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的小路突然变得漫长曲折,虽然我言辞激烈地拒绝了禄东赞,可是脑子里还是止不住去想他今天对我说的话。这个人的直接虽然帅气却让我充满了忧心,和他达成的协议该如何向圣上禀明呢?我本不以为这是什么大事,可是如果他要的是我,如果他以此为条件请圣上赐婚,圣上会答应他吗?首先,这件事以禄东赞的个性是绝对做得出来的,那么我对圣上的信心到底有多少呢?我是不是太高估他对自己的宠爱了?

    我满心烦忧地推开了屋门,看到的是雪雁的笑脸。“怎么样?今天出宫玩得还开心吧?”她一看到我就迎了上前。我从怀中掏出集市上带回的小吃放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说道:“南郊楼的小吃。”

    “呦,这是怎么了?怎么无精打采的?”雪雁来到我的身边坐下,关切地询问着。

    想着明天该怎么向圣上复命,想着那个该死的禄东赞,我的脑袋疼得像要炸开了。望着雪雁那关切的眼神,我的眼泪竟然不争气地想往外冒。

    “雪雁,你去过西藏吗?”

    “什么?”雪燕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又远、又高、又冷、缺水、空气稀薄——你说,如果嫁到那样的地方去,会是什么样子?”

    “你在说什么呢?”

    “高阳公主不愿意嫁是对的。长安城的姑娘,有谁会愿意呢?”

    “唉呀,”雪雁拿手在我的额头上试了一试,“你到底怎么了,胡说什么呢?”

    我突然握住雪雁的手,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没有胡说。那个吐蕃使臣答应说服他们赞普不娶高阳公主,可是条件是让圣上赐给他一个汉族女子做妻子。”

    雪雁的眼睛眨巴了一下,有点惊讶又有点羞怯。可我完全没有去注意她的神情,而是继续说道:“可——可关键是,他今天跟我说他想要娶我。听到了吗,他要我嫁给他!”

    “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当然言辞拒绝了。我怎么可能跟他?别说他是吐蕃人,就是——是——雪雁,我的事情你是知道的,我就算老死在这宫中也不会随便嫁人的。”

    “你既然已经拒绝了他,又在担心什么呢?”

    “我拒绝了,可人家不接受。以我这段时间对那家伙的了解,他敢直接向圣上要人。对,他干得出来!那个人色胆包天!天哪,我该怎么办呢?”

    我把一肚子的委屈向雪雁倒了出来,本以为她会好好安慰我一番,可是,我这边在这儿干嚎,她却全不理会,一个人坐在边上,眼睛直勾勾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出神呢?

    我这也不嚎了,连忙推了推她,“雪雁,雪雁!”我这样叫了好几声,她才缓过神来,看着我面露难色道:“媚娘,我跟你坦白一件事,你可不许笑我。”

    这还是雪雁第一次在我面前说话吞吞吐吐,在宫里的这两年,她可一直都是以大姐姐的身份照顾我,帮助我的,看她现在的样子,我的好奇心不由得又蠢蠢欲动了起来。

    “嗯,你说吧!”

    “还记得前段时间我崴到脚吗?”

    “嗯。不是不严重,已经都好了吗?”

    “是好了。不过我当时说是自己走路不小心是骗你的。其实,那天是我掉了丝帕,风又把它吹到了树上。你也知道,在宫里这些私人的小物件最好是不要丢的,我看帕子挂着的枝头也不高,就想上去把它取下来。”

    雪雁做事一向谨慎,加上上次我的荷包事件,她对一块丝帕小心也是对的,我想着便愈加仔细她接下来的讲述。

    “结果,一个不小心,帕子没拿到,自己却摔了下来。还好,树下有人及时扶住了我,所以我才只是崴到了脚。后来,那个人帮我取下了帕子,又把我送去看医官。”

    “那个人?”我听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感觉不妙了,我不敢继续问下去。

    “那个人就是禄东赞。”

    “禄东赞?之前你怎么不跟我说呢?”

    “我——”雪雁顿时语塞了。看着她满脸涨红的样子,我立刻明白了。天哪,这个禄东赞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竟然会受到雪雁的青睐,看来真的是各花入各眼。慢着,其实仔细想来,我不是也从见他第一眼就承认了他的魅力吗?和我们身边遇到的男子不同,他的身上没有儒雅俊秀的气质,却充满阳刚之气,甚至还有那么一点野性的味道,对于见惯了翩翩公子的女孩子来说他还的确具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杀伤力。

    想到这里,我于是不怀好意地问道:“你先回答我,他把你送去医馆,是怎么一个送法啊?”

    雪雁红着脸,低声道:“他背我去的。”

    “哦——”我的眼珠子转了一下,“雪雁,咱们这么长时间的姐妹了,你跟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看上他了?动心了?”

    雪雁立刻将头偏了过去。

    “行动说明一切。唉呀,”我双手抱着头,靠在了床头,“这可怎么好呢?我要是说出我此时的真实想法,怕你会说我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可是,如果是己所不欲,人偏求之呢?”

    我看到雪雁努力吸了口气,然后转过脸来看着我,“好吧,我承认。我对那个禄东赞确实有不一样的感觉。”

    天哪,雪雁的态度把我吓了一跳,难道是跟我在一起时间久了,脸皮也变厚了?

    “你不想嫁给他,不是因为吐蕃遥远,气候恶劣,而是你心里根本没有他,就算给你个安乐窝你也一样不肯。如果换成李君羡,怕是上天入地,你都乐在其中吧!”

    这是雪雁吗,她什么时候说话也这样直接,难道跟禄东赞接触过一次就被传染了?

    “你这是在替他打抱不平?”

    “不是啊。我只是实话实说。”

    怎么回事,这情形怎么陡转直下,变成我被动了?不行,我要扭转局势。我于是挺起腰板,说道:“对啊,你说的都是事实。我们是要面对现实,面对自己的心。所以,现在你要问问你自己的心了,对那个禄东赞,究竟只是一时的动心,还是认真了?”

    “我动不动心,认不认真又有什么用?人家看上的可是你!”

    “呦,味儿不对啊!他看上我是因为在宫里他抬眼闭眼能看到的宫女也就是我,所谓的一叶障目,他就被我这片小叶子遮住了眼前茂密的森林。所以,我要是你,遇到自己中意的人,才不管三七二十一,想尽一切办法把他拿下!不过,你先要想好,跟了他就意味着要嫁到吐蕃。”

    “去哪里倒是其次。关键是,无论我再怎么中意,如果那个人心里没有我,我也不会要的。”

    “有志气。你说的对,凭什么女人就要迁就男人!不过,他心里会不会装下你,不是坐在这里说一说,想一想就可以的。想了就要做!”

    “做?我能做什么?”

