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十鸢慢条斯理地讲述着,听不出任何慌张之色。

    “此植株名为幻茱草,假称于身体有益而在西州城内盛行。”

    “此物无味,混入食物之中不易觉察,但极具瘾性,在不知不觉中令人依赖于它,且食之愈甚,中毒越深,它致使人产生美好的幻觉,最终沉浸其中暴毙而死。”

    少煊点点头,意料之中:“差不多符合我们的猜想。”

    “我们暂不知晓云绘宗与西州的瓜葛,即便是那封匿名信,也不曾提及云绘宗之事。”盛十鸢顿了顿,继续道,“所以儒儿与我们所说之猜想,我们并不能证实。”

    少煊听此说法只是看了看一旁始终没有开口的盛曦和,倒是笑了。

    “如何自圆其说,是你们的自由,与我无关。”

    盛十鸢没有在意少煊的讽刺,只是继续道:“信中写道,幻茱草毒需以血亲的眼泪做药引唤醒中毒者本身的意识。”

    “我已命人将解毒之法告知城中百姓,趁众人中毒范围尚未肆意扩大,迅速以血亲眼泪解毒。”盛曦和适时补充道,“毒源我也在派人探察,定会速速找出缘由。”

    听到此处,少煊心下微微一颤,已有所察觉。

    ——他们所求之事,和自己心中所想基本吻合,这正是她最担忧之处。

    “那很好啊,相信水墨夫人不日便会苏醒,我们也欲告辞启程。”

    她还是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和和谐,手心握着茶杯的力度虽已在克制,却难免加重了几分。

    “可是,舅娘她,没有亲人。”

    如此事实生生摆在她的面前,让她无法逃避。

    似乎是怕少煊继续装傻,盛曦和又将话说得明白了些。

    “儒儿是我们云游时捡回的弃儿,夫人心疼他便将他带回如亲生儿子一般疼爱,我们也不忍告诉儒儿这样的事实。”

    “但二位此时告知于我,又意欲何为呢?”

    少煊冷眼看着这二人,脸色难看到极点。

    可即便如此,盛十鸢还是不死心地戳破了各自心知肚明的事情。

    “舅娘清醒时,曾向舅舅提起过,律玦少侠像极了她当年夭折的孩儿……”

    “这只是你们的猜测不是吗?或者说,是水墨夫人过度思念孩子,而产生的幻觉,你们如何确定她的判断便是在清醒之时做出的?”

    “即便她是清醒的,她也没有证据证明律玦就是她的孩子吧?”

    “更何况——夭折的孩子要如何死而复生?”

    不知怎的,少煊的情绪便突然激动起来,说话的语速和状态都不若平常般镇定。

    只是她表现得越反常,这件事为真的可能性便越大。

    “少煊姑娘,你先不要着急。”

    盛十鸢依旧情绪平稳,仿佛胸有成竹一般,想要用言语击溃少煊的心理防线。

    “我们的确只是猜测,但儒儿的眼泪是断然没有用处的。”

    “可若是律玦少侠的眼泪奏效,那么便是既救了舅娘,又让舅娘找回了亲生儿子,岂不是两全其美?即便无用,那对律玦少侠,也是没有损失的。”

    “那是你们的美事,不是他的!”

    少煊手中的茶杯突然破裂成碎片,茶水混着血顺着桌子流了下来。

    大殿之中,少煊红着眼怒视盛曦和与盛十鸢。

    这是他们一早便盘算好的,试图说服自己,博得对那位早早失去儿子,而今又因中毒陷入昏迷之中的水墨夫人同情,好通过自己,让律玦念及那份从来无缘的亲情,献上自己的血泪。

    真是自私又丑陋。

    “我不同意!你们不觉得用这样的方式让他得知自己的身世太残忍了吗!”

    许是没有料到这个主意会遭到少煊如此强烈的反对,盛十鸢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

    而此时,许久未出声的盛曦和却也因为少煊的断然拒绝,而发了怒。

    他直接拍案而起,对着同样怒气冲冲的少煊叫嚣着。

    “我请你们来是对你们的尊重,可不是商量——此事是否为之并不在你,我一句话便可让他得知全部真相,由不得你同不同意!”

    “你敢越过我动一下阿玦试试看!”

    少煊岂是甘被威胁之人,她毫不客气的起身,双眸血红,声音冰冷。

    “我有本事赶走你西州的浊气,也有能耐将你这座虚伪的繁荣城夷为平地!”

