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三天时间,井泽上午在达瓦的陪同下,去了周边几个村子采访,下午他回来继续弄展厅的工作,晚上吃完饭一起到河边练乌朵,两个人配合默契,单一却充实。

    这天回来得早,井泽坐在门前的台阶上边看笔记边喝甜茶,录音笔导出的藏语音频需要达瓦翻译,足够井泽消化一段时间,笔记本已经洋洋洒洒记了几十页。

    达瓦坐在另一边,又开始修理展厅里的展品。

    “你是万能工吗?”

    井泽实在没忍住。

    “是。”

    他倒不谦虚。

    展厅快要恢复接待游客了,他要抓紧时间把最后这两件东西修完。

    “你过来帮我认个字。”

    井泽招呼达瓦。

    “让我认......”

    井泽明白他什么意思,说:“我写得有点儿潦草,实在记不起来写的什么了。”

    达瓦坐下来,看着井泽手指的地方,眼睛眯了眯。

    “你确定只有这一处潦草吗?”

    井泽瞪他,相处时间久了,他偶尔蹦出来的幽默感十分欠揍。

    “我没想到你写字这么难看。”

    达瓦实话实说。

    “你从哪看出来我写字会好看吗?”

    “有。”,达瓦指着井泽的脸,“因为你长得好看。”

    井泽第一次听见达瓦夸她,直接愣住了。

    他说完低头,看了看,说:“是糌粑吗?”

    井泽再次确认,恍然一下,“啊对!是糌粑。”

    当时写得急,这两个字笔画又多,她就一笔带过了。

    “你也写给我写几个字,我看看。”

    “写什么?”

    “随便。”

    笔交到达瓦手里,转了两圈,他写字的时候眼皮向下,睫毛黝黑修长,还有些微的翘。

    “井泽。”,一笔一画,板板正正的方块字,谈不上漂亮,但很工整。

    井泽看了眼,笑笑,“再写个你名字,藏语的。”

    他写藏文比汉字顺溜一些,不过字体依旧工整。

    井泽收回本子和笔,像老师点评学生作业一样,说:“不错。”

    受到表扬,达瓦没说什么,又回到原来位置修展品去了。

    “我们明天去看雪山吧。”

    “格聂......还是贡嘎雪山?”

    “格聂。”

    来之前井泽就听说过这座山的鼎鼎大名,尤其是“格聂之眼。”

    “好,你想去的话,我们就去。”

    “要和多吉报备吗?”

    “我跟他说。”

    毕竟要开多吉的车。

    整理完今天的笔记,井泽倚靠着门框,看黄昏的光影照在达瓦身上,像是赋予了神力般,让他对手里的一切都能游刃有余。

    井泽恍然明白,好像从初见开始她就已经沉沦了,沉浸这个天堂般纯净的世界,沦陷达瓦孩子般纯粹的眼眸,身后的凡世俗地被短暂遗忘,关进了密匣。

    临睡前,达瓦和她约定,明天天气好的话,就开车带她去。

    于是这一夜变得无比期待。

    一楼的捕鼠夹在井泽来的第二天补到了一只老鼠,从那以后她睡觉的时候再没听过其他声音,但是每晚都会点一支藏香,达瓦送了她一盒。

    ......

    第二天一早,天气晴好,井泽感觉最近运气爆棚,连天气都格外称心。

    从理塘县城出发,走格聂南线,至格聂之眼,开车用了三个多小时。

    刚出理塘的路很好走,往后经过村子变成了水泥路,有的还是土路,达瓦开车很稳,尤其是开过土路的时候。

    这次出门他穿了比较简易的藏服上衣,下身就是那条洗干净的黑裤子,方便上下车。

    倒是井泽穿得比较正式,临出发前,她让达瓦带她去商店买了一件藏服,店家还热心帮她辫了藏族姑娘的辫子,打扮完从更衣室出来的时候达瓦看傻了眼。

    “好看吗?”

    听到井泽问话,达瓦慌张低头,答都没答去跟老板娘付钱。

    回到车上时井泽把钱凑整给他,他没接。

    “这件衣服我送你。”

    “不用,我自己买就好。”

    井泽把钱塞过去,落在达瓦腿根儿,他一张张捡起来,抓起井泽的手,放到手心,手指扣回。

    “我送你。”

    达瓦说完启动车,驶上主道。

    井泽没再推让,乌朵从包里扯出来,塞进腰间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完整了。

    ......

    沿途路过的村庄还有景点,达瓦给井泽一一介绍,前几天他还是合格翻译,今天他是合格导游。

    中间穿插着优秀的展厅工作人员,他分/身有术。

    因为格聂之眼附近都是草场,达瓦把车子停在一旁,带着井泽走过去。

    虽然雪山很远,但这个距离已经足够清楚,他们朝着雪山方向走了很久才走到格聂之眼。

    七月的甘孜理塘,像是上天独辟的圣境,所有的美好聚集,却没法用一个词来囊括万物。

    “达瓦。”

    “你来过这里吗?”

