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殿好高,好大,空旷得我能听到自己脚步的回声。我抬起头仰望着梁栋上的雕龙,感觉到一股威严之气自上而下漫过我的全身。我定了定神,慢抬脚轻落地向前走去。偌大的宫殿,却不见半个人影,我置身其中,尤觉得自己渺小如蝼蚁,心里不免一阵慌乱。

    “谁啊?”一个浑厚的声音突然从重幔内传来!

    我条件反射般地立即跪拜在地,“奴婢武朝奉旨前来侍寝!”

    只见幔影晃动,一双黑绒盘着金丝花纹的靴子由远及近来到我的面前。

    “抬起头!”那个声音在我面前说道。

    我知道那个声音的主人应该就是太宗了。我小心地抬起头,仰视着面前的这位君王。只见他宽额方面,双眉如刀,双目如炬,挺拔的鼻梁,乌黑厚重的胡须,那副肩膀宽阔而有力,由于是仰视,尤显得他身材高大健硕。好一个英俊魁梧的帝王,若是再年轻个十几岁,一定算得上一等一的帅哥,怕是连君羡也要被比下去了。君羡?我怎么会又想到他,这是什么时候,怎么可以想他?我微微闭上眼睛,想要把他的影子从我脑海里清除。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好和那双炯炯如炬的双目撞个正着。就在我欣赏他容颜的时候,他也在仔细地端详着我。那双眼睛像两只钩子直直地向我戳来。那一刻好安静,我紧张得不知道如何呼吸。

    “你是谁?”他突然发问。

    我忙回答:“奴婢武朝。”

    “你是谁?”他加大了音量。

    “武朝!”我应声道。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将我拉起来。我的脚踩在裙摆上,一个不稳当便撞在了他的胸口上。他竟顺势将我拥在了怀里。他的胸膛好宽,好结实,我被他这样紧紧地拥着竟然有一种踏实的感觉。

    他的呼吸声在我耳边浓重而急促。我只听到他喃喃道:“不是的,不是的。”然后,他轻轻将我放开,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盯着我的眼睛,声音放轻了道:“再说一次,你叫什么?”

    “武朝!”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面对他我竟然不知道害怕了。

    他笑了,重复着我的名字,“武朝!”然后突然用力,一把将我抱了起来。他那魁梧的身躯,抱起我就像抱起一只小猫小狗一般轻松。他抱着我穿过重幔,走到那张牙雕的龙床前将我扔在上面。

    丝绸的床褥软软的,我翻了个身仰卧在上面。他凑上来,贴近我的面颊,用手捏起我的下巴,端详着我的脸。那一刻,恐惧再次袭来。这是我最怕的时刻,我浑身颤抖,手指紧紧地揪着罗衫。

    “你害怕了?”他的声音轻缓,低沉。

    我本能地答道:“嗯!”

    “你怕朕?”

    “嗯!”我那时完全没了思维,一切的反应都出自本能,却也是最真实的。

    “多大了?”

    “十四!”

    “比徐惠还大三岁。怎么觉得你比她更像个孩子?”他说着脸上露出一个笑容,然后坐起了身子,我也趁势靠着床头坐了起来。

    “朕封徐惠为才人,就也封你为才人吧!”他说着向我瞟了一眼,“不谢恩吗?”

    我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跪在床上道:“谢陛下恩典!”

    他微微一笑,伸出手轻轻地摸着我脸颊,“真是娇羞妩媚,天生尤物啊!你既然姓武,以后就叫武媚吧!武媚,媚娘,朕看这个名字配你正合适。”

    我来不及思考,连忙答道:“谢陛下赐名!”

    他站起身,回头又看了我一眼,“记住,朕不要人人都怕朕,而是要天下人真心实意地顺服。识字吗?”

