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汤在地上趴了一会儿，确定真的没有人来扶他，于是自己以手肘支地起身，慢慢爬起。膝盖着力时吃痛，一阵叫唤。
龙芸赶紧过来扶他。
俯身时，脖子上的金链从衣领中掉落出来。浩汤一看说：“哟，带个狗链，真时髦。”
龙芸脸色一黑，直接松手，浩汤扑通一声又跪了回去。
撄宁在一旁憋笑憋出内伤。
浩汤长手一探，一把夺走撄宁的拐杖，支着抢来的拐杖站起身来。
陆通问：“大师兄你是被罚跪了吗？”
浩汤垂头丧气道：“十二日。两条腿都废了。”
微微吓住了，“罚跪……十二天？为什么啊？”
浩汤道：“你放心，不是犯大事，不会罚这么重的。”
微微小心翼翼问：“那大师兄你犯了什么事啊……”
龙芸听得心下一沉。罚跪十二天，是因为千岛湖的事？
那十二名除妖卫并非全是浩汤所杀。所以死在龙芸手上的，也记在浩汤账上了？
算了。她背的人命债可比浩汤多多了。先担心自己吧。。
浩汤抢走撄宁的拐杖，就朝山上走。撄宁不满道：“你拿了我的拐杖？”
浩汤道：“你可以土遁上去，也可以单腿跳上去。”
撄宁哼了一声，取出乾坤袋，又掏出一根桃木拐杖来。一瘸一拐跟上浩汤。
浩汤才上了一级台阶，撄宁单手拄杖，用他仅剩的那条腿踹了浩汤的膝弯。
浩汤冷不防又跪在台阶上，大怒道：“你找死！”
撄宁皮笑肉不笑道：“难得大师兄这么脆，我怎么能放过这种报仇的机会？”
两个残废举着拐杖打起来。灵力带起的气流登时掀起无数杏花。微微吓得赶紧躲到龙芸身后。
陆通抱头躲过浩汤扔过来的飞拐，道：“我们师门就是……”又躲过撄宁刺来的拐杖，“……这么团结友爱。”
龙芸：“……对。”
*
过了上清峰山门，先去弟子宿舍。
弟子宿舍在山坳之中。一排排的小木屋鳞次栉比，依坡而建。
高阶弟子有单独宿舍，新入门的弟子则是两三人一间。龙芸跟微微宿在一处。
女弟子宿区不允许男弟子进入。陆通将她们送到入口处，道：“你们收拾一下。晚些我带你们去上清宫。”
上清宫是一整个宫殿群。主殿宗师殿坐落在距上清峰之顶不远的缓坡上。围绕宗师殿，有二十多处宫宇。
陆通带着三名新弟子来到齐物殿。那是山腰间一处偏殿，青山隐隐，碧竹森森，飞瀑由峰顶直下，撞入一口深潭。
陆通道：“齐物殿是师尊在上清宫的下榻之处，也是咱们师门平日论道修行的地方。这里有授业课室，也有单独的冥想室。平时都可来此处修行。”
微微道：“来这里会不会遇见师尊？”
陆通笑道：“会的。所以我们平时能不过来就不过来，除非迫不得已。秋水殿、山木殿都有许多空闲的修室能用。我带你们过来是因为师尊要找新弟子谈话。这两天若有人通传，你们自己来这儿找师尊。师尊不出意外便在齐物殿大知阁中。”
微微问：“为什么能不过来就不过来啊？师兄们害怕见到师尊吗？”
陆通支吾道：“那……反正……每个人不一样。我平时不大喜欢来齐物殿。”
陆通接着又道：“过几天等师姐回来，应该会安排拜师礼。只是眼下是四月底，第一学期的期末，所以大家都会很忙。昆仑宗一年中有三个学期，分别是一到四月、五到八月、九到十二月。每个月分上中下三旬，十天为一个周期进行排课，最后三四日休沐。每个学期的功课有所不同。一般来说咱们早课晚课都在上清宫内，修行本门的功课。午后时间就可以去选其他两院的功课。”
陆通将三人带入齐物殿的中央厅，将厅中长桌所置的文书递给微微，道：“下学期课表已经出来了。你们没事可以先研究。”
微微看了眼课表，道：“天哪，有这么多课。”
