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床头那个小面人儿,粉面带桃,一双杏眸清澈晶莹,双眉弯弯,似笑又非笑。我和她对视着,仿佛她不是个玩偶而是个活生生的人。我突然间觉得耳熟能详的梁祝原来并没有那么简单,虽然知道只不过是故事,却还是情不自禁地佩服起祝英台来。至少,面对自己的真心她有足够的勇气。

    那我呢?我此时的真心又是什么呢?我要不要为了明天还是否会呆在这里,就连今天也蹉跎掉呢?还是活在当下,至少真到了那么一天也不要给自己留下任何的遗憾?没错,我要活得洒脱起来!人生只有一次,绝不是留给后悔的!

    当我再次把目光投向那个小面人儿的时候,感到她的嘴角似乎微微地有些上翘,她应该是笑着的,嗯,一定是笑着的!

    这天,我找机会避开了所有人,偷偷地溜进了木头的房间,然后又在他的掩护下悄悄从偏门溜了出去。

    走在湖边小路上,我情不自禁地朝着湖面照了照自己的影子。还不错,挺合身的。这件长衫可是木头的宝贝,只有在重大节日他才舍得穿一次。不过他还是挺仗义的,二话没说就借给了我,他还说:“朝姐姐肯穿那是我的福气!朝姐姐穿着比我好看!”

    湖心亭中,君羡已经先到了。从什么时候起,与他相约我习惯了晚到。他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那是因为我早已爱上了那个挺拔的背影……

    我走了上去,在他背后拿捏着腔调咳了两下。他回过头,眼睛里的那一丝惊讶只有一瞬便消失了。

    他故作文雅地同样拿捏着腔调说道:“敢问这是哪一家的郎君啊,怎么生得比这水中的青莲还美?”

    我故意说道:“这位兄台,你怎么比这湖中的呆鹅还要愚钝,雌雄都不分了。”

    他见我这样嘲笑他,于是说道:“好啊,我夸你美貌,你却笑我是呆鹅。你今天穿成这个样子,不就是要‘两兔傍地走,安能辨你是雌雄嘛’!”

    “好好好,是我不对。”我忙假装道歉,“不过,如果我真是个男儿身,一定会视你为知己,和你结八拜之交!”

    “以女儿身和我结拜岂不更好?”他的声音突然变了,眼神暧昧地望着我,直盯得我心中小兔乱窜。他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言辞恳切地说道:“朝儿,我今天叫你来就是想告诉你,我已经决定了,我要上你家提亲,我要——娶你!”

    我的脑袋“轰——”地炸开了,刚刚才平复的心情此刻又波涛汹涌起来。他要娶我?我要做他的妻子?我承认他是第一个或许也会是唯一一个令我心动的男人,可是我喜欢他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嫁给他。我知道在这个时代女人十几岁嫁人是理所应当,可我不行啊!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幅画面,有一天我终于穿越回家了,挺着大肚子,抱着婴儿,所有的人都对我指指点点,还有老爸那冰冷的表情,他说他不认识我!

    “不要!”我脱口而出。

    君羡一下子愣住了,我的反应把他吓了一跳。

    我这才缓过神来,连忙解释说:“我是说——姐姐还没出嫁,我怎么能急着嫁人呢?”

    君羡长出了一口气,笑着说道:“看把你紧张的。我只是先提亲,就算你急着嫁也没那么快,有好多事情要准备的。等年底你姐姐完婚,开春我再娶你。放心,我一定让你风风光光地嫁进将军府!”

    我想要拒绝,可是我拿什么理由拒绝?况且,在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注视下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却只当我是高兴坏了,激动地说不出话,走上前一把将我紧紧抱在怀中。他臂膀的力量,他胸膛的温度,曾是我依赖的港湾,可是此刻,在他的怀中我却止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

    我恍惚着,连自己怎么回的家都不知道,头脑里一片空白,只是下意识地挪动着步子。

    “朝儿!”突然一个严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似乎不止一遍。我茫然地抬起头,只见杨夫人就站在几步开外,身旁还站着一个道士模样的人。

    杨夫人严厉地说道:“还不快过来,又跑到哪里去了?”