    我连忙点头。他似乎笑了下,“来,给朕念奏折!” 说着便朝书案走去。我连忙跳下床跟了上去。

    他在书案前坐下,抬头瞥了我一眼,“这会儿倒精神了?”我狡黠地一笑,方才的紧张和害怕霎那间一扫而空。

    看着低头专注于奏章的他,突然觉得那份专注与认真和老爸好像,是呀,他的年纪是应该做我父亲了。这位英武不凡的帝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不可攀,如果再年轻个十几二十岁,或许我真的会喜欢上他呢!如果是那样的话——我的思绪竟然又情不自禁地飞到了君羡身上,我怎么总会想起他,虽然入宫以来我时常会想起和他的点滴,却也没有像今晚这么频繁,而且还是在面对着圣上的时候,我的心再次的不安起来。

    我前脚刚进屋门,宣旨的公公带着赏赐就到了。雪雁代我接过赏赐,从中挑了几件塞到了传旨公公的手中。

    待众人散去,雪雁为我卸妆。我才打趣她道:“你这一心修仙的人,可不该在世俗琐事上那么用心。”

    雪雁接得也快:“你这要经尘世的人,可不能不关注世俗琐事哦!你若多上心,我自然就能少费心。”

    我自然明白雪雁对我的用心,便一笑而过,“乏了!”

    雪雁服侍我睡下,对于侍寝的事半字也没有问。我知道,旁人看来我一定是蒙了圣宠,一夜春宵便又是册封又是恩赏,这往后的好处怕是会更多。可是,自那晚之后,皇上仿佛忘记了我一般再也没有传召过我。反倒是徐才人时常被召见,没多少时日,她便被晋封为婕妤。

    转眼间已是腊月,这是今年的头场雪,据说是昨个后半夜开始下的。此时,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空中鹅毛般的雪片还在飘飞着。我最是喜欢这个飘雪的季节,因为据说我出生的那天也是这样下着雪。

    我披上斗篷走到了廊下,伸出手触着飘落的雪花,那股冰凉的感觉顺着我的指尖在一点点地蔓延着。无论是这宫墙内还是宫墙外,无论是大唐□□还是其他什么朝代,这些雪花飘舞的轨迹总是一样的,都是这么的不慌不忙,悠然自得。

    “朝儿!”雪雁突然走了过来,在我耳边叫了一声。

    “以后不要叫我朝儿了。”我悠悠地说道,“圣上给我赐名武媚,以后就叫我媚娘吧!”

    “哦!是那天晚上?怎么之前没听你提起过?”

    “我忘了!”

    “这可是圣旨,你也能忘,你也敢忘?”

    “谁让你们都不问我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好吧。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什么也没发生!”我依旧轻轻地翻转着手掌接着落雪,“我给圣上读了半宿的奏章而已。”

    雪雁轻轻地笑了,“哦——”

    “你说圣上是不是把我忘了?”

    “那你到底想不想他把你忘了呢?”

    是啊,我到底想不想呢?这几个月的日子平静、轻松,我也不必为侍寝的事而提心吊胆,可是这么久没有见到他,我竟然会有那么一点怀念那个夜晚,怀念那个已经逐渐要模糊掉的淡淡的笑容。

    那一晚回来之后,我曾辗转反侧,他赐我武媚,我是武媚娘,我真的就是武媚娘?可是,这些日子我已经逐渐想通了,在来到这里之前,我怎么会相信自己能从一个时空穿越到另一个时空,我怎么会相信自己竟然和天界的人物扯上关系,有的时候我在想,或许活着已经是一个奇迹了。既然如此,我便是我,我的生命轨迹要靠我自己的脚走下去,岂是一页史书,几字箴言能够左右的?想开了,便也坦然了。

    “好啦,别想了。给你看样东西。”雪雁说着,从身后拿出一封书信。我连忙接过来,边拆边朝屋里走去,坐在桌前仔仔细细读了两遍。

    “是莺莺的书信!”我欢喜地冲着雪雁说道,“盼了这么久终于盼到她的信了。这上面说,凤娘已经如期完婚,一切顺利。还说自从我被封为才人的消息传回去,给她提媒的就络绎不绝,她都快烦死了。不过,她发誓一定要自己选夫君,要嫁就嫁一个自己中意的。还是莺莺主意大啊!”

    我说这话的时候不免有些失落。雪雁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拍拍我的手臂说:“看,外面雪停了。我们去踏雪赏梅吧!”

