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仿,都是高仿!”少煊说着便拉起律玦的手把他拽了出来,“祖传赝品,不足为奇。”

    但律玦的眼神里分明透露着怀疑,只是没有再多言。

    “真是稀奇,你倒是一清二楚啊,”炽觞抱着胸凑过来,满脸狐疑,“上古神器,你一眼就能认出来?”

    谁知律玦却一脸泰然自若:“那是自然。”

    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泛黄的小册子,一页一页边翻着,边向他们指出这间房中所对应的兵器。

    “彩凤鸣岐,乃梦神之神器。”

    少煊颇有兴致地随着他的翻页频率查看,似乎是没能看仔细,还从他手中又拿过来琢磨了番。

    “这画本子倒是有趣。”

    少煊看着看着突然真诚发问:“这里面男神明为何都如何魁梧壮硕,女神明都如此纤细羸弱?”

    “倒也不是呀,你看这战神好大一块头,甚是健壮!”

    旁边炽觞凑过来指着战神的图样嘿嘿嘿地笑着。

    少煊瞥了他一眼以示警告,他立刻便收了嬉皮笑脸的模样,附和道:“太不像话了!这战神乃一介女流之辈,为何不同水神花神一般尽显女子之美态。”

    “画师的眼界的确过于狭窄了。”

    律玦拿回画本子小心装好,皱着眉道。

    “体态身形与容貌性情都不应以性别之分设置在常规的局限里,这本身就是一种歧视,没人规定男子就应身强力壮,而女子偏偏玉软花柔。”

    “你还挺有自己的见解,”炽觞撇撇嘴,“那你还如此宝贝这画本子。”

    “传说天地初开时,世间一片祥和,人神共存,其乐融融,黎明苍生得众神庇佑,无不心怀感恩。”

    律玦垂着头,神情哀伤。

    “只是那场悄无声息又猝不及防的天地大劫,打破了世间的安定。”

    再度望向他们时,律玦得眼神极为认真。

    “诸神以身殉难,总要有人缅怀,有人尊崇……这是如今市面上唯一能寻来的画本了。”

    “为何偏偏是你呢?神明陨落后,世人皆拜云绘宗啊——”

    炽觞回望着他,似乎是想从他的话里找出一丝破绽。

    “莫不是你与云绘宗有什么纠葛?”

    *

    绘梦师,携灵佩、擅古乐,二者相配凭一曲造梦。

    既可还世人未得偿所愿之遗憾,亦能陷其于虚无而不得轮回涅槃。

    前者助人所愿修为仙,后者陷人不义斥为煞。

    天地大劫后,世上再无神明,令世人惶惶不安。

    此时绘梦师声名鹊起,人人皆拜云绘宗庇佑。

    志向远大的少年少女听闻云绘宗的救世旨意,纷纷求学于此,渴望以己之力、兼济苍生。

    但只有经过宗主游云归的筛选和考验,才能获得拜入宗门的资格,等到学有所成再多磨砺,才能授以灵佩,用于造梦。

    但九百万年来,独有一人经历特别。

    ——他是死婴复生。

    传闻在某大户人家,诞下死婴的夫人牢牢抱着襁褓痛哭不止。

    而老爷为保全颜面,便命人强行从虚弱的夫人怀中抢夺襁褓。

    可谁知,在争抢的过程中,已断定为死婴的孩子突然放声大哭。

    仆人瞬间吓破了胆,手一松,跌坐在地。

    而夫人虽被这一声啼哭惊住,却还不忘紧紧抱住自己的孩子。

    面对此情此景,老爷只觉得是妖孽作祟,便假意留下这孩子安抚夫人的情绪,又在她放松警惕沉睡时,快马加鞭亲自将孩子送去了遥远的云绘宗除妖。

    游云归对死婴复生之事不以为然,但出于自己的考量,还是将其收入门下,只是并未善待他。

    *

    律玦的脑海中迅速闪过不堪回首的年岁,对上炽觞那含着笑的狐疑眼神,嘴角微微勾起,自嘲道:“贫苦孤儿,怎能入得了云绘宗的法眼。”

    想来也是,听说云绘宗收弟子的规矩极为严苛,而他甚至连走关系的银两都付不起。

    “只是比起借诸神遗愿之名立世的云绘宗,我更仰慕上古时期所向披靡又普爱众生的战神。”

    说起云绘宗时,律玦本就幽深的双眸蒙上了仇恨般的狠厉。

    可一提到战神,却闪烁着无法掩饰的灿灿星光。

    ——那是这些日子以来,少煊都未曾见过的。

    “姐姐家代代视赝品为宝,想必也是极为仰慕诸神吧。”

    律玦方才还沉浸在对战神的期望中,突然将话锋调转到少煊这一边,打了两人一个猝不及防。

    “那是那是,同道中人。”

    少煊认真望着律玦的神情迅速转变成刻意的笑容,拍着炽觞的肩膀打哈哈。

    “只是到我这一代了解甚少,不过依照祖辈的教诲,小心看护才是。”

    “小心……吗?”炽觞的视线在少煊和堆满灰尘的诸多兵器间转换,“小心,那是格外小心,极其呵护的!”

