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出菊舍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昨晚经历的一切恍若一场梦。从几年前第一次在梦中见到芙蓉开始,我就一直想要知道她的故事,是因为好奇,还是我和芙蓉之间天然的羁绊?总之,我绞尽脑汁去接近真相,可是知道那段故事又为了什么呢?此时的我,胸口似有千斤巨石压迫着,那疼痛的感觉真切地贯穿我的全身。耳边,似乎还残留着薛婕妤的声音:

    “如果玉芙蓉不是跟在皇上身边,那样的罪名就不会落在她的头上。当年,是我教她乔装混入军营,令皇上迫不得已将她留在身边的。我只是不想看他们分开,谁知道这会害了她,谁知道这会伤到音儿,才使得她……她是那么善良一个人,怎么会……”

    原来,当年薛佳佳教芙蓉扮作小火夫混进军中的时候长孙皇后恰巧目睹了。那个女人即便是在两军交战这样的关键时刻还要霸着自己的丈夫,而且竟然连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也倒向了她一边,看来这个世界上能够相信,能够帮自己的就只有她自己了。紧接着,前方就传来了兵败的消息。

    这些年,每当听到李世民“玉儿”、“玉儿”地呼唤那个女人的时候,音儿的心头都像刀扎一样难受。她是多么希望有一天自己的丈夫也能这样温柔地呼唤她的名字啊。这么多年的隐忍,宽厚、温柔和贤德都没能挽回他半点真心,谁说女人的贤良淑德是男人最看重的品质?那一刻,年少的音儿做出了平生最重要的一个决定。

    “长孙音儿!”长孙无忌唤着音儿的名字,几乎是踹门而入。

    “哥哥?”音儿从梳妆镜前站起来,惊讶地看着长孙无忌,“哥哥,你不是往前方运输粮草去了吗?怎么?”

    “你做的好事!”长孙无忌愤怒地说道,眼中似有一把火几乎要将音儿点燃。长这么大,这还是哥哥头一次这样凶自己,音儿哆嗦着,声音颤抖地说:“怎么了哥哥?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还装?收起你的可怜相!”长孙无忌一步步逼近音儿,盯着她的眼睛,气息压迫得音儿快要喘不过气来,“是你挑唆秦叔宝、尉迟恭他们带领前方的将士逼世民处决芙蓉的?你明知道芙蓉她不是奸细,你们明明已经查出了敌军的细作,可你依然要把这个罪名安到芙蓉的头上。你摆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样子给谁看?你让跟着世民的那些将士们都以为芙蓉是迷惑世民的祸水。音儿啊音儿,你小的时候是那么的单纯善良,怎么如今变得如此善妒,如此阴险,如此歹毒了呢?”

    长孙无忌的话句句如钢刀刺着音儿的心,这是哥哥跟自己说的话吗?这还是那个从小宠着她,护着她的哥哥吗?“阴险?歹毒?这就是你对我的看法?谢谢你哥哥,你让我坚定了自己这么做是对的!”

    “真的是你?”长孙无忌的嘴唇颤抖着。

    “你不都知道了吗?”音儿朝长孙无忌吼道,“是我,都是我做的!你去告发我啊,告诉你的好兄弟,让他休了我这个善妒、阴险又歹毒的女人啊!”

    长孙无忌的耳边嗡嗡作响,他全身无力地坐在了椅子上,眼神呆滞。

    看到哥哥这样的神情,音儿不由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冲动。她俯下身子,跪在长孙无忌的脚旁,缓缓地说:“其实,我也没有伤害她啊。我只是要她离开,并没有真的伤她的性命啊。”

    长孙无忌眼神呆呆地看着前方,“是你给她送的信,让她走的?给世民酒里下的药也是你交给她的?”

