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缘起

    次年的六月初,卓阳停下手头的工作,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参加了陈迈和棠月的婚礼。

    婚礼来了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中有他认识的,也有陌生面孔。

    陈迈把卓阳安排在亲友席,在座的除他之外便是棠月的朋友。

    主持人举着话筒,引导他们说出生死与共、白头到老的誓言,花童奉上对戒,陈迈情不自禁,滚落一滴泪,留下泪痕。

    认识了这么久,卓阳第一次见他哭。

    卓阳移开视线,低眸掩埋眼底的复杂情绪。

    他旁边始终无人,卓阳知道那是棠月特意为她准备的位置。

    从婚礼开始,到尾声,卓阳一直期待着那个人拉开他旁边的座位,诧异地拍拍他的肩膀,可以对他说:“你也在?好久不见。”

    期待落空了一次又一次。

    陈迈和棠月换好衣服,下台敬酒。

    他等的人依旧不见踪影。

    没关系,他早已习惯了。

    明明她总是让他不断地体会落差感,可他就是忘不了她。

    陈迈弯腰和棠月说了几句话,棠月点点头,他便走开了。

    卓阳碗里的菜一丝动过的痕迹没有。

    陈迈握拳玩闹地敲卓阳的头顶,敬他一杯,“怎么,吃饱了来的?”

    “你新婚宴上还毒舌,过分了。”卓阳捏起酒杯碰碰他的杯口,一饮而下。

    尽管卓阳极力埋藏落寞的情绪,陈迈还是察觉到了。

    况且空位摆放的名牌上,“董宜”两个字漆黑醒目。

    棠月孤单一人招待宾客,有些力不从心,卓阳一副豁达的模样,催陈迈,“行了,你赶紧去敬酒吧,帅新郎,别管我了。”

    陈迈话头在舌尖上滚滚,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临走前拍拍他的肩膀。

    他的意思不言而喻。

    陈迈在劝他释怀……

    卓阳心口堵得慌,又怕影响婚礼的气氛,他吃了一块糕点,便离开了。

    不冷不热的风吹过发梢,眼前人潮攒动,背后热闹非凡,唯有他此时像是不属于任何一个地方。

    卓阳跟着心意走近人群,空气中漂浮泡泡机吹出来的泡泡,在阳光的照耀下,变得绚丽多彩。

    他有那么一刹那的恍惚。

    与陈迈和棠月不同,他们的故事始于深秋。

    体育课,老师带同学做完热身运动后,原地解散。

    董宜掏出校服口袋里的纸条,上面写满密密麻麻的英文单词。

    她记忆力不好,于是背单词要比其他人用更久的时间。

    围墙前的大树围了一圈木椅,操场中央常常有同班同学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打闹,这里则较为安静,是董宜的不二选择。

    深秋逢木落,董宜正专注地默背单词,一片树叶飘落,坠在她的单词纸上。

    董宜抬手轻轻抚开,打算继续时耳边响起说话声。

    她望过去,一个少年单手握着引体向上的栏杆,校服搭在右肩,面朝自己的方向站着,他身边还有三四个男生凑在他面前。

    其中一个高个子男生说:“卓阳,你要是能做25个,作业我给你写了,敢不敢赌?”

    卓阳不回答,捞起校服扔给一旁的男生,伸手握着栏杆,做了起来,用行动表明态度。

    “卓哥,加油。”

    提出打赌的男生目不转睛地盯着卓阳。在卓阳完成20个引体向上,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趋势时,他喉结滚动,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我做完了,晚上的作业,”卓阳刻意停顿,睨他,“谢谢你了。”

    说完卓阳回身抱起篮球径直走向篮球场。

    隔着距离,董宜领略到他源于内心的骄傲。

    真是个张扬不服输的人。

    董宜回过神,重新背自己的单词,她才背完一半。

    卓阳路过她时,带来一阵小小的风,吹动了董宜的刘海。

    他口袋里的饭卡滑落掉地,“啪嗒”一声。

    董宜抬起头来,下意识地捡起来,叫住还未发现且阔步向前的男生。

    “同学!”

    卓阳没反应。

    “同学,你的饭卡掉了。”

    董宜连忙追上他的脚步,拽他的衣袖。

    感受到一股拉扯力,卓阳转头看她,眼里没有情绪,却似在询问:怎么了。

    “卓翔同学,你的房卡掉了。”董宜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重要性,或者说她不知道自己上一秒说了什么。

    卓阳闻声一愣,目光下移,董宜却一脸单纯地看着他。

    他扫了一眼饭卡,套着纯黑色卡套,确认是自己的。

    “同学,这饭卡的确是我的。”卓阳犹豫说出口,“不过,我不叫卓翔。”

    董宜疑惑,一时半会搞不清。

    她刚才听到那些男生叫他卓翔,难道听错了?

