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婉儿走了出来。她对太平说道:“公主,这是陛下的令牌,您可以凭此调动皇城禁卫,快去搭救殿下吧!”

    太平略微迟疑了一下,她觉得到了这个时候母亲还不露面实在蹊跷。但婉儿和武三思在一旁一直催促她,她也怕耽搁久了旦会受苦,于是赶紧出发。

    太平走后,武三思饶有意味地看了婉儿一眼,问道:“陛下真的是在静修?”

    婉儿镇定道:“是的。陛下说她梦到了先皇,所以要念经祈福,为表诚意才不让打搅。”说着她猛然一转话题反问武三思道:“倒是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好心,关心起皇嗣来了?”

    武三思笑了笑,“不瞒你说,我算是看出来了,陛下心里还是心疼自己儿子多一些的。我和武承嗣无论再努力也不可能比得上亲生儿子在她老人家心里的位置。既然如此,我还不就得多多地讨好皇嗣嘛!不仅如此,我还打算奏请陛下迎回庐陵王,也好母子团聚。”

    婉儿看着眼前这只狡猾的狐狸微微笑了,“你的算盘打得可真好。你为他们做了这么多,不管将来谁继承了皇位,你武三思在朝中依然能够呼风唤雨,永享尊贵。”

    婉儿说得没错,武三思不仅为将来打算着,他甚至为了万无一失不惜连武承嗣也出卖了。

    来俊臣正当着李旦的面逐一介绍他那些最具杀伤力的刑具,太平突然带兵闯入把他吓了一跳。

    “圣上口谕,立刻放人!”太平大声道。

    来俊臣还想反驳,但看着羽林卫手中明晃晃的刀剑,他的腿也止不住发软了。

    突如其来的一场病仿佛是将我这些年来所有积攒的压力一齐释放了出来,我不知昏睡了多久,一觉醒来已经觉得头脑清醒多了。

    这时就见婉儿扑通一下跪在了我面前,“请陛下治罪!”婉儿说道。

    我吓了一跳,“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婉儿于是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讲了一遍,直听得我冷汗直冒。我才病了两日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看着婉儿知道自己此时不该责怪于她,于是说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应该让沈南璆叫醒我,而不是擅作主张。不过,好在你是把令牌交给了太平而不是武三思。这一次就算了,我也不会再提,下不为例!”

    虽然我没有责罚婉儿,但在心里却还是多了堤防。在我身边能够掌握我起居的人一旦起了二心,后果实在是不堪设想。但眼下我还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好一个来俊臣竟然敢对旦儿下手,还害死了我的两个媳妇,他没有这么大的胆子,这背后一定有人给他撑腰。于是,我先将此事压下去了一阵子,待我好利索了才重新提上日程。

    这时,武三思非常适时地给我进言了,“陛下,来俊臣囚禁皇嗣,逼死皇妃,这件事该如何发落啊?”

    我看了一眼武三思,问道:“来俊臣现在哪里啊?”

    “被太平公主下了刑部大狱。”我没有立刻回答,武三思见状于是继续说道:“陛下,这一次来俊臣是冒犯了皇嗣才被拿下,其实自从他扳倒了周兴便一直对陛下您阳奉阴违,背地里没少残害忠良,其手段之残忍比当日的周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许多人宁可自我了断也不敢到其府衙走上一遭。所以人送他绰号玉面阎罗。”

    “既然如此,为何到出了这么大的事才报啊?”

    “这个,不是臣知情不报,而实在是来俊臣他——他仗着后台有人有恃无恐。”

    “后台?他的后台再硬能硬过朕吗?说说看,他这个后台是谁啊?大胆说,朕给你撑腰!”

    “是——是魏王。”

    “武承嗣?你们兄弟不是关系很好嘛,怎么你也告起他的状了?”

    “回陛下,臣与魏王却有兄弟之情,正因为如此才一直劝说他迷途知返,但眼见劝说无用。这段时间以来,他利用来俊臣在朝中排除异己,竟然还把矛头指向了皇嗣。如此大逆不道实在令人发指,若是臣再不揭露其罪行无疑等同于助纣为虐。”

    “好啦,你也别说了。意思朕都听懂了,也知道你的忠心。这样,这件事,朕会派人仔仔细细查一查的。”

    武三思听我说要查立刻接道:“臣愿为陛下分忧。”

    “分忧?”我不妨对武三思把话挑明,让他往后也不要再算计,“当初武承嗣就是说要替朕分忧,推荐了来俊臣。结果,周兴是扳倒了却成了引狼入室。今天,你又说要替朕分忧。三思啊,跟你说句贴心话,朕,信不过你们!这件事朕自有主张。你就下去吧,把自己的差事处理好了,只要安分守己,姑母就不会亏待了你。”

    我的话已经说得再清楚不过了。武三思那么聪明自然心里明白,于是什么也不再说灰溜溜地下去了。不过,彻查来俊臣与武承嗣勾结一事该让谁去做呢?这一次,我要来个出其不意。

    “瑶环,都听明白了?”我把谢瑶环叫到身边布置了一番。

    “回陛下,明白是明白了。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为什么是我?”