    “一个字,追!”

    “什么?”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英俊男儿,淑女就不能求之吗?”

    “可是,我们女孩子家家,那不害臊?”

    “有什么呢?向自己心仪的人表达爱慕可不是男人的专利。是被世俗礼法蒙住眼睛,错失幸福,还是抛开世俗偏见,勇敢一搏,幸福就在你的一念之间。”

    “这——”雪雁迟疑着。

    “什么世俗偏见,什么一念之间?统统给我住口!”随着一声断喝,门被猛地推开了。

    “武媚,你在教唆雪雁什么?”牡丹紧蹙着双眉,怒气冲冲地说道,“别忘了,雪雁是我选中的人!”说着她又转向了雪雁:“雪雁,我已经将你的名字报请天庭入册,待另一个名额确定,你们就要一同前往逸仙居修行了。等着你的是一条凡人想都不敢想的成仙之路,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被凡世的情爱牵绊呢?”

    雪雁还没说话,我就急不可耐地说道:“雪雁本就是凡人,凡人女子本来就有七情六欲,会遇到喜欢的人也不奇怪。只要她还没有成仙,就有选择的权利。”

    “一派胡言!世俗情爱怎么能比得过修仙得道?你不要在这里跟我讲什么人间情爱,你如此挑唆雪雁还不是为了自己能够不嫁去吐蕃?你现在是凡人,我管不了你,可是雪雁的前途不能毁在你的手里!”

    牡丹还是第一次如此跟我讲话,我的火立刻冒了上来,也就不客气地说道:“你怎么就知道人间情爱比不过修仙得道?孰高孰低,等你真正爱过之后再决定。对了,你成仙之前是花妖,妖是没有情义的。不过,如果当神仙真的那么好,芙蓉也就不会宁可毁了千年仙骨也要重新做人追寻真爱了。”

    “芙蓉?她要是知道自己的付出换来的只不过是眼泪和背叛,只怕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做那样的傻事的!”

    “你说什么?芙蓉得到的是什么?你不是说她下界之后的事情你不知道吗?”

    牡丹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但是她完全不理我这茬儿,而是看着雪雁说道:“雪雁,儿女之情只不过是一时的冲动,带来的也只有短暂的欢愉罢了。待时过境迁,你就会发现男人的心是天底下最靠不住的东西,你还要赌上自己的未来去尝试根本抓不住的东西吗?”

    那一刻,我正为牡丹刚才的话发愣,完全没有想到雪雁此时的反应竟然是那么的冷静。

    她平静地说道:“牡丹姑姑,感谢你高看了雪雁,愿意给我这个机会。你曾说过,修仙之路磨难重重,眼前的这桩就是摆在雪雁面前的一个考验。如果,我过不了这个坎儿,那么就注定是与仙门无缘了。”

    “你怎么会过不了这个坎呢?只要你听我的话,别去想那些男女之情。”

    “可是,这儿的感觉说不了谎。”雪雁摸着她的胸口,“在遇到姑姑之前,雪雁只是活着,没有梦想,没有目标,是姑姑给我了我生活的方向,我才感觉人生有了意义。如今,我看到那个人,突然发现自己找到了另一个方向,或许前面的路是失望,可是雪雁想要走一回。”

    “你是这样想的?”

    “嗯。媚娘没有教唆我什么,是我的心想要这样的。”

    “可是,你确定那个人会回报你吗?”

    “不知道,所以想要试一试。也许被撞得头破血流之后才会参悟这种叫情爱的东西。”

    我没有想到雪雁温婉的外表下竟然是一颗如此强大的心,她原来早已有了主见。于是,我连忙说道:“确实,雪雁现在只不过一厢情愿,你若不让她试一试,她怕是会永远惦记着这件事,必定通不过修仙的考验。反之,若是让她试了,说不定倒是死了心,从此义无反顾地跟着你修行。”

    牡丹瞪了我一眼:“若是她成了呢?”

    “那只能说明雪雁与仙庭无缘。”

    牡丹叹了口气,她的眼中立刻失去了光彩,然后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转身走出了屋子。

    我连忙追了上去,问她:“你刚才说的芙蓉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看了我一眼,眼光冷峻,然后用有气无力的声音说道:“等雪雁的事情结束,你再来找我。”然后便扬长而去。

    我回到屋里看着雪雁,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卑鄙,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牡丹说的对,我在内心深处是想让雪雁代替我,可是,如果那也是雪雁期望的,我是不是就不用那么有负罪感?至少,我要确保雪雁没有爱错人。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雪雁突然问我。

    一见钟情,我当然相信,我和君羡就是第一眼看到就认定了对方,我只是没想到这个词会从雪雁口中说出,于是,只好点了点头。

    “我不想欺骗自己的心。你说的对,女子也有主动追求幸福的权利。在我有限的时间里,我想试一试。”

    “你总要确定那个人值不值得吧?万一他不像第一眼的感觉那么好呢?万一,他有什么性格缺陷呢?万一——”

    “那就试一试。”雪雁果断地说道。这句话把我也震住了,我的雪雁姐姐,她动起真格儿来还真有魄力!

    落日后,我将禄东赞约到了一处空置的偏殿。他虽如约而至,却充满狐疑。我告诉他这里僻静,正好跟他谈谈他之前提及的那件事。自然,我还是表明了我的立场,声称绝对不会嫁给他,让他不要痴心妄想,言辞间不乏刺激他的话语。这样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儿,被一个小丫头如此决绝地拒绝,无论面儿上还是心里必定都受不了吧。果然,他似乎被我激怒了,转身就要走,这一拉门才发现,门不知何时被上了锁。

    我自然是惊慌失措,不住地叩门叫喊,可禄东赞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这样不着急,难道说他的心里有什么想法?我机警地回过头盯着他道:“还愣着干什么,你也不想办法?”

    他耸了耸肩,说:“你别费力气了。被锁在这里,无非两种情况。一,锁是换班的太监上的,他不知道你我在此,锁了门还不知道上哪里自在去了,你喊他也听不到。那就等有人发现我俩不见了,找到这里吧。二,是有人故意恶作剧,就是想看我们出丑的样子。你越是不急不闹,他反而觉得没意思,说不定就放了我们。”

    说着,他伸了个懒腰,“想出去的话,就把灯点上。无论是什么情况,外面有人看到屋里亮着灯,总会寻来的。”

    “不要。”我一口否定,“我可不要被巡查的领班太监发现你跟我在这儿,宫里人多口杂的,还不定传成什么样子。明天早上,打扫的太监开门,如果是自己人,咱俩就大大方方走出去,如果不是,咱俩就见机行事,悄悄溜出去。”

    “我倒觉得,咱俩一起被锁在这里的事情就是要传出去才好呢。”

    “说什么呢?”我狠狠瞪了禄东赞一眼,“警告你,别想动歪脑筋!”

