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舒棠在城门的文告前站了许久,直到县令带着几个官员气喘吁吁地跑到她身边,才如梦初醒一般回了神。

    “大人费心。”她对那县令轻轻颔首。

    “称不上称不上,”那位县令连连摆手,“下官姓曹,应小姐平安归来,我这心里着实是松了一口气。”

    末了,还心有余悸地笑了笑,眼中有几分狡黠,看着她小声说了句:“这涿州上下官员,都能睡个好觉啦。”

    应舒棠知道他的意思,也笑了笑,做了个请的手势:“曹大人辛苦,领我去驿馆就行。”

    “应小姐请随我来,请上马车。”

    应舒棠的腿还有些隐痛,此刻也不推脱,上了马车,盯着窗外流转的街景不说话。

    按小乔说的,她找了最近的县城自报了身份,守卫立刻就禀告了上官,并且千叮万嘱一定要好好待着。

    她从善如流,打算好好在这等着养伤,等着顾桢夷来接她。

    如此关键时期,也不好再给涿州的官员添乱。

    毕竟新皇继位,是最繁忙的时候。

    她刚刚看了文告,才知道她被萧岐带走的这段日子,先皇驾崩,匆匆赶到纪京的三皇子在沈氏和顾氏的鼎力支持下继位。

    竟已经是变天了。

    应舒棠坐在慢慢前行的马车中,脑中有相当长一段时间的空白。

    萧岐没有再捣鬼,萧恒真的当皇帝了......这是真的,她曾经想过无数次的事,就这么理所应当却又仿佛不可思议地实现了。

    她曾想过这件事会很难,可能会和萧岐斗个鱼死网破,可能要纠缠大半辈子,她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她不怕,也不会退怯。

    现在她成功了,成功改写了上辈子的命运,恶人自得恶果,自己和应家得以保全。

    而这一切,才用了不到三年的时间。

    意识到这一点,她不由地看向车窗外,却被自云层中豁然透出的阳光晃了眼。

    或许真如萧岐所说,他已无心帝位,所以才有此结果,只是其中原因究竟为何,与她是没有关系了。

    她伸出手,看着指尖的一缕光亮,轻笑了下。

    积霾已去,她此后的人生,崭新而光亮。

    ******

    那位曹县令果然眼力十足,应舒棠才到了驿馆没一会,为她治腿的医师就上了门。

    她百无聊赖,敷好膏药躺在贵妃榻上看月亮,眼神不经意落到凉透的茶水上时,才后知后觉了点什么。

    知道萧恒登基后她无疑是高兴的,只是她心中仿佛有一丝迷烟样朦胧黯淡的不安,方才被喜悦所冲淡,如今才慢慢显现出来,如月下风拂过的树影一般躁动诡谲。

    她身上流着应氏的血,忠君爱民,拱卫君王是自小就烙刻在骨子的圭臬之言。抛开萧岐与她的种种纠缠,她对皇室还是敬之爱之的,所以听到先皇驾崩,她免不了还是心中一震。

    她记着上一世的教训,接触到任何事都要先怀疑个三分,这件事当然也不例外。

    按照之前的证据和推测来看,先帝为了让能让萧岐平安长大,顺利继位,能将心中的父爱隐忍伪匿那么多年而不泄露分毫,其心机心智自不必多言。

    如今临门一脚,心爱的儿子离帝位一步之遥,他死得是否有些太轻易了?

    若真有人动了手脚......沈氏?

    沈氏草莽出身,能有今日全仰仗皇家青睐,其在京中布置看似庞大其实命脉都攥在皇帝手里,该不会有那胆子谋害皇帝。

    可纵观沈氏在青州的行径,说不定真有不怕死的敢走这一招险棋。

    若真是如此,皇帝不动声色地与看着沈房两家斗了那么多年,难道不会有所忌惮防备?

    不是沈氏,那就只能是......

    想到这里她才发觉,自己

    她皱了皱眉,转过头闭上眼准备入睡。

    于她而言,多疑善思是好事,胡思乱想就太过了,一定是这几日太累了。

    她靠着素锦软枕,这些天绷紧的心弦一点点放松下来,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半夜她听到院中传来些动静,继而房门被轻轻打开,来人收着脚步,慢慢向她走来。

    随后那人的呼吸声渐渐来到了耳边,应该是蹲了下来,又过了一会,她颈边膝下各托了一只手,被轻柔地抱了起来。

    轻盈的白芨香混着淡淡的霜雪气钻入鼻尖,两人转了个身,应舒棠被放到了床上,对方的呼气浅浅扫过她的额角,取过被子盖在了她身上。

    掖被角的手即将离开的时候,应舒棠翻了个身,将手从被窝里抽出来,慢吞吞地勾住了那只手。

    那手顿了顿,也回勾住了她的手。

    应舒棠抓着那只手摇了摇,迷迷糊糊地说道:“顾桢夷,我回来了。”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她一直没有松开手,便再一次沉沉睡去。

    ******

    她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时尚有些迷茫,盯着头顶的床帐发呆。

    等慢慢回了神,才发觉手上攥着什么,转头看去,只见顾桢夷坐在床边,一手举着一封信报,而另一只手,正被自己牢牢抓着。

    “你......”应舒棠愣了一会,想起昨晚半梦半醒间的那些动静,道:“连夜来的?”