陆通道：“选课很有讲究。有的课给分很水，有的课想拿高分却很难。就得多请教师兄师姐。“
微微问：“分数很重要吗？”
陆通道：“很重要。你的功课分数最后会转化为绩点，影响本院排名。这是其一。再则，若你将来想走仕途的，比如想去考除妖司，那绩点就非常重要了。成绩太差连报名资格也没有。”
微微吐吐舌头道：“我一个小妖，哪敢报除妖司啊？我努力及格就行了。”
陆通道：“入门课不会太难的。新入门弟子能选的课也很有限。对了，你们还要准备一下境界考试。境试会评定你们的灵力属性和等级，到时根据相应的等级选课就可以了。”
几位师兄都很忙。之后的几天，师兄没来找他们，师尊也没有。
微微拉着龙芸在上清峰上乱逛。时常遇到本门的弟子，被他们指指点点。
有一个宽额阔面的师兄，见到龙芸便问：“你可是传说中的江东妖皇？”
龙芸还没答话，人群却一下炸开了。
他们叽叽喳喳议论着妖皇之事。原来江东妖皇杀十数名除妖卫之事早就沸沸扬扬，而且越传越神乎，连昆仑这边也都传开了。
有的弟子便道：“看来今年咱们院应该可以拿一两件神器回来。自从河图洛书被拿走，我今年修为是一点没涨。”
有的却说：“妖皇要真有这么厉害，怎么可能来昆仑当弟子呢？”
还有外院弟子来上清宫考试的，到处打听妖皇的事情。
“妖皇真的在你们院？你见过吗？长什么样？听说一条龙是真的吗？”
这时有人便指着龙芸道：“那个新来的小师妹，就是传说中的妖皇。”
包打听的外院看向龙芸，惊讶道：“她？怎么可能！”
龙芸听得来气，问：“怎么不可能？”
那人低头看她道：“也太矮了。”
龙芸：“……”
只是还没长开好吗？
妖皇声名传开，便有人跃跃欲试。
有一回在秋水殿后，龙芸被人偷袭。
她也感觉到脑后的剑气，头也不回，直接从脊椎里抽出龙泉，剑身翻传，挡住背地刺来的一剑。
龙泉灵力极盛，将剑气反弹。
偷袭那人倒飞出去，撞在秋水殿后石柱上，口吐鲜血倒地。
事后偷袭者被抓，却是太清宫的新录弟子。那人灵力不弱，是个五境修者。却被龙芸一下打掉半条命，最后还被送去戒律院。
自此龙芸一战成名。上清宫众弟子再无人怀疑妖皇实力。
不管她走到哪里，所有人见了她，都脸上堆笑。有的会跟她问好：“龙师妹好！”态度比对待师姐还客气。
还有人特地过来跟她说：“师妹加油！我们院拿回神器全靠你了！”
龙芸不愿意多惹事端，后面几日便缩在自己宿处，没再往上清宫去。
她料定天钧必会来找她。以她对师父的了解，杀除妖卫之事，恐怕混不过去。
唯一能辩白的，便是她杀人时尚未入门，出于自保而反击。正当防卫总不能治重罪吧。
可是连着几日，天钧始终没有露面。
新弟子例行谈话倒是开始了。先是大徽被叫去齐物殿，小半日回来。
大徽回来以后，微微就问这问那。大徽说：“就是些寻常嘱咐，什么要清心断念、勤加修行、一心向善之类。”
大徽上午被叫去，下午微微也被叫去了。
一个时辰微微回来，道：“师尊真的太好啦。我什么都不会，可害怕了。我说我就是一个珍珠贝，只怕修不了仙。师尊却鼓励我说，众生有灵，万物平等。不管是什么出身，只要努力，都能成仙。”
龙芸默然。上一世，龙芸自以为出身下贱，入门时谨小慎微唯唯诺诺。天钧对她所言，也是这般。
微微道：“师尊还说，选课时不必拘泥武力术法。灵力有限，便多选一些技艺类的课程。他说要博采众长，不要只修本院的，要多选太清院和玉清院的课程。他说今年太清院有南伯子葵长老来讲卜筮，这种课平时可听不到，叫我千万不要错过。”
