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节过,新城很快下起初雪。雪粒细薄,浅浅铺着,林乐多上学路上兴奋地踩了一路脚印。

    郑家誉说要去喝初雪第一杯奶茶。晚上放学后,两人买好热饮,坐在便利店里又吃了热乎乎的关东煮。

    吃饱喝足后,郑家誉喟叹一声,手托着腮:“如果没有考试,上学还是挺好玩的。”

    好姐妹就是你说你的,我说我的,林乐多也托腮:“想吃红烧肉了。”

    两人一拍即合,由红烧肉想到苏东坡,再约寒假去市博物馆看北宋展。郑家誉小姨在文旅局工作,听说这次展出有不少大家真迹。

    看展之前,当然还得小聚一顿,吃火锅?还是吃烤肉?哪里的面包店?哪里的咖啡馆?这些问题与全球气候变暖一样,都相当值得探讨。

    两人说笑嬉闹里,松懈下临近期末陡然剧增的学习压力,眼看时间不早,准备各自回家。

    刚起身,便利店门口响起来客提示音:“欢迎光临。”

    进来一堆人,便利店一下热闹起来,有个男生喊:“韧哥最后那把的操作实在是秀,杀对面那群傻逼一个措手不及,太爽了!”

    男生脑子发热说:“大家吃什么随便拿,我请客,庆祝庆祝。”

    旁边人拍他后脑勺:“韧哥在,要你装大款。”

    “也是也是。”男声笑道。

    林乐多和郑家誉跟那波人迎面对上,大家都停步。堵在门口的人没让开,有人想起什么,问:“韧哥,你是不是跟这两位美女认识?”

    被拥在中间的人说:“初中同学。”

    郑家誉一脸不熟:“能不能让让。”

    贺韧看着林乐多,没得到一个眼神回应:“林同学还是一如既往的有性格。”

    林乐多微笑:“我们俩没什么旧好叙。”

    贺韧轻哂,确实也是,正打算给两人让道,身后响起打趣:“便利店里居然这么热闹,真被我们俩赶上了。”

    闻声看去,赵峥立在门口,饶有兴致,跟旁边的段屿阔形成反差。

    赵峥跟贺韧也是初中同学,因这层关系,大家一起打过几次篮球,都知道这两人球技好,不爱说话的百发百中,好打交道那个百步穿杨。

    大家跟赵峥打过招呼,至于旁边那位双手插兜,在年级里也鼎鼎有名的,就算了。生而为人,要懂得别自讨没趣。

    林乐多拉着郑家誉走出便利店,从门口过,向两人简单抬了下手,算打招呼。

    段屿阔顺着她离开的方向瞥了眼。

    雪已经停,路上的积雪上都是脚印,深深浅浅。从便利店出来,段屿阔拧开矿泉水,问:“你们几个都是初中同学?”

    赵峥答:“一个学校的,我、林乐多、郑家誉一个班,贺韧同年级不同班。”

    段屿阔一语中的:“林乐多跟贺韧有过节?”

    赵峥挑眉,诧异:“你怎么知道?梁子不小。”

    他语气敬佩,说起林乐多女中豪杰的往事。

    初中女生正值发育期,某天课间,一群人在走廊上盯着一个发育较好的女生胸部开玩笑,他们为首那位,被女生走过去当场扒了裤子回击。事情最后闹得不小。

    林乐多和贺韧,便是两位当事人。

    赵峥叹服:“有林乐多这个代表,那段日子,学校几乎没人敢随便再开女生玩笑。”

    马路长长通向远方,不知道林乐多脚步有多快,只是提前几分钟出店,已经不见了身影。

    段屿阔目视前方,随心而至问:“她后来没考上一中?”

    “林乐多?”赵峥把两口喝空的矿泉水瓶掷进垃圾桶,“她初中成绩就非常好,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完全是家长嘴里那种‘别人家的孩子’。升学考之前就拿到了一中的保送资格,但是放弃保送了。”

    为什么三个字到嘴边。

    赵峥若有所思地转头,打量着段屿阔,似乎预见他要问什么,似笑非笑先说:“别问我为什么放弃保送,我不知道。不过,你什么时候对林乐多的事这么感兴趣了?”

    段屿阔视线适时指向路边的一辆打双闪的宾利:“你家司机到了。”

    司机可以等会儿,赵峥觉得眼前的事更有意思:“转移话题?”

    宾利后车窗缓缓降下,后座的男人沉稳持重,保养得宜:“赵峥,回家了,妈妈在家等着。”

    家里炖了药膳汤,妈妈命令老子把儿子带回来,趁热喝。

    赵峥没想到他爸也在车里,被生活捏住后颈皮,只得放弃八卦,遗憾叹道:“走了走了。”

    走之前最后说一句:“徐展图也喜欢林乐多,你知道吧。”

    段屿阔矜贵地反问:“关我什么事?”

    赵峥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段屿阔打车回到桃李新村,单元楼楼洞口蹲在一大一小两道身影,见他身影渐近,小的那个摇晃胳膊,兴奋喊:“小阔哥哥,你回来了!”

    家里没有猫粮,林乐多在门口超市买了减盐火腿肠,在喂饥肠辘辘的小猫:“真乖,再吃一点吧。”

    段屿阔问:“流浪猫?”

