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本就是布商,自然也识货,他瞧见程非晚那一身用上等绸缎做出的衣服时,便知对方定是非富即贵,回头又看见门口浩浩荡荡堵着大门的一群人,更是证实了这个猜测,心下不免生出了几分顾忌。

    “别以为人多我就怕你们?”他不愿落了面子,梗着脖子叫嚣,“大豐律法严明,光天化日之下,谅你们也不敢如何。”

    “你不提我倒忘了。”程非晚毫不退缩的站在妇人前面,目光坚韧,语气轻蔑,“倘若我将你送去见官,你可还有理?”

    “见官?”男人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边笑边嘲弄道,“老子又没杀人放火,官老爷也管不着我的家务事!”

    程非晚心下一凉,是了,她显些忘了这里封建社会。

    现代家暴尚不能如何,遑论古代。

    她不再与男人逞口舌之快,转身将目光落在妇人身上,郑重劝慰道:“这位姐姐,你也看到了,你的夫婿眼里根本没你,你何不与他和离,去过自己的日子?”

    “你说什么?”妇人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系统知道自己拦不住她,叹了口气,暗自提醒道:【小晚,你要知道对古代的女人而言,这将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情。】

    他不愿她卷入一些不必要的是非之中,来日任务完成,此间一切都不会再与她有半分干系。

    何况,这是时代的悲哀,若是源头不解决,便还会有千千万万个这样的女子。

    程非晚没有反驳系统的话,她握住妇人的手,眼中含着希冀,“我知道这很难,但我可以帮你。你相信我,只要你想,我就一定可以让你过上全新的生活。即使生而为女子,也可以走出一条万丈光芒的路,让所有人都不敢再欺辱你。”

    她未曾察觉到,那双握住对方的手正在微微颤抖,旁边的男人哈哈大笑,周围凑热闹的看客也发出此起彼伏的议论声,言语或悲悯或嘲讽,无一不当她在说笑。

    可遭受非议的主人公置若罔闻,半句不去辩驳,她只是专注的望着年轻妇人重复问那句话:“你想吗?我说到做到。”

    仿佛是怕妇人被看客们的话影响,又或者是不相信她的能力,程非晚再次发出保证。

    话落的那一瞬间,她捕捉到妇人眼中那抹一闪而过的犹疑,不待再开口便听见身后的男人讽笑着追问:“你相信她吗?”

    这话,他是同妇人说的。

    同样是追问,却让妇人瞬间做出了选择。她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立马甩开程非晚的手,奋力将她推开撇清关系,然后回到丈夫身边,气恼骂道:“你这贱人,休要挑拨我们夫妻关系!”

    说罢,她立马向丈夫示好表态,“夫君,你放心,我是不会听她胡说八道的。”

    程非晚饱受着众人的嘲弄,满含失望,“你宁可留在他身边过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也不愿意为自己拼一把?”

    妇人小心翼翼的窥了一眼丈夫的脸色,立马转头继续叫骂:“你这个疯子,若再挑拨我们夫妻关系,我便送你去见官!”

    程非晚未再辩解,反倒轻轻笑了起来,只是笑着笑着却落下了泪,喉间一股腥甜上涌,竟是生生呕出一口鲜血来,喷了那对夫妻一身,吓得妇人当场尖叫。

    男人护住了自己的尊严,本是得意洋洋,见此立马变了脸色,边往后退边自证道:“我可没碰你,莫要来讹我!”

    说着,他想起妇人刚刚推过程非晚,一把甩开跟过来的妻子,指着她的鼻子慌慌张张的道:“是她!是她推的你,跟我没关系!你要找找她!这女人是个妒妇,犯了七出,我要休了她!小二,给我拿纸笔,我要写休书!”

    妇人本还害怕,听到“休书”二字脸色更白一层,哭喊着跪求丈夫不要休了她。

    现场嘈杂一片,可谓人荒马乱。

    程非晚茫然的看着自己染了鲜血的指腹,呼吸急促絮乱,耳中似有翁鸣之声。

    她眨了眨眼,努力的想要站稳。

    门口观望的“后盾”大队见她终于吐了血,纷纷拨开人群往前走来,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谢无期率先抵达将程非晚揽进了怀里,然后低声道:“别说话了。”

    他抬头与解西对视一眼,目光中闪过一丝晦暗,顾忌在场众人和旁边的符卿,语气依然温和冷静,不带狠戾。

    “弟弟,这里就交给你们了,我先带她上去休息。”

    解西点了点头,“好。”

    谢无期俯身将程非晚打横抱起,由护卫开道往楼上走,路过小二时客气吩咐道:“有劳店家送些热水和洗漱用具。”