    被杨夫然这么一训斥,我的头脑刹那间清醒了许多,于是连忙上前。还没等我开口,杨夫人已经跟身旁的那位道士介绍说:“这是我家老二,平时就爱出去疯跑。”

    那道士笑道:“年轻气盛嘛,在家呆不住实属正常!”

    杨夫人冲我说道:“这位是袁天罡大师,还不快施礼!”

    我清楚地看到杨夫人说这话的时候在冲我使眼色。想到她刚才称呼我是家里老二,加上我今天的装扮,我似乎明白了,于是连忙施礼道:“武朝见过袁大师。”

    这个袁天罡盯着我上上下下看了好半天,又围着我转了几圈,嘴里不住得念着:“奇怪,真是奇怪啊!”然后,他回到杨夫人近前,说道:“夫人,真是奇事,奇事啊!这位小郎生得龙瞳凤颈,极贵相啊。只是,怎么是个男儿身呢?若是个女子,天下必将为之所有!”

    从始至终我都一直盯着这个道士,他的样子让我很自然地和第一次来到武家时出现的那个和尚联系到一起。可是无论我怎么看,这个袁天罡身上都没有那些人的气息,他不是天庭的神使?这不是上面的那些家伙又耍的什么花招?那么,他怎么会说出这么可笑的话来呢?

    我在心里一直盘算着这个问题,杨夫人和那个袁天罡后来又说了些什么完全没往脑子里去,只是记得后来杨夫人就打发我回房了。

    回到屋里,我无力地走到榻前坐下,整个人仿佛一下子泄了气只剩下干瘪的躯壳。君羡的声音,袁天罡的声音一时间在我的脑海里拧成了一团,折磨着我的每一根神经。

    莺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走到我身边问道:“姐姐回来的时候见到那个道士了吗?”

    “嗯!”我机械地点了点头。

    “还没走啊!”莺莺嘟囔道。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冲着莺莺问道:“那个叫袁天罡的道士什么来头?”

    莺莺答道:“是母亲请他来的。好像是宫里的几位夫人介绍的,据说他能掐会算神得不得了,几乎是半个神仙了!”

    “哦?那他也给你看过相了?说了些什么?”我问道。

    莺莺不屑地说道:“没有!我推托身体不适就没出门。不过凤姐姐见了他。他居然说凤姐姐将来会贵为夫人,却对自己夫家不利,害姐姐一直在担心。要我说这完全是自相矛盾的说法。”

    这时,凤娘走了过来,“朝儿,你信吗?那道士还说我撑不起名字里的‘凤’字,最好能改名方能趋吉避凶,还给我取了一个‘顺’字。你们说我要听他的吗?”

    若是过去,我肯定不相信这世界上有神仙,可是我亲身经历的一切让我无法再怀疑。只不过,我还不能确定这个袁天罡到底和天上那些神使有没有关系,如果他只是个江湖术士,那么他的话就大可不必在意。我心里这样想却不能表达出来,只好问莺莺:“既然传言那个道士那么神,妹妹为什么不让他看一看呢?”

    莺莺答道:“莫说我本就不相信这世上有人能卜未来事,即便是真有,我也不想知道自己的未来。人生的奇妙就在于未知,因为未知才有希望,因为未知,才要我们脚踏实地地生活!”

    “说得好!”我禁不住脱口而出,没想到莺莺小小年纪却能说出这样一番见解。是啊,我干吗要在意那个袁天罡是真神人还是假道士?我的人生是我自己的,即便我真的回不去了,在这里我也要按我的意志生活。我的未来怎么会是一个道士的几句话能左右得了的?

    莺莺看着凤娘继续说道:“姐姐,人家贺兰家要娶的是武凤娘,到时候问你为什么改名字,你怎么解释,难道说因为相面的说会不利夫家?”

    “一个道士的话没必要太当真。”我也在一旁帮腔道。

    凤娘点点头,说:“那我也不把他当真!”

