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泽气极了,剑眉横立,蓝幽幽的眼睛透红,双手叉腰来回踱步,一时间也是说不出话来。

    他确实舍不得对丰知白动手,可骨子里暴虐泛了起来,直想找个趁手的家伙出气。

    揽月宫里的一草一木,俱是丰知白布置的,他是打不得踹不得。

    拓跋泽没了法子,竟抽出腰间藏匿的软鞭,折了几折,开始不住地抽起了自己的手心。

    丰知白也是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按住了拓跋泽的右手,形状姣好的圆杏眼里,透出了几分愧疚。

    抬眼一看,拓跋泽泪水还在双眸里打转,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打疼了自己。

    她心下更是添了几分不忍,若说她与拓跋泽的男女之情,倒还真是没有。

    这两月下来,她早已摸清了拓跋泽的性情,外界传言纷纷,说什么嗜杀暴虐,疯子一个,也不全然是真的。

    拓跋泽确实性子阴郁,脾气阴晴不定,动不动就大悲大喜,如那四月的天,极难揣摩。

    可若是耐着性子,静下心来诱哄,便知他不过是个爹不疼娘没了的可怜人。

    自幼被扔在吃人的军队里,受尽苦痛,无人疼爱诉说。

    才成了如今这副对外张牙舞爪,内里遍是柔软的性子。

    丰知白便是看出了这一点,才能短短时日,让他堕入一张精心织就的情网中。

    现如今,丰知白还要利用拓跋泽好不容易交付的真心,当真是对自身良知的考验。

    只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弑兄引战的是他,如今低头垂泪的也是他。

    “陛下,莫要伤了自己。”丰知白抽走了软鞭,随意扔到地上。

    抬起那鲜血淋漓的手心,轻轻吹了吹,好似她还是方才依偎帝王枕侧的月贵妃。

    “月儿,你爱过我吗?”拓跋泽一时又被蛊惑了心神,这求爱的话顺着嘴边就溜了出来,双眸中尽是乞求。

    丰知白不忍心看他这幅模样,别过头不再言语。

    拓跋泽紧闭双眼了几瞬,又猛地睁开,神情已然正常,他向前几步,坐在主位上,直起身子道,

    “说说那位九皇子的筹谋吧。”

    “九皇子说,您是时候,为自己重新择一位盟友了,北戎经此一战,怕是许多年再难挑起战事了。

    朝中主战派势力大减,此时若是有个风吹草动,您这位置怕是就要换人来坐了。

    如若您愿和九皇子结盟,他可借和谈,助您保住皇位。”丰知白也坐在一旁,将李明如所托娓娓道来。

    拓跋泽正并着两指揉搓着自己涨疼的太阳穴,闻此言,闭着双眼,冷笑道,

    “哦?怎么助我,他舍得将那三座城池还回来吗?就算他肯,他的二皇兄,他昏庸的老爹也是不肯吧。”

    “确实没有将那到手的东西,随随便便送人的道理。陛下您说,三座城池是个什么价钱呢?”丰知白反问道。

    “呵,自然是天大的价钱,可孤不信,你们的九皇子只想要钱。”

    “陛下英明,九皇子要您活着一日,凉州边境就再无战事,如今您正当盛年,最少还有个五六十年的光景。

    若你能签下六十年之约,三座城池就归还于您。”

    “原来九皇子是个满口仁义大道理的伪君子啊,六十年之约,当真可笑。

    我北戎素来好战,若是孤答允了,你让那些扶孤上位的军武之人作何想?”

    “何必非要与我中原打呢,那些将军们想松动筋骨,再北些的狄国,西边的羌国,哪个都是成的。

    那时,你我两国是密不可分的盟友,北戎尚武,中原富庶,岂不是相得益彰。”

    李明如早就料到了拓跋泽种种顾虑,他周全谋划后,俱传信给了丰知白。

    拓跋泽一想,也觉出些道理,要打也不是只能南下,地方多了去了,休养生息数年,再举兵向西。

    现下他也明白,自己如同架在他人的柴火上烤,正面反面都是个烧熟的宿命,不如允了九皇子,保住帝位才是当务之急。

    “就算是我肯,九皇子肯,孤还是那句话,你们老皇帝肯吗?”