    陶子萱说:“嗯,小花这两个星期都一直在小区里,好小一只,应该是才刚出生没多久。”

    段屿阔不认同道:“流浪猫养而不治,只会滋生更多的麻烦。”

    林乐多抬眼:“那要我眼睁睁看着它被饿死吗?”

    善良需要理性加持,段屿阔没说话了。

    林乐多讨厌他语气里的过分理性,低头说:“等它再大一点,我会带它去做绝育的。”

    林乐多不敢说自己有多菩萨心肠,她本来打算直接上楼的,之所以会被绊住脚步,是因为这只狸花猫的花色,很像她小时候养过一个星期的一只小猫。

    那只小猫总在家里叫,梁敏文听得心烦,有天趁林乐多上学,把它送人了。

    等林乐多回来,发现猫找不见,不肯写作业也不肯吃饭,非要出去找猫。梁敏文管不住她,发了火,说就是因为你不听话,所以连猫都不喜欢你,宁愿跑掉也不待在家里。

    梁敏文说完,直接去公司加班了,一晚上没回来。

    林乐多知道自己把妈妈惹生气了,委屈又愧疚。又信以为真,以为猫真是自己跑掉的,一个人在被子里哭了一晚上,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糟糕的人。

    后来离婚了,她才从林志远嘴里知道真相。

    但现在也不可能养猫了,再没有那种心境。林乐多目送陶子萱把小猫抱回她在亭子里搭的简易猫窝,这时才发现,她喂了多久,段屿阔就在旁边站了多久。

    林乐多问:“你怎么还不上楼?”

    显而易见的沉默了片刻。

    段屿阔说:“脚抽筋。”

    林乐多说:“你能不能换个理由,每次都是这个。”

    段屿阔面不改色:“你要我说谎?”

    林乐多差点被他的一本正经逗笑场,又觉得可气,问他:“你刚刚不是还很冷酷地怪我喂流浪猫吗,干嘛和我说话。”

    她白皙通透的脸上闷着缕气,没有看他。

    说实话,段屿阔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解释:“我没有责怪你。”

    “流浪猫治理是社会问题。”他看向另一边。

    林乐多永远是自己最忠实的批判者,他一软下,她便忍不住想,自己哪来的资格置气?又有什么好生气的?他说的都是事实罢了。

    他不支持她,她就要生气,那她不要气死?太傻。

    但为这点小事,就像牛反刍毒草般,反复咀嚼,不肯放过自己,又何必?也太傻。

    一体两面,她同样是自己最坚定的守护者。

    林乐多想通了,把什么乱七八糟的情绪都抛诸脑后,舔了下唇,想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生硬,把话题从牛头转到马嘴上:“你晚上怎么跟赵峥在一起?”

    一起出现在便利店门口,真像一对好兄弟。但内情应该并非如此。

    果然,段屿阔说:“在校门口碰到了。”

    林乐多忽然好奇:“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没有犹豫,段屿阔说:“品味不错。”

    居然评价这么高,林乐多更感兴趣:“怎么说?”

    段屿阔理所当然道:“认为e^iπ+1=0比E=mc^2更简约优雅的人,品味都不会太差。”

    林乐多的表情就像他在说:“@¥%&*@%!……”

    她看眼手机时间:“不早吧,上楼了。”

    发现自己嘴瓢,急忙:“不是,不早了,上楼吧。”

    “……”

    她深吸口气,两只食指按住太阳穴,怔怔地问段屿阔:“我刚刚看着是不是很像一个笨蛋?”

    不像。眼睛黑亮,肤色透白,围着条羊绒的奶白色围巾,像只马尔济斯犬。

    段屿阔语气淡乎寻常:“你如果算笨蛋,一中没有几个聪明人。”

    凛风徐徐,林乐多嘴角抿起连漪。

    笑容快要露出马脚,她扭脸,迅速转身上楼,装模作样说:“好冷,不说了,快走吧。”

    段屿阔却没动,平静感受着不知名的情绪淌过。说不上来什么心情,上楼时脚步轻盈。

    -

    离期末越近,饶是一向自诩精力充沛的林乐多也开始觉得累。

    终于熬到这学期最后一个星期。

    星期一中午,林乐多去学校对面买咖啡续命,没想到居然碰到段屿阔,他点的应该是杯冰美。

    林乐多诧异:“你也要喝咖啡提神吗?”

    “不喝。”段屿阔从店员手里接过咖啡,开诚布公,“我靠后背的锂电池放电提神。”

    愣了下,林乐多倏地笑弯了腰,把疲惫都笑掉。

    “原来如此。”她恍然大悟,演得十分配合。

    不能怪她,段屿阔给人的印象确实像个高精尖技术汇集一体的人工智能。

    人工智能怎么会累呢?

    等店员把拿铁做好,段屿阔已经走了,林乐多才想起来:“不好意思,我刚刚是不是还没付钱?”

    店员微笑说:“刚刚那位帅哥已经帮您付了。”

    林乐多下意识望向玻璃门外,行人寥寥,车流如织。

    她跟店员道谢,接过咖啡。

    手机上。

    林乐多:【谢谢你的咖啡。】

    良久。

    段屿阔:【。】

    林乐多吃笑了下,两腿轻晃,坐在店里喝完一杯热拿铁,疲顿地来,轻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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