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沉默了,无生立即明白是什么原因,脸上迸发出凶险的杀气,沈时卿心里的不安更重,直觉告诉她快离开,她不想知道。

    只有林归远张大了嘴巴,满脸震惊和不信,急着说:“不不,毛大人是朝廷命官,吃皇粮办皇差,和我们是一路人,他不可能会关城门,若我们在他的城门外出了事,他也逃不了干系的”

    顾息野总算给了他一个欣慰的眼神,只是他的猜想马上就被沈时卿浇灭了:“除非,除非有人让他关了城门”。

    顾息野晃着手里的茶盏,直直盯着她,幽深的眸子下映着一点赞扬:“他吃皇粮,办皇差不假,可皇城那么大,吃的是谁家的粮,给谁家办事可说不清”

    沈时卿心里的不安终于垂死落在地上了,顾息野刚刚看自己的眼神分明就是得意,是看着自己落入他的手中的得意!那眼神好似在说:我等你很久了,你终于来了。

    她僵硬地抽动嘴角,扯出一抹笑来:“王爷睿智”

    顾息野不置可否地歪了歪头,将冷茶一饮而尽随后起身,对着无生说道:“今晚不入城,绕小道走水路,最多半个月便能到霞岛”。

    无生明白他的意思,拉着愤怒的林归远先走了,沈时卿也想跟着,却被顾息野挡住,“救命之恩,现在可以报答了”,他站的距离很近,低头就能闻见沈时卿头上的发香

    “王爷想我做什么?”,沈时卿看见他眼底的兴味,尽管知道他看不起自己,但这荒郊野外、独身男女,还是有些害怕的,赶紧绕过他往前走几步。

    顾息野看穿她的心思,嘲讽笑笑:“我想你猜到了是什么人要杀我”

    “我没猜到”,沈时卿立即转过身大声道,她很害怕顾息野说出那个名字

    “对就是七皇子,我的仇家很多,这往后派来的杀手也许八层都是他的人”

    沈时卿听到这名字倒是不怎么惊讶了,只是咬着牙看顾息野身上那股烦人劲儿,恨恨道:“我不需要知道是谁杀了你也能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那不行,你以后是要跟着我上朝作证的,若到时候见了人被吓坏,毁了我的事怎么办?”,顾息野指着她的手臂上的伤口说

    “你只是想拉我入你的阵营罢了,多一个你们的秘密,我就多一份危险,若我反悔要跑,你大可将我知道七皇子要杀你的消息放出去,不用你动手,他们也会杀了我,还能给你落下个好名声对吧”

    沈时卿对他的行为嗤之以鼻,心里不免又凉了几分,在刚才之前她还觉得自己站在一片沼泽面前,只要不往前走就随时可以逃离,可顾息野却笑着拉了自己一把,来不及拒绝她已经在沼泽中了,双腿沾满泥泞,不可能再完好无损地离开。

    顾息野似乎是见不惯别人对自己的讥讽,忽然收住笑意,冷脸道:“本王手里有一批画,你查一查,不可对旁人泄露半分,尤其是林归远”。

    天上的雨已经停了,路面上的小水凼反射出晶莹的光芒,沈时卿看着顾息野离去的背影,想要远离此人的心情又坚定了几分。

    而原本覆盖在上空的一大片黑沉沉的乌云开始往京城方向飘去,七皇子顾裔正坐在自家府内的大堂中,他正拿起一只崭新的雕翎铁箭擦拭

    广三急匆匆赶回屋内摒退了下人,脸色发灰,忧愁对着七皇子道:“七爷,我们失败了”。

    顾裔神色淡然,悠闲将手里的箭扔出去,正中广三背后的门框上

    广三两股一紧,把头磕的更低:“七爷恕罪,是属下办事不力,请七爷惩罚!”

    “起来吧,我也没想过你们一次就能成功”,顾裔面上带着一丝诡异的笑,他伸出苍白到有些枯瘦的手,却在握住剩余两只铁箭时暴起青筋

    广三偷摸着瞟了一眼坐上人,见他并无怒意才敢继续说话:“毛大人身边的师爷刚刚来信说,三王在城门下遭遇伏击后在也没出现过,直到巳时也未见人影”

    “这就奇怪了,既然刺杀失败又不见返回城外,这人能去哪儿?”,顾裔暗暗的眼神看着广三,轻飘飘出口询问

    “想必,想必是躲在哪个山里吧”,广三结巴起来,他对顾裔此刻的神态再熟悉不过了,这爷每次想杀人的时候总是很平静,总在你毫无防备的时候给你一刀。

    “山里?”,顾裔突然呵呵低笑几声,手中的一只铁箭凌空而出,穿破门上的窗纸:“你以为他们是山贼盗寇吗!废物一群,枉费我养你们这么多年!”