    “是的!”音儿轻声说道,“我想让她离开世民,哪怕是一阵子也好。哥哥,我是世民明媒正娶的妻子,可是自我嫁进李家,他就没有拿正眼看过我。过去他不是这样的,他是和哥哥一样会疼音儿,宠音儿的。都是那个玉芙蓉,她霸占了世民。”音儿的情绪由悲伤变得逐渐激动起来,声音也在颤抖,“我不是一个贪婪的人,不是不允许世民有别的女人。我只是要我的丈夫也时不时能想起我,回头看我一眼,我过分吗?身为正室,我可以和玉芙蓉分享世民的爱,我过分吗?如果不是她完完全全占据了世民的心,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长孙无忌转过头看着音儿,“你这样就能得到世民的心吗?你不怕世民知道了真相之后……”

    “不,不会的,哥哥你不告诉他,他不会知道的。”音儿不停地摇着头,双手晃着长孙无忌的膝盖。

    长孙无忌叹息道:“欲人勿闻,莫若勿言;欲人勿知,莫若勿为。”

    音儿的眼睛转动着,她站起身来看向屋外,然后她突然转过身盯着长孙无忌,“哥哥,你不是一直都喜欢着玉芙蓉吗?现在是个机会,你带她走,远走高飞!”

    长孙无忌惊诧地看着音儿,这是自己的妹妹说出的话吗,他不敢相信。“音儿,你在说什么?芙蓉是世民的妻子。”

    “可你不是一直都喜欢她吗?自从那年去洛阳的路上你第一次见到她,多少年了,你至今不娶,不也是因为她吗?”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长孙无忌生气地站起身来。

    “过去了?”音儿说着,突然一个箭步冲了上来,一把就往长孙无忌的怀里掏。长孙无忌猝不及防,衣襟一下子被音儿扯了开。

    音儿扬起手中的发带,冷笑着说道:“这是什么?一条旧发带,你还贴身藏着,你敢说你对她已经忘情了?”

    长孙无忌愤怒地一把夺过发带,冷冷地说道:“你不要无事生非!告诉我,你把芙蓉藏哪儿了?”

    “除非你会带她走,否则,我是不会让你见到她的。你们谁也别想见到她!”

    长孙无忌狠狠地瞪了音儿一眼,“我会自己找!”然后扭头就往外走。

    “站住!”音儿严厉地叫住了长孙无忌,“长孙无忌,不要忘了,你是长孙家的长子,是我长孙音儿一母同胞的亲哥哥!”

    长孙无忌没有回头,他攥紧了拳头大步走了出去。

    那个时候,长孙无忌一定痛苦极了,一个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一个是他的亲妹妹,一个是他这辈子唯一深爱的女人。他的心是该遵从爱情,守住义气,还是维护家族的利益?他紧紧地握着芙蓉那条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发带,任凭眼泪将它浸湿。

    我可以理解长孙无忌,那个时候无论他做出怎样的选择我都不会怪他,我想芙蓉也不会怪他的吧!

    可是,让他们都没有想到的是,玉芙蓉的肚子里已经有了李世民的骨血。

    薛婕妤说:“我是第一个发现的。我本来想,等这个孩子平安降生,等战事稳定了,再把这个消息告诉他,让他们一家三口团聚。于是,我背着音儿偷偷将玉芙蓉转移到了一个更加隐蔽的地方。可是后来,还是被音儿找到了。那天是六月十七……”

    薛佳佳按照惯例去看望芙蓉,走到门口天上一个炸雷把她吓了一跳,她急忙跑进屋,却看到芙蓉捂着肚子坐在地上,表情痛苦不堪。按说还不到日子,可眼前的情景分明是要早产。薛佳佳扔下手中的东西就奔出去找稳婆。谁知道,她之前订好的那个稳婆那天贪杯,正在家中醉得不省人事。兵荒马乱的年月,这要上哪里找人帮忙啊。情急之下,薛佳佳跨上马,飞奔着去找长孙无忌。当长孙无忌带着人赶到的时候,第一个看到的竟然是音儿。只见她双手是血,表情呆滞。长孙无忌上前,一个耳光抽在了音儿的脸上。

    薛婕妤告诉我,芙蓉和那个孩子母子双亡。然后,似乎是上天也发怒了,一个闪电劈在屋顶,整个房子就着起了火,把那里的一切都烧掉了。

    薛婕妤说:“不是音儿,她并没有害玉芙蓉,我相信那只是个意外。她碰巧跟着我找到了那里,她也是想要帮芙蓉的,毕竟那个孩子是她深爱的男人的,她不会下毒手的,不会!”