    “抱歉,抱歉。”董宜摆手道歉。

    等等,她刚才说的是……房卡。

    她差点石化。

    卓阳不在乎,“没关系,一个称呼而已。”

    走出两步,卓阳突然站在原地,回头对她说:“我叫卓阳,卓越的卓,太阳的阳。”

    董宜想回应他,告诉他自己叫什么,但他早已抛给她一个背影。

    初遇,平平无奇,谁能想到是缘分的伏笔。

    后来,卓阳认识了她,董宜,白白净净的姑娘,性格温柔,和棠月在一个班。

    (二)尾声

    因为陈迈和棠月这两个中间人,他俩慢慢成为了朋友。

    卓阳不记得从何时开始,喜欢路过她们班的。他会在窗外和她打招呼,而她会回给他微笑。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我说不出喜欢你的理由,只记得喜欢了你好久。

    七夕节将至,卓阳向董宜发出邀请。

    思虑再三,董宜同意了。

    卓阳无比重视,精心挑选了衣服,早早地出了门。

    黄昏晕染天边,点亮了地平线。

    董宜收拾好东西,迈出门时,董父提着酒瓶,斜倚门框,吊儿郎当地说:“呦,这是干嘛去?”话里话外尽是不满与刁难。

    手指不动声色地收紧,董宜僵住,含糊道:“出去有事。”

    董父闷口酒,哼笑道:“出去有事,你能有什么事,赶紧洗衣服去,再给老子做顿饭,饿死了。”

    见董宜没动静,董父不耐烦地嚷嚷:“愣着干嘛,听不见我说话是不?”

    董宜深吸口气,收回脚,“知道了。”

    她放回书包,抱着脏衣服去洗手间,董宜不甘地望了一眼窗外,死死咬住下唇。

    卓阳抱着礼物盒,计划开场白以及如何送给她才能显得合适自然。

    七点五十五分,逼近约定的时间,卓阳张扬四周。颠颠沉重的礼物盒,他装了好几样礼物。

    洗衣机坏了两年,她只能手洗。

    董宜加快效率,她手搓得通红,可衣服根本洗不完。

    五分钟竟然可以那么漫长。

    卓阳嘴角残留笑意。

    八点,没有人出现在他面前。

    八点二十六分,董宜还未出现。

    九点,卓阳搂紧怀里的礼物盒。

    九点四十五分,卓阳在石台坐下。

    十点五十分,卓阳垂下了头。

    十一点三十分,卓阳尝透失望。

    十二点,他回忆和她的所有。

    夜里一点,街道上寒冷,人影稀疏,卓母的车停在他的面前。

    她降下车窗,丢出两个字:“上车。”

    迟迟等不到那个身影,卓阳睫毛轻颤,拖着步子起身回家。

    车窗外灯光朦胧,卓阳仰头靠车座,心事重重。

    他应该预料到的——她被困在家里出不来。

    卓阳抹把额头,怎么也舒不开紧锁的眉头。

    第二天,他一如既往地回学校。

    课间,卓阳趴桌子眯觉,有人弄醒他,“外面有人找你。”

    卓阳应声,抓抓头发,努力睁开困倦的眼睛。

    教室外,董宜非常焦灼。

    “卓阳,对不起。”

    撞上卓阳的目光,董宜抿唇,紧张地咽口水,满是歉意。

    卓阳若无其事地说:“昂,没事,我昨天不见你人,等了一会儿就回去了,也没等多长时间。”

    董宜想告诉他事实,可她不愿他知道到这些,毕竟谁会愿意喜欢的人窥见自己的窘迫难堪的一面呢。

    “真的对不起。”除了道歉,她做不了任何事。

    卓阳懒散地打哈欠,安慰她:“你别放在心上,我都没觉得有什么,你干嘛自责。”

    “晚上记得看我打球啊。”卓阳叮嘱她。

    “好。”董宜小声地答应。

    下课后,董宜一路小步跑到操场。

    透过篮球网,少年敏捷起跃,篮球稳稳中框。

    卓阳和队友击掌,走过来喝水。

    “来啦,没错过我的三分球吧?”卓阳推推发带,问道。

    董宜摇摇头,“你很厉害。”

    “在那等我。”

    卓阳穿上外套,出去找董宜。

    “走,我送你回家。”

    董宜说道:“不顺路。”

