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恒的车队一路向西,直朝清江边的几个城镇而去。

    青州的情形从燕屏就可见一斑,沿途走着的都是面黄肌瘦的灾民,衣衫褴褛,眼神空洞地向前走着。也有成群坐在墙角的,正在几人分食一个馒头。

    思嘉原本安静地趴在车窗上,突然收回了视线,将车窗也一并关上了,整个人都耷拉了下来。

    马车驶出内城,郊外的景象更是触目惊心,城墙下、树林里,都是一簇簇坐在地上的灾民,神情麻木。

    “代医师,我们不把粮食分给他们吗?”思嘉转头问道。

    一旁的代婴收回了给玉茴诊脉的手,摇了摇头:“不用。”

    对着思嘉疑惑的目光,他解释道:“灾民能走到燕屏,其实已经算是有了活路了,接下来只要能找到生计,就算是避灾成功了。”

    他又看向了窗外,眉间些许凝重,缓缓道:“清江边上,才是真正需要发粮的地方。”

    思嘉似有所悟,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代婴笑了笑,揉了揉他的脑袋:“收好你的那些干粮,别想着分给他们,咱们四面无人,一旦引起注意暴露了自己带了粮食,任凭有再多侍卫都没用。”

    思嘉先是一愣,继而小脸一白,连忙点了点头。

    车队行至下一个城镇,已明显能看出和燕屏的不同,街上的店铺大都空置,路上行人都在大包小包的迁家。

    “殿下,车队太过显眼了,若再往前,属下担心......”侍卫长在萧恒面前犹豫道。

    萧恒点点头:“停下休整吧。”

    他说完苦笑了一声:“本应做百姓的靠山和倚靠,如今却要避他们如蛇蝎......”

    他们选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客栈,侍女们进入后立刻清扫起来,路过的人们看见这些外乡人,面上也无多大波动,瞥了一眼便继续往前。

    侍女们先为萧恒清扫出了一张桌椅,又恭敬为他递上纸笔,他一言不发,手上青筋尽现,力气大到几乎要把笔都凿进桌子里。

    最后一笔写完,他将笔扔了出去,拿过自己的信印重重盖在了信上,将信递给了随行的侍卫。

    “两日内送到沈安楠手上,然他把粮给我一分不差地吐出来!”

    那侍从走后,萧恒长长呼出一口气,低头撑着额角,颓然道:“我实在不敢想,隧云会是怎样的景象。”

    隧云,距离清江最近的城镇,也是受灾最严重的地方。

    隧云......应舒棠听见这个两个字,心头狠狠跳了两下,暗暗捏紧了拳头。

    天色阴沉,仿佛山雨欲来。

    ******

    两日后,带着粮食的沈安楠出现在了他们所在的城镇。

    “殿下!殿下!”他先在门口干嚎了两声。

    待萧恒出门,他竟直直对着萧恒跪了下来:“殿下!殿下来青州怎么不和下官知会一声,眼下青州多灾,恐冲撞了殿下,殿下还是快随下官离开吧!”

    “哼,”萧恒冷笑了声,蓦地提高了嗓门:“冲撞?你也知道,青州的情形,会冲撞了本宫吗?!”

    沈安楠肥硕的身子抖了抖,挤出了一个笑脸道:“殿下息怒,下官也是被蒙蔽至今啊!下官已经处置了几个欺上瞒下的东西,还请殿下先行离开,同下官回去亲自发落!”

    萧恒的脸阴沉得似乎可以滴下水来,扯出一个狠笑,突然大步上前,抬起一脚重重踹在了沈安楠肩上

    “蒙蔽至今!?好一个蒙蔽至今!你以为你上下嘴皮子一碰,推出几个无关紧要的人来,就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吗?你当本宫是如此好糊弄的吗!?”

    那沈安楠挨了这一脚,反倒收起了诚惶诚恐的样子,慢慢站了起来,安然拍了拍脏了的衣角,看着萧恒笑了一声,道:“是,殿下自然不好糊弄了,殿下如今得了顾氏帮衬,又与应将军独女走得那么近,帝位已唾手可得,早就不是那个,被贵妃收养前,白鹭宫中,面黄肌瘦的孩童了。”

    “你!”萧恒倏然睁大了眼,又想一脚踹上去,却被冲出来的秋露儿死死抱住了。

    “殿下,殿下!”她急急唤住他,压低了声音:“青州形势如此危急,沈氏快一分放粮,得救的百姓就能多一些。百姓要紧,殿下切勿在此刻惹恼沈氏啊!”

