“还有二十五六个铜板。”

    少年笑了,“凝脂斋的胭脂,仅这小小一盒就要一两银子,这位姑娘既然用得起他家的脂粉,怎么会为了区区二十多个铜板去拿这个的钱袋呢?大叔,现在请把你的钱袋拿回去吧。”

    我听完这话心里乐了,一盒胭脂一两银子,小子你是买过呢还是用过,还真敢掰。好在这周围的都是粗人,自然你说什么他们认什么了。

    屠户从我身旁那家伙手中把钱袋抽走,打开看了看,然后揣进了怀里。

    此时,摁住我手腕的那个家伙脸色一片惨灰。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厉声道:“现在还不松手?”

    那家伙四下里张望了一下,然后一缩脖子松开手,准备开溜。

    “慢!”少年喝住了他,然后冲着大家道:“大家不想知道究竟是谁偷了钱袋吗?”说着,他朝我走了过来,一把扯住我的手举了起来。

    拜托,他竟然碰我的手!就算他是在帮我,就算他看起来跟我一样未成年,可即使在21世纪我也没让男生碰过我的手啊!

    心里再纠结,我的手还是乖乖地被他举了起来。

    “大家请看,这姑娘的衣袖上怎么会有污迹?”少年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自己的袖口真的沾了一片油乎乎的,真是恶心。

    少年放下我的手,直奔刚才那人,“大家刚才应该看到了,方才这个人的一只手自始至终都摁在那位姑娘的手腕处,而另一只手拿着刚才那只钱袋。为什么姑娘的袖口会有油污?摊开你的双手就清楚了。怎么,不敢吗?是因为你的两只手都沾有相同的油污,就是那个钱袋上的!”

    说着,少年阔步来到大堂正中,高声说道:“其实,刚才的一幕我都看在了眼里。自这位姑娘进门开始那个家伙就一直尾随其后。我亲眼看到那个家伙偷了钱袋又走到正在柜台打酒的姑娘身边把钱袋塞到了她身上,嫁祸给她!”

    对啊,难怪刚才在柜台前被撞了一下,我还说今天怎么这么倒霉,走哪儿撞哪儿。我心里暗想,哦,原来这个小子早看到了,他却不动声色,真是好有心机。

    这下,在场的所有人都把矛头转向了陷害我的那个家伙,有谩骂的,有喊绑了送官的,丢钱的屠户更是义愤填膺,撸起袖子就冲了上来。就在这时,我突然身体一歪,喉咙已经被冰冷的物体顶住了。

    那个家伙一把将我扯到了身边,从袖筒抽出一把匕首顶住了我的脖颈,胁迫着我就往外退。

    天,我成人质了。此时此刻,说不怕那绝对是冒充英雄好汉,我只想保全自己。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我竟然一边配合地跟着他往外退,一边跟他说起了话。

    “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陷害我吗?弄成现在这样对你可不好啊!”

    “废话少说!你这个贱人,都是因为你,我哥才被发配。兄弟们全完了!我就是要你也吃吃苦头。”

    原来是他,我说怎么觉得这么眼熟。那天偷卖艺银子的下手那个人就是他。看来他是逃脱了,现在为弟兄们寻仇来的。完了,这种寻仇的最难办,我怎么这么倒霉,偏偏让我给碰上了!

    我这还在寻思逃脱之策,只见那个少年一个人走了过来,而且面色轻松。

    “别过来!我说了,谁要上前来我就刺穿她的喉咙!”那恶人狠狠地说道。

    少年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张开了双手说道:“我这个样子上前来又有什么用?我不会武,而且和这个姑娘又不熟,我犯得着为了她犯险吗?我只是想问你的地址,一会儿等你死了,好通知你家人给你收尸。还有姑娘你,你家住哪里也赶紧说吧!”

    “你说什么呢,什么收尸?”那恶人吼道。

    少年镇定地答道:“伙计已经去报官了。一会儿等你用匕首刺穿了这姑娘的咽喉,官爷们来正好将你就地正法!所以我得赶紧通知二位家里准备后事。”

    我一听这话气就有点气不打一处来,什么收尸,准备后事,怎么说话一点避讳也没?可是我心里明白,从他的眼睛里我已经读懂了他的用意,而且他的判断应该是正确的,此时,我已经能够感觉到身后的那个家伙身体在发抖了。

    好吧,要不然我就赌一把,再给他加把料。于是我带着哭腔说道:“我今天看来是难逃一死了。等我死了,大家一定要替我报仇啊。这个人是个惯犯,就是因为我之前揭穿了他的偷盗行为,他才要报复的!这样的人千万不能让他留在世上祸害大家。一定要杀了他,碎尸万段,五马分尸!”

    少年摇摇头,“偷盗也不过充军、发配,最轻的也就一顿板子。可这杀人就得偿命。坎头,喀一下!”说着他的手比划了一个杀的动作,“刀快的话还好,就怕是一刀下去,断了脖子连着筋,那才遭罪呢!”

    少年说这话的时候,后面那家伙拿匕首的手已经抖得不行了。这时少年冲我使了个眼色。我立刻心领神会,脚底下一使劲,右胳膊肘狠狠得朝着后面抡了过去,同时尽力把头向一旁偏。

    那恶人的胸口被我狠狠得给了一肘子,一下子松了手,我便马上向前跑。谁知没跑两步,后肩就又被抓住了。就在这一刹那,只听“啪!”一声,紧接着就是一声惨叫,没等我反应过来,少年已经一个箭步冲过来将我拽回到了他身边。

    我站定,转身一看,正用鞭子勒住那恶人的竟然是他——李君羡!

    这时,一队官差拨开人群跑了进来。为首的那个人见到李君羡忙施礼道:“是李将军啊,有劳将军了,交给小的们吧!”

    李君羡说道:“这回可别再让他跑了。”说着收回了鞭子。

    我定定地站在原地,看他处理完毕然后向我走来。他真的向我走来了,那挺拔的身姿已然出现在我面前。

    “你没事吧?”他的声音好轻,他的眼睛那样清澈地望着我,里面满是关心。

    我摇摇头,挤出一个不怎么自然的笑容:“没事!”

    “你也真够胆大的,不怕那家伙动真格吗?”他的语气里有责怪,更多的是疼惜。

    我又摇了摇头,“刚才一直帮我的那位公子,我看到他我朝走过来的时候袖筒里露出了一支袖箭,他是特意露给我看的。”

    “哦?”他狐疑地看着我,“你是说那个穿白衣的少年?你是说,如果我没出现,那个少年就会出手?”

    “嗯。”我点头道。

    他的表情有些不屑,“那他人呢?”

    对哦,人呢?我连忙回头寻找,终于在人流中看到了他离开的背影,身旁跟着那个管家模样的长者。我想要喊住他,可是我要喊他什么,我竟然不知道他叫什么,只能看着那白色的衣衫在视线里远去。那时候,我的心里竟然莫名的失落,甚至会有种隐隐的痛感。

    “我送你回家吧!”李君羡轻声说道。

    “哦!”我呆呆地应了声,再次回头向人群中望去,那个背影已经被淹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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