    我笑了,“怎么,大周的天子都是女人来当的,任命一个女人做钦差有何不可?而且狄仁杰在我面前也没少夸你,他说你的才华泡在药堆是要被埋没的。所以,打今天起你要称‘臣’。”

    谢瑶环点了点头,恭顺地答道:“臣遵旨。”

    于是,我任命谢瑶环为钦差彻查来俊臣“谋反”一案,暗查他与武承嗣勾结的事实。

    一切安排就绪,我就前往东宫去看旦儿。我知道,这一次他那柔软而敏感的心是深深地被伤害了。一进东宫,我就看到一口井上吊着一个宫婢,一问才知道,旦儿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查找栽赃二妃的元凶,正是这个姓韦的宫婢。

    “皇嗣说了如何处置她吗?”我问宫人。

    “回陛下,皇嗣这几日一直沉浸在悲伤之中,还没有定夺。”

    “好,既然如此,朕就来发落这个贱人。”无论是这个宫婢还是来俊臣乃至武承嗣,但凡与此事有关的我都决定绝不轻饶,我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残害我的亲人会是什么下场。“挖了她那喜欢勾人的眼珠,割掉她招惹是非的舌头,然后,腰斩!”

    说罢我便朝旦儿的寝殿走去。才几天不见,旦儿整个人已经憔悴得不成了人形,这个简单的孩子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委屈。我本想把他抱在怀里就像他小时候那样,慢慢地抚慰他。没想到,他见到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上前跪倒在我的脚下说道:“母亲,您就废了儿子,把哲接回来吧!”

    只是一句话就让我再也控制不住,眼泪一股脑地喷涌了出来。

    谢瑶环用她男人般的果敢和勇气,女人的细腻和智慧在短短的时间里就查实了来俊臣在职期间的种种罪证。她的奏章条理清晰,所有涉案官员依照罪行深浅又按品级职务逐一罗列。

    她站在我的面前简单利落地回答着我的问题:“回陛下,臣以彼之道还之彼身,利用酷吏之间的相互牵绊和利害矛盾,诱使其互相指证,对于每一项指证需至少三条证据才可作为定案的依据。”

    “那武承嗣呢,来俊臣的所作所为是不是都是他指使的?”

    “回陛下,来俊臣原是游荡在市井间的闲散之人,魏王见其相貌堂堂,口齿伶俐收为己用,后又推荐给周兴。周兴被流放后,来俊臣就一直为魏王做事,凡有对魏王不敬甚至只是背后议论过魏王的人都被来俊臣以各种名目定罪。不过,也不是所有被其定罪之人都与魏王有关,绝大部分还是来俊臣自己的主意。”

    “那这一次呢?”

    “来俊臣自始至终都否认与魏王的关系,更是一口咬定这一次的事完全是奉了您的旨意行事。”

    “他那是幻想着武承嗣还能救他!算了,就按你奏章上所述定案吧。关于来俊臣如何处置嘛——老百姓送了他一个什么外号来着?”

    “玉面阎罗。”

    “哦,真是白瞎了一副好皮囊。既然他对不起这身皮肉留着也可惜,就赐他凌迟吧!”

    关于武承嗣,若不是顾及着脸面,害怕有人拿此诋毁整个武氏的名誉我也一样法办了他。这个飞来的姓氏竟然也让我不得不小心谨慎地维护着,于是武承嗣得到的只是一杯毒酒,对外则称是暴病而亡。

    经历太多不幸,整座皇宫的气氛都变得阴晦起来。太平于是抱了小女儿来玩,想借助这个幼小、纯洁的灵魂来净化这里污浊的空气。

    看着太平小女儿手中的玩偶,谢瑶环悠悠地说了句:“我妹妹小的时候就喜欢那样的娃娃。我捡了很久的柴火才凑够钱买了一个送给她,不过没有这个漂亮。”

    谢瑶环的话让我一惊,脱口道:“你妹妹?你从来没有说过你还有个妹妹?”

    谢瑶环答道:“回陛下,其实我和妹妹都不是爹爹亲生的。我是爹爹上山采草药的时候捡到的,妹妹则是姑姑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说实话他们也不知道我俩谁大一些,因为我个子大所以就当了姐姐。”

    我的心头一颤,难道说我们都想错了,谢瑶环根本不是佟氏和李治的孩子。

    “那你的妹妹现在在哪里?”

    谢瑶环苦涩一笑,“丢了。很多年前,我记得是在苏州的时候,上元灯节,后来就再也没找到。”

    我的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世间的事真是让人难以琢磨,是上天喜欢戏弄人间吗?我曾经处心积虑想要拆散谢瑶环和贤儿,只因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可现在却让我知道有可能是我错了?那么,那个真正的苦命的公主现在又在何处呢?

