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辰从晦暗不明的走廊尽头,逆光而来。眉目掩映在忽明忽暗的光影里,时隐时现,模样看得格外不真切。

    但颜瑾确认是他。

    一颗惊悚不安的心,因他出现变得无比平和。

    怎么他看着好像瘦了。

    本就颀长的身子,好似变得更加挺拔。

    任辰穿过走廊,立身柯宁面前,缓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任总,您好,您好,久仰大名。”

    不等柯宁开口,权辉率先出声。点头哈腰跟任辰打招呼,手举到他的面前,想要跟他握手。

    任辰知道权辉。

    孙枞的手下,这些年一直巴结着孙枞,当初这个影视公司就是权辉怂恿孙枞开的。

    养一堆小明星来玩,但凡正常人就想不出这么下作的点子。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任辰半点面子没给:“我有洁癖。”

    意思就是嫌他脏。

    权辉顿时涨红了脸。

    不敢表现出不悦,急忙道歉:“是我唐突了,任总您别见怪。”

    卑躬屈膝的样子,很像只舔狗。

    任辰不理会他的谄媚,又问了柯宁一遍:“怎么回事?”

    柯宁把刚看到的一幕,一字不差地复述。

    末了,添油加醋补充了句:“颜小姐不愿意去,权经理强行要把她从我身边带走,我不得已才给您打电话。”

    柯宁把炮火全部转移到权辉身上,生怕任辰怪罪他一样。

    任辰听得眉峰锁紧。

    上下打量权辉,轻蔑勾唇:“权经理好大的本事,不知道颜瑾是你们孙总罩着的人吗?”

    冷厉的目光扫过,权辉顿觉背脊发麻,紧张的鼻尖出了层汗。

    明白任辰是他得罪不起的人,赶忙赔笑:“这我哪能不知道。”解释说,“任总您应该清楚孙总马上要结婚了,小颜她现在只是公司一个普通艺人,不再是孙总的人,您不必再劳心替孙总照顾她。”

    权辉的意思很明确。孙枞要结婚了,她失宠了,让任辰不用再看老同学的面子。

    任辰还勾着漫不经心地笑:“是吗?”

    “真是这样,圈里人都知道,任总若是不信,大可问问孙总。”

    “行,我去当面问孙枞,若是他说公司的艺人可以被你任意作践,那我一会儿再把她给你送回来。”

    任辰不理会权辉的怔愣,吩咐柯宁:“一会儿给赵行长在楼上开间房,好生照顾。”

    话落,拉住她往外走。

    手腕落入温热的掌心,久违的熟悉触感,引得身体战栗。

    心再次为他怦然。

    每跳一下,便将深藏心底的想念在她身体里传递一遍,让她舍不得挣开他的手。

    颜瑾任他拉着她。

    走出会所,任辰直接将她塞进车里。

    车门关好,冷厉的目光扫上她的脸。

    任辰望着她染上醉意的小脸,只觉一阵后怕。刚才若不是恰好柯宁撞见她,后果不堪设想。

    想起柯宁刚跟他说的话,怒从心生:“知不知道自己不会喝酒?跟权辉出来应酬?你当权辉会和孙枞一样护着你?脑子长了干什么用的?只为摆设吗?”

    他话说的不留情面,要不是骨子里的教养不允许他骂人,他肯定会问她到底是不是个蠢货。

    她当然知道权辉不会像孙枞一样护着她,可除了任辰,谁又会真护着她,她现在根本没得选。

    满身狼狈被他一骂,心里委屈极了,颜瑾借着几分微醺的酒意,置气地说:“不用你管。”

    “不用我管?”任辰被气笑,挣下脖子上的领带丢进她怀里,“不用我管你拉住柯宁做什么,有本事你别让我知道,自己去摆平权辉的为难啊!”

    领带从她面前飞过,撞上车门,跌到她腿上,上边未曾散尽的酒味和香水味直往她鼻子里扑。

    这么浓的香味,可不是任辰身上的味道。

    刚才应该也有一个像权辉这样的人,把一个像她这样的礼物推进他怀里吧。

    颜瑾闻得心酸极了。

    不想跟他待下去,把领带反手扔到他怀里,隐忍心酸喊了句:“去就去。”

    清甜的声音里满含怨气。

    任辰听后眉头皱得更深。

    许久不见,脾气倒是长了不少。

    看她打开车门想下车,一把将她拉回来,压了压心头的怒气:“你在我面前逞能有什么用?这么大脾气,怎么不敢对权辉发?你但凡拿出当初打我的气势,至于被人欺负得躲到柯宁身后?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今天你没有碰到柯宁要怎么办?”

