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雪白电光斩破雨夜,穿破滂沱雨幕,照亮一双布满血丝的苍老双眼。

    房协的脸因过度紧绷而显得有些狰狞,紧抓着黄杨木椅的手上青筋尽显,剧烈颤抖着。

    屋外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沓沓淌着雨水格外刺耳。

    “大人......”

    房协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浑浊双眼迸出一道厉光,哑声道:“告诉皇后,无论如何,一定要......”

    “您也知道我只是皇后,不是天上的王母!”

    房协骤然回头,讶然看着身后正将深色兜帽缓缓摘下的皇后。

    “你......”

    皇后将斗篷上的雨珠轻轻弹去:“萧适死了还不到一年,皇上就能把我的弟弟关进天牢。父亲,您说,本宫该如何将弟弟救出来?是要哭个昏天黑地,还是索性在太极宫触柱死了算了?”

    房协粗粗地喘了两口气,重重拍了拍桌子:“你也是有儿子的人!怎么就不能体谅做父母的此刻的心焦!”

    “我不体谅?”皇后长眉一挑,哼笑一声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厉声道:“房彦徽是个什么东西?卖官鬻爵这些都同他吃饭一样简单了!更别提早些年那些国丧纳妾强抢民女草菅人命的事儿!”

    她冷笑着往后一靠:“若我不体谅,父亲你这场哭,早好几年就该有了!”

    “够了!”房协喘着粗气拍着桌案,“你懂什么?彦徽他是被陷害的!你大可去问问萧岐!不过是为了让那些人闭嘴在食盒里放了纸条子!如何就成了毒药!?”

    他重重坐在了椅子上,狠狠攥着靠手:“你也不想想!不过是卖官受贿,用得着冒这个险!”

    “父亲还有脸提萧岐!?”皇后倏然抬眸,迫人的眼神直直盯着房协,“他才被皇上派了点事儿就捅了那么大的篓子,父亲是想要让皇上知道他软弱无主见,早些厌弃了好定下萧恒是吗?”

    “你......”房协抖着嘴唇张嘴欲说些什么,最终还是闭了嘴,妥协一般:“眼下该如何?总不能看着你弟弟去死吧?”

    皇后闻言怔了怔,身上盛气凌人的气势稍稍收敛,转头看向了屋外倾盆的大雨,幽幽说了句:“今日前来,就是想同父亲知会一声,保不住了......”

    “什么?”外头的雨声太大,房协以为自己是听错了,扭头死死盯着皇后。

    “大人,大人,”这时门又被匆匆推开,小厮连身上的蓑衣都未来得及退下,急急将一封信交到了房协手上。

    “玢州来的信,十万火急。”

    玢州,房氏的发迹之地,房氏本家的所在。

    “玢州?”房协心底一颤,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抖着手打开了信。

    他一目三行地看完了信,身子一软,支撑不住一般瘫倒在椅子上,眼中一片猩红绝望。

    信纸轻飘飘地落在地上,上面几个鲜红的血手印尤其刺眼。

    皇后瞥了那信一眼,叹了口气。

    “我比父亲要早些收到这封信,初见也是十分愤慨,不过后来想想......”

    “死的那些都是金尊玉贵的世家公子,平日在家中也是珍宝一般的看顾着,好端端地进了京,回去竟成了一具枯骨......”

    她的漫上一丝悲恸决绝:“换做是谁......都是要鱼死网破的。”

    “可彦徽是被陷害的......”

    “钱是谁收的!?”皇后猛地看向房协,“谁收了钱,谁就来承受这些世家的怒火!”

    房协一时语塞,双眼铜铃一般地瞪着,喘着气不说话。

    皇后指着地上的信继续说:“上信可说的清清楚楚,房彦徽不死,那死的就是房氏!”

    “这其中,除了房氏自己人,有同房氏交好的,有依附房氏的,房氏多少阴私都握在他们手里。父亲是想因为一个房彦徽将房氏百年基业葬送吗?”

    “不会......不会......”房协胡乱摇着头,面上血色尽褪,“他们不敢......他们怎么敢......”

    “父亲好好看看,信来自玢州本家,上头还有房沛览的手印儿呢,她都搞不定的事儿,您还能有什么办法?”

    她见房协依旧不肯狠下心,走上前半蹲在房协身前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父亲,有我,有您,有萧岐,咱们房氏依旧还可以兴盛百年。可您若选错了路......倾巢之下安有完卵,您真能保住弟弟吗?”