    “好!”他说着开始四处打量起来,“也不让点灯,干点什么好呢?我说,这里以前住的什么人啊?”

    “不知道,我进宫那会儿这里就是空置的。”

    “怎么连张床也没有?”

    我立刻警觉起来,这家伙在想什么,虽然我知道此时雪雁就在外面守着,一旦这个禄东赞有什么图谋不轨的地方,她立刻就会冲进来救我,可是我还是祈祷这样的情景不要发生,毕竟这家伙在我心里的印象还不赖。于是我没有接他的话茬儿。

    “这里有张榻,看起来还不错。”他说着坐了上去,“还挺舒服,你也来试试?”

    “你到底想干嘛?”我终于忍不住问道。

    “还能做什么?看来,只能赏赏月,打发打发时间了。你看,从这个位置正好能看到月亮。”

    我于是走到榻前,朝窗外望去,还真是,如果能靠在榻上就更舒服了。想到这里,我说道:“这个榻归我了,你去那边。”

    禄东赞一句反驳的话也没有,干脆地答了声“好!”就起身走到几步开外的椅子上坐下了。我靠在榻上,望着那轮扁扁胖胖的月亮,实在是提不起什么兴致,反而感觉眼皮越来越沉,就这么不知不觉睡着了。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我被“扑通”一声惊醒,才发现自己原来睡得那么沉,我揉了揉眼睛,看到正从地上爬起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雪雁。

    原来,禄东赞一早醒来随手一拉门,锁竟然已经打开了,门就这么被他一拉开了,然后就见一个人面朝上就倒了进来,看来昨晚她是靠在门上睡着的。

    雪雁爬起来,一脸的窘迫。

    “雪雁?”我故作吃惊状,其实我也真有点吃惊,雪雁这个入场式确实有点汗颜。

    雪雁不好意思地说道:“媚娘,我就想跟你开个玩笑,结果不小心自己先睡着了。你之前不是也捉弄过我吗,说好了不许记仇。”

    雪雁的反应还算快,立刻就把谎圆上了。可是,禄东赞却颇有深意地问了一句:“真的是这个样子吗?”

    我一看情形不对,连忙故作生气状,“你这玩笑也太离谱了吧。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掳起袖子就冲了上去。雪雁看到我的眼色,连忙惊慌失措地往外跑。这禄东赞假色狼也好,真君子也罢,我俩就这样暂时先躲了过去。

    中午,雪雁备了一坛好酒,几个小菜给禄东赞送了去,说是为昨晚的恶作剧赔罪。

    禄东赞盯着雪雁看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般认了出来,“原来是你啊。怎么样,脚没事了吧?”

    “早就好了。上次的事还没好好谢过尊使呢,结果昨天又……”雪雁说着,满脸无辜地望着禄东赞,那眼睛水汪汪的,简直萌翻了。这禄东赞还怎么招架得了,也不追问原委了,一个劲儿说:“不打紧,不打紧的。”

    “多谢尊使。”雪雁一面行礼一面得意地偷瞄着我。

    “雪雁姑娘,你也别尊使尊使地叫了,就跟媚娘一样叫我声大哥,自己人就不必多礼了。”

    “那自然好。来,禄大哥,”雪雁说着先满上一杯酒举到禄东赞面前,“为了这句大哥,雪雁敬你。”

    禄东赞二话不说,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雪雁,你每次出现都有事故发生,每次都麻烦到禄大哥。这么说,你是不是该?”我在一旁煽风点火。

    雪雁笑道:“这个自然应该。”说着又倒上两杯酒,一杯满的递给禄东赞。禄东赞再次毫不犹豫地干尽杯中酒,雪雁也喝下了那杯少的。

    于是,我们两个连撒娇带耍赖,使尽了各种手段,目的只有一个灌禄东赞酒。我自诩这些年练就的酒量还不差,雪雁也是有点量的,我俩联手,再加上使诈,怎么着还喝不翻禄东赞一个人吗?

    那场酒啊,我们三个人喝得还真是欢乐,至于为什么欢乐我就记不得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头昏沉沉的,屋里黑漆漆的,已经过了掌灯的时间。我撑着起来点上灯,看到雪雁爬在床上还不省人事呢,连忙跑去将她摇醒。

    “什么时辰了?”雪雁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

    “不知道。咱们怎么回来的?”

    听我这么一问,雪雁好像立刻清醒了,她从床上一下子弹了起来,“你还记得什么?”

    我摇摇头。雪雁一拍脑门,“完了,咱俩这回糗大了。”

    我点点头,然后问道:“咱们还试吗?”

    雪雁看看我,使劲地揉搓着手中的丝帕,然后猛地倒在床上,用帕子蒙在了脸上。

    花园里,我和雪雁躲在树丛后面,看着禄东赞由远及近正悠闲地向这边走来,在他前方十几步的地方,我的珠钗正静静地躺在地上。那是我得到过的赏赐中最贵重的一件,仅各种宝石就有十几大颗。果然,宝石的光芒一下子就抓住了禄东赞的眼睛,他紧走几步上前,拾起珠钗,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番,还不住地点头。然后,他向四周看了看,只见一个人影也没有。于是,他在自己身上摸了摸,最后将发带摘了下来在珠钗上打了个结,挂在了路口的一棵矮树上,然后扬长而去。

    等他走远了,我和雪雁才从树丛后出来。我们俩站在树前看着被悬挂着正打秋千的珠钗,我问道:“他也不说等失主,就这样挂着,万一被不是失主的人拿走了呢?”

    雪雁却说:“像这样价值不菲的珠钗必定是宫里的主子们的东西。若是公主、娘娘从这里过,不是自己的也不会昧掉,若是宫人们经过,一看这是主子的东西,有谁敢拿呢?”

    “哦——你心里早就有数了?”

    雪雁微微一笑,“我就是要证明一下自己的眼光。”

    我又说:“不贪财,不好色,酒品也不错。聪明,有胆识,男子气十足。这么看起来,这个禄东赞还真是不错哦。”

    “你后悔了?”

    “一个锅一个盖,各花入各眼,这道山珍不是我的菜。”

    “那就你吃素我吃荤,不许反悔了?”

    说着,我和雪雁笑做了一团。

    “那接下来呢?”我问道。

    “接下来,我就要请教你了。”雪雁望着我,眼睛里挂着笑。其实,我能感觉到,她的心里应该已经有了主意,这个雪雁,从那天在牡丹面前直言自己的真心开始,真是越来越让我刮目相看了。

    “说真的,每次看到禄东赞都觉得他身上有一股不同寻常的气质,虽然尽力表示和善却有股掩饰不住的高傲。媚娘,你和他相处的时候,有没有觉得他讲话有点居高临下的感觉?”