    “好的客官。”小二应声,忙不迭的下去准备。

    谢无期再未管身后的喧嚣,紧紧抱着怀中的人,快步迈上楼梯,往厢房而去。

    程非晚浑身虚软,没有力气拒绝他,也没有心思逞强,整个人被莫大的悲伤围绕。

    她闭上眼睛缩在谢无期的怀里,眼角落下几滴晶莹的泪珠,其中一滴泪滑过鼻翼淌进唇瓣,与血色融合在一起。

    谢无期恰好低头,望着泪痕心口一窒,泛起一丝痛意,他忽然对那对不知好歹的夫妻生出了一股强烈的杀意。

    可无论是痛意还是杀意都不过转瞬即逝,快的宛若错觉,便被他的理智所覆盖。

    【你怎么样?】系统又担心又愤怒,【我是让你攻略反派,不是让你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他已经尽力避免她与任务之外的角色接触,可还是无法阻止她踏入漩涡。

    只要遇见弱者,她就不可能视而不见。

    程非晚的声音染上哭腔,语气微微抱怨,【我都这样了,你还骂我?】

    系统叹息,她这是捏准了他吃软不吃硬。

    【小晚……】他低低唤了一声,终是没了脾气。

    【为什么?】程非晚仿佛真的不理解,自顾自的说,【如果当年有人肯拉我一把,便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去闯一闯。】

    系统静默一瞬,冷淡的声音再次响起:【因为有的人,永远学不会勇敢。】

    程非晚攥紧了衣袖,没有接话。

    【你们人类不是就有话叫做“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吗?】系统终究不忍心说实话,尽量挑些她此刻能接受、能听进去的道理来安抚,【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你无法干预,尽了力,无论最终是何种结局,该是无愧于心。】

    吉祥客栈总共两层,二楼也不大,程非晚原先住的房间在走廊尽头,她与系统交谈间,谢无期也来到了厢房门口。他抱着人不方便开门,四周也无外人在,便粗暴的将房门一脚踹开。

    进了屋,他小心翼翼的把程非晚放在床上,替她褪去了鞋袜,又在床头垫好了靠枕,然后扶着她半躺下,从胸口摸出一方干净的帕子替她擦拭唇瓣上残留的血渍。

    程非晚垂眸,他的动作依旧轻柔,仿佛尚在临平城时,两人之间没有龃龉。

    他做贤夫,她做娇妻,维持着可笑的谎言。

    思绪回笼,程非晚推开了谢无期的手,抽出对方握着的手帕粗鲁的擦了擦自己的嘴唇,然后边擦手指上的血迹边问:“殿下这是不生我的气了吗?”

    她没有看他,语气平静,甚至可以说的上冷淡。

    谢无期怔了一瞬,收回手正襟危坐,不答反问:“孤有说过不生气吗?”

    “那殿下还真是好脾气。”程非晚淡淡的回了一句,将脏污的手帕扔到一旁。

    她这话倒也不是恭维,除了少数发疯杀人的时候,谢无期的脾气是真的很好,稳定且有耐心,尽管全是装出来的。

    可仔细想想,她又觉得不现实,哪怕是她,甚至是娱乐圈里任何一位演员,也绝做不到月月年年顶着同一张虚假的面孔度日、游走权利中心,且毫无破绽。

    程非晚突然发现,她看似借着上帝视角将此人摸的透彻,却并非那么了解他。

    比如现在,她就看不透他。

    “谢无期。”她抬眼看着他,第一次平静的唤他真正的名字,一字一句,“你心里……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对于她这般直呼其名,谢无期早已习惯,在临平城她就时常耍性子如此,好像尊卑等级在她眼里根本不存在。

    他想了想,对上她的眼睛,颇为认真的说:“可笑倒没有,不过确实有点……蠢。”

    他故意停顿,然后在她期待的目光中吐出最后一个字,不出意外的得到了一句痛骂:“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还有心思骂孤?”谢无期不仅不生气,甚至露出了一抹笑,他瞥了眼旁边染上血色的白手帕,继续打趣,“这口淤血吐出来,果真是大好了。”

    程非晚难得没有反嘴,仰头靠在床头,声色疲惫的说:“我现在不想跟你说笑。”

    谢无期顺从的收了玩笑之色,目光平静的望着她的侧脸,静默了须臾,薄唇轻启,吐出三个字:“第二次。”

    “什么?”程非晚一愣,睁开了眼睛。

    见她不懂,谢无期的目光变得有些虚无,轻声说出完整的话:“这是第二次你在孤的面前露出如此脆弱的模样。”

    程非晚再次一怔,恍惚忆起他口中的第一次应该是在他们启程前往永安城的马车里,她被年少的梦境惊醒后。

    “很惊讶吗?”她抬起头来,眼中死气弥漫,话语暗藏自嘲,“我也会绝望。”

    谢无期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的看着那双悲伤的眼睛,那里面压抑着滔天的情绪,应该沸腾、应该爆发、应该叫嚣。

    却独独,不该如此平静。

    这绝对不是属于一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该有的眼神,她究竟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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