    不过我知道,我那同样命运不济的儿子就要回来了。没有一个母亲希望自己的儿女受苦,但是我真心地希望这些年的磨砺能够帮助哲成长,他必须成长,必须成为一个有担当的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因为如今的我已经别无选择。

    当哲跪在我的面前叩首行礼的时候,我的内心澎湃而哀伤。昔日的阳光少年如今也成了一个半老老头儿。希望他如今的智慧能够与他日渐浓密的胡须一般,那么我也就没有托付错人。

    于是,我正式立哲为太子,更名显,我期望他今后的作为能够像他的名字一样彰显于世人。

    婉儿坐在水边看着那些发黄的水草发呆。显回来了,韦团儿再次成了太子妃,以后也会再一次地成为皇后。而自己呢,除了渐老的容颜,就只剩如同这片死水一般的心性。

    亭子里,张易之正在画画,张昌宗走上前去探头看了一眼,她问道:“五哥,你在画谁?”

    张易之泯然一笑没有作声,而是继续绘着他的画卷。张昌宗顺着他目光投射的地方看去,只见婉儿静静地坐在水旁,水中波光映在她的脸上。

    “若说婉儿绝不是这宫里最标志的姑娘,但她的神韵却是别人无可比拟的。”张昌宗悠悠地说道。

    “怎么?你喜欢上她了?”张易之终于开口道。

    “我是欣赏她。欣赏她的才情,她的智慧,欣赏她与众不同的气质。”张昌宗说着像是在念一首诗。

    “我和你不一样。”张易之说着再次望了一眼婉儿,“我可怜她。”

    “嗯?”张昌宗诧异地看着哥哥。

    “你不觉得她是这宫里最可怜的人吗?”

    “你为什么这么说?”

    “一个值得被爱又渴望爱情的人却无人爱恋,不是很可悲吗?就像一朵没有阳光雨露滋润的花朵,直到枯萎都无人着墨为其涂上她本该拥有的颜色。”张易之说着轻轻在画中女子的嘴唇上点上一抹胭脂。

    夜像一块漆黑的布,遮挡了光明的同时也为所有的阴暗和丑陋提供了怀抱。

    婉儿点着一支蜡烛穿过长长的庭廊,是那低沉的若隐若现的琴声将她吸引到了这里。灯光从一扇虚掩的门中投射出来,那琴声也正是从那里传出的。婉儿推开门,她看到一个背影坐在飘摇的帘幔下抚琴,一头青丝如那妩媚的帘幔一般飞扬着。婉儿简直看呆了,她觉得这情景一定是在自己的梦境里。突然,琴声停住了,那个背影转过头,他的脸正撞在婉儿的眼瞳中。他冲着她扬起了嘴角,那丝鬼魅的笑容有一种摄人魂魄的力量。

    “敏之?”婉儿喃喃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忘记我,总有一天你会来见我的。敏之,你知道吗,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对我比你对我更好了。”婉儿说着向那人款步走去,她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只有你最了解我,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无论我想要什么你都会帮我得到的,是吗?”

    那个人看着婉儿浅浅地却是温和地笑了,“你现在想要什么呢?”他问道。

    婉儿突然愣住了,她打量着眼前这张俊美的脸然后猛然松开了手,“怎么是你?大半夜的为什么装神弄鬼?”

    张易之却说道:“我只是在弹琴,是你心里有鬼吧?”

    没错,婉儿的心里有鬼,那个鬼魂一直住在她的心里,从二八妙龄到青春不再。她慌张地转过身去就要离开,却被张易之一把扯了回来。衣纱被撕裂的声音在这空荡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婉儿看着张易之那双不逊于敏之的妩媚眼瞳紧张得快要不能呼吸。

    “嘘——不要说话。”张易之在她耳边轻声说道,“闭上眼睛,你闻这空气的味道,闻到什么了?”

    婉儿张口刚要说话就感到嘴唇上一阵灼热,那股自上而下贯穿全身的热度让她难以抵挡……

    漆黑的夜,仿佛永无尽头的长廊,婉儿拼命地奔跑着,她茫然地望着辨不清方向的四周,像一个迷了路的孩子。可是如今,她已经不再是孩子,她是一个女人,一个真正的女人了。

    “哥——哥——”张昌宗在庭廊里拦住张易之,“你昨天夜里做了什么?”他拉扯住张易之,看着他的眼睛,“我听到你的琴声了,你为什么会弹凤求凰?我还看到——看到——”

    “你看到什么了?”张易之微笑着看着张昌宗,不紧不慢地说道。

    “哥,你为什么要对上官姑娘——你不是说她是个可怜的女子吗?”

    “正是因为她可怜,所以我才要搭救她啊!”

    “不要骗我!”张昌宗看着张易之,眼神里充满了怀疑。

    张易之淡淡一笑,不作声地径直朝自己的房间走去。张昌宗赶忙跟上,他走进屋内关好门。张易之走到一块布前一把将其掀开,他笔下的上官婉儿便出现在二人眼前。必须承认,那副人像画得是惟妙惟肖,既捕捉到了形也诠释出了神采。

    “你从这双眼睛里看到了什么?”张易之问道。

    张昌宗仔细端详着,然后悠悠地说道:“寂寞、孤独、哀伤。”

    张易之的嘴角不屑地向上挑了挑,“我却看到了欲望和野心。”他看着张昌宗那吃惊的眼神继续道:“虽然我没有见过陛下年轻时的样子,但我从上官婉儿的脸上看到了,她们都不是普通的女人,注定是会彪炳史册的。陛下她老了,我们没能赶上她的鼎盛时代,但上天给了我们新的机会,你说我能放过吗?”