    说罢,我们姐妹三人相视而笑,便谁也不再提这件事了。

    相面的事情就这样被当作一页书翻了过去。这些天我一直呆在家里足不出户,我是在逃避什么,我究竟害怕什么,自己心里很清楚,可麻烦就在别人不清楚,你更是说不清楚。

    这天,周娘突然跑来告知说夫人在前厅会客让我马上过去。我当时心猛然一揪,再三询问是否只叫我一人,周娘说是。

    难道是他提亲来了?这么快?我的心跳得更厉害了,可是无论我如何放慢脚步终究还是走到了厅前。我低着头,向杨夫人施了问安礼,眼睛却不敢往旁边扫上一眼。

    杨夫人笑着说:“快,见过英国公!”

    我于是朝着客座恭敬地施礼道:“武朝见过英国公!”

    只听一个洪亮的声音笑道:“快快免礼!”我直起身子,这才抬头朝客座上望去。只见上面端坐着一位大人,看那健硕的体魄和炯炯的双目便知是个习武之人。

    杨夫人说道:“朝儿,这位是并州都督李勣将军,你父亲的故交,之前在并州时对我们家就多有照顾。”

    杨夫人说话的时候,那位李将军便一直在打量我,杨夫人话音刚落他便说道:“士彟有这么一个倾世脱俗的女儿,我之前怎么都没见过呢?”

    杨夫人说道:“我这二丫头幼年多病不易长途跋涉,便一直寄养在我娘家,未曾离开过长安。”

    “原来如此。”李勣点头道:“生女如此,真是好福气啊!”

    杨夫人撒了谎,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还得配合着她。从她的眼神中我也看了出来,她对我今天的表现还算满意,尽管我基本上什么也没有做,也不需要做。从前厅走出来的一刹那,我长长地出了口气,还好不是我所担心的事情,只不过扮演了一时半会儿的乖女儿。

    我没有想到的是那位李勣将军很快就再次登门了。只是,这次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宫人。一进门,李将军就热情地对前来迎接的杨夫人拱手道:“李勣给夫人道喜了!”然后一扬手中的东西,“诏书在此,老夫还是赶紧宣诏,然后再与夫人一叙吧!”

    杨夫人笑道:“有劳英国公了。”然后率领我们一众家眷恭敬地跪拜于地。

    自从杨夫人大张旗鼓地让我们大家一同出来迎接李勣开始我就觉得事情有蹊跷,再看他们刚才的交谈分明是一个心知一个肚明。

    李勣撑开诏书,高声诵读道:“武氏女武朝,风华清丽,蕙质兰心,其父武士彠,乃先帝股肱之臣。朕感念故臣,又怜惜武氏才情,特召其入宫,以备恩泽!”

    字字句句如一道道霹雳轰炸着我的脑袋。待众人叩谢圣恩,领旨平身之后我依然原地跪着,僵硬得如同一具木偶。若不是莺莺扶我起来,我怕会一直这么跪下去。

    杨夫人和李勣在前厅喝茶叙旧,周娘也带着两个宫人吃酒去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房间,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已然剥离开了。

    “刚才的诏书上说了什么?”我一把拽住莺莺的袖子,投去祈求的目光。我祈求她能告诉我,刚才是我听错了,并没有什么要我入宫的诏令。

    “姐姐刚才都听到了。”莺莺轻声说道,“是圣上下旨,召姐姐入宫。”

    “入宫?入宫做什么?是去当宫女吗?什么时候能回来?”我急切地追问道。

    这时,凤娘走了过来,“傻妹妹,这宫门一入哪里还能轻易说回来的话?你进宫是服侍圣上去的,以后也许还能当上娘娘,到时候我们武家光耀门楣就全靠你了。”

    莺莺在一旁拉了拉凤娘,以示她不要讲下去了。

    进宫?伺候皇上?当娘娘?我猛然站起身来,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凤娘想要拦住我,却被莺莺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让她再随心所欲一次吧!”