    “没有。”

    井泽不信,“你家不是理塘的吗?怎么没来过这儿?”

    达瓦低头,看着鞋边的绿草,说:“可能一直没机会吧。”

    有时候我们要到达某个地方,只是需要一个机会,可它不是遍地开花,随手可见,所以就这样错过了。

    ......

    临近格聂之眼,脚下的草地变得湿滑起来,井泽脚下没踩稳,眼看要滑倒的时候达瓦揽住她的腰,将人拉回来。

    惊魂未定,井泽站直后第一眼看到的,是远处的格聂金顶,太迷人以致她忘了松手,一直攥着达瓦。

    “没事吧?”

    达瓦往回撤,井泽还是没撒开。

    “达瓦。”

    “嗯?”

    “我好看吗?”

    “......”,他嘴巴抿得严实。

    井泽等他回答。

    “好看。”

    尤其是今天,穿上藏服的她。

    井泽笑了,指向远方的金顶,问:“我好看还是它好看?”

    “不能比的。”

    达瓦依然是那副认真的神情,说:“它是这片土地万千民众的信仰。”

    “那我呢?”

    你是我的信仰。

    达瓦俯身,猝不及防地覆上井泽的嘴唇,轻轻一含,唇/舌相交。

    干净的气息如白雪般清凉。

    这一刻,井泽忘了那些年划过伤口的冷风,直觉暖流涌遍全身,由暖至热不断升温,直至将她燃烧,卷起熊熊烈火。

    达瓦的吻持续时间很短,但足以表明心意。

    分开时,他眼底浓情不减,井泽飞快转过去,双手背后沿湖边行走,欢快的样子像一只野鹿。

    “喂!”

    听到喊声,井泽脚步没停,背后的手指勾了勾,达瓦快步跟过去。

    ......

    离开格聂之眼,他们面朝雪山方向,步履却慢下来。

    虽然这里的景色是有些人今生难得一见的,可井泽满脑子都是达瓦刚才亲吻她时的触感和力道,脑子乱糟糟一团,连这美景都被排挤出去了。

    走下一段山坡,两人坐下来休息。

    “达瓦,你干嘛亲我?”

    “?”

    这女人......

    井泽说完顺着山坡的弧度躺下,听风声在耳边刮过青草。

    十元曾跟井泽讲过,别过份迷恋一个人身上的标签,因为摘掉标签,犹如撕掉面具,里面的核才是真假善恶,我们要做的就是辨别它,然后接纳,或者放弃。

    可达瓦对于井泽来说太过透明,他甚至没有标签可摘......

    达瓦侧身躺下来,胳膊拄着草地,没说话。

    “问你呢?”

    井泽一只手勾着达瓦的下巴,半问半调戏。

    她真的介意答案吗?并不。

    当然达瓦也清楚这一点。

    手指摩挲的第三个来回,达瓦攥住井泽手腕,扣在她耳边,手腕的六字真言被阳光直射,落入达瓦的眼,下一秒他俯下身去。

    比刚才还要热烈的“灭顶之灾”袭来,井泽彻底投降。

    ......

    回程之路,比去时顺利。

    途径一个村子的时候,远远看着,草原上聚集了很多人,井泽目光被吸引,看得入神。

    “在演藏戏。”,达瓦只看一眼就知道了。

    “我想看看。”

    达瓦没表态,车子直奔那边拐过去。

    藏戏已经开始了,台上的人都戴着温巴面具,这种面具由白山羊皮制作而成,精致且色彩绚丽。

    “演的什么?”

    井泽之前没看过藏戏,只知道八大藏戏的名字,分别是《朗萨维蚌》、《卓瓦桑姆》、《苏吉尼玛》、《甲萨白萨》、《曲杰诺桑》、《白玛翁巴》、《智美贡典》、《炯布顿玉顿珠》

    “《苏吉尼玛》”

    井泽似懂非懂,点点头。

    站在人群里,她是唯一的汉族,尽管个子不矮,可观众太多,他俩来得晚,是最后一排,所以看得不够真切。

    踮起脚尖的时候井泽听见达瓦说:“坐上来。”

    他蹲下,拍着后背。

    井泽眨巴眨巴眼睛,这才意识到他要干什么。

    “快点儿。”

    井泽两腿分别跨上去,双手被达瓦抓住,他身下发力,站起来,稳稳立住。

    井泽的视野一下子打开,台上每个人、每个动作都清晰无比。

    这段藏戏已经快结尾了,她基本没怎么看懂,兴致却无比盎然。

    ......

    回理塘路上,达瓦打开车载音响,放了首歌,《阿若布姆》,曲调轻快,井泽忍不住跟着轻哼起来。

    “布姆什么意思?”

    “姑娘。”

    “那不就是我吗?”

    达瓦笑笑,“是你。”

    他笑的时候眼睛会弯起来,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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