    张昌宗从未想到五哥心中的天地和自己和他们的出身会是如此的不相匹配,他惊诧但更加恐惧,“哥,你在想什么呢?上官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也不可能在她身上得到你想要的。”

    张易之伸出一只指头让张昌宗闭口,“作为首先是要去做,要敢做。上官婉儿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说着,他轻触张昌宗的面颊,“六郎,你生就了一张令所有女人都会着迷的面孔,但你太怯懦了,怯懦到辜负了上天的恩赐。不过,你所不敢想不敢做的事我都会替你做到,我要让张氏一门今后的风光如今日之武氏一般,不,我要更甚!”

    张昌宗瞪着惊恐的眼睛,五哥的抱负是他永远也无法想像的。

    婉儿走进张易之的房间,看他展示着自己的画作,她已经深深地陷进了这方温柔的梦境中,无法自拔也不愿醒来。张易之画中的婉儿时而千娇百媚,时而娴静端庄,时而又英姿勃勃,一副画上婉儿头戴珠冠手执朱笔正做沉思,她肩上明黄色的飘带让婉儿不由皱起了眉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赶紧烧掉!”婉儿生气道。

    张易之见状赶紧说道:“你不喜欢,我丢掉便是。”说着将那副画一团随手丢在脚下。他紧接着又说道:“婉儿,你如今执掌诏命,身居内庭,却行宰相之权,你可有想过有朝一日,你这芊芊素手也可指点江山,号令天下?”张易之一边说一边轻轻拉起了婉儿的手。

    婉儿猛然将手抽了回去,机警地看着张易之,眼神里满是防备。张易之于是又说:“在我看来,太子无德唯有相王才是继承大统的上佳人选。”

    “你在胡说什么?太子已定,况且相王本就无心皇位,否则也不会让陛下辛苦操劳了。”

    “相王不想当才更应该让他当啊,只要有人帮他不是正好吗?婉儿,你应该去找相王。”

    “你让我去找相王?”

    “相王的两位爱妃已经香消玉殒,他的身边也需要一个聪明能干的女人。”

    婉儿终于明白了张易之的用意,她于是问道:“张易之,你不是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吗,可你却要我去找另一个男人?”

    “我喜欢你,我爱你,正因为如此我才要帮你得到你真正想要的。”

    婉儿蹲下身捡起被张易之丢掉的纸团,她的心绪完全被这句话搅乱了,曾经的那个人也是如此,只不过他没有说过前面那半句话。而正是这句话重新点燃了婉儿心中的□□,她要同时拥有爱情与荣耀,她年少时仰望武皇后那尊贵的容颜所默默许下的心愿再一次苏醒了。

    官场腐败是历朝历代统治者们最为头疼的症结,它如同蚁穴一般溃千里之堤于不觉。那一年,我委任谢瑶环为监察御史出巡江南,我拿这块富足繁华的土地开刀是要给天下官员做一个范例,同时我还有一个私心,我希望谢瑶环能够借此机会寻找她丢失的妹妹,那个极有可能的大唐公主。

    深夜,凌乱的扣门声将我惊醒,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带来的往往是坏消息。我颤抖着打开谢瑶环的密函,那是一封用血书写的奏章,“送信的人呢?快传!”我急令道。

    信使上殿哭诉道:“陛下,谢大人行至苏州,发现当地官场腐败成风,官员勾结贪赃枉法,将水利经费中饱私囊,把持河运,对往来商贩课收重负,令当地怨声载道。谢大人意欲拨乱反正却被当地官员合谋打入狱中,意图治其谋反之罪。故此,谢大人才写此血书藏于夹衣之内令属下快马回京,禀奏圣上!”

    那一夜我彻底愤怒了,这成了我这几年来一口气处死官员最多的一次,但是再多的杀戮也换不回谢瑶环的性命。我再一次地亏欠了她,对此我感到深深的懊悔,我为什么要派她去执行这件任务呢?我是要向天下证明什么吗?女人可以做天子,也可以出将入相,一切男人能够做的女人都一样可以做到。或许真正聪明的人是应该懂得服软和低头吧!

    好事难成双,坏事却往往像传染病一样接踵而至。这一年,狄仁杰也倒下了。

    “陛下,臣给您推荐的人才可要重用啊!”狄仁杰在病床上拉着我的衣袖说道。

    我点了点头,“知道,姚元之,张柬之,你都跟我提过八百回了,我也已经给他们加官了。”

    狄仁杰却摇了摇头,他说:“元之还年轻,不着急,但张柬之可是岁月不等人哪,他是宰相之才,可堪社稷重任,陛下不要因为他年纪大了就忽视他。”

    “你呀,都病成这样了还惦记着这些。好,我答应你会封张柬之做宰相,你看中的人我信得过!”

