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带着他们去找被他藏起来的人,路上一边躲避着李钰敏探查的黑雾,一边断断续续跟他们说了一下他自己的、以及李钰敏的事。

    长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生,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了灵智,反正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存在在森林里,偶尔他也会走到镇子外去,试着去接触那些有温度的会动的物体,没有人看的见他,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触碰到他。

    后来他帮了一个人,变成人类的样子和他相处,这个人给他起了名字,为他封正,再后来那个人走了。

    他又恢复了一开始的样子,终日在森林中游荡。

    有一天他听到了呼救声,不是用声音喊出来的呼救,而是在心底绝望的求救。

    他赶了过去,但是往水里沉去的孩子看不见他,他也无法触碰到对方,只能徒劳无功的跟随者他沉到深水之中,听着他的心跳慢慢趋于平静。

    那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人类的死亡。

    他是灵物,不懂得死亡的痛苦,但不知道为什么心底却觉得很难受,他收起了死去的少年生前的最后一抹执念,把它保存下来不让之消散,这是那个善良的孩子最后留给世间的一点东西。

    几天后少年的母亲回来了。

    这个可怜的女人几乎崩溃,日日都到水边来,喃喃自语地诉说着自己对儿子的思念和歉疚。

    某一天,她再也受不了折磨,缓缓走向水中。

    在水面要淹没她的时候她突然又挣扎着折回了岸边,一边喘气一边掩面痛哭失声。

    那天晚上长夏离开了森林去找李钰敏,在她睡着后入了梦,他就在她身边跟她讲她儿子这些年的事情,大到他在学校揍哭了一个欺负同班同学的小胖子,小到他每天吃了什么,回家开不开心,作业有没有完成,以及,他很想念外出打工的爸爸妈妈。

    这些事情有真有假,一部分来源于长夏自己这些年的所见所闻,一部分来自于死去的少年留下的那抹执念中残留的片段。

    李钰敏有时候会在中途醒来,迷迷糊糊中把眼前的人当成自己的儿子,欣喜若狂的抱着他哭诉自己的不称职,长夏没办法,只能随她。

    因为他懂的,那种失去最重要的人,清楚的知道再也见不到对方的心情,如此窒息,如此让人难以忍受。

    天亮前他会离开,李钰敏只会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

    但他没想到她真的把梦里的长夏当成了自己的儿子,死去的孩子日日出现在自己梦中,朝自己诉说那些平淡的日常,这代表什么呢?

    ——代表这孩子不想离开,他在跟自己求救,他才十三岁,他本该有更长更美好的一生。

    李钰敏想要让程天航重新活过来。

    长夏本意只是想安慰这个失去孩子的母亲,在她最悲伤的时候多陪陪她,让她能走出儿子死亡的阴影,因为她再去水边,他不确定下次她在走进水里时,还会不会再次回头。

    他不知道人类的情感复杂又执拗,有时候会因为求不得而扭曲成自己都掌控不了执念。

    李钰敏不知道去哪里找来的方法,利用丈夫程宇的关系,一起跟着工程队在镇子里选址,引导着他们砍掉了灵木,又在树根附近设置了祭坛,以自己的血液为祭,献上自己的所有,只要儿子能回来。

    他被滚烫的血液束缚,被从根部斩断,被分成很多很多小块,逐渐雕刻成程天航的模样,血誓如同最强有力的桥梁,把他的灵息大部分让渡给了李钰敏,他只能听她的祈祷,完成她的心愿。

    念域徐徐展开,李钰敏要整个季节镇变回两年前的样子,等到血誓完成,所有的人就会被永远被困在过去的时间里,那个时候她的儿子还活着,这个小镇对于她来说还是美好的模样,安放着她最牵挂的人。

    长夏想要阻止她,自己的力量却不够了,李钰敏每晚守在民宿,或者在镇子里找他,他只能悄悄找到落单的人,把他们先藏起来,之后再找机会送出去。

    之前消失的情侣是被他藏起来的最初的人,后来“时间”越过越快,他不得不加快动作,直到那天支晓进入森林,里面地形复杂,要是有人在里面迷路会很危险,他才不得已现身阻止。

    ……

    长夏的声音不疾不徐,好像只是讲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在场的守域者们心中却都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都说生灵善良,但他这也太善良了吧!

    李钰敏的事其实与他无关,程天航的事也与他无关,他被搞成这个样子,话语间却没有半点愤恨和不满,反而有些惭愧,觉得自己要是再厉害些,估计早就把所有人都送出去了,做不到他似乎还很抱歉。

    “那个,呃,长夏。”云姜突然开口,因为是叫一个陌生人的名字,她觉得有些不习惯,“你很多年前就在这个镇子上吗?”

