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里,长夏背着云姜,满脸无奈。

    “让你别爬,你偏要爬。”

    “有什么关系,我告诉你哦,刚刚摔下来的一瞬间,我似乎摸到了爬树的窍门!”云姜趴在长夏背上,两脚一甩一甩,手里的饼干屑撒了他满头。

    “摔到脚叫窍门?”

    “……哎呀你不懂。”云姜迅速岔开话题,“吃饼干么,我喂你。”

    ——晚上,云姜轻手轻脚溜到爸妈门口听了听,确认他们都睡熟了,回到自己的小房间,连蹦带跳去开了窗。

    半响,长夏爬了进来。

    “嘿朱丽叶。”长夏倚着窗棂露出狡黠笑容,琥珀色的眼睛映着屋内的灯,流光回转。

    “罗密欧,来请你吃好吃的~”云姜心情很好,神神秘秘端出一个比自己脸都大的碗,里面是嫩白的发酵过的米饭,散发着清甜的香味。

    长夏凑过来闻了闻,打了个喷嚏。

    云姜更来劲了,“感冒了正好,这是甜米酒,我爸爸说吃这个对感冒好。”

    长夏深信不疑,俩人一人一个勺子,半碗吃完,满脸通红看着对方,长夏张了张嘴,扑通倒在云姜床上,睡着了。

    云姜嘿嘿嘿傻笑了半天,也趴在他身边睡着了。

    睡了不知道多久,窗外一声鸡鸣,尖锐又高亢,云姜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窗外天空青白,快要天亮了。

    云姜坐起身推了推长夏,突然发现有点不对劲,他的头发变成了极浅的金色,然后在云姜的注视下,慢慢变得雪白。

    云姜瞬间力大无穷拖起长夏猛摇,心里惊悚地写满了之前爸爸恐吓自己不可以吃太多甜米酒的理由,“酒精中毒”四个大字在脑海里尘土飞扬咆哮而过。

    长夏被摇醒一照镜子,自己也吓了一跳。

    “怎么办!?”云姜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没事的。”长夏怔了半响,笑着安慰云姜,“离开森林太久了,跟眼睛一样,变色而已。”

    云姜松了口气,“那,如果离开的更久,会怎么样?”

    “不知道。”小少年摸了摸云姜的头,继续去爬窗,“我回去了。”

    ——又到了夏天。

    云姜到森林去找长夏,她比去年长高了一些,已经跟长夏差不多,脸上的婴儿肥退了不上,穿着小碎花裙子,眉目间有了点少女的味道。

    “我要走了……”云姜强忍着眼泪,眼睛红彤彤的像只兔子,“我爸妈的工作结束了,我们要回城里去。”

    长夏顿时抿住了嘴唇,眼眶也慢慢红了,“你……可以不走吗?”

    云姜摇摇头,又用袖子使劲擦了擦眼睛,突发奇想:“要么,你跟我一起去城里吧!”

    “不行,离开这里,我会消失。”长夏低头小声说。

    云姜彻底没了主意,“那,我每年都会回来!暑假和寒假的时候,三个多月呢,我一定回来找你!”

    “可是……”长夏欲言又止,云姜打断他的话,“我一定会回来的!你等着我。”她红了脸,笨拙又飞快地在长夏脸颊上亲了一记。

    “我喜欢你,长夏。你要相信我,不管怎么样,我都一定会回来。”

    这应该是云姜最后对长夏说的话,七月的盛夏时节,阳光在他们周身打上一圈炫目的轮廓,长夏笑着跟云姜说再见,眼里却是又深又重的悲凉,周围是万籁俱静的森林,在记忆里翻涌成波涛起伏的深绿色海洋。

    那个又小又笃定的信念,曾经在云姜心底深处狠狠携刻,誓要成为坚耸入云的磐石,才让她有了勇气与长夏告别。

    她以为这只会一段短暂的分别时光。可能是几个月,也可能是一年。

    可是,快十年了。

    她把这个小镇抛之脑后,她忘记了长夏,忘记了那些相互陪伴的日子,忘记了,自己曾经懵懂又真挚地喜欢上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小少年。

    不对。

    云姜猛地想起来,她高二升高三的时候也来过季节镇,时间比较短,只待了一个周。

    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

    她发了烧之后记忆模糊,同学们告诉她在离开季节镇那天上午,大巴驶过路边的密林,她突然叫停了大巴,大家还以为她东西忘了带,结果她下车就冲进了林子里,等班主任和其他人追进去,已经找不到她的踪迹了。

    警方搜林,找了她三天三夜。

    她至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发了疯一样跑进林子里,也没有去深究过。

    现在她有了猜测,是为了找长夏吗?

    高中那次回来,她也是这样突然的想起了长夏?