    没遇到柯宁,她也不知道怎么办,她当时害怕极了,脑子一片空白。

    颜瑾被他问得没了脾气。

    她低眉顺眼,不反抗也不解释,又变成那副怯懦的小鹌鹑模样,越看越来气。

    任辰戳向她嫣红的脸,又晃了晃她柔软手:“牙齿有没有?指甲有没有?你身上长了多少坚硬的东西?被人欺负的时候不知道用来保护自己?这些东西长身上只为好看吗?”

    一个又一个问题,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她沉默,他就推她,让她说话,一点也不温柔,像个撒酒疯的醉鬼。

    他凭什么教育她。

    颜瑾气得把手举到他面前:“长得不好看吗?”

    任辰没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目光不由得凝注她手上。

    一双小手,十指纤纤,甲床形状标准,指甲略长于指腹,没有用花里胡哨的美甲装点,乳白的小月牙清晰可见,粉嫩干净,很好看。

    牵着的感觉也很好。

    突然涌起的怀念压平心里的怒气,任辰克制想要牵她的冲动,没好气地说:“好看有什么用,中看不中用。”

    “我若是用了,以后在公司也不用混了。”

    “怎么不用混了?谁敢为难你?权辉吗?”任辰霎时握紧拳头,“别告诉我孙枞在公司就由着你被人欺负!”

    被他一问,本就酸涩的眼眶,不停想要涌出暖意,颜瑾赶紧瞪大眼睛,故作平静地说:“孙枞不知道这事,他已经很久没来公司了。”

    “那你是傻吗?权辉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不喜欢的事直接拒绝?”

    任辰再次怒声质问。

    他是说过不喜欢的事直接拒绝,那是有他庇护的前提。

    颜瑾不想解释,不想在他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本来让他看到她的狼狈已经够难堪了,就好像离开他,她没有活路一样。

    扭头望向窗外。

    眼前只剩一个漂亮的后脑勺。

    任辰盯着,自嘲地勾勾唇。

    忘了她早不需要他了。

    他如今上赶着教她做事,本就自作多情,她不爱搭理他也正常,毕竟她说看不惯他生气时居高临下的样子。

    气得他头疼,任辰揉着太阳穴没再开口。

    司机望向沉默背对的二人,不得不开口:“任总,您去哪?”

    任辰冷声问:“去哪?”

    颜瑾:“停车把我放到路边就可以。”

    “去哪?别再让我问第三遍。”

    他的声音很不耐烦。

    知道他说一不二的性格,颜瑾不想挑战他的耐心,只能报出小区的名字。

    司机按导航找,等到小区门口,任辰满脸不敢置信:“没找错地方?”

    “没有。”开了这一路,颜瑾早平静下来,回头对他颔首一笑,“我到家了,谢谢你送我。”

    任辰跟她一起下车,打量这个这小区,眉头蹙得更紧:“别告诉我你现在就住这样的地方?”

    他一脸嫌弃,颜瑾看得很难过,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不服气地问:“这地方怎么了?我觉得挺好的,住得很踏实。”

    任辰舌尖抵腮,目光直直扫过来:“你的意思是说以前我让你住得不踏实了?”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颜瑾解释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是觉得有个容身之所就很好。”

    有个容身之所就好!要求可真低。

    宁肯过清贫的苦日子,也不愿跟他在一起。

    真好!真有骨气!

    他也别自作多情了。

    任辰没再跟,步步后退,重回车里。

    等他离开,颜瑾长舒一口气。

    隐忍心里的涩疼,小心往家走。

    回家关好门,把放在玄关的玻璃杯挂在门把手上,走到床边左瞧右看,确实四下无人,这才敢开窗透口气。

    其实她撒谎了。

    住在这里一点也不踏实。

    这层楼还住着许多不认识的人,她平时都不敢开窗,生怕家里进来人,出门时紧紧握着防狼喷雾,生怕有坏人跟踪她。

    她住这里很害怕。

    但她不想让任辰知道她过得不好。

    ……

    任辰气颜瑾归气,一点不妨碍想弄死权辉的心。

    他自己都舍不得勉强的人,权辉敢欺负,真是好大的胆子。

    回到车上,吩咐柯宁把权辉这些年做的事捅出去。

    这事,孙枞也难辞其咎。

    任辰给他打电话。

    怎么也打不通。

    打到孙家才知道他住院了。

    任辰听完心里舒服了些,吩咐司机去医院。

    孙枞睡得正香,被任辰从被窝拉出来。

    崩溃地揉着头:“任总找我这个病人有何贵干啊?”

    “谁家病人满屋子酒气。”任辰皱眉去开窗。

    “我这是心病。”

    孙枞半死不活靠在床头,“只要想到娶冷冰那个心机女,我就浑身难受。”

    “出来混,早晚要还,你要真不喜欢冷冰,能让她跟在你身边三年多?”