    萧恒听了她的话,死死咬住了牙关,与她对视良久,最终狠狠剜了沈安楠一眼,堪堪压下了心底的怒气,一字一句道。

    “既然已经查清楚了,那本宫自会禀明父皇,好、好查清楚。”

    沈安楠听了,抚掌而笑:“这就对了嘛三殿下,如此,既能体现殿下明察秋毫、体恤百姓,也能给皇上一个交代,何乐而不为呢?”

    萧恒也对他笑:“合该是这样,请您再多担待点,该发粮的发粮,该出力的出力,务必要将这个‘面子’给做足了。”

    “啧......”沈安楠轻啧了一声,还想说什么,对上萧恒的目光,也只能胡乱点了点头:“下官遵命。”

    待沈安楠走后,众人才开始帮着官兵一同分发粮食。

    那些眼神空洞的灾民,对着这边看了好久才确定真的发粮了,眼神瞬间亮了起来,争先恐后地跑了上来。

    “大家不要抢,每个人都有,以后也还会有的!”秋露儿冲着人群大喊着。

    煮粥的铁锅也架了起来,不多时便传出了一阵白粥的清香,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人。

    几人忙着施粥,几口大锅的粥眨眼间就分发一空,只能一遍遍再煮。

    吃饱了的灾民也并不走开,都想再领一些保证路上都能吃到。

    萧恒只得保证,临近几个城镇都会有分粮点,才叫那些灾民放了心,勉强露出些微笑。

    临近晚上,几人才得以歇一口气,一齐坐在客栈里休息。

    “看来清江边的确不适合再住人了,百姓即使拿到了粮食,也还是想离开这里。”萧恒失落道。

    顾桢夷点点头:“农田都已被淹没过,粮食颗粒无收,即使能熬过今年,也不能保证来年会不会依旧是如此境况。”

    “那......”应舒棠不由想到,“隧云岂不是......”

    萧恒叹了口气:“隧云受灾最深,哪怕水已经退去,也肯定是一片狼藉。”

    众人的猜测没有错,但哪怕是早已有所准备,在越过群山,到达隧云地界的时候,还是心头一震。

    前面的几个城镇都还随处可见避灾的人群,可在隧云,举目望去一片死寂之色。偶尔见到一两个行走的人,没走几步却又坐下,喘着气没再站起来。

    思嘉看了看应舒棠,得到首肯后,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小跑过去,将几个馒头轻轻放在了他面前,又迅速跑开了几步。

    那人一见到馒头,喘气立刻重了些,捧起馒头就朝嘴里塞。

    “哥哥,你要去哪?”思嘉问道?

    那男子狼吞虎咽着,咽了好几口才把馒头吞下,吃力道:“逃出去,逃出去,活命。”

    “那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啊......”

    男男子吞咽的动作停了停,看了眼城内,似乎冷笑了一声:“哪里逃得出去呢,屋子被水冲垮了,想逃,怕是要饿死在半路上,都是在等死罢了......”

    他又狠狠地咬了几口馒头:“老子不服,老子总要拼一拼,哪怕是死在半路上,老子的魂也能少走些路,早日把消息带出去,让人来救咱们。”

    思嘉听了小脸有些白,转头看了应舒棠一眼。

    应舒棠点点头示意他回来,却在瞥间他身后的一幕后稍变了脸色。

    思嘉向来擅长察言观色,在看到她的神色后懵懂往后瞧去......

    “思嘉别......”

    但还是晚了,思嘉已经看见了,掩藏在灌木下的一具具尸首。

    他霎时有些站不稳,摇摇晃晃地跑回了马车,被青葙一把搂进了怀里。

    “不怕啊思嘉,没事的,没事的。”

    女孩子们围着他安慰。

    “我没事,我没事......”思嘉煞白着脸,怔愣了一会又握着自己胸前的玉佩喃喃道:“如果当初爹娘没有带着我们逃出来......我和小玉姐姐也会是其中的一个吧。”

    他说完,车内又是一片沉默。

    应舒棠看着窗外,心中无比沉重。

    十室九空,路有饿殍。

    而即使是这样严重的水患,上一世因有沈氏隐瞒她也不得而知,真正让她铭记于心,并且想到仍心有余悸的,是另外四个字。

    ——是岁大疫。

    ******

    车队进了隧云内城,依旧是一片死气沉沉之色。

    萧恒本想遣人去告诉城内百姓有人来分粮了,不一会却见那侍卫气喘吁吁地回来通报:“殿下,已经有人在分粮了。”

    几人颇为惊讶,驱车往前看去。

    只见有一队官兵一字排开,正在井然有序地为百姓分粥,观其身着,与萧恒身边的一样是皇家侍卫。

    而其中一个身影尤为注目,正是一脸慈眉善目的宋漪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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