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令月今日外出,路过姜浈屋外时恰巧见着裴瑶红着双眼走出来,又看跟在她主仆二人身后出来的冬青神情严肃,她便知裴瑶同姜浈应当是闹矛盾了,而且这矛盾还不小。

    她进了屋,只见姜浈正坐在床上发呆。

    “阿浈妹妹,你和阿瑶闹矛盾了吗?”江令月关切了一句。

    姜浈见她进屋方回过神来,招呼了句:“令月今日如何来了?”却避而不谈江令月的问题。

    江令月叹了口气:“阿浈,你向来喜欢心中藏着事。”

    姜浈看她,眼眶有些湿润:“令月,最近发生了太多事,你让我静下来好好想想。”

    虽没有得到回答,江令月心中也猜着几分。夹在姜浈裴瑶中间的可不就只有那位裴将军了么。更何况,她虽深居简出,但也听闻了姜浈父亲锒铛入狱之事,便只当姜浈因为这个缘故而伤心。又加之自己亲历过江家巨大的变故,所以较常人更能理解她的心情,遂安慰了她几句。

    “姜家出了变故,我们江家当年也经历过,我们兄妹俩相依为命,如今也都过来了。”

    姜浈不欲同她纠正自己与姜家的关系,而是经她提醒想起一事,问道:“江侍讲近来如何了?”

    江令月神情一肃:“我哥哥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受过刺激,情绪仍有些不稳定。如今在嘉福寺住着。”

    “嘉福寺环境艰苦,不将他接出来养养身体么?”姜浈问她。

    江令月摇头:“程姨之前也征求过我的意见,我婉拒了她的好意。嘉福寺至少环境清幽,又遇不见旧人。我大哥经历了这么多事,有了脱离俗世的想法,我无法干预他的选择,嘉福寺是他最好的去处。”

    姜浈了然点头:“你之后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便尽管同我说。”

    江令月感激道了声谢,她坐在姜浈床榻前的椅子上,握住她的手:“我向来知晓你在如意坊卖绣品。如今因着你的关系,我也在如意坊帮着程姨学做绣品帮忙算账,至少有了养活自己的本事。你和离之后,我便看着你帮着程姨操劳如意坊的事务,也不轻松。阿浈,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之后打算一直留在京城吗?”

    姜浈摇头:“京城么,天子脚下,王朝风波的中心,不自由,不太平,我从小便不喜欢这儿。自我母亲去世后,我便想着未来有一日离开这儿。至于去何处,还待我好好想想。”

    江令月并不意外,她感叹道:“我一向知晓你是个不甘拘束的。外表是恭良贤淑得很,若真是折了你的翅膀,将你关在侯门深院中,你怕是会与他们鱼死网破的。便是一辈子待在京城,也多少是不自在的。”

    姜浈挑眉,不料她如此说:“是吗?”

    江令月笑笑:“我虽同你认识不久,但自认还算是了解你,”她心下思索了番缘由,“许是我们有些相像的缘故。”

    姜浈双目有了些神采,抬头看她:“那你有想过离开京城吗?”

    江令月一愣,而后如实回答:“未曾想过。我曾经活在了仇恨里,早便厌烦了这样的生活。只是仍有一事我不放心,便是我大哥的病情。因着我大哥,我不敢轻易离开这儿,因此未曾想过。”

    姜浈颔首,自嘲说道:“是有这么一层顾忌。我便不同了,我如今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了。”

    江令月上前抱住她:“别这么说,我一直在你身边。”

    姜浈紧紧回抱住了她。

    ……

    在此之后,姜浈的日子十分平静。好似裴瑀回了西北,裴瑶厉声质问她的事情都没有存在过。这实在是因为姜浈最近太忙了。

    她大多时候都在帮着程姨进货算账,打点绣铺。程芸如在京城中开的绣铺不止一家,如意坊只是她名下绣铺中生意最好的一家绣铺。而姜浈管理着京城中所有绣铺的大额进货,成日便坐上马车往外跑,同其他商家打交道,忙得脚不沾地。这样的日子虽忙碌但充实,让她完全没有胡思乱想的时间。不知不觉间,两个月的日子便过去了。

    让姜浈意识到时间过去得如此快的是姜显仁的死讯。彼时,她正坐在程芸如身旁圈画账本,听见程芸如语气平静地说了句姜显仁死了。

    闻言,姜浈拿着笔的手一顿,而后低眉道了句:“多行不义必自毙。”

    程芸如手微微发抖:“他尸骨无存。”

    姜浈稍抬眼,不辨情绪地说了句:“他……拖了两个月才死在牢狱里么?”

    “是,我才得到的消息。”

    姜浈眉头微蹙,她知晓这并不正常,但她并未表露出来,也不过问具体缘由。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可言说的过往,也有不愿同外人提及的痛苦,她不欲去揭他人的伤疤。

    程芸如喃喃道:“都过去了。”

    姜浈也感慨颇多:“母亲过世之后,我便想离开京城,回江南的外祖家。他拦着我,禁了我的足,又匆匆为我寻了这门婚事。他应当从我一出生时便是恨着我的吧。造化弄人啊,冤冤相报何时了。”

    程芸如闭眼,微抬脸颊,稍侧了身,不愿让姜浈看见她的面部表情。

    良久,她深呼吸,平复了情绪:“浈姐儿,你方才说你想回你外祖家,正好我最近想在京城外面开一家绣铺,我给你这个机会,你去吗?”