    狄仁杰这才微笑着点了点头。我看着他缓缓说道:“别谈朝堂上的事了,大半辈子都是跟那些琐事打交到,你不烦我可是烦了。”

    “陛下如果烦了就把那些惹人烦的事丢出去吧!”

    “你这是劝我退位呢?”

    “臣不敢!”

    “狄仁杰啊狄仁杰,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跟我陛下长,臣啊短的,我自打十四就认识了你,快七十年了,比大多数人的寿命都还长,咱们就不能像一对老朋友那样随心所欲地聊聊天吗?”

    “你都想起来了?”他的表情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跟你说,我早就想起来了。那天你穿着一件白衣,翩翩然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童。”

    狄仁杰笑了,“你那天在脂粉店门前撞倒了我,后来又在酒馆被人诬陷偷了屠夫的钱袋。那个店叫什么来着,凝脂斋?”

    “你脑子好使,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反正是不记得了。”

    我们相视一笑,接着都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狄仁杰突然问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好像以前见过?”

    我努力调取着记忆中那些鲜活的或是模糊的画面,然后点了点头,“怎么,你也有相似的感觉?”

    “是的。无论是在长安的市集上还是在明月小馆中,即使你带着面纱看不清容貌,但我依然觉得很熟悉。你走路的样子,说话的感觉还有什么别的。总之,你让我觉得——觉得你是一个需要被保护的人。”

    这是狄仁杰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出这样的话。就在昨天我都不敢想象有一天他会这样跟我讲话。需要被保护,他说我是需要被保护的。一刹那的恍惚,在我耳边似乎有一个声音穿过厚厚的云层传入我的耳鼓,“小家伙,以后再受委屈了就躲到我身后,我会保护你的!”那个声音厚重而绵长,仿佛在呼唤着我沉睡的记忆。

    我回过头看了眼狄仁杰,他平静地闭着双眼,一只手搭在腹部,就好像睡着了一般。当年在明月小馆的相遇,我曾把上官仪认做了那个无数次出现在我梦中的仙君,而当狄仁杰常伴我左右的时候我却再也没有进入过那样的梦境。却原来,是我认错了人,这不能怪我,那么久远的事情我怎么可能记得住呢?

    我轻轻起身来到窗边,一颗流星划过天际,像烟火一样留下一道美丽的轨痕。什么时候,你也会带我离开呢?

    太平府上的打更人这天夜里捡到了几张传单,第二天一早便有人上报给了太平。天平看着这些传单上的内容,说的是同一件事:张昌宗曾招术士李宏泰相面,说其有帝王之相,便与其兄张易之合谋意图谋反。

    回话的人还说:“这些天洛阳城内此类飞书频现,多于夜晚撒入家宅中或是贴于大门之上。”

    太平不由心生警觉,张昌宗和张易之是自己推荐给母亲的,虽然当时看来二人都简单干净,但在那个接近权力顶端的地方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如果他二人真的有了不臣之心,那自己有责任及时提醒母亲。于是,太平即刻动身进宫面圣,她把传单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母皇。

    张易之和婉儿偷听着太平和陛下的谈话。而后,张易之问婉儿:“这么做是不是太冒险了?万一陛下她真以为我和昌宗——”

    婉儿却自信地笑了,“想得到的越多付出的代价也就越多,怎么,连这点风险都怕了?”

    “不是,我只是想问这样真的可以吗?”

    “陛下这一辈子听到最多的就是‘谋反’。她曾经怕这个字眼,也痛恨这个字眼,为此她杀了很多人包括李家宗室。但你知道,她老人家如今是怎么对待这个词的吗?是厌恶。她厌恶所有的权力斗争甚至个人恩怨最终都用这两个字来解决的办法。而且,我知道比起反叛她更加痛恨的是欺骗以及玩弄权术。”

    婉儿说得没错,虽然太平公主进宫告了他们一状,但陛下却根本没有声张,甚至连把他们二人叫来问上一句都没有,而是在暗地里调查了这些飞书的来历,最终查出它们竟然是从东宫发出来的。

    陛下下旨搜查东宫的消息立刻被埋藏在宫里的眼线报给了韦妃。“什么,东宫藏有传单?”她立刻觉得这是有人在栽赃他们。但是陛下面前讲究的是证据,如果真让搜出了什么,自己和太子也只能是百口莫辩。她于是决定赶在禁卫到来之前自己先搜上一搜。但她不敢张扬,就让太子以及自己的子女亲自动手,果然就在李显的书房里找到了不少传单,就在她正要销毁这些证据的时候,长子李重润和女儿永泰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母妃,不好了,禁卫已经进入东宫,正朝这边赶来。”

    韦妃和李显看着厚厚一打传单不知该藏于何处。李重润突然朝妹妹那高高隆起的腹部看了一眼,于是立刻有了主意。

    禁卫们很快便来到书房,一番查找并未发现异样。然而,胆小的李显却忍不住总往永泰的肚子上瞟,这引起了禁卫的注意,哪里有当父亲的总是瞄着女儿的肚子。于是,有一名禁卫便朝永泰走了过去,随着他越来越近,小永泰吓得浑身直哆嗦,这一擞不要紧一张传单竟然顺着她的裙摆掉在了地上。

    看到禁卫弯腰抽出那张黄色的传单,永泰又急又怕,她噙着眼泪看着哥哥李重润脱口而出:“都怪你!”

