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浓烈的酸苦味混着热气猛地蒸腾到了应舒棠脸上,她低头看去,只见那药碗中一片漆黑,在较暗的房中也能看出碗壁上挂着的浓黑药汁。

    “这个......”这药她之前从未吃过,联想到代婴这幅尊容,难道......

    “代婴新配的药,和其他医师一起改进了几次,前几日给病患试了试,有成效。”顾桢夷端起了碗轻轻吹了吹,把勺子举到了她眼前。

    “有成效!?真的吗?那是不是说,隧云有救了?”应舒棠脑子都清醒了不少,立刻问道。

    顾桢夷点点头,把药汁送到了她嘴边。

    这漆黑可怖的汤药在应舒棠眼中立时摇身一变,成了蓬莱仙浆一般,她当即低头喝了一口。

    ......

    药果然还是药,再怎么有效也不能抬举成蓬莱仙浆。

    这么苦的药一勺一勺喝简直是折磨,她索性将碗捧了过来,屏住呼吸一抬头全灌了下去。

    那叫人汗毛直立的苦味瞬间充满了整个口腔,她正想要点水,却敏锐地闻到了一股香甜味,在被苦味充盈的鼻腔中尤为明显。

    一枚盒精致的玫瑰酥,正静静地躺在顾桢夷的掌中。

    她的眼睛微微睁大,看进了顾桢夷带笑的眼中,一字一句问道:“援军到了,是吗?”

    顾桢夷点点头,用手帕替她擦了擦嘴角,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看着她认真道:“是,三殿下回来了。棠儿,是你救了隧云。”

    “不是我!是我们大家!是代婴!”应舒棠连桃酥都没心思吃了,连忙看向宛如野人一般的代婴:“代婴代婴,你怎么突然就......总之,你做出了可解瘟疫的药,你就是在世菩萨,百姓的大救星!”

    “别别别,其他医师也有一道研究的,还要谢谢张喜苹,我不敢居功。”代婴无力地摆了摆手。

    应舒棠心中最大的阴霾已被驱散,不住地点头,口中还念念有词:“接下来,要让医师们好好看顾病患,看看这药还有没有问题,再让人把药材带进来一些,千万不能缺了药......诶,代婴,你......”

    她还想问代婴些问题,一抬头见了他那幅山鬼似的样子,又把话咽了下去,对他挥挥手:“代婴你好好休息吧,你可千万不能再累倒了。”

    代婴呼出一口气,疲惫点点头:“我也不差这一会了,你喝了药先睡一觉,我看着你没什么事再走。”

    应舒棠从善如流地点点头,掖了掖被子准备再睡一觉,顾桢夷凑过来往她嘴里塞了颗玫瑰酥,又贴了贴她的额头:“睡吧,我陪着你。”

    应舒棠刚睡下就和其他喝完药的病患一样发起了高烧,顾桢夷守在床边,为她换了一夜的毛巾。

    只是应舒棠自己却觉得这一觉睡得极其安稳,无梦一觉到了第二日。

    ******

    第二日,额头上凉爽的触感先唤醒了应舒棠,她睁开眼,和刚好和靠在床头顾桢夷对上了视线。

    顾桢夷调整了下毛巾的位置,道:“醒了?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应舒棠摇摇头,慢慢坐了起来,问:“你一夜没睡吗?”

    顾桢夷转头将冒着热气的药端了过来,低头吹着药碗:“刚好这会醒了,喝药吧,我去拿些早饭来。”

    应舒棠把药喝了,忽然觉得身上有些痒,想必是拿些疹子的缘故,她抬手从袖口看了一眼,红疹已经不再扩散加深了,应该是要好转了,此刻有些发痒。

    “不准挠,越抓越痒。”顾桢夷拎着食盒走了过来,制止了刚伸手想挠挠的应舒棠。

    应舒棠撇撇嘴,悻悻地放下了手,下了床吃饭,吃早饭的时候浑身都起了痒意,尤其是疹子最严重的背部,十分不舒服。

    趁着顾桢夷转身将碗筷送出去的空隙,应舒棠趁机想摸摸背上的疹子,刚把手伸到后面,蓦地听到一阵叹气声,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

    她病还没好全,被顾桢夷忽然抱上了床脑子还是晕乎乎的,靠在他的胸前呆了好一会才抬起了头。

    “太痒了......”她委屈巴巴地说。

    “我知道,但真的要忍忍。”顾桢夷收了收怀抱,让两人贴近了些,又伸出手轻抚着她的背,一下一下,力道恰到好处,总算是缓解了些不适。

    应舒棠缓缓呼出一口气,靠在顾桢夷的颈窝,安心非常,竟有了困意。

    “先别睡,还要吃一副药。”

    “嗯......”应舒棠有气无力地应了声:“我不睡,你让代婴什么时候来都可以......”