    卓阳顿了顿找借口说:“我正好锻炼锻炼。”

    董宜攥紧书包背带,默许了。

    马路两侧的树叶子基本掉光,柏油路一片黄色,意境氛围感浓厚。

    “我是不是还没和你表白过?”卓阳将演练半天的话说出口,磕磕绊绊出卖了他的慌张。

    董宜心跳一滞,呼吸局促。

    卓阳按住她瘦小的肩膀,一字一句道:“他人无足轻重,而你永远与我有关。”

    下一秒,卓阳开口,声音坚定硬朗。

    “我喜欢你。”

    董宜脸颊浮现粉红色。

    “我考虑考虑,毕业后再给你答案。”董宜鼓嘴,说完跑到前面。

    “行,先以学习为重。”卓阳慢半拍,追上她。

    夏天,卓阳带她去见了母亲。

    卓母心里不同意,表面上还是给足了董宜尊重。

    饭过三巡,空荡的房间,卓母对送完董宜的卓阳说:“我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的。”

    卓阳抬脚拖鞋的动作终止,鞋底踏在客厅地板上,问道:“为什么?!”

    “她和你的家境悬殊太大,不会有结果的。”卓母端庄地坐在沙发上说。

    “家境悬殊大又怎么样,我喜欢她,我不介意。”

    卓母不再理会他的言语。

    他有种拳头打在棉花里的无力感。

    董宜连续几天没有来学校上课,卓阳问了一圈也没人知道。

    他决定下午去找她的班主任,不料中午董宜来了。

    她脸色苍白,眸子的红血丝严重,整个人消瘦了不止一点,状态差极了。

    董宜异常地沉默寡言,面对同学的关心,也仅仅是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卓阳吹着天台的风,仿佛心事空了。

    衣角掀起,灌进凉风,卓阳嗦嗦脖子,转头要下天台。

    余光瞥到墙后,站一个女生。

    他多看了一眼,随后冲向她。

    “董宜!你在干什么!”卓阳几近咆哮。

    “别过来!”董宜激动地喊。

    卓阳平复情绪,伸出双臂,“你先下来。”

    他继续哄诱她:“我在呢,你下来,我陪着你。”

    许是本质不舍得死,董宜有片刻地犹豫。

    卓阳趁机一把拉下她。

    董宜瘫在地上,抱着卓阳哭出声。

    他短暂错愕,而后轻拍她的背。

    董宜酗酒的父亲怕她考上大学,没人管他,于是威胁她放弃高考。

    因为不服从,董父酒劲上头,对她拳打脚踢。

    董宜跑出了家,半路碰见附近的小混混。

    他们玩味地盯着她。

    董宜浑身发毛,想要逃走。

    小混混堵住她,对她说:“你爸爸把你卖给我了,你早晚是我的,跑不了的。”

    耳边充斥着奸笑声,那道防线彻底坍塌。

    “和我去北方吧,离开这。”卓阳说道。

    安顿好董宜,卓阳警告了董父一番,如果他不想为自己的行为买单,吃牢饭,就老老实实地让董宜读完书。

    高考成绩出来,卓阳跑去找董宜,他气喘吁吁地说:“董宜,我们一起报北方大学吧。”

    董宜揉揉他的头,说:“好。”

    卓阳开心地像个孩子。

    然而,他不知道接下来所面临的。

    卓阳报道完,和董宜失联了。

    他发消息问她需不需要帮忙搬行李,免费的劳动力可供使用。

    发出去后,回应他的是红色感叹号。

    卓阳难以置信,拨通她的电话号码,也只有:“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瞬间,他如坠冰窟。

    为什么呢?

    她又失约了。

    卓阳浑浑噩噩度过了四年。

    后来,卓阳才听说董宜的父亲篡改了她的志愿,导致她上了南方一所普通的学校。

    大学读到一半,她就嫁人了。

    命运还是让她承受了不该承受的。

    两个半个月前,董宜收到了棠月的邀请函,但她选择不去,托人随了一笔礼钱。

    因为她清楚卓阳一定会参加她们的婚礼。她无法面对他。

    卓阳漫无目的地走,驻足后发现不知怎的走到了董宜的家。

    大门敞开,卓阳看见院子里淘米的董宜,愣神良久。

    一切涌上心头,占据他的理智。

    遗憾吗?痛苦吗?

    卓阳静静地望着,随后一辆车经过门口,他消失在原地。

    董宜眼角的泪终于肯流下。

    她身边的男孩问道:“妈,你哭了?”

    “没什么。”

    —是她把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抛在十字路口。

    曾经的曾经,我也想和你去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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