    雪雁的话可能只是随口一说,却触动了我的神经。的确,这个禄东赞虽然只是一方使节,可是胆识、气度却非一般人能比,就连一向看他不怎么顺眼的承乾都承认他是个人物。而且,回想起过去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作为和亲使臣的他所有的行为都显得有悖常理。

    首先,他既然早已看穿是高阳公主不愿和亲,非但不恼火,反而承诺一定说服赞普不娶高阳。他的胳膊肘到底拐向哪边?他又是哪里来的自信?而且,既然是要劝说,又为何不见他有任何书信送往吐蕃?他只身一人前来,承担的不仅是国事,也是他们主上的终身大事,遇到变故却不向主上请示,是松赞干布给他的权力太大了,还是他根本就想搅和这次的和亲?还有,刚到长安那阵子,为了尽快觐见圣上他还四处找路子,不可以说不急,可是搬进了太极宫,他反倒不着急了,似乎有的是时间,大有安心在这里长住下去的架势。

    我的思绪飞快地旋转着,太多的疑问开始冒出来,这些日子以来禄东赞的一言一行开始在我的头脑中回放。他曾经说过,假的就是假的,只要仔细观察,用心体会总能发现破绽。此时此刻,我突然想起一个人。

    稍做准备之后,我找到了小全,塞给他一封信,“请让太子将这个转给韩威将军。务必让他立即回复,然后带回给我。越快越好!”

    小全机敏地收了东西,一刻也不耽误地去办了。这个韩威是原松州都督,当初松赞干布亲自率军和边境诸国交战的时候也曾在松州和他交过手。那一次战败他被降了职,不过圣上其实并未因此责怪他,反而将他从偏远的边疆调到了京城,负责外城守备,也算是因祸得福。他的回信对我,对雪雁,对圣上都至关重要。

    送出了书信,我便折回去找禄东赞。

    “禄东赞,”我毫不客气地开门见山道,“和亲的事情怎么说了?你们赞普对高阳公主拒婚一事有什么反应?”

    禄东赞答道:“这件事赞普已经都了解了,他认为既然高阳公主不愿意,就没有强人所难的道理。”

    “他这么宽宏大量?那怎么会为了吐谷浑公主拒婚就挥师征讨人家?”

    “你不是还赞叹这是男子气概吗?”

    “我开玩笑的,说说而已。既然,高阳公主不用和亲,那你们打算换哪位公主呢?”

    “这个,”禄东赞坏坏地笑了下,“这个不急。我这个和亲使者也想近水楼台,先把自己的事情解决好,况且你不是也答应了吗?”

    看着他那不怀好意的眼神我就来气,于是回道:“我答应你什么了?哦,请圣上赐你一位美貌的汉族妻子。这个小意思,可是如果你是要旧事重提,那我奉劝你就此打住。”

    “你就那么绝对?”

    “是的。实话跟你说吧,我自入宫就服侍圣上,也算是圣上身边的人,就算王公大臣见了我,也要礼让三分。别说你一个小小的使臣,就算王候将相,想要我也得掂量掂量轻重,所以,你啊就别做梦了。我就是真要嫁,其码也是你们赞普那样身份的。”

    我这话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只见他的眉头皱了一皱,想要反驳却又咽了回去。然后,他说道:“好吧,之前的事情当我没说。咱们言归正传,圣上什么时候才肯接见我?”

    我在心里微微一笑,接下来要有好戏了。

    隔日,圣上在太极宫正殿接见了吐蕃请婚使者禄东赞。他们谈到边疆防御,聊起了松州的那次摩擦,分析了各邻国的现状,谈论了边贸往来,还聊到了风土人情和宗教文化。一番长谈之后,才转到和亲这个正题上来。

    圣上说道:“朕听闻贵国赞普松赞干布,英雄年少,有着雪域之鹰的美誉,能与之联姻,朕感到十分荣幸。无奈高阳年幼,且身体不好,不宜远途跋涉,真是遗憾啊!”

    “陛下不必感到抱歉。婚姻之事也在缘分,与高阳公主无缘,是我吐蕃的遗憾才对。”

    “不过尊使不必担忧,朕对和亲之事是十分有诚意的。”说着,圣上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又说:“齐王之女年方十八,是朕的亲侄女,名副其实的金枝玉叶,”

    “陛下,”

    禄东赞突然打断道,“陛下的盛情禄东赞代赞普心领了。不过,我赞普希望与大唐联姻,并非要攀附皇室亲贵,而是素闻大唐女子知书达理,吃苦耐劳,能成为丈夫的贤内助。我们吐蕃也希望能有一位有才学、有胆识的女主人辅佐赞普兴盛吐蕃。如果能因此与大唐结交,为吐蕃百姓带去先进的技术和安定的生活自然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尊使的意思是?”

    “我家赞普久闻大唐皇帝陛下文韬武略,英明睿智,治国雄才举世无双。想必经过陛下调教之人,才学见识也一定非同一般。所以,若能得一有机会耳濡目染陛下治国方略的女子为我吐蕃王妃,那无疑将是我吐蕃的幸事。”

    圣上微微一愣,他大概没想到吐蕃使臣会如此不按常理出牌,禄东赞方才的意思是什么,不要公主,只要一个自己常带在身边的人?这会不会太不正式些?传出去,也与两国面子上都无光啊。太宗略微想了想,然后退去左右,单独问禄东赞说:“方才所说之事,还请尊使再明确些。”

    禄东赞直接答道:“我赞普愿娶陛下身边服侍的宫女为吐蕃王妃。”

    圣上吸了口气,琢磨着禄东赞的意思,那一时刻他的心里怕是也猜到了一二。

    他笑了笑,说道:“我大唐不乏才学超群,胆识过人的女子。不过,如果贵国赞普不嫌弃,朕这太极宫中所有宫女任尊使考选。选中者,朕将以大唐嫡出公主的待遇送其出嫁。”说着,冲外面道:“来人,召集太极宫所有御前侍奉的宫女殿前待命!”

    就这样,我们二十几个品级较高的宫女被带到了殿前,列队站好。我看到禄东赞与圣上一起走了出来。禄东赞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满脸的得意,他大概还不知道,此时韩威将军的回信正好躺在我的抽屉里,我于是冲他微微一笑。

    圣上指着我们跟禄东赞说:“这些都是朕身边的人,朕是看着这些孩子长大的,每一个都出自名门,个个知书达理,都是好姑娘。尊使可以考一考她们,看看她们之中有没有够格的。”

    禄东赞的目光朝着我们身上匀速地扫了过去,然后恭敬地说道:“陛下,在下已经代赞普选好了。”

    “噢?”圣上的眼中闪过一丝差异,“是哪一个幸运儿?”