    顾桢夷笑了笑:“我就在青州,并不算远。”

    应舒棠点点头,坐了起来,大叹了口气:“是我不好,怎么都没想到,萧岐竟然没回纪京,这次是我欠考虑,让大家担心了,对不起了。”

    顾桢夷的眼中划过一丝幽暗的戾色,稍纵即逝,看向应舒棠时已是一片含着笑意的澄澈清明:“是我没查清他的动向,害你涉险,该道歉的是我。”

    他说完,握着应舒棠的手收紧了些,脸上还是仍带着淡然笑意:“青州的形势不好,日后,他无论往哪走,都不会如此轻松。

    应舒棠明白他的意思,眼下,萧岐的存在对于萧恒来说太扎眼了。

    她与顾桢夷聊了会,起床更衣,顾桢夷回避,两人又一道吃了早饭。

    离开房间时,走在她身侧的顾桢夷突然拉过了她的手,应舒棠猝不及防,反应过来时已被他紧紧拥在了怀里。力道大到她都能清晰感受到他的心跳。

    应舒棠愣了会,慢慢抬起手,也回抱住了他。

    她也曾想过自己被萧岐带走的几日,顾桢夷会是如何反应,想他这样的人,该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从容淡定地处理一切。

    现在看来也不尽然。

    ******

    应舒棠的腿彻底康复后,两人不作停留,直向纪京返回。

    一路上应舒棠更为直观感受到了萧恒登基后的不一样,原先顾桢夷在马车里喝茶看书下棋,好不悠哉,如今只剩了一封接一封送来的奏报。

    他看这些奏报都只是眼皮子一敛就看了个通透,有的手一甩就丢到了一边,有的提起笔寥寥写几个字再塞给在一旁候着的砚青。

    马车上还有还有个书柜,应舒棠将每本书都翻了翻,找出些自己感兴趣的,在车内安静看起来,兴致浓时还会就着案几摘抄几句。

    两人无言对坐,各自行事,却独有一种岁月静好之感。

    有一次,应舒棠读一短记,看到其中提到的“不秋草”时,疑惑是何物,想起几日前读的诗里恰好写到了这个“不秋草”,便放下书转身翻找。彼时顾桢夷正在和砚青交代事情,见她有动作,眼神落在了她身前的书页上,话头猛地一转:

    “左手第三本,马天来的《赋丹霞下寺竹》。”

    正点头认真记着吩咐的砚青愣了愣,抬头疑惑看去,只见这两人正一动不动地看着对方,眼神间仿佛有一泓秋水在暗暗流淌。

    他立刻低了头,憋着嘴角的偷笑,只当自己没看见。

    ******

    临到京郊之时,砚青推开了车门:“三小姐!您看是谁来接您了?”

    应舒棠呆了一瞬,立即冲了出去,见前方两匹骏马正踏尘而来,正是青葙紫堇,稍后些还跟着一辆马车,容沁晚和柚香正探出车门冲她招手。

    应舒棠吹了个口哨,黑雨应声跑至跟前,她翻身上马,朝着伙伴们奔去。

    “小姐!见到你啦!”紫堇激动地向她呼喊。

    应舒棠片刻就到了两个小丫头面前,三人三马紧紧贴着,青葙低头抹泪,紫堇的眼神就没从应舒棠身上下来过,一直凑过来要和她说话。

    到了容沁晚的马车前,应舒棠下了马,哭笑不得地接住从马车上跌跌撞撞跑下来的容沁晚。

    “容大将军,你也要淡定些。”她笑着打趣道。

    “你还笑呢!”容沁晚拍了她一下,眼睛红红的:“我都快吓死了,我每天等你回来,再晚一点我肯定要变疯子了。”

    应舒棠立刻就心软了:“好好好,我不笑,你先上马车,外边风大,我陪你去车上聊。”

    见应舒棠进了马车,青葙紫堇索性也不骑马了,两人把马交给了砚青,屁颠颠地转头挤上了马车。

    几人在车上说了好一会贴心话,直到马车外的人声多了起来,该是到快到城门了。

    容沁晚停了话头,伸手帮应舒棠整理衣裳:“不聊了不聊了,一会该耽误接驾了。”

    “接驾?”应舒棠愣住了,后知后觉打开了车门看向前方。

    天子仪仗肃然排开,萧恒身着明黄龙袍端站于正中,身边站着一身宫装的秋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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