    “赏梅?这里还有梅花?”我惊喜不已。

    “当然了。我知道有一处梅林,这时候应该开得正好。”雪雁说着,已经拿起了厚斗篷开始往我身上披。

    我们拉着手,咯吱咯吱地踩着厚厚的积雪。当转过一座假山,眼前出现殷红一片的时候,我激动地简直要跳了起来。若不是雪雁一把扶住了我,我一定会摔上一跤的。

    “里面还有一些白梅和蜡梅呢。”雪雁说道。

    我早已顾不上听她说什么了,像一头撒了欢的小鹿一头扎进了梅林里,自顾自地玩耍起来,竟然把雪雁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我在这梅林中赏梅、闻香,自得其乐。突然,不知哪里传来了一阵箫声。奇怪的是那箫声时断时续,如泣如诉。我心生好奇,便循着那箫声找了去,终于在几树白梅间找到了那个吹箫人。

    那是一个穿着粉色衣衫的少年,脸庞雪白干净,看那眉眼和腰身俏丽得完全不输二八少女。只是他一边吹着箫却一边抽泣着,粉面之上清晰可见两道泪痕。

    有意思!我的好奇心又开始作祟了,于是从花枝间走了出来,说道:“白梅傲雪,玉人吹箫,此情此景如诗如画,却为何抽泣,岂不给这美景平添了几分悲凉?”

    那少年听到突然有人跟他说话似乎吓了一跳。他用袖子抹了两下脸颊,然后朝我望了过来。

    “这位姐姐看起来好是面生,不知是在哪个宫中当差?”少年问道。

    我看这少年长得可爱,便想逗逗他,于是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道:“我面生?我看你也很面生呢!这皇宫这么大,宫人侍婢起止千人,不认得是自然,相遇便是缘份。小兄弟,你叫什么啊?为什么在此一边吹箫一边流泪?”

    少年答道:“我叫蝶衣。姐姐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我这才回答说:“我叫媚娘,在后宫侍奉才人们。”

    “原来是后宫的姐姐,难怪不多见。我说呢,如果是在东宫当差,这么漂亮的姐姐我怎么会没印象!”

    这小家伙的嘴还真甜,等等——东宫?不就是太子住的地方?难道这小家伙,不会不会,一点也不像。想到这里,我于是问道:“这么说你是东宫的人喽?”

    蝶衣回道:“我是东宫的乐童。”

    “哦——我知道你为什么哭了。练不好曲子,被师傅骂了?”

    “没有!”

    “那就是被太子责罚了?”

    “不是的!”

    “那肯定是跟宫女打架打输了?”

    被我这么一逗,蝶衣竟然笑了,露出一排雪白整齐的牙齿,“姐姐就别问了!”

    “好吧!不想说就算了。不过就算有伤心事,也该在屋里抱着暖炉流泪,否则这外面天寒地冻的,把脸蛋儿吹花了就不漂亮了!”我本是打趣蝶衣,没想他竟然问我:“姐姐觉得蝶衣漂亮?”这一问倒让我有些懵了。平常男孩子被赞漂亮总多少会有些不快,他虽年少,可也不至于真就在意这种事情吧!

    “嗯!”我点点头,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承认他长得好看。不过,看蝶衣那面带桃花的样子,似乎这赞美他还挺受用的。

    我倒有些尴尬,于是岔开话题道:“东宫在哪个方位啊?离这里不远吧?”

    蝶衣答道:“梅林尽头就是了!”

    原来我已经踏到东宫的地界了,说不定还有机会见到太子呢?太宗的太子会是个什么样子呢?会像他的父皇吗?我正瞎想,突然间梅林里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而且越来越近。

    只听一个宫人说道:“陛下慢点!”

    陛下?是圣上来了?我心里一惊。没想到蝶衣比我还惊慌,他手忙脚乱四下寻找藏身之处。我只好拉上他躲到了一块石头后面。

    我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这么怕圣上啊?”

    蝶衣附耳道:“圣上厌恶我。”

    我刚想他问什么,太宗皇帝被几名宫人簇拥着已经走到了近前。我们连忙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

    只听太宗冲身旁的宫人说道:“福禄,朕刚刚明明看到这边红衫飘飘,似乎有人啊!”