    “回陛下,是她!”禄东赞说着向队列里指来,同时与我四目相对。他之所以这样,无非是要营造一种气氛,他想要看我惊讶的表情,他想要回击我“嫁给赞普还可以考虑”的戏言。可是我让他失望了。我轻轻侧了下头,看了旁边的雪雁一眼,她的眼神也正好飘过来,韩将军的信她可是第二个拜读者。

    “大胆!”突然有人大喝了一声。

    是福禄公公,他这猝不及防的一嗓子把我们都吓了一跳。福禄是太宗跟前的老人儿了,行事一向谨慎、低调,怎么今儿个会做出这么越矩的事?我来不及多想,只见圣上一挥手,止住了福禄,没让他再继续说下去。

    圣上低沉着脸说道:“朕突然想起还有要事待办。这件事朕知道了,容后再议,还请尊使先回去休息。福禄,送尊使。”说罢一甩袖子转身走进了大殿。

    福禄来到禄东赞近前,低声说道:“尊使,您刚才指的那是武才人,是被圣上宠幸过的。”

    禄东赞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他情不自禁地朝我这边望了过来,我连忙低下头,没有回应他的眼神。接着,福禄引着禄东赞离开了殿前,列队的宫女们也纷纷退了下去,只有我留在原地未动,我知道,圣上接下来第一个要见的就会是我。

    果然,大全公公从殿内走了出来,来到我面前道:“武才人,圣上宣您进殿。”

    空荡荡的大殿,只有我和他两个人。他高高在上,却是背对着我。每当他背对着我的时候都会给我带来一股巨大的压力还有未知的恐惧,因为那个时候,我就无法从他眼角眉梢细微的动作里琢磨他的心思。君王的心思岂是容许他人任意揣测的?

    “今天的事情你怎么解释?”他用低沉的声音问道。

    “回陛下,这一切都是禄东赞自作主张,臣妾绝没有这种想法。”我想我的回答够直截了当。

    “就算这一切与你无关,可眼下这个难题要怎么解决呢?”

    “请圣上放心,这件事既因武媚而起,臣妾就责无旁贷,一定妥善处理。武媚保证,既不防碍两国邦交,又能维护大唐尊严。”

    他这才缓缓转过身来,“你这么有自信?”

    我坚定地答道:“是的!”

    他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然后似笑又非笑地说:“三天,朕给你三天,解决此事。”

    “臣妾遵旨!”

    退出大殿,我就直奔禄东赞的住处,此时此刻他应该也迫不及待地想要向我问个清楚吧。来到门前,我调整了一下呼吸,这才轻推门,迈步走了进去。

    禄东赞看到我,眼神里没有惊讶,他冲我微微笑了一下。

    “你来得倒挺快。”

    “怎么,你不想尽快听到我的解释吗?”

    他又是一笑,“我只是觉得自己太疏忽了,竟然不知道你是皇帝陛下的才人。”

    “你是想说,早该发现我不是普通宫女,接近你也是故意安排好的,是另有目的?”

    “我没有这样想。”他回答得很轻松,“即便皇帝陛下要在我身边安插人,也没有必要用自己的女人。所以,你既是货真价实的才人也是名副其实的宫女。”那一刻,我再一次为自己的小人之心而感到羞愧了。

    他继续说,“我不明白的是,你既是陛下宠爱的才人又怎么会变成一个小宫女呢?”

    “这个,你如果好奇可以去打听,这宫里上上下下知道前因后果的人不少,不过我是不会告诉你的。还希望你能体谅。”

    他点了点头,“明白。”

    “好吧,言归正传。”我说着,又朝他走近了两步,换了种语气说道:“禄大哥,你不是说要娶我的吗?怎么又替赞普指了我?”

    “是你说不屑嫁我这种小人物,除非是赞普才会考虑。我既然喜欢你,就要为你着想,嫁给赞普也不输在大唐做皇后啊。为你达成心愿,也是我对你好的方式。”

    “这么为我着想,看来你是真的喜欢我,对我情真意切。我该怎么报答你的这份深情呢——松赞干布大哥?”

    此话一出,他立刻愣住了,这个时候他脸上的表情才可以真的称作惊讶。

    我看他没有回应,又说道:“怎么,雪域之鹰松赞干布不敢承认自己的身份吗?是有什么顾虑,还是害怕了?”

    他这次笑了一下,反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你说的,假的就是假的,用心观察,细心体会总会发现破绽。我只不过请当初和你交过手的将军绘制了一副画像而已,画得还不错,回头我可以送给你。”

    “呵呵,”

    他这会儿笑得开了,“你果然聪明,我想我更喜欢你了。”

    “你或许是有一点喜欢我,不过坦白说吧,你选我是想为自己找一个能够协助你治理国家的女人,至少在你又想冒充使臣到别国游历的时候可以为你坐镇后方,让你永无后顾之忧。不过,这样的女人比起智慧和才能,似乎和你同心同德更加重要,不是吗?”

    “我就是喜欢你的聪明、果断,只有你这样的女人才配做我松赞干布的妻子。”

    我笑了,“这话虽然中听。不过,你来大唐才多久,接触过我们这里多少女子?仅一个小小的武媚就蒙住了你的眼睛,我不禁想要问,难道说吐蕃就没有好女人了吗?”

    “你在激我?”

    “没有。我只是想告诉你,大唐的女子符合你要求的远不止我武媚一个。有通古晓今、博学多识的,也有文武双全、会带兵打仗的。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赞普娶妻一定要情投意合。虽是缘自政治,可是夫妻感情也很重要哦!”

    “你是说不管怎样你都不会是那个人?”

    “对。无论怎样我都不可能成为那个人。别的不说,单就我这才人的身份。真的也好,一个虚名也罢,你要娶的都将是大唐公主。可是,如果是我,你要皇上认我做女儿吗?这关乎大唐颜面的事情,皇上他会答应吗?只怕是,他就算赐武媚一死也不会把我嫁给你的。”

    “软的不行,来硬的!”

    “你真会说笑。你以为大唐是吐谷浑?我也不会做你政治交易的筹码。还有,别忘了,你现在可是只身在大唐的皇宫之中。你那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血气,我听听记在心里就好了。”

    “我逗你呢。其实,我真要定你的话,办法不是没有。我可以迎娶大唐公主,然后指你做陪嫁宫女,这样就没人会注意,也就不存在损害大唐的尊严了。”

    我只用一句话就推翻了他的设想,那就是:“我不愿意!”