    真的不是她吗?可是,长孙无忌为什么会动手打她呢?芙蓉,孩子……突然间,我的胸口一阵剧烈的疼痛,痛得我没有办法呼吸。我靠在一块石头上,勉强撑着身体,然后我抑制不住地,大颗大颗的眼泪便落了下来。为什么会这么痛?这疼痛是芙蓉的记忆吗?我差点忘了,自己的前世是芙蓉眼中的一滴泪。

    突然,有一只手温柔地搭在了我的肩上。我抬起头,是晋王。他正关切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怜惜。我无法说话,连喘气都显得费力。那个时候我只有一个念头。我突然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然后放肆地大哭了起来。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这样抱着我,任凭我的眼泪打湿他的衣襟。我突然间发现,他的胸膛有一种温暖的感觉,他的怀抱很温柔,不像君羡那样的有力,却能给我平和与安静。

    那个时刻,我肆虐地发泄着自己的感情,忘记了所有。

    那个时候,一个人远远地走过来,恰巧看到了这一幕。李君羡紧绷着嘴唇,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

    一通发泄过后,我感觉胸中舒服了许多,这才发觉自己竟然一直不顾体统地抱着晋王,于是连忙松开他,退出两步开外。我感到自己的脸上一阵发烧,甚至不敢抬眼去看他。你害什么羞啊,他只不过是个孩子。我在心里这样劝慰自己。可是,他还是我眼中的那个孩子吗?刚才在他的怀里,我分明有一种找到了避风港的感觉。

    “你不问我为什么吗?”我低着头,小声说道。

    “那一定不是好事情。既然是不开心的事,就不要提不要想了。”他爽朗地答道。

    我不禁抬起头看着他,那平和的神情,微微上扬的嘴角,距离这么近,感觉却是这么轻松。他和所有的王子都不一样,过去他对我而言是一个邻家男孩儿,我可以在他面前无所顾忌地喝酒,大笑。而今,我突然发现这个邻家男孩儿长大了,他细腻的心思,柔软的个性,让我面对他的时候没有丝毫的压力,是那么的自在、放松。

    我不敢再想下去,怕自己会想远了,于是冲他笑笑,像往常一样跟他毫不客气地说道:“刚才的事情要替我保密哦!”

    “没问题!”他点点头,笑着冲我轻轻挥挥手。

    回去的路上经过宣政殿外,远远地就看到一个人走了过来,不用瞧仔细,单是那影子化成灰我也认得。我看看四下无人,便躲了起来,待他走近猛地跳出来,想吓他一跳。没想到,他只是微微愣了一下,然后恭敬地朝我施礼道:“卑职见过武才人。”

    我的第一反应是这家伙太谨慎了,于是凑近了些小声说:“我看过了,这边没旁人。”

    李君羡向后退了一步,再次恭敬地说道:“武才人有何吩咐?”

    是跟我逗着玩吗?我想着,于是也端起架子来说道:“李将军难得入宫,这次必是有要事吧?”

    李君羡依旧毕恭毕敬地答道:“是皇上召见卑职。”

    废话,皇上不传召你来得了吗?我心里想着,刚要说话,李君羡竟然又说道:“武才人没有其他吩咐,卑职这就先行告退了。”然后再施一礼,扬长而去。

    好你个李君羡,这是跟我玩得哪一出啊,皇上难得召你入宫一次,我们都多久没见面了,竟然对我如此冷淡,好像跟我完全是陌生人。我是既纳闷,又生气。

    “这附近不是没有旁人。”突然一个声音在我背后说道。我吓得一回头,好家伙,没把人吓够呛,“小全,你怎么跟鬼一样,走路不带声的?”

    小全答道:“不是我脚轻,是你心不在焉。这宫里人多眼杂,凡事还是小心些为妙。”

    “知道了。”我应着,“皇上也快该回甘露殿了,咱们回去吧。”我说着就要走,小全却在后面又补充了一句话:“有些事被李将军看到了还不打紧,要是传到皇上的耳朵里,只怕又要……”

    我本来对他的话没有太在意,小全为人谨慎,善意提醒我也是对的,可这随后的一句话就让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你说什么?”我回过头盯着他,“你看到了什么?”