    福禄答道:“回陛下,奴才也看到了。可是——”说着他四下张望起来,眼睛竟然往石头这边瞟了过来,说话间就要走上前来探个究竟。

    我看了一眼身旁已经哆嗦成一团的蝶衣,心一横,提起裙摆从石头后面走了出来,跪在了圣上面前:“臣妾该死,惊扰了圣驾,请陛下责罚!”

    他瞟了我一眼,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是谁啊?抬起头说话!”

    我抬起头,回禀道:“臣妾武媚,还是陛下御赐的名字,您不记得了?”

    “媚娘,”圣上悠悠地念道,“没有忘,没有忘——你起来吧!”

    我知道既然让我起来就是没事了,于是轻轻出了一口气。圣上此时也已从我身边走了过去,似乎都没拿正眼看我。只见他头也不回,轻抚起一枝梅花问我道:“你来赏花?”

    我连忙答“是。”

    他又问:“好兴致啊!你喜欢梅花?”

    “是的!”

    “说说,你喜欢梅花什么?”

    “梅花形容俏丽,却俏不争春;清香扑鼻,却香自苦寒!”我当时心里一个紧张啊,还好肚子里还有点墨水,现在算是知道读书的好处了。

    圣上似乎也还比较满意我的回答,“好一个俏不争春,香自苦寒。做人也应当以梅花自勉。福禄,传朕口谕,诸王子每人赐梅花一瓶。”

    “是!”福禄应道。

    他此时才正经地看了我一眼,随说道:“你既然有此兴致,就陪朕走一走吧!”

    福禄在一旁连忙提醒说:“陛下还要去看太子殿下呢,眼前这就到了。”

    圣上一摆手,“改天再去吧!”

    于是,我便陪同圣上在花间雪上漫步、聊天,不知不觉竟然又绕回了太极宫。看样子太宗是有些乏了,可是他没让我退下啊,我便只好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会饮酒吗?”他瞟了我一眼,突然问道。

    这问题要在过去那是想也不用想的,未成年人饮酒,当然是不可以。可是,落入大唐的这些日子,在武家女子的熏陶下我早已练就了一些酒量。问题是,现在面对的可是当今圣上啊!而且,我已经看到福公公端来了酒具,圣上恐怕是要我陪他饮酒。

    “嗯?”他再次瞟了我一眼。

    我再不敢迟疑,连忙答道:“回陛下,臣妾会是会,但是不能饮。”

    “这叫什么话?”圣上说道,眼皮也没有抬一下,“会就是会,怎么又不能饮啊?”

    “回陛下,臣妾若是说会,陛下龙恩浩荡怕是要赏赐臣妾一些琼浆品尝,以臣妾的酒量面对美酒怕是不能自抑,若是御前失仪,岂不死罪?可若臣妾说不会,那就是欺君,更是死罪。所以臣妾斗胆,只能据实以报。”

    “呵呵——”他终于抬起眼正正地看着我,面带笑容,“机灵古怪!不过还真让你说中了,朕这里的确有一些陈年佳酿,现在朕就下旨赐武才人御前侍酒。但是,你放心,若是真的醉酒失态,朕不怪罪就是了。”

    既然圣上都下旨了,我岂有再推托的理由,便只好遵旨行事了。福公公给我斟上了酒,我端起酒杯,杯子是温热的。我刚一迟疑,只见升上已经举起杯子一饮而尽,于是连忙也喝了下去。

    温热的酒顺着喉咙流淌下去,口中回味着甘醇,胸口立刻感到一阵暖流经过,身子也马上暖和了许多。福公公又给我们斟上一杯,待我们饮下之后便撤去了酒具。

    我终于明白了,圣上本就不是要我陪他饮酒,而是要为我驱寒。想到这里,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严肃的帝王原来是这样充满了柔情,心里不由升起一股暖意。

    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我突然发现对面的他垂了一下眼睑,一丝失落的神情突然划过他的眼角。我顺着他的眼神低头看下去,这才注意到面前的棋盘上摆着一副没有下完的残棋。

    这是他和谁下的棋局,如果不是我的错觉,为什么他会流露出如此悲伤的神情?就在我犹豫诧异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道:“会下棋吗?”

