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会不会骑马,难道你自己不知道?”鲁少爷听得一头雾水,转过头来问她。

    范渺渺默不吭声,会不会骑马当然并非什么要紧的事,但晏庄三言两语,又搅乱了她刚镇定下来的心神,忍不住要猜测他何以会纠缠于此?究竟他是在说柳衔霜,还是这副身躯里面的另一个人?范渺渺一下子未免惊魂未定,心中想着,莫非他认出了自己?

    晏庄到这时方才抬起头,含笑解释:“曾经见识过柳老板的马术,我以为柳小姐也一样很精通,原来是我曲解了。”再次为先前的惊马道过歉。

    鲁少爷听说前因后果,笑说:“难怪过来看到你们个个面色都古怪。”他自觉说了一句俏皮话,奈何居然没人捧场一笑,扭头看去,才发现这三个人原来各有各的心事,皆是沉默不语,饶是他平日不爱冷场,一时也找不到话说。

    幸好十一皇子救场及时,命人请他们到别院庭中休息、叙话。范渺渺直到就座,也还在回想晏庄刚才的言语,他说是因为柳令襄的缘故,才认为她也会骑马,这个解释或许是说得过去,范渺渺却忍不住有些失望,但她转念一想,又有什么好失望的呢?其实他认不出来自己,才在情理之中——他们两人前世就少有交集,唯一使得今生也有牵扯的,不过是她一厢情愿,做了他的守陵人而已。

    范渺渺面上浮现出怔然的神气,她还记得陵中山水,记得房梁上闹喳喳的小雀儿,记得彼时屋中声声木鱼槌,而屋外青山连绵不断,是他死后葬身之地。她还记得封土之下的白骨,却从未敢想有一日能作重逢——哪怕他认不出她。

    范渺渺这样想着,情不自禁又悄悄向着晏庄看去,他这副皮囊本来太过平凡,整个人落在人群中都没什么出奇,然而眼神一动,浑身气质立刻不同。他的眼神里藏着骄傲与锋芒,这是天生赋与,哪怕来世落魄,当然也有过漫不经心、怠倦的时刻,但依旧很显从容。唯独与从前不同的是,而今他眼底掩有一层薄翳,虽然偶尔才显露,但正是这种淡淡的阴郁的颓态,骗过了范渺渺,未曾想过他竟会是那人。现在范渺渺自然知是何故,心中隐痛,别过头去,不敢再看他。

    在她别过脸之后,晏庄似乎不经意看过来,面色无波,打量了她片刻钟,刚要移走目光,岂料这时,她不自觉地又看回了他。两人忽然之间视线相对,他愣了愣,随即豁然地一笑,范渺渺却不禁又羞又惊,抿紧了唇,感觉到面上发烫,几乎透不过气来。

    鲁少爷坐在她上首,注意到她的窘样,关切问道:“柳小姐,你怎么了?脸上一片惨红。”他也早留意到她与晏庄之间气氛不对,疑惑地看看她,又看看晏庄。听见他的问话,十一皇子和李帘静也停了交谈,转过头来。

    晏庄笑说:“我看柳小姐频频向外看去,或许是在等谁。”虽然他背后正好就是庭院大门,但为了帮她开解,才会有此一说,范渺渺心中五味杂陈,向他感激一笑。

    鲁少爷向外张望,问道:“莫非是令襄要来?”

    他不说还好,一说,十一皇子难免信以为真,也以问询的眼光看向范渺渺。范渺渺答不上来,只能硬着头皮说:“她也许是要来的。”但也许并不会?范渺渺琢磨着,柳令襄的脾性向来很难以摸定,她若肯来,除非已经想通,否则绝不可能见到她现身。

    想不到她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听差走进来禀报:“殿下,柳老板、陶小姐并几位小姐在别院外面求见。”

    十一皇子先听到说柳令襄来了,脸上喜不自禁,刚要起身,又听见另有几位小姐也来,忽然又坐定,含笑说请她们进来。

    没一会儿,柳令襄就和几位妙龄小姐一同走进来,领头的那位想必是陶大人的千金,范渺渺见她端庄大方,先向十一皇子问过礼,又向李帘静、鲁少爷、晏庄等人微微颔首。

    十一皇子端着架子,点点头,说:“今日在场都是同龄人,彼此又相熟,不必太拘礼。”吩咐听差给柳老板、陶小姐们看座。

    陶子莹谢过十一皇子,说:“我们姊妹们约定好今日一起来赛马的,没想到殿下在这里宴客。”说着一笑,“殿下,不知可否将场地让给我们一时半刻呢?”