    *

    盛钧儒的庭院里,两人正面对着一桌子美食却食之无味。

    既然少煊有不好的预感而提前将二人支走,律玦定然也是有所怀疑,只是他不想让少煊为难。

    况且,他对于那件房内接下来要讨论的事情,并无兴趣知晓。

    而盛钧儒正全心全意都扑在阿娘的生死之上。

    即便知道姐姐他们已有解毒之法,却也不敢掉以轻心。

    更重要的是,向来神经大条的他,似乎也有种不是滋味的感觉。

    “少爷,乐郎,吃点东西吧,有老爷、表小姐和少煊姑娘在前厅商议,夫人定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大柯站在一旁劝解着,但众人避开这两人谈话的缘由却已是了然于心。

    “大柯,你说这么凶烈的毒药,到底如何才能解?”

    盛钧儒眼泪汪汪地望着大柯,他看在眼里颇有些于心不忍,只得岔开话题。

    “少爷,多少吃点吧,你不动筷,乐郎都没心思了,他身子还虚弱着,不多补充点营养,恐难以支撑啊……”

    盛钧儒看向律玦,立刻往他碗里夹了一个大鸡腿。

    “玦哥,你感觉怎么样?昨天可受了凉?”

    盛钧儒左顾右盼着,又指着屋内对大柯道。

    “大柯,你把我的被褥拿出来吧,那床被褥可是阿娘亲自为我打的,又软又暖,来给玦哥披上。”

    “我阿娘真的很好,对我好温柔、好疼爱……”

    盛钧儒想起昏迷不醒的水墨夫人,又偷偷抹了把眼泪。

    “小时候阿爹对我更严格些,阿娘总是护着我,只要我品行端正,不触犯原则问题,她都从不多加约束我……”

    “我不喜欢经商,她也觉得没关系,从不强迫我,反而姐姐对经商颇有兴趣,她便与阿爹一起培养姐姐,姐姐真的很厉害……”

    “水墨夫人会没事的。”

    律玦轻声打断他,虽是如此说,却并无其他感情。

    “玦哥……”

    盛钧儒微微抬了抬眼皮,望着律玦许久,才犹豫着询问。

    “玦哥,你也会想念自己的阿娘吗?会不会,想象她的模样,想象她若是在你身旁……”

    律玦顿了顿,并没有看向他,只是默默给自己酙了杯酒,徐徐道。

    “我也还有憧憬的,但是遥远得很。”

    “我自己觉得我的憧憬好像被风途径的蒲公英,有些还倔强得不肯离开,有些却飘落四方无处可寻,小心翼翼地抬手摘撷,所剩无几的绒毛也摇摇欲坠,最后消失不见,徒留孤独的茎秆,孤立无援。”

    “那……倘若有一天,你的生母出现在你面前,你会谅解她吗?”

    盛钧儒就那样痴痴地望着律玦,等待着他的答案,只是他沉默许久,没有回应。

    大柯从房内走出,将被褥披在了律玦身上,才听他没来由地重复着。

    “我不知道,”律玦似乎是有些醉了,“我真的不知道。”

    后来盛府的人传来大厅僵持不下的消息,今日便就此作罢。

    盛钧儒随大柯将喝醉的律玦背回少煊处,此时盛曦和和盛十鸢已经离开了。

    “怎么还喝了酒。”

    少煊的语气里有些责怪,再加上刚刚与盛家二人的争执,让她现在看盛家的谁都非常不顺眼,接过律玦便下了逐客令。

    相识多年,律玦几乎从不喝酒。

    少煊知道他的酒量,也不从让他沾一点。

    除非他自己心情大好或异常低落,今日想必是后者。

    律玦是多么敏感的孩子,他怎么会没有任何察觉呢?

    他只是不愿意承认,和自己一样在逃避、在装傻罢了。

    这么多年的伤害唯有他一个人面对,可需要他时却想要那样轻易的挽回。

    ——这不公平。

    少煊想起第一次见到律玦时的模样,他是那样瘦弱,那样遍体鳞伤。

    可那时,他所谓的血亲又在何处呢。

    每逢佳节,盛家人其乐融融地欢聚一堂,何时想起过有这样一个孩子,在被生下的第二天便被丢弃,而他又如何度过这无比黑暗而孤独的岁岁年年。

    他们没有资格选择是否被接纳或承认,这不是他们忏悔和弥补的方式,而是宽慰自己的心安理得。

    律玦缺失的从来不是物质的富足,是心灵的救赎。

    可这份救赎,是她少煊小心翼翼呵护而来,而不是他们居高临下的赏赐。

    “阿煊……”

    她在愤愤不平中听到一个破碎的声音,那是她的爱人在呼唤自己。

    “我在,阿玦……我在这里,别怕。”

    少煊心疼地将他搂在怀里,一只手轻轻拍打在他的胸口,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捧着他冰冷的脸。

    她突然感受到一股热流,而此时,她的心也随之痛苦地颤抖着。

    ——那是他的眼泪,是他被抛弃、被欺凌、被剜心时,也倔强地不肯落下一滴的眼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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