    我冲出家门,一路飞奔!什么仪态,什么礼数,统统见鬼去吧!这一刻我的头脑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莫说宫门一入就自由全无,我还仅存的回家去的幻想就完全破灭了,仅是要我去伺候皇帝这件事我就根本无法接受。如果说我注定必须在这个时代在这个年纪嫁人,那至少也要跟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吧!

    左武卫将军府门前,我拼命地扣着门环。一个小厮急匆匆地出来开门,正是平日经常跟在君羡身旁牵马的那个。小厮一看是我便说道:“武姑娘是来找将军的吧?他这会儿不在家。”

    我喘着气,急切地问道:“李将军今日可当值?”

    小厮答道:“这几日将军告了假,均不当值。不过,今儿个一早就出去了,没让小的跟着,也没说去了哪里。姑娘有急事吗?” 小厮话还没说完,我就已经转身跑开了。

    我一路朝湖边跑去,那是我脑海里第一个想到的地方。我一边跑一边想着,皇上下诏的事情他是否已经知道了,不会的,不会那么快,而且他既然一早出门,木头就算想要通风报信也来不及的。

    远远的,我看到草地上溜达的黑将军,就知道我的直觉没错,他果然在这里。还是那座湖心亭,还是那个挺拔的背影,今天看来却落寞了许多。我轻轻走上前去,再不像平日那样调皮,而是安静得不能再安静。

    他回过身来,看着我晶莹的眼睛,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继而低垂下了眼帘。

    “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很轻。

    我故作镇静地挤出一个笑容:“我是来问你,你不是要娶我的吗?我在等你上我家提亲啊!”

    “提亲?”他苦笑着,眼睛却不看我,“太晚了!”

    “你已经知道了?”他的回答分明已经说明了,可我还是不敢相信,“你怎么知道的?”

    “这个重要吗?”他的语气淡淡的。

    “是啊,不重要。可是重要的是你还想娶我吗?”我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说出这句话的。可是他却答道:“现在,还有谁能娶你呢?”

    我的愤怒和悲哀一时间一齐涌上心头。“对!皇帝是下诏了,可是我不愿意,我不想进宫,不想嫁给他!我想嫁的人是你!”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突然间盯着我的眼睛说道:“从今以后,你再也不可以由着性子,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

    我冷笑一声:“你怕了?”

    “是!”他的声音里透着愤怒,“你口中的那个‘他’是君,而我是臣。身为臣子不可以做忤逆君主的事,说大不敬的话,连想都不能想!以后你进了宫更是如此。”

    “好一个忠心的臣子!”说着,一行泪已经顺着我的脸颊滑落了下来,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这样肆无忌惮地流泪,“可是,你忘了吗?你曾说过羡慕那种彼此相依、相守,没有世俗约束,不再生离死别的幸福!现在我只要你一句话,一句话,我就可以不顾一切跟你走,无论天涯!”

    他痴痴地看着我,一动不动,连眼睛也不眨一下。我很想知道,那时候他有没有过一刻的挣扎,可是无论我多么期盼,他终究给了我那样的回答。

    “我能带你去哪里呢?这天下再大,也都归天子所有。而你的一个不顾一切却要搭上整个家族的性命。值得吗?”

    我摇着头,张大了嘴巴,想要说话喉咙却像被卡住一般。

    “回去吧!从今往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他说着转过身去,留给我一个冷峻的背影。

    “不要!我不要!”我在心里默念着,连我自己也没想到他的一句“不要再见面”会像刀子一样剜开我的心,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

    “不!”我大喊一声,一把抱住了他,我不顾颜面,不顾自尊,用哀求的语气说道:“不要!求求你不要这样对我。我们去求皇帝开恩。不然,去求国舅爷。长孙大人不是一向很器重你的吗,求他帮忙,让皇帝收回成命!”

    他一动不动,用冷冷的声音说道:“长孙大人乃朝廷重臣,每日为国事操劳,岂会理会儿女私情这等小事?”

    我的手慢慢松开了,因为我已经没有了拥抱的力气。原以为,即使我在这里什么也没得到,至少也曾收获过一颗真心,可原来……“你是在意自己的仕途前程吧?”想到这里,我便也无所顾忌地说了出来。

    他依旧不回头,平静地说道:“是的!对不起!”