    “属下失职,还请七爷再给我一个机会,定取他们人头来见!”,广三大惊失色,跪趴在地上连头不敢抬。

    顾裔仰头望着那个破洞,眼下的杀机弥漫:“拿舆图来”

    广三赶忙起身取了舆图返回铺在桌上,顾裔盯着朝曦城沉思,他眼神逐渐放置到城外的几条支流上,阴测测道:“既不入城,那便是水路了,真是好计谋啊”

    广三半弓腰看过去,见朝曦城外有一条河道由西向东蜿蜒曲折,再过三座城入东海。这几日西南地区有山洪,下游的河道受到影响,来往船只减少半数不敢行动,因为走水路在这个节骨眼上是个风险之举

    广三顺着那河道继续看下去,看似有许多弯折,但好在都是顺流而下,很快便能到达霞岛,他明白过来自己是被耍了一道,眼下的刀疤狰狞蠕动,像是要睡醒的毒蛇。

    “我们被耍了,三王爷他们应该是早就决定好了走水路,却还特意派快使去沿路城里发路贴,就是想迷惑我们”

    顾裔将剩余的一只箭猛地扎在霞岛和伧洲之间的海面上:“派人去这里截杀,马士龙不是想做个海外天子吗,本皇子就给他这个机会”

    广三眼珠轱辘转溜两圈,随后阴险笑起来,恭维道:“七爷英明,马士龙若让三王他们上了岛,那依这爷的性子,定会把他岛中情况摸个底儿朝天,别说百万粮饷,只怕他这个主帅也做不长久,若他任由我们出手,那就是有个把柄在我们手上,以后还怕他不听话不成?”

    顾裔心里畅快许多:“霞岛是个风水宝地,我三哥可不是一个爱找麻烦的主儿,他此去的目的我一清二楚,霞岛既然不能为我所用,那也绝不允许落入他人之手,否则我宁愿毁了它,谁都别想好!”

    桌上的舆图被顾裔紧紧攥住,他的身体因为心情激动正在小幅度颤抖,仿佛被攥住的是顾息野的脖子

    他厌恶顾息野,在所有兄弟中最厌他,最恨他,不仅仅是因为从小自己就被拿来和他做比较,更是因为他居然想要横插一脚,想和自己抢皇位

    这凭什么!凭什么!

    他在朝中伪装八年,受尽白眼和冷待,为拉拢人心,好几次散尽家产才将太子一党拉下水,眼看储君之位马上就要落入自己囊中,可他这个三哥偏偏带着一身功名回来了,他绝不甘心,也决不允许自己的东西落入他人手中

    每每一想到这事,他都会怒从心起,他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愿放过一个对他有威胁的人。

    他抓起舆图扔到地上,“嘶拉”一声从箭头处四分五裂,顾裔看着那晃动的箭羽,收起恨意,道:“告诉裴宿,这批新箭就用橡木和矿石,花多少钱无所谓,一定要锋利,要有足够的强度和稳定性,最好能穿透”

    广三取下那只箭握在手中,仔细瞧了才说;“七爷,裴宿说这矿石难找,每一只箭加价一文,这算下来也是多了一千多两的支出,不如属下再去和他们谈谈,再降点?”

    顾裔转身走向书桌旁,这些钱对他来说就是个数字,他一点也不心痛:“不用,就按这个价格付给他们,反正这钱也是从他们俞国赚来的”

    他心情稍微好些,示意广三过来研磨,垂下的眼角带着几丝不屑:“一个只知道种田的国家也想写诗赏画,这还真是可笑”

    广三知道他一直看不起俞国,也跟着拍马屁:“是啊,都是些大字不识几个的泥腿子,哪像我们烨朝人文荟萃,他们还求着买我们的画,听说哪怕是不入流的小画家在他们那里也当个宝贝来看呢”

    “哼”,顾裔沾了些墨,下笔轻柔画出一道弧形,蔑视地说道:“人越缺什么,就越想要什么,文人驰马试剑,武将吟诗作画,穷人不买驴反买马,富人拼命也要给儿子买个官得些提拔,你觉得他们是喜欢这些吗?只不过是想让自己看起来更高人一等罢了。”

    “七爷说的是,我们卖过去的画被他们炒出了天价,听说光是解明远大师的一幅画就翻了两倍多,这些蠢货怕是还不知道这都是假的呢”,广三连连迎合,手下的劲儿也大了起来。

    顾裔霎时转头瞪了他一眼,眼神阴冷:“下去自掌嘴二十,下次再多言直接割了舌头来见我”

    说罢他看着画上高山的轮廓,却始终觉得不够雄伟,扔了纸又重新画起:“我看你欲言又止,还想说什么?”

    广三刚受了教训,语气沉下来:“属下是担忧三王他们去霞岛,万一查到我们的画怎么办?霞岛距离平港不过一天时间,我们的画师可都在那里,若被抓到就坏了”

    顾裔下手一重,一滴黄豆大小的墨点浸在纸上,他烦躁地抓起宣纸揉搓成一团扔到地上,十分不悦:“怕什么,他就算查到也没有证据,阳州宋家已经死绝了,得他家真传的阮鸿祯也已经归入我麾下,其他几个厉害的鉴画师都被我控制起来了,能翻出什么浪来?”

    广三深呼吸一口:“属下看那阮鸿祯心不诚,才投靠我们就私下搭上了乔家,只怕到时候会不受我们控制啊”

    “若没我点头,你以为乔家会看上他?不过是一个吃软饭的男人,现在留着是还有用,他既然会鉴画,那自然就知道怎么画才最真,等他给我画完《万国来朝图》,没用了再找个理由杀了吧”

    在阴沉的室外光下,顾裔浅褐色的瞳孔渗着寒意,那屋外的雨滴溅落在地上,洗掉了不少肮脏污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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