    怎么又戳到我的痛处,不会下棋有什么嘛?上次在徐惠那里被打击,现在又要在圣上面前出丑?可是琴棋书画貌似本就是才女的标准哦。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一种不想输给徐惠的感觉,于是回道:“臣妾倒是会一种下法,只是可能登不了大雅之堂,所以不敢在陛下面前卖弄。”

    “哦?朕还就要看你怎么卖弄。”他说着,一把抹掉了刚才的那盘残棋,然后抬眼看着我。

    好吧,既然如此我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好在我之前跟电脑下五子棋的水平还不错,应该还是可以唬一唬人的。

    不过,事实再次证明,做人不能感觉太良好了。我们摆开阵势没多久,我便已经被杀得溃不成军了。怎么可能,我连电脑都下得赢的!不行,再来!结果我是一次又一次地惨受打击。难道说这皇帝果真是高智商职业?

    看着我的窘态,圣上悠然地说道:“你玩的这个叫五连子,传说尧帝之时便已经有了。”

    我心里暗惊,天子到底是天子啊,果然是无所不能,现在我开始感受到对他的崇拜之情了。可依然觉得脸上无光,于是半撒娇地说道:“臣妾本来就说不敢卖弄的嘛!”

    “哈哈——”他笑了,他竟然开怀地笑了。他的笑容让我真切地觉得方才看到的那个黯淡神情只是自己的错觉。

    这时,福公公走了进来请示说:“陛下,时辰不早了。请问今晚要召哪位娘娘侍寝?”

    他看了我一眼,说道:“就武才人吧!”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那种久已不见的紧张感又猛地冒了出来。这种情绪一直伴随着我,以至于丰盛的晚宴也让我食不知味,反而吃得有些坐立不安。

    沐浴更衣之后,我再次走进了他的寝宫。他斜靠在榻上,正半闭着双眼。我走上前去,刚要请安,他却开口说了一个字:“坐!”我于是轻轻坐在了榻边。

    过了有一会儿,他都这样半闭着眼睛一言不发。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呆着。突然,他猛地坐起身来凑到了我的面前,把我吓了一跳。他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一秒、两秒、三秒……紧张得我冷汗都差点冒了出来。接着,他突然微微一笑,然后离开我站了起来。

    他慢慢地向前踱着步子,只留给我一个背影。“朕说过,朕要的是真心的归服,所以朕不会强迫你。朕贵为大唐天子,四海都能臣服就不相信收服不了你小小的武媚娘!总有一天,朕要你真心实意地为朕付出。”

    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却是那么的充满霸气,一个满是征服的欲望却不急于求成的帝王。我在心里暗暗地佩服着,同时也暂时松了口气。

    “媚娘谢陛下错爱!”那时那刻,我真的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他转过身,突然换了种轻松的口气,“起来吧!”

    我从地上站起来,轻轻走到他的身边,“那今晚,还让臣妾陪陛下批阅奏章吧?”

    他却说:“今天,朕不理国事。朕也要偷上一天的懒,好好放松一下。这剩下来的几个时辰也不要浪费,想想有什么好玩又特别的?”

    好玩又特别?我的脑子飞快地旋转着,既然他今晚如此兴致,那我一定不能让他扫兴。想到这儿,我于是建议说:“陛下想玩得尽兴,不如人多一点才热闹啊?”

    他听后微微点头,接着便宣来了福禄以及大全、小全三位公公,然后问我:“这下可以开始了吧?”

    “好吧!”我于是来到众人中间开始发布号令,“陛下和大全公公一组,小全公公就和武媚一组,我们两队来比赛。福禄公公就做裁判吧,可要公平、公正、公开哦!每一组的题目由对方组员来出,或画或写在纸上。本组两名组员之一可以看纸上的内容,然后用动作表演给自己的队友,由队友来猜,猜对就加分!注意,只能用肢体表示,不能出声!”