微微絮絮叨叨讲了一大堆，龙芸耐心听着。
叫完微微，应该要到她了吧？
可龙芸等啊等，这一等过了两日，天钧也没找她。
*
不久后，石栎回到昆仑。上清宫正式行拜师礼。
除了龙芸三人，还有二十多位由上清宫真人收入门下的新弟子。新弟子们沐浴斋戒，束发更衣。
拜师礼当日，微微起了个早，为龙芸梳头。
头路由中破开，乌发分为两边，各卷一绺长发到头顶挽成小髻，浅青丝带束发，珠玉流苏缀饰。发髻上别两枚浅青色的铃兰骨朵。剩下的长发拢成两束长辫，一直垂到腰际。
看是好看，可是——
“这也太幼稚了吧！”
龙芸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头顶上扎起的两个小包，上面还缀着小花苞。她鼓起腮帮，道：“拉掉拉掉。”
她才不梳包子头！
微微委屈道：“新入门的女弟子都是这个头型啊！”
微微拉着龙芸到了宗师殿。撄宁早候在门口，一袭浅青弟子袍，仙风道骨。
他的眼光一觑龙芸头顶，便掩扇轻笑。
龙芸伸手遮住头顶两个包子，道：“看什么看！”
撄宁轻笑道：“好看。”
微微得意道：“是吧是吧！”
她自己也扎了一般的包子头，却一点不羞怯。两根长辫子跟兔子耳朵似的甩啊甩的。
撄宁却道：“我是说你头顶的兰花。”
龙芸说：“哦。”拉着微微就往宗师殿里走。
便听耳边传来一声轻轻的，“你比兰花还要好看。”
*
宗师殿洒扫一新。殿前道旗飘展，为迎新故。
拜师礼简约却又隆重。
最先是奏乐。宗师殿主殿上乐器齐备。洪钟大吕，编钟玉磬。
天钧坐于上首，面前横着一尾古琴。眉眼飞扬，衣袖鼓动。胸怀壮阔如长江大河，神姿洒落如光风霁月。
撄宁侍于下首，身前是五十弦瑟。温柔和顺，言笑晏晏。轻风朗月，流水云烟。
浩汤立于门庭，击大鼓。但见他身披绯色长袍，领口低露，半身□□，透出墨色的肌肤与胸前的起伏。头顶金冠与檐间日光相辉映，熠熠闪耀。
陆通与浩汤相对，吹号角。长衣大开大合，衣摆随风飘荡。左手高举高角，右手铁钩锋芒毕露。丰神飘洒，器宇轩昂。
石栎立于长庭金铜编钟之后，神态凝注。青云仙袍微动，水墨衣带长舞，澄澈高洁，如巫山神女再世。
师弟妹们仰头看师兄师姐。
微微看呆了，道：“姐姐你看大师兄……”
龙芸瞥一眼门庭处的浩汤。一身赤衣半袒，露出胸前的沟壑。
……真的是，要不要这么骚包啊。
周围的师姐妹也都在看浩汤。有的低声捂嘴在偷笑。
龙芸赶紧捂上微微眼睛，道：“小孩子不许看。”
上首天钧仙尊拨动古琴。琴声悠悠响起，如泉水引来春天。
接着，瑟与琴和，带动钟鼓玉磬。号角吹响，皮鼓擂动。万籁同发，仙乐齐鸣。
奏古曲《大同》。
琴瑟相和，钟鼓相循，余音绕梁，久久不绝。
曲律庄重又不失自然，大雅却又婉转动听。
上清峰上，鸟兽驻足，仙鹤齐至，仿佛也是被这仙乐吸引。
即使是不懂音律，也沉浸其中。
龙芸跟微微一起，跪坐在角落里的蒲团上。
心里被一种异样的喜悦所充盈。
一曲奏毕，龙芸留恋忘返，思绪飘出天际。
撄宁不知何时来到身边。
微微诚心道：“撄宁师兄，你们奏的乐真好听。”
“是，上清宫的乐队远近闻名。昆仑祭礼祀礼都叫我们出去演。”撄宁道，“残疾人歌舞团。”
微微：“……”
接着，新弟子们整理衣襟，按照身高排成三列，一同叩拜昆仑宗师、上清宫之祖。
随后新弟子们向天钧师尊行拜师礼。拜入上清宫的弟子，名义上都算天钧弟子。
龙芸和微微身高都不太高，被安排在队列最边上。微微在第一排，龙芸在微微身后。
众弟子齐齐向天钧仙尊行三拜稽首之礼。
抬头时，龙芸望向天钧。