    我笑了,他这简短的五个字道出了我们今天必须分别的全部理由。可是,他也没错。在这个身份等级森严的社会,身为男儿怎能为一己私情而弃个人前程、声誉于不顾!要怪就怪他为什么不能早点来提亲,也怪我的犹豫不决,总归还是我们的缘分太浅。

    既然如此,我还能说什么,不如装出一副大度的样子,也算为自己刚才的失礼挽回点颜面。想到这里,我清了清嗓子说道:“我明白。你也不必道歉。反倒是我要谢谢你。谢谢你陪我度过那些愉快时光。进宫以后回想起来,总还有那么些自由自在的好日子值得回味。临别,也无他话相赠,就让我们彼此珍重吧!”

    说罢,我转身头也不回地飞奔离去。我拼尽全身力气地奔跑,这样身体里就没有多余的水会从眼睛里溢出来了,可是为什么,我的视线还是会一次又一次的模糊?

    走进家门的时候天色已晚。来宣诏的李勣将军和那两个宫人已经离去了。前厅里,杨夫人端坐在那里,面色凝重。我迈进厅堂,未等杨夫人开口训责便“扑通”一下跪在了她的面前。

    “母亲,我不知所来不知何往,是母亲收留了我,待我如亲生女儿一般。我也视母亲如亲娘,凤娘和莺莺如亲姐妹。求母亲念在我们母女一场的份上,不要把我送进宫。我愿意终身伺候在母亲身旁,孝敬母亲!”

    杨夫人听了我这番话从椅子上站起来,来到我身边把我扶了起来。她语重心长地说道:“孩子,圣上的诏书已达,你若不进宫就是抗旨,这可是大罪,要满门抄斩的。你若是真的视我为亲娘,凤娘和莺莺为亲姐妹,就不该说出这样的话。”

    其实我早已明白杨夫人的用心,可还是抱着一丝希望求了一求。她既然如此说,我也没什么可顾忌的了,于是说道:“本就是母亲想要我入宫的吧?”

    杨夫人答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你。没错,是我的意思。可这也是为你好,一朝飞上枝头,这可是许多女人梦寐以求的啊!再说,那日袁大师给你相面的话你也听到了。什么叫‘天下必为之所有’?一个女人能坐拥天下,那不是表示你会贵为皇后吗?我也是顺天命,尽人事而已。”

    “我自己的天命却要母亲来尽人事,女儿这心里真是过意不去!”这还是我第一次如此顶撞杨夫人,不过她倒显得毫不生气。

    杨夫人回到椅子上坐下,然后说道:“你心里有气这也难怪,毕竟事情突然,你还需要时间接受。不过,你再怎么不情愿也终归要面对现实,你总不忍心看着凤娘和莺莺为你一时的负气而当陪葬吧?”

    这个杨夫人果真厉害,我心里怎么想的她一清二楚。她就是抓住了我的软肋,才敢这样摆布我。是的,离开这个家我无处可归,至少现在我还没有这个勇气和能力独自在这个时代存活。至于凤娘和莺莺,她们待我一直亲如姐妹,我也真心待她们,所以我必定不会做危害她们的事情。

    虽然我的心里早已拿定了主意,可是有些话不吐不快。于是我对杨夫人说道:“母亲放心,我会奉诏入宫的。但是,一入宫门这往后的事就要靠我自己了。是为妃为后,还是为奴为婢,要看我自个儿的命了。所以,如果不能荫泽家族,光耀门楣,母亲也不要太在意了。女儿话已说完。先告退了。” 说罢,我转身就要离开。

    “站住!”杨夫人这句话虽然不重却不乏严厉,“等你进了宫再考虑这些也不迟。见天子,是福是祸到时候你自会衡量的。不过,你既然已经是准备入宫的人了,这往后就不能再随处乱跑,安下心来好好准备才是正事!”