    “喜欢就要娶吗?颜瑾不也跟你三年多,你还不是不要她了。”

    孙枞话落,屋里陷入可怕的静谧默。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孙枞也不想解释,他现在心烦得要命,没空管任辰的破事。

    从桌上抽了根烟塞进嘴里。

    袅袅青烟在屋里蔓延。

    任辰也从桌上抽了根烟,凑到薄唇间含住。

    打火机发出“嚓”一声响,青白烟雾瞬间冗没清俊的五官。

    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夹着烟,背脊松散地贴进椅背里,双腿交叠而放,神态有着说不出的落拓颓然。

    烟燃尽,任辰捏了捏干涩的喉咙:“是她不要我了。”

    嗓音沙哑低沉,颓败的神色看起来更像这间病房里的病人。

    孙枞明白任辰作为任家大房仅剩的子嗣,妻子人选,直接关乎大房一脉的兴衰,任老爷子当年不允许任程之娶姜娆,如今二房一脉费尽心思想掌权任氏,老爷子更不会允许任辰娶一个没背景的女人。

    更何况任辰还有一个很厉害的姑姑。至今想起任雅姿,孙枞仍觉得头皮发麻。

    他家和林蔚辉家住得不远,他又和任辰是同学,小时候总爱跑去林家找任辰玩。

    记不清是二年级还是三年级,只记得当初很流行一款游戏机,通关游戏特别好玩,但有一关他怎么都过不去,气得想摔游戏机。

    当时任辰阻止了他,说其实很简单,放下手里的书帮他打过那一关。

    这本来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没想到却被任雅姿误会任辰偷偷玩游戏。

    那天他被赶出去林家。

    害任辰跟他受了不白之冤,心里过意不去,本想偷偷跟任辰道个歉,没想到却在窗口听到任雅的哭诉。

    那些话实在太伤尊重,哪怕过去近二十年,他仍然记得清楚。

    任雅姿对任辰说。

    “小辰,你以后要做任氏资本的掌权人,怎么能和孙枞这么没用的人混在一起玩呢?你怎么敢学他的坏毛病?游戏有什么好玩?你活着是为了打游戏的吗?你知不知道姑姑看你学坏有多难受?”

    任辰当时只反驳了句:“孙枞不坏,也没带坏我,我活着也不是为了打游戏。”

    任雅姿听后哭得更伤心,逼任辰保证,以后不要再让他来林家玩,说她担心教育不好任辰愧对兄长和嫂子,说任辰作为哥哥要给林添做榜样。

    谁都知道,任辰的命是任雅姿救的。任雅姿这话说得,就好像任辰不成器全怪她,绝对道德绑架。

    任辰怎么敢忤逆任雅姿。

    不用任辰开口,孙枞也没再去过林家。

    任雅姿应该不止讨厌他,她可能就不喜欢任辰有朋友。

    从小到大,除了林添,他压根没见任辰跟什么人走近过。

    任雅姿管他那么严,玩个游戏都能上升到愧对兄长嫂子的层面,若是知道任辰想娶颜瑾,估计能气得上吊。

    想想都头疼。

    孙枞叹口气:“咱俩真是难兄难弟,你想娶,不能娶,我他妈的不想娶,被逼着娶,这都叫什么事。”

    任辰没心情听他悲春伤秋,把今天发生的事陈述一遍:“权辉这个人我给你处理了,枞天影视你还管吗?”

    孙枞摇头:“不管了,当初开这个公司就是为了养小明星,我现在看到小明星就犯恶心,老孙也让我进家族企业,你派个职业经理人打理吧。”

    “行,那我走了。”

    “等等。”孙枞叫住他,“这就走了?还没聊几句呢,再聊会儿呗?”

    “老爷子住你楼上呢?你觉得我现在有心情跟你闲聊?”

    孙枞无奈摆手:“走吧。”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跟任辰一比,他这点惨实在算不得什么,孙枞心情突然就开朗了。

    任辰回到楼上特护病房,任老爷子还在昏睡着。

    床头仪器偶尔发出滴滴响声,提醒他躺在床上的人还活着,至于还能挺多久,没人知道,医院已经给他下了病危通知。

    八十多岁的人了,身体各个器官衰败严重,回天乏术。

    他以前一直认为老爷子讨厌他,所以宁肯让任雅姿带他去林家住,也不愿把他留在身边。

    没想到前几天回家收拾东西,发现老爷子房间里全是他的照片。阿姨告诉他,老爷子觉得当年没教好儿子,愧对他,为让他能有个温暖的家,所以才让任雅姿带走他好好照顾。

    迟到二十多年的真相,就这么轻易被掀开。那个慈爱的爷爷好像又回来了。

    只可惜,太晚了。

    小时候那双教他写字的手,如今被岁月磨砺得皮肤苍老、皱纹交错。任辰轻轻握住,微醺的凤眸里布满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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