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大周京都遥远的南旋道府,下辖有一绿风城。

    正值夏季三伏,风刮过时带来得都是热风。如火添薪,越发掀起街面行人的燥意。

    彼此擦碰间,人们虽难掩烦躁,但能平心静气说一句“抱歉。”

    只因世道坎坷,而绿风城的百姓在凌郡守的治下尚能安居。

    天热也敌不过人心安、可静气。

    一天中最热得这刻,在凌府的宅邸,少夫人的清霜院里,有产妇正痛苦地低哭嘶痛。

    房中的稳婆汗流夹背,热得都要中暑,喘不上气,却仍是急声呵护嘶哭的少夫人。

    “少夫人啊,你身子好,盆腔大,不怕啊,一定能母子平安。”

    她的鼓励稳住房内一众焦热婢子的心。

    管事姑姑殷罗的额间滚珠,汗水流至脸颊,像河水淌滚而下。

    她几次在内间和隔间门口张望,都没见少爷回来,去催的人来一个走一个,就是不见本该在的那个男人。

    丫鬟掬衣从外赶过来,急急得朝殷罗行礼,“殷罗姑姑,凌老爷说先别管少爷。他会去催,先让少夫人平安得把孩子生下来,一定要母子平安。”

    殷罗的眸光发沉,听得里头少夫人传出的痛苦叫声,点头后进了里间。

    偏偏是女人生产,不可见风,闷热的房里令众人越发火燥,却都生不起气,反倒觉得床上的少夫人可怜,所嫁非人。

    女人产子的关键时刻,男主人却在外面别的女人家里。

    “夫人,见头了见头了……你撑住啊。”稳婆耐住火气,急切地教少夫人呼气吸气来攒力用劲。

    殷罗取过参片,俯在少夫人的耳边,“少夫人,含在嘴里养养气,一会就好了。”

    “呜呜……疼……他……他来了吗?”韵霜被痛的神色扭曲,发丝贴面的脸上一片涨红,更有一双美眸含着伤心委屈,却又殷切地盼向内外间的过道。

    殷罗心间着实不好受,想骗女主人句好听话,可是少夫人已经痛叫地转过充血的红眸,扭曲的脸面上含恨嘶吼,“啊……”

    “生了生了……少夫人,孩子出来了,漂亮的男孩,恭喜少夫人。”稳婆拉出婴儿,拿火烫过的铜剪咔断脐带,打个漂亮的肚脐结,随即在小屁股上轻轻地一拍。

    “哇哇哇……”新生儿的哭声堪比响铃,定是个有力的娃儿。

    稳婆面上带笑,连汗都来不及擦,把婴儿稳稳地交给旁边的丫鬟,再忙去处理产妇余下的事。

    丫鬟轻声哄着婴儿,放在备好的温水中洗浴,清洗干净后用备好的薄衫一裹,赶紧抱给殷罗。

    殷罗接过圆润通红的婴儿,哟哟哄几声,孩子就不哭了。

    她把婴儿递给韵霜,欢喜又轻声道,“少夫人,你快看,漂亮的哥儿,挺乖巧的儿呢。”

    如同从水里捞起来的黑发贴在韵霜的额间脸颊,她想侧眸看下儿子,却又想起孩子那个无情的爹。

    硬起心,头撇向床里,韵霜泪如雨下,“抱走吧……我……不想看到他。

    他会让我想起他爹,我……恨……呜呜呜……”

    殷罗湿了眼眶,蹙眉间,焦声劝慰她:“少夫人,月子里不可以哭呀,伤眼睛。”

    “你抱走,我就不哭了……”韵霜呜咽着想翻身,奈何身下淋漓,硬挺着把头扭向里。她不想哭,不想为那种男人哭,但是心不从所属,赤红的眼里不断地沁出泪水。

    凌老爷为官清正人品好,怎奈儿子偏偏是个反骨逆子。

    稳婆知道凌家的情况,忍不住也劝道,“少夫人啊,女人最重要就是自家的身体。身体好了,啥事不能干啊。从前有轩辕女皇当政,抬举我们一众女子地位,大不了咱换棵树吊么。”