    我刚把规则宣布完毕,圣上已经开始摩拳擦掌了,“有意思!大全,你来表演,朕来猜!”我连忙抢先说:“第一回合就请陛下先出题吧,武媚来演,小全公公猜。”

    我趁着圣上到书案前出题的机会跟小全耳语了几句,跟他约定了几个手势含义。不用说,下棋我不行,可是玩这个可是老手了,于是一路下来我们这组一直领先。圣上虽然输了比赛,却玩得十分尽兴,尤其是看到我各摆出种夸张的表情和动作他总是被逗得哈哈大笑。

    后半夜宫人们送我回去的时候,福禄公公凑上来对我低声说道:“很久没见圣上这么开心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坐在辇上,我回头望了一眼太极宫,我真的能令他开心吗?那么其他时候呢?我突然又想起他眼角一闪而过的那丝悲凉神情。

    铜镜前,雪雁一边帮我卸妆一边说:“说好一起赏花,结果你一个人跑得飞快还失踪了一天,若不是太极宫的公公来传话,我都不知道把你丢到哪里了。”

    “你该说还好是丢到皇上那儿了!”我打趣道,接着我突然想起了下棋的事情,于是问雪雁:“你本是大家闺秀,琴棋书画应该无所不通吧?”

    雪雁一向机灵,立刻猜到了我的心思,“说吧,是不是有事求我?”

    我便直截了当地说:“我想学下棋。”

    雪雁说道:“我是会些,但也不是高手,比不了徐婕妤,不过教你嘛,应该绰绰有余!”

    “对了!”我站起身,跑到书案前,把脑海中的那盘残棋画了出来,然后递给雪雁,“帮我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

    “今天在圣上那儿看到的一盘棋,他看着这盘棋好像不怎么高兴。”

    “你只看了一遍,就全部记得?”

    被她这么一问,我也觉得奇怪,自己的记忆力什么时候这么好了,竟然能过目不忘。或许,只是对自己在意的事情才能如此吧。我也没多想,一心想知道这盘棋是否有什么古怪。

    雪雁认真地看了一下说道:“这盘棋虽没下完却大局已定。白子是攻无可攻,守无可守,几乎被黑子逼到了绝境。这黑子一路步步紧逼,不给白子留生机也不给自己留退路,显得过狠了些。”

    “哦——”我顺手将那张图叠了起来,心里却一直在想,这盘棋究竟是和谁下的呢?

    夜里,我做了噩梦,什么内容完全不记得了,只知道我是惊叫着从梦中惊醒的,身上出了一身冷汗。雪雁急忙跑过来,她一边帮我擦汗一边说:“好好的怎么又做噩梦了。上次侍寝回来也是在梦里哭了半宿,怎么叫也叫不醒。”

    “上次?我在梦里哭了?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做梦这种事,醒了不记得是正常。好了,别多想了,再睡一会儿吧!”雪雁说着扶我躺下,然后把幔帐拉上。我却睁着眼睛无法再入睡。是什么梦,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梦?这次的梦和雪雁所说的那次会是相似的梦境吗?为什么这大半年我都睡得很踏实,唯有去侍寝之后便怎么也睡不安稳了?

    转眼已到了新年。后宫里的新年,无非是跟宫女太监们一起剪剪窗花,贴贴对联,行行酒令,听曲赏舞罢了。什么时候开始,我竟然没有那么喜欢热闹了,自己独处的时间也越来越多。难道是进了宫便容易受到周围人事的影响?

    我想着,目光不自觉地投向了徐婕妤的窗棂。

    今儿个圣上并未传召,想必她又是一个人呆在屋子里,也不怕把自己闷坏了。我想了想,我和她也有些日子没有好好说上几句话了,于是温了酒,备了些小菜想找她叙叙。

    我敲了敲屋门,没有人应,左右也不见一个侍女,我看那门并未关死,便轻推屋门走了进去。薰香还是那样的淡雅,屋子里好静,我低声叫了几声却没有回应。我正要转身离开,一阵风从门外吹进来,书案上的纸被吹散了一地。我连忙弯腰一张张拾起,却看到那些纸上娟秀的笔迹书写着:“朝来临镜台,妆罢暂裴回。千金始一笑,一召讵能来?”

    好清雅的句子,却又透着股俏皮。徐惠啊,你的才情我叹不可及,只是我却不会像你把太宗和周幽王相比。我想着不觉一笑,随拎了食盒走出屋去,又把门带好。既然徐惠不在,这些酒菜不如跟牡丹、雪雁享用。

    我跟牡丹讲起了自己的噩梦,这段时间凡遇圣上宣召,回来后就必定要做噩梦,还有几次我从梦中哭醒,胸口一阵阵撕心的疼痛。

    牡丹问我:“那你还记得梦到了什么吗?”