    如果从别处搜到传单还可以说是有人陷害,但从郡主的身上查得可是连喊冤的理由都没有了,韦妃没有想到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把自己一家陷入了有口难辨的境地。然而韦妃并没有放弃,她抬手照着儿子和女儿就是两耳光,嘴里骂道:“孽障,叫你们不学好!”

    韦妃知道,保住自己丈夫的太子之位要比保护儿女更加重要,因为只有那样才能保住自己的地位,才能让自己看到希望。

    “什么,你说是重润和永泰胡闹?”我看着下面的显问道。

    “是——是的,母皇。”显儿竟然都不敢看我。

    “还有郡马!”韦妃又一次自作聪明地说道,她想要牵扯上武家子嗣,这样或许就能逃脱惩罚。过了这么多年,他们还是老样子,窝囊的依旧窝囊,精明的依旧工于心计。罢了罢了,到了我这个年纪或许糊涂一点是福,想想本来也没有多大的事,一家人和和睦睦的最重要。

    我于是说道:“显,既然是孩子们不懂事,你这当父亲的就该好好管教。行了,散了吧!”说罢我朝他们挥了挥手。

    然而,我万万没有想到,怯懦的显却在心底反复琢磨着我的话音。

    “你听出来了吗,母亲让我好好管教,这是什么意思?要我如何管教?你看到母亲当时的表情了吗,那眼睛分明就有话要说!母亲是在暗示我,不,她是在试探我!”病态的显在胡乱猜疑和恐惧中度过了不眠的一夜,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向母亲表达最诚挚的忠心。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我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回陛下,太子他处死了邵王李重润和郡马武延基。永泰公主目睹惨状惊吓过度,致使小产,不治而亡。”

    “显!显啊!”我简直气得要说不出话来,“重润他才十九岁,永泰还怀着孩子,他们都是你的亲骨肉啊,你怎么可以——”再多的气恼,再多的心痛和失望又有什么用,孩子们无辜的魂魄会原谅我们吗?我无法控制情绪,一下子头一沉瘫倒在龙椅上。

    太平闻讯来看我。我拉着她的手说道:“我以为显经历了那么多该成熟了,可是——他太让我失望了。他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愿保护,他如何能够保护自己的子民?太平,你说我敢将这天下托付给他吗?我能吗?”

    太平望着我,紧蹙的眉头不比我显得轻松。我深深地叹了口气,“我的两个儿子,一个不愿意当皇帝,一个又不是当皇帝的材料,你说我该怎么办?怎么办?以前狄国老在的时候,还能听我唠叨唠叨,给我出出主意,可现在我能找谁商量呢?知道吗太平,我甚至想过,想过立你。”

    “母亲!”太平激动道。

    我要了摇头,“可是我不能,权力的顶峰锋利无比,那不是一个舒服的地方。我所受过的苦不想你再承受,我所背负的诋毁和诽谤不想你也遭遇。可是,除了你还有谁呢?这偌大的江山,经历太宗、先帝的勤苦耕耘难道就无人传承了吗?”

    “有,还有人可以传承!”太平突然说道。

    “是谁?”

    “儿子不行还有孙子啊!别忘了,您的孙子们也都长大了。”太平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一方丝帕递给我,“这是我去相王府的时候隆基临时兴起写的。”

    我展开一看,不由赞叹道:“好气派的字,有太宗的风采。虽然是一篇抒情散文,字里行间却霸气十足,尽显锐气。隆基,我记得他小的时候就聪慧过人,而且很有胆识。”

    “是啊,如今他已快到及冠之年了。在您所有的孙子辈中,他也是最出类拔萃的。”

    太平的一句话为我点燃了希望,“这就好,就好,李唐王朝不会后继无人了。”

    婉儿听着陛下和太平的谈话,突然发现自己想错了。即便陛下废了太子也不会立相王,她要立更年轻,更有活力的后生,那么自己的所有努力就都白费了。和婉儿有着同样担忧的还有韦妃,眼看自己好不容易熬出的头又要在顷刻间被打回原型,她再次坐立不安了起来。

    于是,韦妃找到了婉儿。“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找你没有恶意,更不是为了炫耀,我本来也没什么可炫耀的。我来,是为了和你结盟。”

    “结盟?”这个字眼从韦妃的嘴里说出令婉儿无法置信。

    “没错。你在陛下身边也应该听说陛下有意改立皇孙为储君了吧!如果真的是那样,无论是你还是我都将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彼此的心思对方都清楚,也不需要隐瞒。坦白讲,你在相王那里一样没有机会。不要觉得我说话不中听,这么久了,你在他身上下了那么多工夫,有奏效的吗?”