    “可惜战神的神器只有紫影化邪扇尚被世人知晓。”

    律玦视线停留在角落的那个破扇子上。

    “所向披靡的女战神总不会只有这一件神器。”

    少煊不由暗自感叹,幸好这破画册上只画了个自己的紫影化邪扇。

    当时她抵挡天地浑污时脏了扇面,昏迷之后又调养许久,一直懒得修理,便将它随处扔在这仓库了。

    要不然单单少了战神的兵器,免不了引起律玦的怀疑。

    而自己最近用的趁手兵器他都不知道是战神所有,万幸万幸。

    “听上去你对战神格外关注啊?”

    炽觞环着臂,一脸等着看好戏的表情,他就等着律玦嘴上没个把门儿的,把少煊得罪了才好。

    “众神之中,战神最令我敬重。”

    提起战神时,律玦的表情越发严肃。

    “死亡或许是义不容辞的责任,但活着,是建立在死亡的绝望之上,未知的劫难与漫长的隐忍,最终背负着越发沉重的使命和误解,孤孤单单归于混沌。”

    此话一出,二人皆是一愣,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炽觞自以为众神陨落后,他最是了解少煊也最是能体会到她的心境,但他只是站在众生的角度,为她排解非议,告诉少煊她不需要为了众生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但他却忽略了,她必须是这样一个人。

    ——她与生俱来的使命将她限定在了这样的人生归路,而她可以选择的,只是通过什么样的方式,继续有勇气和担当去做这样的人。

    那些重担不会因为她暂时的归隐而一并消失。

    虽然少煊平日里潇洒自由惯了,也无心忧虑世间繁琐之事。

    可她无论如何都抛却不下这份使命,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当年日薄虞渊一战,战神年纪轻轻便横扫战场、威震四方……”

    “而后同诸神庇佑苍生,鞠躬尽瘁,直至天地大劫的骤降,险些魂飞魄散……”

    “如此舍生忘死,却唤来不堪入耳的责难与流言蜚语,历经百年而不得洗清冤屈,实在委屈。”

    律玦对记载于书卷之上关于战神的经历如数家珍般滔滔不绝,眼色中的神采奕奕才该是他这个年纪的少年所独有的光芒。

    少煊简直难以想象,此时的器宇轩昂与平日里那副寡言冷脸的模样竟是出自同一人。

    她望着律玦的神情,安静地听着他讲述着自己那些年出生入死的传说,心下触动,同时,又暗暗欣喜于自己似乎找到了能够让眼前少年焕然的方向。

    “即便是赝品,也好生保存吧。”

    律玦的视线扫过一众上古神器,不由轻叹了一口气。

    “等等,”少煊突然上前拦住他,“这些兵器摆着也是浪费,看你这般珍惜,挑一件送你如何?”

    律玦和炽觞皆是惊讶之色,不知少煊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

    见他不回应,少煊继续道:“不如就彩凤鸣岐吧怎样?你好像对它很熟悉,会弹琴吗?”

    “略懂一二。”

    但当少年一袭玄衣坐于彩凤鸣岐前,修长的手指划过琴弦时,少煊就知道他的说辞属实过谦了。

    “这可是梦神的爱琴啊,你就让这小子这么糟蹋。”

    炽觞不懂音律,但就是对律玦一副装模作样的架势看不惯。

    “你早说喜欢听琴音,我也去学两手让你开心开心嘛。”

    少煊这次连话都没说,只是将食指轻覆在嘴唇上,示意他不要叨扰,她对这琴声分外怀念。

    可同样的古琴却弹不出相同的韵味。

    清冽萧瑟的琴音从少年的指腹缓缓流出,似一股寒风入耳,予人以孤傲之感,又宛若潺潺水面流转的白月皓影,清冷月色之下孑然一身。

    律玦不明所以,只是见她偷偷落了泪。

    “姐姐为何情绪如此激动?莫不是我的琴声令你想起了故人往事?”

    少煊只是摆摆手,轻描淡写道:“不过是觉得你抚琴的模样,和传说中梦神的神情姿态颇为相像,却又很不一样。”

    “既然姐姐家世代仰慕诸神,那对当年天地大劫的真相定是了解透彻,可否与我说道一二?我以为,天地大劫的来龙去脉并非如当今世人所传言的那般,堂堂战神怎会和鬼君同流合污、背弃同袍?”

    律玦目光不移地注视着少煊,眼底的渴盼一览无余。

    可少煊却只是神情落寞地回望了他几秒,最终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多说无益,何必纠结。”

    律玦想往少煊离开的方向追过去,却被炽觞先一步抱着胸横在中间,阻断了他的去路。

    “小子,我还以为你的见解能有多公道,到头来不还是狭隘地以为鬼君便是十恶不赦之人,如此看来,你跟那些颠倒黑白、撇清责任的造谣者也没什么不同。”

    炽觞冷笑一声,将视线落在彩凤鸣泣上,又看了看他。

    “你啊,还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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