    我摇头,“一定是很悲伤的梦,不然怎么会那样的心痛难耐?还有,真的只是梦这么简单吗?我怎么会有一种特别的感觉,却又觉得你可以给我答案?”

    牡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你现在想不起梦里的内容,我也没办法给你任何解说。或许以后我能帮上你吧!以后你再做这样的梦无论记得多少都要详详细细地告诉我。”

    牡丹这样说必然有她的理由,我也不好再追问下去,可是她的回答再次应证了我的猜测,这些梦绝对不只是梦这么简单。

    元宵佳节那天,圣上携各位皇子、公主登上玄武门赏灯、看烟花,与民同乐,我也奉旨前往。长阶上,我和其他妃嫔一起列队恭迎圣驾。太宗走过我们面前的时候,一手将我拉了起来,一手牵起了徐惠。

    登上城楼,举目远眺,长安城的夜景尽收眼底,那是一个灯火通明的夜,华灯璀璨,百姓们载歌载舞,一片盛世祥和的景象。这就是他治下的王朝,百业兴隆,百姓安居。我情不自禁地转过头仰望着这位帝王,灯火的映衬下,他显得是那样的神采奕奕,威武挺拔。这位千古帝王,此时他的手正紧紧地握在我的手上,突然间我的心里竟然浮上了一丝说不出的喜悦。

    “玄武门守将李君羡率诸将士叩见吾皇,愿吾皇圣体永康,愿我大唐国运永昌!”一个声音突然打破了我的思绪,一股熟悉的气息迎面扑来。是他!

    自入宫以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而且还离得这样近。我盯着他的脸,火光中还是那么的英俊帅气。他也注意到了我,眼神却只在我的脸上停留了霎那便转向了别处。

    “平身!”圣上说道:“今天朕与民同乐,就不要那么拘礼了!”

    “臣遵旨!”李君羡说罢便站了起来,站在了圣驾身侧。我知道,今天他的职责就是护卫皇上的安全。他站在那里,右手紧紧地握着剑柄,双眼机警地注意着周围的一切动静。他的眼睛还是那么的迷人,只是越发显得清冷了。

    是无心还是有意,我们的目光总能相撞,却只是闪烁一下就立即移开。然后,我又会情不自禁地朝着他站立的地方望去,心里面想着他会不会也正看向这里。

    我差点忘记了,忘记了我是多么地想他。即便我告诉自己他真正爱的不是你,你们的命运只是短暂的相交而已,可是我忘不了他,以至于每每与圣上对视的时候我都会鬼使神差地看到他的眼睛。而此时,他与我近在咫尺,只是,他的心里还有我的位置吗?

    “臣妾有件礼物送给陛下。”漫天的烟花下,徐惠娇美的声音柔柔地说道。

    圣上笑道:“哦?是什么啊,快快拿出来,朕可不要猜!”

    徐惠莞尔,指着天幕说道:“陛下请看!”

    只见烟花散去,肃穆的夜布下,几十只硕大的灯笼悠悠地飞升上天,一下子将夜空再次点亮。

    徐惠道:“陛下,臣妾在这些许愿灯上抄写了佛经,向上天祈求,佑我大唐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圣上笑了,“这些许愿灯上的佛经都是你亲手抄写的?爱妃的心意朕替万民苍生领了。”继而,又转向了我,“媚娘啊,平时属你鬼主意多,今天可也有惊喜给朕啊?”

    天哪,怎么又到我头上了,不就是孔明灯嘛,有什么稀罕?可是,说到礼物,我的确没有准备,于是只好低下头惭愧地说道:“臣妾愚顿了!”

    圣上叹了口气,我清楚地听到了他的失望,“媚娘,你可不上心啊!”这句话他说得很轻,我却已听出了个中滋味。的确,这些日子我虽然能哄得他开心,却不曾有一次主动讨好于他,显然,他在意了。

    接下来,圣上便一直拉着徐惠相谈甚欢,完全忽略了一旁的我。我的眼神开始漫无目的地游荡,心中突然感到委屈万分。这个时候,我再次看到了那双眼睛,此时此刻,他没有躲避,倾注一切地在望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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