    “梁家阿婆,你怎么说话呢?”掬梅赶紧拉了拉稳婆。

    她见了殷罗的眼色,塞三角碎银给稳婆。

    梁稳婆连连摆手,不肯收,“不了不了。凌老爷护我们一城百姓,岂可收这钱。我走了,回头遣回春堂的大夫过来看看,更花银子。”

    别看这家里丫鬟仆人多,都是床上的少夫人在嫁过来时带来。

    凌老爷为官清廉,没倒贴百姓就不错了。

    掬衣通了院外的消息,穿过正夺门而出的梁稳婆,再见着追出来的掬梅,沉声道,“稳重点儿。”

    “哎哎。”掬梅给她看手里的银绞。

    掬衣一下子明白过来,拉住她,轻声道,“别去了。院外凌老爷会安排。你回去伺候少夫人。”

    俩人回内堂厢房。

    掬衣上去向殷罗行礼,“殷姑姑,凌老爷让婢子转达。他说,少夫人若是真不想见凌云孙少爷,就抱去给他养几天。”

    殷罗心里泛起难受,瞧向毫无反应的韵霜,“少夫人,凌老爷传来话,给孙少爷取名,凌云。”

    韵霜头朝里,任是毫无反应,只是抽动的肩膀显示她在淌泪。

    殷罗见状,这么干耗着不是个事,刚出生的孩子得喂奶儿啊。凌云小少爷自生下,到现在还没喂上一口。

    “婢子把凌云少爷抱去给凌老爷吧?凌老爷备下的金桂家奶娘会喂养小少爷。”

    床上的韵霜闭了眼,停了眼泪,头却更往枕里头埋。

    没吭声,似铁了心不管孩子。

    **

    外间,凌府老爷凌飞立在儿子媳妇的清霜院外,梁稳婆出来后迎他的面道喜。

    凌老爷笑脸相迎,连说多谢梁家稳婆的帮助,接过管家递来的红封,亲自递给稳婆。

    梁稳婆不愿收,推两次后难为情地收下。

    “多谢凌老爷,你真是个大好人啊。”

    “您客气了。”凌老爷赶紧回笑道,伸手做了请,又给管家点头。

    正好派出去找少爷的下人又来报。

    凌府管家就直接送梁稳婆出府。

    下人老张面色紧张。去那么多人都没见上少爷,自己倒是见上了,但少爷没回来,稍带的话又特不好听。

    他紧张地搓了搓手,口吃道,“老……老爷,少爷不肯回。他说……”

    “说什么?”凌老爷本欢喜的脸色瞬间沉了。

    他心里已有底,为这个儿子,今日抱孙的喜庆都淡去。

    “说他外间有得是儿女,不差这一个。”老张硬头皮说。

    凌老爷气得胸口疼,压了压气,还是没忍住,破口高声骂道,“混账东西啊,咳咳咳……他这辈子休想……把外头那些不正经的玩意给我带进凌府。”

    殷罗抱孙少爷出清霜院,就听见这句话。

    她掩下眸里对少爷的怨怼,躬身行礼,恭敬道,“凌老爷,这是孙少爷。”

    凌老爷连气都没顺过来,疾步上前从殷罗手里极为小心地接过孙儿。

    他深吸口气,稳了手上的力度,才掀开婴儿面上的小盖头,见着肥嘟嘟的通红小脸,心间总算是顺过这口气,朝殷罗道,“好好伺候韵霜,医药补品尽管找管家支银子去买。

    女子月子里事大,心情更是重要。

    少给韵霜说那孽障的糟心事,先让她养好身体。

    至于凌云,待几日韵霜想见孩子,你再来领回去。

    哪个娘亲不疼儿,韵霜心结不解,就先放老夫院,由金桂家先带段时间。”

    “是。多谢凌老爷体恤少夫人。”殷罗再次瞧向凌老爷怀里的小少爷,躬身行礼后返回少夫人的院子。

    凌老爷抱着比猫儿大不了多少的孙儿,轻声地叹息,“凌云啊凌云,希望我孙儿有凌云之志,莫像你那不着五六的爹啊。”