    姜浈有些意外,犹豫片刻还是摇摇头道:“我那时年龄小,想过回外祖家,但现在我不这么想了。若不是因为他们的自私自利,我母亲也不会嫁入姜家。她嫁入姜家后,他们也对我母亲不管不问。母亲在他们眼里宛如弃子。”

    程芸如肃了神情:“浈姐儿,我尊重你的选择。那咱们不去江南,但我也知你应当不会久居京城,你若有什么想法便尽管同程姨说。”

    “程姨,”姜浈未作犹豫,“我已经有了想法,我想将绣铺开到西北去。”

    姜浈向来不会冲动行事,她的每一个抉择都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她其实一直有着去西北发展绣品贸易的想法,和离之后尤盛。当然,这是有人早在之前便在她心中埋下种子的结果。姜浈做出将绣铺开到西北的决定有两个原因,其一是那次她去春风楼赴约,裴瑀同她说的一席话确实极有道理,令她有些心动;其二,则出于私心。

    思及裴瑀,姜浈突然发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他了。她对那次春风楼的会面犹记忆深刻,仿佛就在昨日,实则却已过去了两月余。裴瑀应当早已回了西北,而她与裴瑶也许久没见面了。

    但程芸如仍有些费解她的选择,她错愕道:“浈姐儿,我尊重你的选择,但你也要知道西北之地可是不毛之地。加之你从京城出发,路途遥远,一时半载也难得回来。你可要考虑清楚了。”

    姜浈点点头:“程姨,我已经考虑很久了。我之前在母亲那见过一块特殊染料染制的绣布,之后便再也未曾见过,这也成为了我的遗憾。更何况当今圣上支持互市贸易,若我现在便去了西北,岂不是捷足先登?”

    程芸如叹了声,她知晓姜浈一旦作出决定便不会轻易改变,但她忍不住担心,眉目间皆是忧色:“好,我支持你,你这几日着手好好准备,届时我帮你安排好随侍与车马。”

    “多谢程姨。”

    ……

    这之后的几日,姜浈一直在收拾自己的行囊,程芸如得了空闲时也会过来帮忙看着。今日亦是如此,只这时江令月进了屋。

    “姜浈,你如此大的决定也不同我说一声?”

    姜浈被她突然出声唬了一跳,她嗔道:“令月,你怎么突然出声,将我吓了一跳!”

    江令月笑道:“看来便是你心中有鬼!”

    姜浈不耐她捉弄自己,双手叉腰:“江大小姐,您别再捉弄我了。说吧,你来找我是为何事?”

    江令月收起笑容,神情严肃起来:“我要跟你商讨一件大事。”

    姜浈拿手帕轻轻擦汗,笑道:“好,我洗耳恭听。”

    方才姜浈一直在收拾行囊,面上也出了层薄汗。眼下白皙的面上带着自然的红晕,正是一张生动芙蓉面。江令月暗下感叹,难怪这裴将军对她念念不忘呢。这世上美人本就不多,有脑子有手段的美人便更少了,如姜浈这般性子张弛有度的美人可不就把裴将军这种正人君子吃得死死的么?

    思及那个人委托自己的任务,江令月果断开口:“我想跟你一起去西北。”

    姜浈疑惑,她不是前几日还说自己从未考虑离开京城的么,怎么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

    “那江侍讲在嘉福寺,你放心吗?”

    江令月面上闪过一抹不自在之色,旋即又转瞬即逝。她上前帮着姜浈收拾行囊:“他正是在嘉福寺,我才放心。你别看那儿环境不好,但我大哥在那儿情绪才稳定些,每日伴着古寺青灯,生活也规律。更何况,嘉福寺的住持劝我不要经常去嘉福寺看望他,以免扰了寺院清净,我便不好常去。”

    姜浈为她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她:“令月,你考虑清楚,做好决定便好,我不干涉你,”她一顿,又古怪问她:“你是如何得知我要去西北的?”

    “此事何难?你这几日动静大得跟招兵秣马似的,想让人不知道都难。”江令月吐槽道。

    姜浈被她逗笑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程芸如站在她们身旁看着她们对嘴对舌,有来有回,终是看不下去,笑道:“你二人可就别在我面前斗嘴了,既然都要动身了,便抓紧时间收拾收拾。浈姐儿,我同你商量一下,咱们路途遥远,尽量轻装简行。随从方面,那便是两名马车夫,两名掌柜,还有丫鬟小厮各六名。你看可好?”

    姜浈对此感到颇为头疼:“程姨,我不想带着这么多人走。我本就听说从京城到西北的路上有土匪频频出没,我们一行若如此浩浩荡荡,岂不是将自己明晃晃地暴露在危险之中。”

    程芸如心中也清楚这个道理,但又害怕她到了那艰苦环境之下短了人照顾,仍不放心她。最终在二人各退一步,互相妥协的情况之下,姜浈的随行人数终于还是减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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