    小全低声说:“不是小的看到了什么,是恰好被李将军看到了。”

    原来如此,难怪他刚才对我冷冷淡淡,原来是看到我刚才和晋王在一起生气了。要是这样的话我似乎还应该高兴,他难得为了我吃一回醋,上次是因为松赞干布,这一回是为了一晋王。连一个孩子的醋他也吃,想到这里我不由觉得好笑,想着回头找机会哄哄他也就没事了。

    “小全,这件事你就没必要向太子汇报了吧!”我随口说道。

    小全却说:“其实,太子知道了反倒能为你说上两句好话。”

    我瞪了小全一眼,“这好像不在你的职责范围吧?而且,我也不喜欢被人监视!”是啊,谁会喜欢被人监视呢,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无数的眼睛底下,毫无隐私可言。这种感觉我讨厌,更何况皇上呢?说句实在话,这偌大的太极宫里,宫女、太监甚至侍卫、太医,一双双都是眼睛,各宫、各院,各省、各府,为了各种目的放了多少眼线,把他们一个个连起来,就是一条条利益链,全部加起来就是一张无形的大网。而皇上每时每刻都生活在这张网下面,难怪君王都生性多疑,不是一登九五就性情大变,而是有太多的迫不得已。

    我越想越不敢再想,想到自己也正生活在这样的网下,想到自己也是这利益链条上的一环,我感到一股强大的恐惧,还有真真切切的人性的悲哀。

    “对了,”我让自己的头脑冷静了一下,问小全,“知道皇上召李将军所为何事吗?”

    “皇上又打算去延康坊了。这回,皇上想要一路微服私访,让李将军担任护卫。”

    “是魏王的主意吗?”

    “这就不清楚了。不过,想必是魏王又弄了什么新鲜玩意儿,让皇上想着要去看看吧!”

    “除了李将军,皇上今儿个还召见了哪些大人?”

    “这回儿,长孙大人在里面呢。”小全说着朝宣政殿内指了指。

    “你不在里面伺候着,怎么出来了?”

    “里面有福公公伺候着,皇上让小的送送李将军,然后就回甘露殿候着。”

    “这会儿,皇上跟前伺候的就只有福禄?”

    “是的!不过,福公公也只是在门外候着。”小全说着,抬眼看了我一眼。

    我的脑子飞快地旋转着,皇上这是有意支开身边的人,看来他跟长孙无忌要谈的事情非同一般。是什么事情呢?和皇储有关?会是关于这次去延康坊吗?我突然想到了许多种可能,于是吩咐小全先回甘露殿,我想在这里等等长孙无忌。

    过了一会儿,我看到长孙无忌走了出来。他步伐缓慢,低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没有径直离开,而是走到湖边停住,然后望着一湖碧水,像是在想着什么。我刚要上前,突然一阵风刮过,头顶的太阳被云彩遮了起来。刚刚还万里晴空,眨眼的功夫就飘起了零星的细雨。长孙无忌抬头看看天,于是快步朝不远处的亭子走去。我也连忙跟了上去。

    亭子里,长孙无忌看到我,随即机警地四下扫视了一下,然后轻轻出了口气。

    “长孙大人,真是巧,每次遇到您天总是在下雨。”

    “武才人这回不是又给老夫送伞来的吧?”

    我双手一摊,“很可惜,这回我也没带伞,只好在这里暂且避上一避了。”

    长孙无忌望着亭外,微微笑了笑,“等了很久了?”

    长孙无忌那么老练,自然知道我会在这里等他,也知道我想问什么。可是,经过了昨晚,我再次看到他,心情自然不同以往。“也没多久,我刚从菊舍出来,向薛婕妤讨了杯茶喝。”我不由自主地提及薛婕妤,长孙无忌的表情的确不自然起来。

    “你跟宫里的人相处都很融洽啊?连薛婕妤也相熟?”

    “长孙大人应当能够理解,这宫里的日子枯燥,我也是忙里偷闲寻些乐子。薛婕妤学识渊博,我很敬重她,而且没事听听她讲故事,也是件蛮惬意的事情。”

    “哦?她都给你讲些什么故事啊?”

    “都是些女人间的故事,长孙大人不会感兴趣的。”我说着,眼睛情不自禁地向他的胸口瞟去,我在想,那里面还会揣着那条发带吗?

    长孙无忌感觉到了我眼神的诡异,他下意识地朝自己身上看了看,然后问:“你在看什么?”

    我也觉得自己失礼了,不由一笑,随说道:“长孙大人,你相信前世吗?”

    他愣了一下,“为什么问这个?”