    “松赞干布,我敬重你是一个英雄,佩服你只身前来求亲的勇气,也欣赏你的才识,看来雪域之鹰的称号名副其实。可是,真男人是不会强人所难的,尤其是面对一个弱女子。我想吐蕃赞普一定不会做这样的事。另外,你的真实身份我会替你保密,直到你完成求亲使命顺利回国。为了表示诚意,我也可以告诉你一个关于我的秘密。”

    “你不是问我心里是不是已经有人了?”我看着他,故意放慢节奏地说道,“我的答案是——是的!不过,那个人不是圣上,也不是太子,早在我情窦初开的年纪,他就已经住在里面了。”接着,我把我和君羡的故事告诉了他。

    他静静地听完我的讲述,然后轻轻叹了口气,问我道:“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我大方地笑道:“因为我说了,要表示我的诚意。现在你我各知道对方一个秘密,你应该不用担心我会将你的身份说出去了吧?”

    他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钦佩,认真地点了点头,“你如此坦诚相见,我若再不领情就太说不过去了。只是,你虽如此坚持,但以你现在的身份,这份感情会有结果吗?”

    “或许有,或许永远也没有。”我的心情一下子因为他的问题而变得沉重,我努力让自己显得轻松,于是挤出一个微笑,“但是不管怎样,我的坚持至少对得住自己此时的心。以后的事情,就让时间去解决吧!”

    “你确实是个不同寻常的女子。即便我松赞干布此生与你无缘,但能够与你结识已经是件幸事了。”

    “我和你只是没有情缘,不过相遇相识也是人生的一种缘分啊,你我还算是有缘人。即便以后分别,这朋友的情分还是少不了的,除非你不把我当朋友。”

    “哪能呢?得友如武媚,松赞干布三生有幸!”说着他郑重地冲我抱起了拳头。

    松赞干布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所以我相信自己的选择,对待像他这样的人物,坦诚往往是保护自己的最好伪装。从松赞干布那里出来,我的心情豁然轻松起来,好像除掉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接下来的主角就该是雪雁了。

    松赞干布独自在林荫小道上漫步,他低着头,望着洒在地上的斑驳树影,显然在想着心事。这时,突然飘来一阵歌声,那旋律飘缈、悠远,仿佛来自天外,细听那歌词,是那么的独特、洒脱,带着一种家乡的味道。

    只听那歌声道:“高高地仰望,天际的霞光,皑皑的雪崖,盛开着雪莲花。我愿化身一滴甘露,日夜守候我的苍鹰,只愿与你分享,盛满期盼的甘醇……”

    松赞干布的心被这歌声带回了雪域高原,蓝天白云下,苍鹰的啼鸣,那种广阔、壮丽还有自由和洒脱的味道让他怀念。

    他不由追寻着歌声,一路穿过小树林。那歌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只见眼前的一座假山上,一个姑娘坐在山顶,垂下的裙摆上群纱随着微风轻轻地飞扬着。她望着远处的天空,正动情地唱着。一曲歌罢,她依旧坐在那里,完全没有挪动的意思。

    松赞干布于是高声道:“姑娘,你坐在那里多危险啊,赶紧下来吧!”

    那姑娘却出奇不意地说道:“我要是飞下来,你能接到我吗?”

    松赞干布愣了一下,以为她是在开玩笑,于是走到山下,伸出双手,故意说道:“来呀!”

    没想到那姑娘的双手竟然离开了石头,轻轻张开,然后身子向前一倾,就这么悠悠地“飞”了下来。松赞干布反应灵敏,连忙扎好架势,一把真就将那姑娘稳稳地接在了怀中。那姑娘这才缓缓睁开眼睛,冲着惊讶的松赞干布俏皮地笑了。

    “雪雁?”

    “禄大哥!”雪雁一边下地站好,一边笑嘻嘻地看着松赞干布。

    松赞干布既惊讶又稍显生气地说道:“你这是干什么?多危险啊!”

    “你没认出雪雁,可是你一开口我就认出了禄大哥。因为是你啊,我知道自己不会有危险才敢这么玩的。”

    “淘气!”松赞干布嗔怪道。

    雪雁趁势拉住他的衣袖,“禄大哥的样子看起来有心事哦,不如跟雪雁聊聊吧,至少能解闷儿。”(追男法则一:趁虚而入!)

    雪雁拉着松赞干布找了一处树荫坐下。松赞干布倒抢先开口问道:“雪雁,刚才的歌是谁教你的?”

    “我自己编的,好听吗?”

    松赞干布听说是雪雁独创,不由更来了兴趣,“好听。不过,你的歌很独特,不像你们中原的风格,倒是有点我们那里的味道。”

    “真的吗?”雪雁激动地说,“我只是看到高高的天空,白云和飞鸟,凭着心里的感觉,有感而发,竟然会有你家乡的味道?真是太神奇了!”

    “没想到,你还有这种才华。尤其是你的歌词,很得特。你好像很喜欢鹰,在你的歌中你把自己比作雪莲花瓣上的一滴甘露,期盼着苍鹰的品尝。不知道我理解的对不对?”

    雪雁有些羞怯地说:“是啊。在我心中鹰强悍、睿智,高瞻远瞩,自由洒脱。不过,我真正希望的并不只是做一滴能带给他甘醇的露水,而是希望能够展翅与他一同翱翔。”

    说着雪雁站了起来,张开手臂就像张开翅膀,“我叫雪雁,是飞跃雪山的大雁,我和苍鹰一样都是飞得最高,看得最远的生命,我们也一样的孤独。”说着,她突然低下头,看着松赞干布的眼睛,问道:“禄大哥,你孤独吗?” (追男法则二:单刀直入!)

    松赞干布有些迟疑,他看着雪雁真挚的眼神,突然有些不知所措。雪雁笑了笑,自然地坐了下去,“我知道禄大哥喜欢媚娘,不过这并不影响雪雁喜欢禄大哥。用媚娘的话,这叫做我喜欢你,但是与你无关。”

    松赞干布愣了一下,他大概怎么也没有想到大唐的女子还有如此豪迈奔放的。雪雁看着他,既真诚又落落大方,“瞧你的样子,我可不想给你造成任何困扰。你不能阻止我把你放在心里,可我也不会因为这样就对你有所奢求。我只是不想让自己有遗憾而已,因为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是美好的,不应该有所隐藏。”

    松赞干布愣了半天,才缓缓说道:“我让姑娘错爱了。”

    雪雁却大方地笑道:“错爱什么啊,爱就没有对错。再说,我都说了,我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你无关。”

    雪雁的大方和表现出的无所谓让松赞干布的心里越发的忐忑。(追男法则三:欲擒故纵!)

    “对了,禄大哥,”雪雁适时地转移了话题,“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但是又怕问了不该问的惹你不开心。”

    松赞干布笑道:“傻丫头,这里没有外人,你问吧。”

    雪雁这才鼓起勇气问道:“禄大哥,你究竟是什么人啊?”

    松赞干布的心猛地一提,他机警地回应道:“什么啊,我不大懂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禄大哥你真的只是一个求婚使节吗?”