    云姜再也忍不住,她从民宿里跑出来,全身几乎已经没有力气,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周围都是高大茂密的树木,树影偶尔被风吹的摇动一下,四下阒静无声。

    她还要想起来更多,她不应该忘记长夏。

    而且还是两次。

    她抬起脚,继续往怎林深处走去,或许,她可以去找一找十三岁的她和长夏一起看月光的那个秘密基地。

    ……

    大巴以一种让人昏昏欲睡的速度前进,正午明亮的阳光从敞开的窗口照射进来,外面是串联成片的巍峨群山,不知名的鸟鸣此起彼伏,偶尔有繁茂翠绿的枝叶擦着车身而过。

    十七岁的云姜靠着车窗,闭眼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再睁眼,外面树丛间好像有个人静静地伫立在哪里,在缓慢车速里向后移去。

    云姜一惊,猛地趴到窗边,探出半个身子向后望去,还没找准视线该停留的点,车子晃悠着停了下来,同时伴随着司机大叔“到住的地方啦——”的中气十足的大嗓门,车里顿时一阵欢呼。

    “终于到了!哎哟我屁股都快摊成个饼了!”

    “你的屁股本来就是个饼!”

    “你说什么,你居然敢污蔑我的翘臀……”

    “行啦,你个大老爷们,要翘臀作甚。”

    “呃……”

    所有人都打打闹闹地拎着行李下车,云姜还趴在车窗努力想往外看,不远处的树林边,早已经一片寂静,哪里有人影。

    云姜脚步猛地顿了一下。

    果然,十七岁来夏令营,她是见过长夏的!

    ……

    下午懒得再出门,反正小镇自己早逛遍了,高中生云姜干脆熟门熟路地跑到顶楼,阳光很好,天蓝的没有一丝杂质。

    她揣着一包零食翻出阁楼,懒洋洋地半躺着一边赏美景一边吃,这简直是无以伦比的享受嘛。

    可惜好花不常开好景不长在,才爽没几分钟,云姜就发现不远处的树林有点不对劲,眯着眼睛努力看了半天,又看了半天,随即猛一个翻身坐了起来,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翻窗入内——下楼——找东西——上楼——越窗而出”的繁琐步骤,小心翼翼将找到的望远镜抬到眼前,就此证实了自己刚才真的没有眼花。

    不远处是成片的森林,阳光下一片苍翠的浓荫,其中相对比较高的一棵树顶上,赫然闲坐着一个人。

    黑发色着一身黑衣的少年,悠闲地坐在树枝上,盘着一条腿,或许是光的缘因,眉目模糊着看不清楚,却无故觉得他是微微笑着的,然后他不经意的转过头,有那么几秒钟,云姜觉得他发现了自己注视的目光,有点紧张起来,随后又觉得荒谬,他手里又没有和自己一样拿着用望远镜。

    一个念头没转完,视野里的少年突然从树枝上纵身跳了下去!没有任何征兆地,倏忽就消失于大团大团的树叶间。

    云姜怔了两秒钟,手里的望远镜顺着屋脊摔了下去,尖叫被梗在喉咙里,她用比刚才找望远镜还快的速度,翻出阁楼胡乱套上鞋就往楼下冲,期间还差点在楼梯上造成骨牌效应大面积死伤,出门时眼光瞥到掉下来摔得四分五裂的望远镜,估计是十死无一生了。

    等她气喘吁吁找到刚才视野里的地方,还特意仰起头确认了一下那棵特别高大的树木,地点看来是吻合了,可俗话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现场却完全不见任何类似黑衣少年的物体。

    好奇心旺盛的云姜才不会就此罢休,很快就在心里下了一个“自己目测错误“的定义,胆大包天的往森林里探了进去。

    在记忆里,这里的一切都是友善的,包括这个就算身处楼顶也望不到边界的繁茂森林。

    半个小时后云姜后悔了。

    之前她想了无数种可能,比如发现黑衣少年倒在地上还有微弱的呼吸于是赶快打112;比如他被挂在某棵树上正翘首以盼等待救援;比如他运气倍儿棒完好无损那就得给他上上励志课鼓励他活下去什么的;再不济,总得发现一具尸体吧……

    但是她完全没算到眼下这种状况——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树木越来越密集,正值夏天,树叶层层叠叠遮天蔽日,头顶的光几乎要被遮蔽完全。森林里阒静无声,细碎的光斑在地上一闪一闪,一阵风吹过,云姜觉得脖子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算了算了回去吧,云姜心想,说不定是看错了呢。

    但是原地转了一圈之后,云姜绝望的发现自己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八个方位看上去都透露着正确道路的嫌疑,同时又散发着浓浓的阴谋味道。

    好在天光大亮,看了看表,才中午三点,云姜随便挑了个方向,决定考验自己的运气。

    “喂。”

    才走出去没几步,身后兀然想起来的声音让云姜一激灵打了个抖,差点原地窜起两米高,迅速回身,心里却快到光速般闪过一个假设,随后被证实了。

    五米外的树荫下,黑色衣服的颀长少年悄无声息倚着树干抱肘站着,就好像他一直在那里,只是云姜没注意到。他的嘴角挂着一抹无邪笑容,声音温润而略微低沉:“别往里走了,你回去的方向在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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