    说是如此说,等代婴来时,应舒棠已靠在顾桢夷胸口几乎快合上眼了,还是代婴咳嗽了几声,两人才如梦初醒一般分开。

    应舒棠连忙接过药碗低头喝药掩饰尴尬,道:“代婴,你来啦。”

    代婴看上去比昨日精神了些,只是仍有些萎靡,恹恹地“嗯”了声。

    “怎么了?遇到什么困难了?”应舒棠抬头看着他。

    代婴先是摇了摇头,而后又张了张嘴,皱着眉,似乎不知该怎么说一般:“这药......可能达不到我们预期的效果了。”

    “啊,”应舒棠放下碗,关切道:“发生什么事了?”

    代婴烦躁地揉了揉脑袋,苦恼道:“这药其中有一味,是半茎花。”

    “半、半茎花?”应舒棠吃了一惊,低头看着刚刚喝空的药碗。

    “你别急,是还未长成的半茎花,加了几味佐药,毒性很弱,吃了没事,只是......”

    代婴叹了口气,继续说:“前几日为了试药性,采了许多半茎花,有些人认出了,这几日传开了,就有人害怕......现在除了只剩一口气,不喝药便只能等死的,几乎没人愿意喝药了,预防不住,便还是无济于事。”

    “这怎么能行,我去和他们说!”应舒棠说着就要起身,刚一脚踏出床就被顾桢夷按回了床上。

    “我去。”

    应舒棠愣了愣,下意识阻止道:“我喝了药,我去说才有人信。”

    顾桢夷笑着摇了摇头:“我也可以喝。”

    “不行......”应舒棠脱口而出,说完才觉得自己有些激动了,明明代婴已经保证了这含有半茎花的药不会有事。

    顾桢夷握着她的手,缓缓说道:“我没得过疬气,我喝了,剩下的人才会喝,而且......”

    应舒棠接过他的话:“而且,你是这里除了萧岐之外,身份最高的人,你喝了,百姓自然也就安心了,可是......”

    她反握住顾桢夷的手,明明这是一个确乎可行的办法,却怎么都松不了口,说不出赞成的话。

    代婴在此刻默默退出了房间。

    “可是......”应舒棠沉默了一会,抬眼看他,问了句:“你还记不记得,玢州合欢节那日,我们挂青鸾牌子时,说了什么话?”

    顾桢夷的眼中划过一道浅浅的涟漪,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点头答道:“那日你说,两情相悦的人自然应该走到一处,只是你不认为,人应该为了爱情不顾自身,所以不愿生死相随,只求两厢安好。”

    “将我们两个的名字写在青鸾牌上,是希冀天长地久,更是为了得神明庇佑,求护自身。”

    应舒棠知道他肯定不会不记得,但没想到他能如此准确地明白自己心中所想,怔愣了好一会,才说:“我说的不光是我自己,同样希望你也是如此,你本可以不参与这些事......虽说代婴说了那药毒性不大,但终究还是毒物,这于你又没什么好处,实在是......”

    实在是不像平时那么精明的顾桢夷。

    顾桢夷一直看着她说完,笑得有些无奈:“病得有些糊涂。”

    应舒棠不服,鼓着腮帮子瞪他。

    顾桢夷将她的手塞进被子里,轻声道:“我做这些,怎么能说只是为了你,你说这于我没什么好处,难道对你来说就有了?顾氏家训......”

    “你们顾氏的家训还真多啊。”应舒棠嘟囔道。

    “这次是真的,”顾桢夷失笑了一瞬,而后正色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本就是我该做的。”

    应舒棠看着他的眼睛,温和而坚定,心中最后一点难言的不舍与不安终于也消失,一点点松开了拉着他的手,慢慢点了点头。

    顾桢夷站起了身,替她将床帘放了下来:“好好休息,我马上回来。”

    “我不睡,我等你回来。”应舒棠摇摇头,看着他离开床边,走到门前,拉开了门......

    “顾桢夷。”她忽然叫住他。

    顾桢夷放下了推门的手,转头看着她。

    应舒棠看着他的双眼,一时竟有些语无伦次:“我......那个,我觉得那个青鸾牌还真挺灵的,若是可以,咱们以后在纪京也做一个,我......我这次诚心些,再求一次吧。”

    说完,她没等顾桢夷回话,迅速一翻身一扭头将自己裹进了被子里。

章节目录

谋帝台棠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凉泽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凉泽并收藏谋帝台棠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