    “嗯。”长夏没看她,朝前走着。

    “那……六年多以前,我在森林里迷了路,警方找了三天三夜都没有找到我,最后我是自己倒在森林边的。”云姜轻声说,“我现在好想模模糊糊想起来了一点,好像有个人背着我带我出去的,那个人……是你吗?”

    “……”长夏沉默了一瞬,“六年多以前啊……抱歉,我不太记得了。”

    他转头对云姜笑了笑,随机催促其他人:“快点吧,我感觉李钰敏快要发现我们了。”

    所有人跟着他加快了脚步,云姜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跟他说,他们已经进了东边的林子,这边的树木一年前被工程队砍了不少很多木桩上长出了嫩绿的新芽,她跟着一起往前走,越走就越忍住不住的想起了自己曾经在森林里失踪的事。

    奇怪的是,有很多仿佛被她忘记掉的记忆渐渐浮现了上来。

    曾经在森林里迷路,回去后她发了一场烧,醒来几乎不记得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了,现在她却想起来了一些很模糊的记忆。

    她跑进森林并不是无缘无故,而是要去找什么人。

    可森林里哪来的人?

    她又去找谁呢?

    她脑海里止不住的去回想那个画面,森林里树影憧憧,万籁俱静,背着她的人一头柔顺的黑色发丝,发尾轻轻的扫过她的脸,她半睡半醒间抬起头,看到了对方半侧着的脸。

    虽然很模糊,可她几乎立刻就在心里肯定乐,那是一个年轻男生的脸。

    所以她才没根没据的问出了那句“是你吗”。

    云姜有些沮丧,又有些止不住的焦躁。

    好像心底有些什么被她遗忘的东西跃跃欲试地想要破土而出,可她的记忆并没有任何缺失的痕迹,从小到大她都能清晰的回忆起长大的足迹,一切都按部就班,并没有在哪里生长出预料之外的路径。

    她甩了甩脑袋,怪事太多,脑子发昏了吧。

    “快到了。”长夏的声音响起。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云姜却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猛然间的心悸让她差点站不稳。

    “云姜!”李宣扶住她,“没事吧,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云姜摆摆手,发现自己居然在抑制不住的发抖。

    “我背……”

    “我背你吧。”周民的话还没说出口,长夏就折返两步走了过来,征询地看着云姜,“可以吗?我们必须快一点。”

    云姜更加沮丧了,大家都在赶路,她这个号称植物学系运动小能手的人居然拖后腿了。

    而且让一个不认识的少年人背自己什么的……不妥,十分不妥。

    然而她的动作和思维背道而驰,鬼使神差的把手伸向长夏:“好的,谢谢你。”

    长夏背起云姜,身上滴水声不断,但他身上却并不潮湿,干燥又温暖,后颈间有股悠远又清淡的木质香味,云姜本来被背着有些僵硬,闻到那股味道,不知不觉的放松了身体。

    很熟悉的味道。

    可她以前并没有闻过类似的香味。

    长夏带着他们进入了林子,没走多远,他就顺着一道厚重的藤蔓钻了进去,所有人都跟着进去,里面是个向下的坡道,又走了一阵,一排废弃的防空洞出现在面前。

    “这树林里居然还有防空洞?”祝伊快走几步,扬手点起了几团烛灯大小的火焰给大家照明。

    防空洞内黑漆漆的,空气潮湿。

    “难怪工程队没有选这边。”禹风也走近一个防空洞往里看了看,“里面空间应该挺大的,有这个工程队也不好施工吧。”

    “你把人藏在这里面了?”封行问长夏。

    长夏轻轻把云姜往上托了托,朝其中一个防空洞内走去:“我的力量在森林内强一点,只能先把人藏在这,李钰敏找到了也暂时进不来,就算不能把人送出去,也能暂时拖延点时间。”

    防空洞内空旷的风声呜呜响着,空气中弥漫着发霉的味道,长夏背着云姜打头,祝伊为大家照明断后,顺着黑暗狭窄的通道一起向下,走了将近五六分钟,空间突然开阔了不少。

    “到了。”长夏说。

    金色的火焰拧成一团升起,他们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一个不大不小的坑洞,四面都是黑色的墙壁,地上被打扫的很干净很平整,最里面的地上有一个圆形的祭台,祭台之上盘腿端坐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眉眼间带着微笑,观之可亲。

    和人形木雕的样子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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