    拓跋泽生性多疑,这好不容易在丰知白身上攒的信任,又被活生生地砍没了。

    “我朝圣上向来是不见兔子不撒鹰,除了钱财,少不得也要您做些通商,边税减免的约定,往后也方便两国来往。”

    拓跋泽阖上双眼,闭口不言,思量许久。

    丰知白也是不急,取来殿中药盒,翻找出些效用不错的金疮药。

    缓缓行至主榻,拉着拓跋泽的手心,动作极为轻柔地为他上药。

    拓跋泽睁开双眼,只见丰知白乌发垂落腰间,眼神专注,仿佛将自己的掌心视作珍宝,容不得一丝一毫损伤。

    他想最后再触碰月儿柔软的发丝,如绸缎般穿过指尖,幽香漫漫,常常引得他欲罢不能。

    刚抬起右手,就见丰知白已然包扎好,直起身来,又坐回一旁了。

    拓跋泽瞧了眼那右手,自嘲般地笑了笑,果然这世间所有的温暖美好之物,都是不属于他的。

    即使有了这皇位,也求不来他想要的脉脉温情。

    “陛下可是想好了?”丰知白倒是公事公办,此刻可没什么小女儿心思。

    “九皇子既想得这般周全,孤又有什么理由不应他呢。明日,你便随孤的亲信一起,回中原和谈。”

    拓跋泽叹了口气,沉沉地说道。

    “知白感激陛下多日照拂之恩,叩谢陛下。”丰知白双膝跪地,重重磕了个头。

    拓跋泽起身,越过丰知白,缓步走出了揽月宫,艳阳斜影,独独一人,就这般走了许久。

    李明如接到北戎的飞鸽传书时,正缠着谢清安,非要给她端汤喂药。

    药也是苦得很,一勺一勺喂,当真是要将这苦烙在舌尖了。

    谢清安恨不得一把夺过药碗,叫李明如别喂了,可她现下左臂包扎得动弹不得,单单一只右手也是打不过李明如的。

    她一张芙蓉面气鼓鼓的,眼神如飞刀般,不间断砍向笑得都快瞧不见眼睛的李明如。

    “安安,可莫要怕苦,良药苦口利于病,早早好起来,就由得你下地玩了。”

    李明如这语气,仿佛在哄三岁幼童,说着说着,还从怀中拿出了包蜜饯。

    谢清安瞅了他一眼,不想与他废一句话,张口朱唇,认命般被喂药。

    她心想,果然万物有灵,都是要相处久了,才知其真性情的。

    李明如,堂堂一国皇子,文韬武略,仪表堂堂,乍一看卖相好得很。

    可这些时日,一同经历之事颇多,方知此人,就是一大尾巴狼。

    成日里装出一副温和有礼的样子,实际心思深得很,步步谋算,招招见血。

    于男女之事上,更是不要脸面,自己明明都与他说清了,他却还是仗势欺人。

    天天腆着一张面皮子,笑得比那迎阳花还灿烂,就在自己身边转悠。

    嘴里还念念有词,一会怕自己冷了,一会怕自己热了,没过一会又是怕扯着伤口疼了。

    谢清安觉着,就算是寺庙的老和尚都没他这般絮叨嘴碎。

    要不是现在卧床养伤,她早就一脚给他踹飞了。

    “再来颗蜜饯,乖。”李明如放下药碗,拿着颗色泽金黄的杏子蜜饯,又要喂给谢清安。

    “我自己来!”谢清安赶紧用那只尚能活动的右手将杏干夺下,一下就扔进了口中,不给这个登徒子机会。

    忽然,帐外传来乌衣卫的声音,“殿下,有北戎的飞鸽传书。”

    李明如这才起身,快步将信件取回,又坐回了谢清安榻前的小板凳上。

    展信一读,顿时笑得更是热烈,若说方才是盛开的迎阳花,现下都能炒盘瓜子了。

    “莫不是北戎想议和了?你瞧你这般高兴。”谢清安漫不经心地问道。

    “正是,知白传来的消息,拓跋泽愿与我结盟,凉州和平指日可待,你我筹谋亦可很快实现。”

    李明如将那信直接递到了谢清安跟前,一副讨赏的样子。

    “知白阿姐做事一向滴水不漏,有她游说拓跋泽,定是万无一失。

    只是我可没想到,连丰家都在你麾下,九皇子殿下当真好手段啊。”

    这几日李明如多守着她,她才知,为何当初是知白阿姐陪同自己前往北戎。

    原是受李明如的派遣,李明如自江陵回京后,便察觉出不对,他那两位皇兄,不愿他留在中枢倒是正常。

    可为何一门心思将他推向西北巡边一事,这就不得不引人深究了。

    恰好与其交好的江陵总兵丰时之女,正在凉州军中,李明如去信一封,就成了今日这局面。

    丰知白的北戎军情极为重要,若是不知军中有奸细,将凉州军军次次排兵布阵的计谋传去北戎,怕是漠北之战是胜不了了。

    李明如当日也是聪明,兵分几路,各有阵法,兵士只听令于主将,其余一概不知。

    那奸细顿时也是没了章法,让北戎栽了个大跟头。

    “安安,我不是有意瞒你的,往后我什么都与你商量可好,你就别恼我了,好不好?”

    李明如瞪着双小鹿眼,清润温和,叫人连半个苛责之字都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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