只见他肃容端坐于金莲宝座之上，眉目疏朗，神采高彻，有如瑶林琼树。衣衫如雪，凤仪华贵，犹似辉映日光的雪峰之巅，光芒盛大，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龙芸知道天钧离成神只差最后一步。而她伏在莲座之下的青石地砖上，抬头望向他时，便觉那般光耀神姿，已与神祇无异，是她永远难企及。
那孤冷高绝的姿态，与记忆中刑台上亲自执法的师尊叠合。一般的冷若冰霜，残酷不近人情。
任由她哭喊、哀求，也不曾给她一个目光。
三拜礼毕，天钧未曾看龙芸一眼。
拜礼后有献茶环节。微微代新弟子向天钧献茶。天钧颔首接茶。
接着天钧仙尊赐弟子拜师礼。
天钧赠给微微一柄宝剑和一对银铃手镯。石栎将二礼置于托盘端给微微。
天钧道：“此剑名为凤鸣，乃是凤羽族古物，我少年时所用之剑。因其剑身纤细，长成后我便再未用过。悬于藏宝阁中日久，多时无主，而今便赐予你。银铃手镯亦为凤族旧物。手镯一副两只，相互间可通晓音讯，传递五感。”
微微双手接过凤鸣，一时间激动不已，良久说不出话。石栎道：“还不谢过师尊？”
微微赶忙俯身拜倒，“谢谢师尊赐剑！”
上一世，只龙芸一人拜师。天钧赐给她血玉红翡。
而此时，龙芸清楚看到，血玉红翡正悬在石栎颈中。
她心里怪怪的，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天钧向微微赠送拜师礼，直接略过龙芸，转向大徽。
石栎掀开殿左帷幕。只见帷幕之后，有一个高台。台上有两道铁架，托着一柄阴气逼人的古剑。
帷幕一开，龙芸便觉得脊骨发凉。耳际隐隐听到叫喊与哭声。她下意识地缩下背去，用手按住耳朵。
古剑没有剑鞘。剑身极厚极重。剑刃已钝。剑身上有几处缺口。
无形的杀气将古剑笼罩。即使隔了五百年，仿佛还能听见当年的厮杀呐喊。
便听天钧道：“此剑名曰希夷，乃无咎仙尊旧物。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汝双目皆盲，正应其剑名之义。便将此希夷古剑赐予汝。”
大徽却没有叩谢。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双眼上的疤痕在微微颤抖。
天钧道：“既已给你，便上前取剑吧。”
殿左的弟子让开一条通道。大徽慢慢走过去。走至剑前，空洞的眼窝渗出泪滴。
角落里，龙芸等人跪坐在蒲团上。
只听撄宁低声自问道：“师尊怎么会赐这把剑呢？”
微微问：“这是什么剑啊？”
撄宁道：“大凶之剑。”
撄宁看龙芸，却见龙芸整个人蜷缩在蒲团上，头苟在胸前，贝齿咬着嘴唇，双手捂住耳朵。
大徽神色肃肃，眼窝空洞，缓缓走近那柄重剑跟前。
他上前，双手颤抖地捧起那沉重的古剑，结果没想到下一瞬，那剑便砰的一声落在了他脚背上。
大徽吃痛，嗷的一声嚎出来，猛男落泪道：“拿不动，真的拿不动。”
龙芸赶紧过来扶他。
俯身时，脖子上的金链从衣领中掉落出来。浩汤一看说：“哟，带个狗链，真时髦。”
龙芸脸色一黑，直接松手，浩汤扑通一声又跪了回去。
撄宁在一旁憋笑憋出内伤。
浩汤长手一探，一把夺走撄宁的拐杖，支着抢来的拐杖站起身来。
陆通问：“大师兄你是被罚跪了吗？”
浩汤垂头丧气道：“十二日。两条腿都废了。”
微微吓住了，“罚跪……十二天？为什么啊？”
浩汤道：“你放心，不是犯大事，不会罚这么重的。”