    “不然呢?是媚娘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雪雁很认真地摇了摇头,“这话我也问过媚娘,可她也说不然呢,还会是什么身份?按说媚娘说的应该错不了,可我总还是觉得不对劲,所以才斗胆当面向禄大哥求证。”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不知道,很奇特。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开始,就觉得你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高贵气质,跟你说话总会觉得有种仰视的感觉。就仿佛仰望着天上的鹰。你不像是一个普通的使节,至少在我见过的使节中你是最不寻常的。所以我好奇,我甚至——甚至假设过,你们吐蕃有着雪域之鹰称号的赞普与你相比的话,恐怕也不及吧!” (追男法则四:展现智慧!)

    “那,雪雁,我问你,你把我说得那么好。如果真的是赞普和我相比,当然赞普年轻英武,和传说中是一样的。我是说,我和赞普如果让你选一个做丈夫,你会选谁?”

    雪雁的脸颊一阵绯红,回答却是不假思索,“我当然不会选赞普。”

    松赞干布笑了,“你不想做王妃吗?而且赞普一表人才,是多少女人心中梦寐以求的。”

    雪雁摇了摇头,“佛说,惜姻才能得良缘。你们赞普再好,我前世未种他的因,今生哪会结他的果呢?”

    “你信佛?”

    “嗯!家母一生吃斋念佛,我也从小就结了佛缘。我的这串念珠就是母亲留给我的。”说着,雪雁伸出手腕露出了念珠。(追男法则五:投其所好!)

    松赞干布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端庄又不失俏丽的姑娘,乌黑的头发,乌黑的眼睛,粉润的双颊,虽然没有武媚的美貌那么抢眼,却是越看越耐看。而且她知书达理,活泼可爱,又笃信佛教,最关键的是她心中有自己。松赞干布突然想到武媚说过的,他要找的女人比起智慧和胆识,与他同心同德更重要。这一刻,松赞干布的心里开始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哎呀,坏了!”只听雪雁喊了一声,“只顾聊天,要过了换班的时辰了。禄大哥,我先告退了。”说着她就站起身来,急匆匆地跑掉了。

    松赞干布站起身刚要走,却看到石头上落了一块丝帕,一定是雪雁急急忙忙落下的。他弯腰拾起来,随手展开,飞雁的图案让他觉得似曾相识。他猛然想起,那是他和雪雁第一次见面,他帮雪雁拿下了挂在树枝上的丝帕,那帕子却被树枝钩破了一角。原来,雪雁在那帕子破损的地方又绣了一只飞雁,正与原先那只比翼双飞。好一个心灵手巧的雪山飞雁啊!

    牡丹站在阁楼上远远地看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她的眼神中流露着愤怒和失望。我连忙跑上阁楼,正和预备下楼的她撞个正着。

    “牡丹……”我看着她那愠怒的神情,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都是你教她的?”牡丹冷笑道,“好啊,真好!这下你满意了?”

    “牡丹,我只是想要雪雁追求自己的幸福。”

    “幸福?幸福!”牡丹喃喃地念着,“我弄不懂芙蓉,弄不懂你。总之,你们人类的感情我都弄不懂。我是花妖,所以,你们的事情,我不参与,不过问,可以了吧?”说着,她转身就要下楼。

    “牡丹,你什么时候跟我讲芙蓉的事情?”我知道这个时候再向牡丹打听芙蓉不合适,可是我忍不了。

    牡丹冷冷地回道:“我如果现在告诉你了,雪雁就能收回她的心了吗?”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那是雪雁的事情。”

    “那,你就祈祷她的选择是对的吧!”牡丹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下去。我知道,她心里的这道坎儿需要时间去化解,所以只能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远去。

    甘露殿中,圣上一边翻着书卷一边问我:“怎么样,明天是最后一天了,你的事情解决了吗?”

    我回道:“陛下,那天在殿前,禄东赞的那一指说是武媚也可,说是旁人也无不可。”

    “哦?”他放下书卷,抬眼看着我,眼神饶有意味,“继续说。”

    “他究竟指的是谁,明日陛下可与武媚一起见证。不过,在此之前,臣妾先要向陛下禀明一件事。”

    ……

    我把松赞干布拉进了佛堂。

    我开门见山地问道:“雪雁的心意你已经知道了?”

    他点了点头,望着我的眼神十分坦然。

    “那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然后不紧不慢地答道:“你这是在为雪雁出头?真的是姐妹情深哪!”

    “不许打岔!”我狠狠地朝他瞪了一眼,“跟你说实话吧,雪雁对你的心思没有瞒过我,我从来没见过她对谁这么上心。我只是想听听你的真实想法。”

    “真实想法?好啊。”他说着缓缓在房间里踱了两步,“雪雁既聪明,又漂亮,既知书达理,又活泼开朗。她表面上温婉和善,骨子里却很刚强,而且很有主见。”

    我听着松赞干布评价雪雁,不禁感慨,他才与雪雁接触多久竟然看得这样准,这样透,是他善于知人,还是他真的懂雪雁?

    他继续说道:“说心里话,你可不要介意,如果说为人妻子,雪雁比你优秀。她的刚强是柔韧的,而你……”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呵呵笑了。

    “既然她在你心中这样出色,是不是意味着你已经接受她了?”

    他淡淡地笑了下,眼神中略微有一丝不自在,“昨晚我想了很久,想着我心中的另一半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她该像雪山一样圣洁,像朝阳一样温暖,像晨风一样清新,像月光一样柔美。然后,我竟然想到了雪雁,是不是很神奇?”

    那一刻,我眼前的松赞干布不再是那个叱咤风云的硬汉,而像一个诗人,眼神中、语气中都充满了柔美的情愫。

    我指了指佛堂上方,“当着佛祖不能撒谎。你只要回答,你是不是真心实意愿娶雪雁为妻?”

    他点头了,眼神里没有犹豫。我承认,看到他那一刻的眼神,我满心欢喜,但是同时也有一丝莫名的失落,这大概是每一个女人都会有的小小的心眼吧。

    “那你的身份就不能瞒她了。”

    “嗯!”

    “我不愿意!”松赞干布的声音刚落,另一个声音立刻从佛堂里面传了出来,与此同时,只见帘幔一晃,雪雁从后面走了出来。

    松赞干布看了我一眼,先是小小的惊讶,然后眼睛里露出了笑意。这可不是我设计好的桥段,雪雁怎么?

    雪雁来到我俩面前,再次用平静的声音说道:“我不愿意!”