    “没什么,听了些故事,觉得有意思。”

    长孙无忌笑笑,一副长者对小孩子的语气道:“那些都是哄小孩子的,也就你们这些小姑娘相信。我只信今生。”

    我突然有种强烈的想法,我想从眼前这个人口中听到关于过去的事情,他、皇上、芙蓉、长孙皇后还有薛婕妤之间的过去究竟在他的心中留有的是什么样的记忆。

    “可是,我很好奇。我一直想问大人一个问题,我是不是很像一个人?”

    “什么?”长孙无忌惊讶地瞪着我。

    “那天大人酒醉,拉着我直叫‘芙蓉,是你吗?我知道是你!’我就想我和那个芙蓉是不是长得很像,大人才会认错。”

    长孙无忌的表情刹那间变得无比尴尬,然后他极力克制了一下,跟我说道:“是吗,那天我喝醉了,让你见笑了。这世间长得相像的大有人在,本就不足为奇。”

    “可是,更奇怪的是,皇上也曾管我叫‘玉儿’。我怎么会和那么多人相像呢?这芙蓉和玉儿究竟是谁啊?她们现在哪里?”

    长孙无忌瞪了我一眼,“你进宫也有些年头了,应该知道不该问的不要问,不该知道的不要打听。我警告你,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在皇上面前千万不要提起,否则后果自负!”

    看他那么紧张,我也不好再多问什么,只好就此打住,“我随口问问,以后我不乱说话就是了。对了,言归正传,皇上召见大人是为了微服去延康坊的事吧?”

    “正是。皇上召见我正是商量这件事。”

    “皇上让大人随行?”

    “是的。”

    “太子会同行吗?”

    长孙无忌摇摇头,“皇上会在延康坊小住几日,这期间会让太子代行处理政事。另外,除了我,同行的还会有褚遂良褚大人。”

    “看来,皇上的心还是在魏王那里。除了身体每况愈下的魏征魏大人,拥护太子态度最为坚决的就是您和褚大人了。所以,我不得不怀疑皇上此行的真正目的。”

    “你想得不无道理。不过,皇上的心思并非是你轻易可以看透的。知道皇上今天还跟我说了什么吗?”长孙无忌看着我,眼神锐利得仿佛要穿透我的身体。

    “还记得太子和魏王下的那盘棋吗?皇上刚才问我,让白子绝地反击的那一步是谁教我的。”

    “皇上怎么这个时候想起来问这个了?”

    “皇上太了解我了,他知道我不喜欢下棋,以我的水平根本走不出那一步。那时候没说,是还有别的考虑。”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长孙无忌看着我,微微一笑,“其实皇上心里一直都很明白,他知道那是你教我的。知道皇上为什么那么喜欢你吗?皇上跟我说,武才人如果是个男儿定能成为治国安邦的栋梁,他可从未这样评价过任何一位皇子。皇上曾经跟我说,太子不是没有治国之才,而是没有做帝王的性情,这也是最令他头疼的地方。刚才,皇上还跟我提起了长孙皇后,他说今生得遇长孙皇后这样的佳偶是上天给他的最大的恩惠。”

    我听着长孙无忌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着,听到长孙皇后我的心里不由一阵冷笑。我相信皇上跟长孙无忌说的是真心话,毕竟天下对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所以能够帮他坐拥天下的女人才是他最正确的选择,所有的一切都跟爱情无关。可是,长孙无忌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呢?那看似逻辑混乱的言语中其实有一条明确的主线,它似乎将我和长孙皇后连在了一起。

    “你现在还小,可是,假以时日,你一定比长孙皇后厉害。”长孙无忌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话突然之间敲醒了我,我似乎明白了。

    “皇上这样说的?”

    “不,这是我说的,不过皇上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长孙大人,有话请直说吧!”

    长孙无忌吸了口气,看着我的眼睛说道:“皇上问我,如果把武媚赐给太子怎么样?”

    虽然我已有预感,可是听到这句话从长孙无忌口中说出来还是吓了一跳。

    长孙无忌继续说:“那一年七夕,你和太子被皇上撞到在一起的时候,皇上就曾经说过要把你赐给太子,听说当时你是抵死不从?”