    韦妃的话直插婉儿的要害,没错,面对这几个和她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皇子,自己好像永远都是一个失败者。

    韦妃继续说道:“太子曾经跟我说过,小的时候除了贤就是他对你最好了。如果你愿意,我保证你会在大明宫中得到一个尊贵的位置。太子和我毕竟离开京都多年,对朝政都不熟悉,我们需要你甚至说是要仰仗你。所以,虽然我不能给你想要的皇后宝座,但是你今天所拥有的权力在他日只会更甚而不会有丝毫衰减。婉儿,你没有其他选择了,你必须和我站在一起。”

    权力的博弈中没有永远的敌人,婉儿深知此道。她虽然依旧不信任韦妃的许诺,但是她说的也没错,眼下她似乎也找不到更好的选择。或许,她应该尝试走这一步,往后如果到了自己要和韦妃较量的时候,那就再看各自手段了。

    婉儿想着这些,心里依旧有一丝犹豫。这时,角落里传来张昌宗和张易之的声音。

    就听张昌宗说道:“哥,你以为瞒着我关于那些传单的事我就不会知道了吗?你和婉儿都干了什么啊!你是不是在利用婉儿?”

    “婉儿婉儿,叫得如此亲热。不如,今天晚上就换你去陪她?”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诶,我看婉儿对你好像也有点意思啊,你这迷人的小脸蛋哪个女人看了会不心动!”

    “我在说你为什么利用婉儿?不要跟我扯别的!”

    “利用?你怎么还会说出这么无知的话来。如果没有利益何谈有用呢?我们只不过各取所需,她成就我,我满足她,也算是公平交易啊!”

    “哥,你怎么可以这样?”

    “我为什么不可以?难道要我真的爱上她,心甘情愿为她奉献全部?别傻了,我的好弟弟。”

    张易之的话像一把刀深深地捅在婉儿的胸口上。她还天真什么,贺兰敏之已经死了,这个世上还会有人真心实意地帮她吗?她只能靠自己了!

    婉儿答应了韦妃的联盟,她们决定自己为命运搏一把。

    “放心,我会联络宰相他们,向他们散播陛下想要废太子改立武氏子嗣的言论。这些李唐的老臣对太子还是忠心的,他们一定会站在我们这一边。你只要瞒住陛下,稳住宫内的局势,等待里应外合。”

    “我所能做的还有到时候的皇城禁卫不会对你们造成干扰。一定要快,我怕夜长梦多!”

    那一夜,窗外的风声特别大。风声中夹杂着款款的琴声,我知道一定是婉儿又拉着张易之在弹琴了。这孩子也不容易,所以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外面是什么声音?”张易之问婉儿。

    “是风声。”

    “我怎么觉得还有别的?”

    “只有风声,你听错了。”婉儿说着给张易之送上一杯茶。

    “不对,明明是有动静。”张易之站起身走到窗前,“怎么有火光——是军队?”他突然警醒道,转身的一刹那就见婉儿一下扑到了他的怀中,一把匕首已经插进他的心脏。

    那一夜,我被南衙卫兵的铁蹄声吵醒,右羽林大将军李多祚手中的宝剑上还淌着血迹,这是我遭遇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成功的兵谏。宰相张柬之带着太子显来到我的面前,我看到显那因为害怕而苍白颤抖的脸庞,也看清了他身后一把把逼迫他的利剑。

    “儿臣,儿臣叩请母皇退居后宫,安享天年!”他说完这句话差点自己先晕了过去。

    我不由哈哈大笑,“显,我倒真希望这话是你发自肺腑而不是你身后那些人逼着你说的!”

    谁知显竟然脱口而出:“是他们逼我的!”

    我看到了张柬之脸上那失望的表情,于是对他道:“我本来就要还政于李唐的,你们也太心急了!狄国老向我推荐你的时候说你是宰相之才,张相国,我问你,你觉得太子他能当个好皇帝吗?”

    在那一刹那,张柬之竟然也语塞了。但我知道,伦理纲常所教化他的智慧会给出肯定的答案,所以,我没有等他回答,而是转向显,“显,你说,你会是个好皇帝吗?”

    空气死一样的沉寂。“罢了罢了,儿孙自有而孙福。既然你们为了他如此舍生忘死,那我今天就如了你们。我也是倦了,就让我清静清静吧!”

    我真的倦了,倦怠了这世间的一切。我比很多人都长寿,我享受过大部分人不曾享受的荣华富贵,也在权力的锋刃上赤脚行走。够了,真的是够了!

    我把太平和旦叫到身边,嘱咐他们:“知道那位和亲吐蕃的文成公主吗,她曾是我最好的姐妹。她告诉我,当遇到迷茫的时候,顺其自然往往是最好的选择。然而,虽然我顺其自然把皇位交给了显,你们要尽心帮他。但是,倘若有一天他真的无力承载,为了天下,你们也要当机立断。关于国事我只再啰嗦这一句。至于我的身后事吗,就让我回归原本的位置吧,那样我就可以去见我的丈夫了。”

    夜晚的星空璀璨迷离,我突然发现那朦胧的月色并没有星光美丽。白日为阳,夜晚化月,他们以为自己高高在上,其实除了自大与孤独也无特别。风起了,我望着漫天星光,迎着风张开了双臂,“带我走吧,回到我原本来的地方!”我大声呼喊着!