    十一皇子说:“早说了不拘礼,小姐们自去玩就是。”

    陶子莹微微福身,目光在席上一转,见到范渺渺,极为欢喜地说:“我与柳姊姊也许久没见,竟在这里碰见。”

    因牵云说过两人是旧友,但未曾逢过面,范渺渺不免对这位陶小姐很是好奇,突然听她提到自己,只好起身,相互问候过。

    陶子莹亲热地向着范渺渺姊姊长,姊姊短,问她近来如何,怎么不到陶府找她玩耍。范渺渺道:“家中出了大事,自顾不暇,再要冒然到府上拜访,实在失礼。”想到陶小姐也曾送过生辰贺礼,于是向她道谢。

    陶子莹说:“前一阵我与母亲回乡省亲,没赶上柳姊姊的生辰,已经很是遗憾,小小贺礼,姊姊又何必记挂在心?”

    范渺渺顺着她的话,询问起她回乡时的情形。陶子莹讲完,其他几位小姐都众星捧月一样,围绕着她不停说话,范渺渺却仅是一笑,全没以往捧场的感觉,陶子莹不免怨嗔道:“柳姊姊这样子,好像与我生疏了。”

    范渺渺还没来得及自辩,柳令襄在一边听到说,噗嗤一笑,冷冷地插嘴:“本来你们也没有多么姐妹情深。”

    柳令襄从刚才走进来到现在,除了跟着陶子莹几人和十一皇子一起问过礼之外,一律都不吭声,范渺渺忖度她是不是心情不好,正在不明所以,这时听见她语出惊人,总算是明白了,原来这两人平日里有小恩怨呢。

    范渺渺当下失笑,也不接话,且看她们会怎样争锋相对?

    陶子莹闻言果然蹙眉,张了张嘴,大概想要辩驳回去,但眼角余光一瞥,竟很快就收敛了,她自觉今日格外镇定,被柳令襄当场拂了面子也并不发作,只是不理她,但仍对着范渺渺微微一笑:“瞧我,只顾站着说话。”随后牵起范渺渺的手,友好地邀请,“不如柳姊姊和我们一起骑马玩去?”

    范渺渺看着柳令襄的冷脸,其实想要推辞,但转念一想,与其坐在席中与晏庄偶尔目光相接,令她多添几分难为情,倒不如趁着这机会脱身出来。不论是与这些小姐们交谈,还是另做些什么,总好过在这里苦捱,这样想着,不禁悄悄又往晏庄的方向看去,他当然是早就不关注她们这里了。

    “柳姊姊,你说好不好?”陶子莹摇一摇她的手,范渺渺回过头,点头说好。

    陶子莹得了回复,这才又看向柳令襄:“令襄也来嘛。”说完,自矜一笑,本以为依柳令襄的性子,肯定是要拂袖离去的,却不想柳令襄定了定神,也立刻点头答应。虽然表现得很勉为其难。

    小姐们暂时离席出来,由听差领着去马厩,趁着陶子莹她们挑马的间隙,范渺渺打趣道:“总算你肯来了。”

    柳令襄神色不变,嘴硬道:“我是因为想到你又不会骑马,一个人待着一定很闷,我来作陪而已。”

    “你怎么不早点想到?”

    范渺渺忍不住苦涩一笑,早知如此,何至于当时在晏庄和李帘静面前同时出丑?

    “嘿,我怎么知道你是真想来骑马,还是只想来见人?”背人时,柳令襄表情松懈下来,没有先前那样僵硬。她看看范渺渺,满脸无辜一笑,“但你干嘛突然恼我?”说着,轻轻打她一下。

    “哪有恼你的意思?”范渺渺自是否认,催促她道,“既然来了,你还不快去挑一匹好马,别等到人家挑剩下的。”

    柳令襄站着没动,问:“你不去吗?”