    “君心难测,那个时候我不敢答应。而且,我和太子之间根本什么都没有。”

    “事实是怎样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皇上心里是怎么认为的。你想,你和太子都正直青春年少,平时又多有接触的机会。而且,这些年来你在皇上身边没少帮着太子,这能让皇上不多心吗?我看皇上恐怕早就认定你对太子是心有所属了。”

    “那依您看,皇上说要把我赐给太子是认真的吗?”

    “皇上虽然还没做出最后的决定,不过这件事他应该是认真考虑过的。当然,这不是为你,是为了太子。皇上与其说喜欢你不如说是赏识你,他大概是希望你能成为太子的内诸葛,弥补太子个性上的缺陷。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倒是件好事,至少说明皇上对皇储一事已经有了定夺。”

    “可我毕竟是皇上的人啊,这样合适吗?”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况且,皇上并未真正宠幸过你,如果他真的要那样做就一定能找到顺理成章的说法。关键是你愿不愿意?”

    “我愿意!”我几乎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长孙无忌微微一愣,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怀疑。

    我紧接着说道:“我愿意,因为我相信承乾。而且,这对大家都是最好的选择。所以,问题不是我愿不愿意,承乾愿不愿意,而是皇上是不是真的想这样做。我想知道,长孙大人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你也说了,君心难测。虽然我认为皇上十有八九是认真的,但是不到万无一失我不敢冒然下定论。所以我不可能立刻给出明确的态度。我现在告诉你是要你先有个心理准备,也好见机行事。”说着,他看了看外面,“雨停了,我不能再在宫里逗留了。今天的事,你也好好想想吧!”说完,他整理了一下衣衫。

    我的目光落在了他右手上的伤痕,那天在武德殿扶他的时候我也曾注意到这道伤,看上去像是刀痕。长孙无忌看到了我的眼神,他下意识地把右手往回缩了缩,然后就先行离开了。

    紧接着,皇上就带着一干人等去了延康坊。大概四五天后,这天,天色已近黄昏,突然飞马来报,说皇上的圣驾即将返宫,让我们都做好迎驾的准备。报信的宫差还特地转给我一份清单,他说:“这是全公公给才人的。全公公再三交代,说皇上鞍马劳顿,这单子上的东西请才人务必仔细,准备周全,切勿遗漏。”

    我打开单子,都是些平时皇上必备的东西。我在皇上身边伺候了这么久,这些东西早就烂熟于心,而且我办事向来仔细,小全不会信不过我,怎么还专程让人送清单回来,还再三嘱咐,务必仔细,准备周全,切勿遗漏。我琢磨着小全的交代,越想越觉得有悖常理。我打开清单,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又看了几遍。

    “彩蝶琥珀盏,五彩织锦衣……核桃酥,”我突然发现第二行从右向左念就是“蝶衣桃。”蝶衣逃?是说的东宫乐奴蝶衣吗?我又反反复复念了几遍,能够有所暗示的也只有这一句。我突然间意识到一定是出事了,于是连忙吩咐宫人们做迎驾的准备,然后趁机换了身太监的衣服从太极宫溜了出去。

    我刚到东宫,就撞上了承乾,原来他也是刚接到皇上回宫的消息,准备到宫门前迎驾。我拉住他,飞快地说道:“小全刚才送来消息,让蝶衣赶紧逃走。事发突然,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总之时间紧迫,赶紧送蝶衣出宫。”交代完毕,我就匆匆赶回太极宫,换好衣服赶往殿前候驾。

    皇上回宫的时候已经过了掌灯时间,我偷瞄着他的神情,脸色有些暗沉,不过并无异常,说是旅途劳顿也能说得过去。我又朝他身后的承乾看去,他的表情也还自然,显然方才迎驾应该一切顺利,他还特意冲我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蝶衣的事情已经处理妥当,想必他已经被安全地送出了宫。小全跟在主子身边,一直低着头,全程与我的目光没有交汇。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可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我服侍皇上梳洗齐毕,他本来是要询问太子这些天政务的处理情况,没想突然起了兴致,要太子陪他下棋。小全将棋盘摆好,我这才想起来,福禄去了哪里?从皇上回到甘露殿开始我就没有看到他。皇上和承乾下了半天的棋,这福禄又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皇上对他完全没有理会,可我越看越觉得奇怪,福禄看到太子的时候眼神明显恍惚,似乎不敢看太子。这时,一直回避我目光的小全突然抬起了头朝我这边看过来,那眼神分明是要我收起好奇,安静伺候。

    “承乾啊,你跟月清怎么样啊?”皇上冷不丁地一问让承乾有点猝不及防,他不知所以然地回了一句:“挺好的。”

    “挺好的?那怎么到现在也没让朕抱上孙子啊?魏王的李欣都已经这么高了,你再不加把劲儿,怎么做弟弟妹妹们的表率?”