    霞光、云彩将我包围,这种漫步云端的感觉让我飘飘欲仙。我在云雾弥散中看到了两张久违的面孔,轮转使?命司辰?他们面带微笑似乎在恭候我的到来。

    大殿之上,那个浑圆的声音再次响起。“灵珠,你终于回来了!”

    “佛祖?玉帝?”我看着高高在上的他们,原来宝座之下的仰望是这种感觉。

    “灵珠,你这一世尘缘修行得可好啊?”佛祖问道。

    我直率地答道:“我不知道。我有在修行吗?”

    “那你在做什么?”玉帝反问道。

    “我在——我在被命运追赶、逼迫。我努力做我自己,却又常常身不由己。”我突然想到轮转崖前牡丹曾经提到佛祖和玉帝的赌约,心中忽地来了怨气,“佛祖,玉帝,能告诉我为什么要我下界,我在那里的每一步是我自己走的还是被你们牵引?你们之间是有什么约定吗?”

    佛祖听了我的话突然转向玉帝,说道:“看来,你是要输了。”

    果然是赌约,他们竟然用一个人的一生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和求胜欲。想到这里,我更加大声地说道:“你们到底打了什么赌?”

    玉帝捋了下胡子说道:“灵珠,你在人间八十余载,经历了人世的爱恨情仇。你当过皇后,还空前绝后地以女子之身登上了帝位。对于这样的一生你还满意吗?”

    我的心里不由觉得好气,于是说道:“这样的人生或可以称得上精彩绝伦,但若因此来评价满意于否实在可笑。玉帝,我刚才的问题您还没回答呢,我在人间的生活你们究竟干预过没有?”

    然而,他们再次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这一次换佛祖说话了,“那么,你觉得这一世你最大的收获是什么,你最留恋的又是什么?”

    “收获?”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浮现在了我的眼前,从青春年少到暮色苍茫,那些陪伴过我的爱人、朋友、亲人甚至是敌人。“我收获了情感,爱情、亲情、友情,所有人世间最挚诚也最浓烈的情感。如果说我最留恋什么,是那些我可以倾尽所有,付出真心的瞬间。”

    “只有这些?比你的地位、权力、功勋、在史册上所留下的墨迹都更重要?”

    “那些根本算不得什么。”

    “你想听听你的后人是如何评价你的吗?”

    我摇了摇头,“无论他们怎么评价,那些我做过的事无论对错都已成定局,他们怎么说又对我有什么意义呢?”

    这时,玉帝又说了:“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走同样的路吗?”

    “什么?你们还要?”我惊讶道,“你们难道就不能不去干涉别人的人生,那种操纵与掌控别人命运的事情就那么能够令你们满足吗?”

    “你误会了!”玉帝辩解道。

    “哈哈——”佛祖大笑道,“灵珠,还记得你下界去之前问我的问题吗?”

    被这么一提醒我才陡然想起,是啊,我曾问过佛祖何为“情义”?

    “现在,还需要我为你解释吗?”

    我再次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已经经历过了。”

    “好。我们曾约定,等你回归我便收你为徒,度你成佛。如今,玉帝输了赌约再没有阻拦的理由。你可以随我西去了!”

    “不要!”我下意识地大叫道,“什么约定,一直都是佛祖您的一家之言。我根本不想成佛。”

    玉帝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得意之情,我看了他一眼补充道:“我也不要修仙!”

    “那你想做什么?”

    “我想——我想回家!”我突然失声痛哭了起来,“家,我只想回家!”

    佛祖和玉帝互相看了看,表情都有些尴尬,然后他们又都心领神会地笑了。一阵笑声过后御座上方再次变得空无一人。这时轮转使和命司辰突然走了上来,一边一个架起我就飞奔而去。

    又是那道断崖,不由分说他们便将我扔了下去。那一瞬间,我看到崖顶白衣翩然,一双明眸朝我微微含笑……

    “啊嚏!”我打了个喷嚏,睁开眼来看着周围开得正艳的牡丹。“等等!”我低头看了眼胸前的领结,又摸了摸头发还有脸,我猛得站起身朝周围望去,这是——是我家!我回来了?不对,难道是一场梦,可为什么这么长又这么真实?

    我拼命拍打自己的脑门,掐自己的手,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变。我明明记得自己最后是被扔下轮转崖的?到底是梦还是他们真的把我送回来了?佛祖和玉帝到底打了什么样的赌?

    我正在胡思乱想,就听院门“吱扭”被推开了。是老爸?我赶紧跑了过去,看到的却是一只大大的行李箱。

    “妈——妈妈?”

    完!

    千秋万岁名,风流无双;

    苍宇吞日月,净土黄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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