    我愣了一下,然后拉着雪雁说道:“雪雁,你这是怎么了?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禄大哥,噢,不,其实他就是吐蕃赞普松赞干布。”我故意这么说,其实在确认了松赞干布身份之后我第一个没瞒的就是雪雁。

    雪雁望了松赞干布一眼,平静地说道:“他是谁我并不在乎。”然后她转向松赞干布,“我跟你说过我喜欢你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我不奢求你也喜欢我,更不想你因为知道了我的心意而有所回报。如果我们在彼此心中的地位是不平等的,那么这样的感情我宁可不要。”

    难怪松赞干布说雪雁外柔内刚,很有主见呢。在雪雁的心里,她要的感情是两情相悦,是平等的,是纯净无瑕的。我看着松赞干布,等着他有什么不同凡响的回应。

    松赞干布略微想了一下,然后说道:“雪雁,我承认,在昨天之前我是忽略了你,因为我的愚钝,险些让我错过这么好的姻缘。我惜姻,也希望能握住良缘。相信我,从这一刻起,我愿意把你放在这里,就像你把我放在心里一样。我会努力让你了解,我们的感情中,不会有哪一方是不平等的。”

    “你要如何证明呢?”

    面对雪雁的追问,松赞干布愣了一下,他还是第一次被问住吧。是啊,这要怎么证明呢?我于是连忙出面打圆场。“这样吧,有一个‘金屋藏娇’的典故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松赞干布点点头,“我读过你们汉人的史书,应该是出自汉武帝。”

    “没错!如果你要表示诚意呢,很简单,不如也效仿汉武帝,来个金屋藏娇。”

    “哈哈——”松赞干布笑了,“你这个比喻可不好。汉武帝金屋藏娇是为陈皇后,可是他并不喜欢陈皇后。怎么能拿陈皇后跟雪雁相提并论呢?再说,雪雁是一只自由的飞雁,任凭金屋银笼也锁不住的。”

    雪雁也在一旁掩口偷笑。看样子,我这一招还真管用,于是连忙又说道:“雪雁,你遇到了一个懂你的男人。”雪雁慌忙低下了头,涨红的粉面上带着笑。

    松赞干布又说:“话虽如此,不过媚娘还是提醒了我。如果我能有幸娶得佳偶回吐蕃,为了表示庆贺,理应修建一座最华丽的宫殿。我要将我的王宫,我的权力,我的一切都奉献在我美丽的王妃脚下。”说着,他殷勤地望着雪雁。雪雁本已涨红的脸这下子更红了,她跺了一下脚,跑出了佛堂。

    我再次对松赞干布佩服得五体投地,没想到这只雪域苍鹰竟然如此会讨女人欢心,三两下就攻下了堡垒,我是不是应该担心雪雁嫁过去的日子呢?

    “松赞干布,今天所说的一切可都是当着佛祖的面,所以你要说到做到哦。”

    他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放心,即便今日不是在这佛堂上,我松赞干布也会为说过的话负责的。”

    我这才打心底笑了出来,我骄傲地向着佛龛望去,然后和松赞干布前后脚走了出去。

    太宗二次召见吐蕃来使,当殿就将和亲一事敲定了下来。

    “朕封雪雁为文成公主,入李唐宗室,以大唐嫡出公主的规格出嫁吐蕃赞普松赞干布。尊使意下如何啊?”

    “吐蕃使臣禄东赞代赞普谢大唐皇帝陛下龙恩。不过,至于公主的嫁妆,我们有些小小的请求。”松赞干布说着,双手捧上了一份礼单。

    福禄将礼单呈上,圣上看后不由哈哈大笑,“公主的嫁妆按照规矩一样都不能少,这一份朕也如贵国所愿。希望两国能够永世交好,百姓都能安居乐业。”

    看着大殿上一片祥和的气氛,我不用猜也知道,那份礼单一定就是那家伙之前说过的种子啊牲畜啊什么的。这个松赞干布,他还真的是心系吐蕃的百姓啊。

    公主的册封典礼在太极宫正殿隆重举行。从这一天起,雪雁就是李雪雁了,她的身份也由一名宫女一跃成为大唐定国文成公主。典礼之后,松赞干布也要起身回国了,明年春天,雪雁就会正式出嫁吐蕃。

    册封典礼之后,我为圣上换下厚重的朝服。甘露殿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他才开口道:“松赞干布要走了,你不想去送送他?”

    “陛下?”我迟疑地望着他。

    “你答应过他不把他的身份说出去,可是你告诉了朕,这不算背信弃义吗?”

    “陛下,如果是有损朋友的事情,武媚是断然不会做的。”

    “你怎么就知道告诉朕不会有损于他呢?”

    “因为陛下是圣君。”

    他笑了,他好久没有在我面前笑得这样放松了。他甩了甩袖子,说了句:“好了,朕想休息一会儿。朕特准你去送送你的朋友。”

    离开甘露殿,我一路小跑来到宫门前,还好赶上了。松赞干布看着我,脸上的笑容还是那么狡猾,和他的交手我好像处处失败,可是最终的结果是不是我赢了?我想着,情不自禁地用得意的神情望着他。

    “媚娘,谢谢你来送我。”

    “我说过,我诚心交你这个朋友。朋友相别,怎能不来道声珍重?”

    “得佳偶雪雁,得挚友媚娘,我这趟长安真是来对了。媚娘,我突然有个想法。不知道你有兄长没有?”

    我摇了摇头,按照我的履历,在武家我是该有两个哥哥的,不过那毕竟不是真的啊。

    “那,让我做你的兄长如何?”

    松赞干布的话一出,我不由惊了一下,但马上就点了头。有这样一个哥哥任谁也不会不乐意的。

    我俩真的就地让人备了香炉,面对苍天叩拜结为了兄妹。这或许是我入宫来做过的最不着边际的事情吧!

    然后,松赞干布起身,对着我说了这样一番话:“我少年时就曾听过大唐的一段佳话,说的是定国公李靖的夫人红拂与虬髯客的一段兄妹情义。我当时还有点不屑,说那虬髯客对红拂未必是没有动情的,换作是我一定不会放过意中人。没想到,今日自己也做了同样的事情。”

    我回道:“情有很多种,只要是发自真心,未必只有男女之情让人刻骨铭心。”

    他笑了,那不掺半点虚假的笑容竟然让我感受到了离别的不舍。以至于很久以后,每每想起,脑海中还会浮现出他的笑容。不管怎样,我在这个世界,在遥远的雪域高原有了一个亲人。

    坐在雪雁和松赞干布坐过的石头上,我的心里百感交集,以后或许不会有再见面的机会了吧,而雪雁,一年之后也要离开我了,一年……

    “姐姐!”突然一个少年从树后面冒了出来。

    “雉奴?”话一出口,我立刻捂住了嘴,机警地四下里张望了下,见无旁人才放下心来。看来,我是有些随便惯了。

    “怎么了,是为没能成为大唐公主失落,还是为了不能当上吐蕃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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