    我笑道:“不劳母亲挂心,女儿心里自然有数。”说罢我便跨出了门槛。我心里清楚,这一次是杨夫人完胜。好吧,既然你说见天子福祸未知,那么我就像来到这里一样,既来之我自然能够安然面对。

    接下来的几天里,宫里派来了女官教授我各种宫廷礼仪、规矩。杨夫人开始紧锣密鼓地为我筹备进宫用的衣物,连凤娘也放下了原本为自己婚事做的准备转而帮我打理,大家都忙得不亦乐乎,唯独我感觉这一个个白天竟然如同一个又一个不能安眠的夜晚一样让人难耐。就这样,终于挨到了那一天。

    明天我就要入宫了,见天子是福是祸就要看我自己的造化了。这天晚上,凤娘和莺莺在我耳边叮嘱了许多,我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早早地假装睡着了,等她们真的都睡下了,这才偷偷起身。我靠在榻上,透过窗户望着天上的月亮,残月如钩,显得那么的苍白。入夜之后,外面开始起风,连那苍白瘦削的月亮也躲起来不见了,我就那样整整听了一夜的风声。

    第二天破晓,我披了衣服走出房门,看到的是落红一地,“好一夜无情的风啊!”我默默感叹道。只是我不知道,那一夜,院外的那棵柳树下,那个人也足足站了一夜,天亮了才踏着满地的落叶与花瓣悄然离去。

    “朝姐姐!”木头轻声叫着我,像是怕吵醒了其他人。

    “木头?你怎么这么早就——”

    木头来到我面前,双手递给我一个木匣,“这个我一直没找到机会给你,可是又怕再不给你就真没机会了,所以天一亮就守在了这儿。”

    “这个是?”我接过木匣,却并未打开。

    木头答道:“那天,就是李勣将军前来宣诏那天,其实李君羡将军也来过的。”

    “什么?他来过?”难怪他知道宣诏的事情,“那他说了什么没有?”

    “他听说圣上已经下旨召姐姐入宫,就把这个留下让我交给你,别的什么也没说。”木头说完这话听到屋里有响动,便赶紧走开了。我回到屋里,凤娘和莺莺已经起来,她们顾不得自己梳洗,先把我摁住,开始给我梳妆。

    凤娘将我的发髻一层一层盘起,她盘得小心仔细,仿佛在盘起整个家族的命运。莺莺为我点上胭脂,她边点边说:“姐姐,宫内人事复杂,凡事要小心谨慎。遇事莫要强出头,保全自己才是重要。”

    “你快别这么吓唬她了。你知道什么,好像你去过宫里似的。”凤娘驳斥了莺莺,又转向我道:“别听她瞎说,进宫是好事。宫里金砖银瓦的,过得是富贵日子。”

    莺莺争论道:“古书上都是这么写的。总之姐姐小心处事总是没错。”

    听着她们两个为了我的事情争论,我的心里真是万千滋味。我告诉自己,别去想太多,更不要留恋什么,只不过从一个陌生的环境换到另一个陌生的环境,一切重新开始,可是我还是我啊!我这样想着登上了车驾,竟然真就一句离别的话也没说。马车前行,我没有回头,就那样把这个我生活了将近一年的小院和那些“家人”抛在了身后。

    跟随着马车的晃动,我才缓缓打开怀中的那只木匣。里面躺着一对金簪,一副玉镯和一对红珊瑚的耳坠子。每一件都精雕细刻,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定制这些一定花了不少工夫,他那天本是来提亲的吗?这些本来是要送给我做信物的吗?我一遍遍地问着自己,猜测着那个时候他离开我家时的心情。他的心里到底是否有过挣扎,哪怕一丝一毫想要带我远走高飞的冲动?我想到这些,不免又嗤笑自己竟然还会纠结这些。

    马车放慢了速度,我问一旁随行的宫人:“到哪里了?”

    宫人答道:“姑娘,前面经过玄武门。”

    “停车!”我命令道。

    车驾停了下来,我撩开帘子朝外面望去,前后左右我搜寻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放下帘幔,说道:“走吧!”

    他没来!他终究没来!我合上木匣把它放在一边,然后闭上了眼睛,在马车的摇晃中跟自己心里的那个影子最后一次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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