    范渺渺自然是心痒的,不过摇了摇头,淡淡一笑:“反正我也不会骑马,一会儿索性就等在这里观赏你们骑马的英姿。”

    她不去,柳令襄也没多少兴致,说道:“你独自在这里多闷,说好了我是来陪你的。”

    范渺渺一笑,懒得揭穿她的小心思,两人随便谈着话,陶子莹她们那边已是挑选好了马匹,陶子莹牵马走过来,很是奇怪:“柳姊姊,你们怎么还不去挑选?”

    范渺渺违心道:“我不太会。”

    陶子莹抿嘴一笑:“那有什么关系,罗小姐也不太会,还不是一样上马?骑马这件事不难,找个人替你牵着缰绳,慢慢走一圈也好。”

    范渺渺仍然谢绝,陶子莹于是不再劝,利索翻身上马,勒绳止蹄。范渺渺看她踩鞍的架势,竟是熟手。而旁边尚有胆小的小姐,有人扶着,至今也未敢上马,见到这英姿飒爽的场面,不免十分崇拜,说道:“陶小姐当真是文武双全。”

    柳令襄闻言刚要撇嘴,心想不过尔尔,就有另一位小姐转过头,看着她说:“咦,听说令襄小姐不也擅长骑马的吗?不如你今日和陶小姐较量一下,看看谁更厉害些。”

    “就是,也让我们都开开眼界。”

    如果不是对她和陶子莹之间的恩怨都心知肚明,在旁人看来,这无非就是小姐们闲来无聊的比试而已。但这种时候,这种提议,难免不叫人多想一想。范渺渺看向柳令襄,希望她别这样轻易受了人激将。

    “我这不过是雕虫小技,哪有你们说的厉害。”偏陶子莹又谦虚道。

    柳令襄当场说好,叫人牵来一匹马,她和陶子莹说定,赛马一圈,若谁先返回起点,谁就是赢家。见劝不动她,范渺渺也不便灭自家威风,只好嘱咐说:“万事注意。”

    柳令襄敷衍地点点头,和陶子莹各自驾着马来到起点,只听罗小姐一声令下,两人如同闪电,同时驭马冲出,没过一会儿,人和马的影儿都没了。留在原地的小姐们倒很兴奋,叽叽喳喳地讨论谁会先回来,有人问范渺渺:“柳小姐,你认为呢?”

    以范渺渺的眼力,两人马术难分伯仲,谁赢谁输也未可知,她正要答话,罗小姐就提出道:“空口白牙有什么好玩?不如我们押注。”

    她们兴致勃勃谈论着赌注,但小姐们身上别无金银钱财,不外乎一些手镯、玉坠的小物件,也就用来作了赌资。

    范渺渺凑趣,押上一对耳坠子,赌柳令襄会赢。

    这边刚落完注,那边马蹄声渐起,远处柳令襄和陶子莹骑着马狂奔而来。大家凝神一看,竟然是并驾齐驱,不分高低的情形,不料,快到终点时,陶子莹身下的马儿猝不及防,撒蹄冲来。因距离起点不远,小姐们吓得花容尽失,尖叫着纷纷避开。

    范渺渺本以为陶小姐是为了获胜,故意为之,但看到马儿都过临界线了,也依旧没有任何缓慢下来的趋势,而马上的她脸色一阵发白,顿时觉得不妙。果然,哪怕陶子莹怎样努力地驱策,她身下的马儿仍在发狂地东奔西走,甚至连累柳令襄的马儿也受了惊,扬起前蹄,长长地嘶鸣。

    面前乱成一团,马夫和侍卫拿上套马的绳索围了上去,小姐们则尖叫着四处躲避,范渺渺一边见势避让,一边小心地潜到陶小姐的背面,别的不敢说,对于马术她倒有七八分的把握,心想或许有她能够帮得上忙的时候,而柳令襄那里,一时倒没有太多危险,相信她自己就能够应对。

    说时迟那时快,她觑见一个机会,正要奔出去救人,有人突然伸手将她肩膀按住了,带着不可置疑的气度,强制留她在原地,她脑袋一懵,微微侧过头,只见晏庄从旁纵影掠过,一面飞身上马,夺过缰绳,轻易制服惊马,一面也将陶小姐护住了。而另一边,同时也有人影闪过,救下了柳令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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