微微小心翼翼问：“那大师兄你犯了什么事啊……”
龙芸听得心下一沉。罚跪十二天，是因为千岛湖的事？
那十二名除妖卫并非全是浩汤所杀。所以死在龙芸手上的，也记在浩汤账上了？
算了。她背的人命债可比浩汤多多了。先担心自己吧。。
浩汤抢走撄宁的拐杖，就朝山上走。撄宁不满道：“你拿了我的拐杖？”
浩汤道：“你可以土遁上去，也可以单腿跳上去。”
撄宁哼了一声，取出乾坤袋，又掏出一根桃木拐杖来。一瘸一拐跟上浩汤。
浩汤才上了一级台阶，撄宁单手拄杖，用他仅剩的那条腿踹了浩汤的膝弯。
浩汤冷不防又跪在台阶上，大怒道：“你找死！”
撄宁皮笑肉不笑道：“难得大师兄这么脆，我怎么能放过这种报仇的机会？”
两个残废举着拐杖打起来。灵力带起的气流登时掀起无数杏花。微微吓得赶紧躲到龙芸身后。
陆通抱头躲过浩汤扔过来的飞拐，道：“我们师门就是……”又躲过撄宁刺来的拐杖，“……这么团结友爱。”
龙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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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上清峰山门，先去弟子宿舍。
弟子宿舍在山坳之中。一排排的小木屋鳞次栉比，依坡而建。
高阶弟子有单独宿舍，新入门的弟子则是两三人一间。龙芸跟微微宿在一处。
女弟子宿区不允许男弟子进入。陆通将她们送到入口处，道：“你们收拾一下。晚些我带你们去上清宫。”
上清宫是一整个宫殿群。主殿宗师殿坐落在距上清峰之顶不远的缓坡上。围绕宗师殿，有二十多处宫宇。
陆通带着三名新弟子来到齐物殿。那是山腰间一处偏殿，青山隐隐，碧竹森森，飞瀑由峰顶直下，撞入一口深潭。
陆通道：“齐物殿是师尊在上清宫的下榻之处，也是咱们师门平日论道修行的地方。这里有授业课室，也有单独的冥想室。平时都可来此处修行。”
微微道：“来这里会不会遇见师尊？”
陆通笑道：“会的。所以我们平时能不过来就不过来，除非迫不得已。秋水殿、山木殿都有许多空闲的修室能用。我带你们过来是因为师尊要找新弟子谈话。这两天若有人通传，你们自己来这儿找师尊。师尊不出意外便在齐物殿大知阁中。”
微微问：“为什么能不过来就不过来啊？师兄们害怕见到师尊吗？”
陆通支吾道：“那……反正……每个人不一样。我平时不大喜欢来齐物殿。”
陆通接着又道：“过几天等师姐回来，应该会安排拜师礼。只是眼下是四月底，第一学期的期末，所以大家都会很忙。昆仑宗一年中有三个学期，分别是一到四月、五到八月、九到十二月。每个月分上中下三旬，十天为一个周期进行排课，最后三四日休沐。每个学期的功课有所不同。一般来说咱们早课晚课都在上清宫内，修行本门的功课。午后时间就可以去选其他两院的功课。”
陆通将三人带入齐物殿的中央厅，将厅中长桌所置的文书递给微微，道：“下学期课表已经出来了。你们没事可以先研究。”
微微看了眼课表，道：“天哪，有这么多课。”
陆通道：“选课很有讲究。有的课给分很水，有的课想拿高分却很难。就得多请教师兄师姐。“
微微问：“分数很重要吗？”
陆通道：“很重要。你的功课分数最后会转化为绩点，影响本院排名。这是其一。再则，若你将来想走仕途的，比如想去考除妖司，那绩点就非常重要了。成绩太差连报名资格也没有。”
微微吐吐舌头道：“我一个小妖，哪敢报除妖司啊？我努力及格就行了。”