    房协怔怔地看着她,眼里失了神采,一片空洞。

    皇后对他轻轻点了点头。

    不多时,重新戴好斗篷的皇后缓缓走出正厅,立在门口的春桐立即跟上为她打伞。

    身后,房协痛苦压抑着的哭吼隐约传出,又迅速被雨声淹没,再无一点痕迹。

    ******

    次日,房协请旨去见了天牢中的房彦徽,父子二人密谈数个时辰,房彦徽数次哭至晕厥。

    房协走后,房彦徽对所有罪行供认不讳,坦白伏诛。

    房协则入宫请罪,同皇后一道跪于御书房中,哭陈自己教子无方,愿皇帝切勿迁怒房氏。

    皇后红着眼睛掩帕呜咽:“臣妾的弟弟做出这样的事,臣妾本无颜面对陛下,可为了老七,为了臣妾的儿子,臣妾也要腆颜请求陛下宽宥七皇子。”

    房协伏在地上,亦痛声道:“陛下,七皇子自幼丧母,母族又无人,将臣那大逆不道的儿子当成亲舅舅一般,把他说的话奉为圭臬不敢忤逆,殿下纯善纯孝,实在不该被拖累啊!”

    皇帝一直沉着的脸终有所触动,面色有些许软化,却依旧冷哼一声道:“恐怕......老七还是怕了你只手遮天的房氏吧!”

    房协低头瑟瑟,不敢接话,倒是皇后听得此言暗暗松了一口气,知道萧岐大概是保住了。

    果然,皇帝沉默半晌后出了声:“七皇子徇私失职一事就此按下,对外只说是受房彦徽牵连,在宗人府再待上几日,让他出来后立即来见朕!”

    房协同皇后心中大石落下,跪地谢恩。

    ******

    一下午,送到挽风筑的消息一个接一个,不曾间断。

    “房彦徽已经认了下毒的事,皇上的意思是该怎么办便怎么办。”

    “皇上特意问了宗人府七皇子的近况,想来不出几日七皇子就要出来了。”

    应舒棠细细听着,眉头越皱越紧。

    她原先以为此事必有萧岐的手笔,可如此一番变故,房氏伤了元气,萧岐在皇上心中必然也失了信赖,他得不到一分好处。难道这真的都是巧合?萧岐没做什么?

    她支着脸盯着茶案一角,实在不愿相信这个可能。

    正思索着,又一个小厮打扮的人疾步走了进来,对顾桢夷行礼后说道:“三殿下审完了,张景书供述——他贿赂的是房彦徽。”

    “什么?”应舒棠失声道。

    张景书不是承认了他贿赂的人是安城长公主吗?他为何翻供?

    脑中一团乱麻之际,萧恒也正好到了挽风筑,垂头丧气地下了马车,一步一叹气地走到了三人面前,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哎,”他长叹一口气,端起面前的茶杯正想喝下,想了想又放了下来,又重重叹了一口气。

    “殿下......切勿如此气馁。”应舒棠心中烦乱,仍是宽慰道。

    “哎,我......”萧恒咬了咬牙,似乎想按捺下又没忍住,气冲冲地指向了温简仪,“你,你这个同乡是怎么回事呀?之前不都说好的吗?竟然在提审时翻供?!白费了我那么多功夫!好险没能招架住!”

    温简仪立刻摆出了一副谄媚笑容,义愤填膺道:“殿下指责的是,我这个同乡从小娇生惯养,受不了一点苦头,在刑部大牢凭谁去都能吓吓他。也是我大意了,没想到这一层,他八成......是受了谁的指使了。”

    “谁的指使?”萧恒睁大了双眼,思索道,“最近去过刑部大牢的只有......”

    “萧岐。”应舒棠肯定地说。

    萧恒狐疑地看着应舒棠,眼中透出些许不赞同:“七弟为什么要让他说是房彦徽干的?这不是让房氏更难堪了吗?”

    温简仪眨着无辜的眼睛看着萧恒,循循善诱:“可是房彦徽已经没得救了,房氏也根本不差这一笔啊。”

    “啊......”萧恒怔怔地看着温简仪,似乎没理解他的意思。

    应舒棠再接上:“殿下你再想想,张景书贿赂的是谁?”

    “皇、皇姑母......”萧恒不确定地小声说道,忽而睁大了眼睛,恍然大悟一般:“七弟是想卖皇姑母一个人情!”

    应舒棠和温简仪点点头。

    “七弟竟有如此心机,从前是我低看他了!”

    应舒棠见他竟似乎生出了对萧岐的钦佩之情,急忙制住他:“殿下,殿下,眼下我们应当如何应对啊?”

    萧恒脸上一僵,显然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尴尬一笑,慢慢看向了一旁的顾桢夷。

    顾桢夷始终在旁一言不发地静静听着,他对上三人探求的目光,轻轻笑了笑,淡如清茶的语气中带着一股威慑

    “既然他要认,那就认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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