    皇上突然说这些真是奇怪,承乾一时摸不着头脑只好小心地回道:“儿臣知道了。”

    “光知道有什么用?朕要看你的行动!”皇上说着,放下手中的棋子,十分认真地说道:“其实,也怪朕对你关心不够。这么多年,你身边就一直只有月清一个人伺候着,朕早该为你多纳几个妃子的。”说着,皇上似乎是漫不经心地朝我瞥了一眼,接着说:“朕看,选妃的事不能再耽误了。承乾啊,宫里的女孩子有喜欢的尽管开口,朕定如你所愿。”

    我的心立即扑通直跳,那种感觉既紧张、又兴奋。看来皇上是真的有心将我赐给承乾了。如果他真的这样做,那么我就可以自由了,虽然我会打心底舍不得皇上,可是毕竟女人的青春能有多少年,我都快要二十岁了,我渴望自由。

    只见承乾羞红了脸,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皇上也不再继续,呵呵笑了笑让他赶紧落棋。这一晚的甘露殿气氛平和,承乾吃了宵夜以后才离开,然后我服侍皇上睡下,也算松了一口气。可我依旧想不明白,一切好好的小全怎么会送来这么怪的讯息,我正想找小全问个清楚,他已经一把将我拉到了僻静处。

    听完小全的话,我恍然大悟,原来福禄那阵子的消失是去做那件事了。原来,皇上此次微服出巡,听到民间的议论,说当朝太子不喜欢女人,宠爱乐工和歌舞艺姬,尤其喜欢漂亮的男童。东宫有一对美艳的兄弟,哥哥早年受到太子宠幸被皇上赐死,弟弟则从七岁开始就被太子豢养,如今宠冠东宫,把太子妃气得半死。自然,那传言有名有姓,说得是要多真有多真,要多不堪有多不堪。皇上当时就动了真气,还好长孙无忌和褚遂良在一旁给压着。尔后,长孙无忌和褚遂良费了好大劲才把皇上的火儿压下,又说服皇上温和处理,不与太子正面冲突。刚才皇上拉着太子下棋的功夫,福禄就是奉旨前去东宫处死蝶衣的。他没想到的是小全提前报信,蝶衣已经被送出了宫去。与此同时,东宫的乐馆也被李君羡带去的禁军抄了。

    很显然,都是魏王的杰作。皇帝微服?怕是认为自己在微服的也只有皇帝本人了,这一路上的见闻还不都是被安排好的,如果真有那种有辱圣听的言论还不早就被压制下去,哪里还能传到皇上耳朵里?魏王啊魏王,拜托耍手段也高档一点,一来二去就会拿那点事情说事儿!不过幸好小全机灵,蝶衣的命算是保住了。既然皇上想低调处理这件事,那么蝶衣的失踪他也就不好当面向太子要人,况且,承乾大可以说他早就把蝶衣赶出了宫。而皇上要的也无非是太子远离他。至于乐馆被解散,散了就散了吧,承乾喜欢音乐虽然没错,不过储位之争迫在眉睫,他也确实该收敛收敛了。

    我刚想为东宫的这庄事能大事化小而松口气,没想到真正的灾难接踵而至。

    这几日,皇上借口身体不适,让太子代为处理政事。我暗自为承乾高兴,一来,皇上虽然因民间流言而解散了东宫的乐馆,却没有因此而牵连承乾,这说明魏王的诡计没有奏效;二来,这也证明皇上对他出游期间承乾对政务的处理比较满意,因此继续给他这个锻炼的机会;还有一点,那就是皇上将我派往了宣政殿,这明摆着是要给我和承乾制造独处的机会。不过,承乾似乎不领他的情,这不,他又找借口把李君羡召进了殿内。

章节目录

相逢犹似在梦中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靖靖紫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靖靖紫并收藏相逢犹似在梦中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