    小凌云在包被下吧唧小嘴,连眼睛都没睁开,睡得正香。

    凌老爷把孙儿交给已等候许久的乳娘金桂,客气道,“以后你住老夫隔壁的院子,好好带他,断奶后再看。”

    金桂嫂躬身行礼,应下后接过小少爷,随凌老爷离开清霜院的院口。

    **

    南旋道府往上穿过南部山区,跨过南蜀十万大山,蔓延出去就是卧秋山脉,正是卧秋道府的地界。

    卧秋山道,云高万里,青山起雾烟缭绕。

    卧秋道府境内的云山县令杨安,临时接到上级卧秋府下派的封告,需赶在谷雨前送高山贡茶进道府。

    杨安只能派人抄小路,赶上级道府定下的期限前上贡。

    这条卧秋茶道以往他们的人也走过,不及传言的南蜀道难,却也是羊肠陡峭又湿滑的青石山路。

    一行苦力一人背一个大布包从一人独行的石坎下坡。

    坎道窄细又滑,一个不慎就可能从旁边滚落。

    一旁就是溪涧落坡,巨石嶙峋,掉下去不死也残。

    高耸难登的山道上只见白布包,哪见其下苦茶人。

    最后一人冷汗夹背,艰难地踩着滑腻的山道。

    然而,高山风寒,一阵风卷来令他本就难受的身体更是哆嗦间脚下不稳,向前扑去。

    领队的叮嘱过众人分开些下山。

    然而,大家既想挣这份苦钱,又想早点回家,靠得有点紧。

    不妨一个从上跌下,导致一行人相继滚砸进山涧石坎。

    负责的管事杨康居高看下,惊叫中一下子跪坐在岩石,喃喃道,“完了完了……杨安县丞会杀我全家啊,这可是从周边五县集来的全部茶叶,全完了。”

    茶乃是盛京贵人的命。

    茶政更是苛刻,上贡时间不可晚于夏前。

    然而,卧秋道府与旁边的胜争道府、星海道府,三家争锋一段官道,“九乌山路”的归属。

    三府打架,各自辖制属地官道路段,造成下一级的郡守各自守土,响应上级道府的命令把控境内山路。

    波及下面土地山川互相穿插跨道府的县级土地,致使他们不能及时通运贡品。

    如今,全大周境内四十五道府势大、又各自为政,钳制领地上的各大郡府。

    郡守又控制无数下辖的县府。

    县府责令乡、亭闭户不与邻里互通……

    二百多年来,轩辕皇朝已经蕴藏乱象,随各地道府势大,不听皇朝号令,更是祸事迭起,弄得民不聊生。

    卧秋道府延迟的贡茶命令至清明后才下派。

    郡府收到消息后赶紧甩锅给地方县丞,令他们直送贡茶上卧秋道府交差。

    云山县令杨安权小势弱,被周边四县辖制,汇集五县贡茶,全让他云山县安排送茶上道府。

    杨安也怕担事,安排下属的乡长杨康召集村民,抄境内卧秋山道,直奔卧秋道府。

    因为“九乌官道”绕卧秋山而行,有几段被星海道府和胜争道府辖制。

    杨康只能下令村民横穿卧秋山小道,去赶今年已被拖延的贡茶。

    一个白包有近五百斤茶叶,十个布包就是五千斤,里面藏着小包是送给皇帝的贡茶。

    五千斤茶进卧秋道府,再及各沿路官道,送进轩辕京都,至轩辕皇帝跟前,仅余三十斤贡茶。

    高山冷茶量少质好。

    这批茶叶集结五县的茶量,正是盛京贵人指明的贡茶。

    这一滚下坡……全完了。

    杨康旁边的帮手见这番阵仗,也是心惊肉跳。

    不为他人命,确为颈上头,他急道,“杨康老爷,快啊,去下面看看茶叶,里面的贡茶不能完。不然,这是杀头的死罪。”

    杨康被惊醒,连滚带爬得从山道上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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