陆通道：“入门课不会太难的。新入门弟子能选的课也很有限。对了，你们还要准备一下境界考试。境试会评定你们的灵力属性和等级，到时根据相应的等级选课就可以了。”
几位师兄都很忙。之后的几天，师兄没来找他们，师尊也没有。
微微拉着龙芸在上清峰上乱逛。时常遇到本门的弟子，被他们指指点点。
有一个宽额阔面的师兄，见到龙芸便问：“你可是传说中的江东妖皇？”
龙芸还没答话，人群却一下炸开了。
他们叽叽喳喳议论着妖皇之事。原来江东妖皇杀十数名除妖卫之事早就沸沸扬扬，而且越传越神乎，连昆仑这边也都传开了。
有的弟子便道：“看来今年咱们院应该可以拿一两件神器回来。自从河图洛书被拿走，我今年修为是一点没涨。”
有的却说：“妖皇要真有这么厉害，怎么可能来昆仑当弟子呢？”
还有外院弟子来上清宫考试的，到处打听妖皇的事情。
“妖皇真的在你们院？你见过吗？长什么样？听说一条龙是真的吗？”
这时有人便指着龙芸道：“那个新来的小师妹，就是传说中的妖皇。”
包打听的外院看向龙芸，惊讶道：“她？怎么可能！”
龙芸听得来气，问：“怎么不可能？”
那人低头看她道：“也太矮了。”
龙芸：“……”
只是还没长开好吗？
妖皇声名传开，便有人跃跃欲试。
有一回在秋水殿后，龙芸被人偷袭。
她也感觉到脑后的剑气，头也不回，直接从脊椎里抽出龙泉，剑身翻传，挡住背地刺来的一剑。
龙泉灵力极盛，将剑气反弹。
偷袭那人倒飞出去，撞在秋水殿后石柱上，口吐鲜血倒地。
事后偷袭者被抓，却是太清宫的新录弟子。那人灵力不弱，是个五境修者。却被龙芸一下打掉半条命，最后还被送去戒律院。
自此龙芸一战成名。上清宫众弟子再无人怀疑妖皇实力。
不管她走到哪里，所有人见了她，都脸上堆笑。有的会跟她问好：“龙师妹好！”态度比对待师姐还客气。
还有人特地过来跟她说：“师妹加油！我们院拿回神器全靠你了！”
龙芸不愿意多惹事端，后面几日便缩在自己宿处，没再往上清宫去。
她料定天钧必会来找她。以她对师父的了解，杀除妖卫之事，恐怕混不过去。
唯一能辩白的，便是她杀人时尚未入门，出于自保而反击。正当防卫总不能治重罪吧。
可是连着几日，天钧始终没有露面。
新弟子例行谈话倒是开始了。先是大徽被叫去齐物殿，小半日回来。
大徽回来以后，微微就问这问那。大徽说：“就是些寻常嘱咐，什么要清心断念、勤加修行、一心向善之类。”
大徽上午被叫去，下午微微也被叫去了。
一个时辰微微回来，道：“师尊真的太好啦。我什么都不会，可害怕了。我说我就是一个珍珠贝，只怕修不了仙。师尊却鼓励我说，众生有灵，万物平等。不管是什么出身，只要努力，都能成仙。”
龙芸默然。上一世，龙芸自以为出身下贱，入门时谨小慎微唯唯诺诺。天钧对她所言，也是这般。
微微道：“师尊还说，选课时不必拘泥武力术法。灵力有限，便多选一些技艺类的课程。他说要博采众长，不要只修本院的，要多选太清院和玉清院的课程。他说今年太清院有南伯子葵长老来讲卜筮，这种课平时可听不到，叫我千万不要错过。”
微微絮絮叨叨讲了一大堆，龙芸耐心听着。
叫完微微，应该要到她了吧？
可龙芸等啊等，这一等过了两日，天钧也没找她。
*
不久后，石栎回到昆仑。上清宫正式行拜师礼。
除了龙芸三人，还有二十多位由上清宫真人收入门下的新弟子。新弟子们沐浴斋戒，束发更衣。
拜师礼当日，微微起了个早，为龙芸梳头。
头路由中破开，乌发分为两边，各卷一绺长发到头顶挽成小髻，浅青丝带束发，珠玉流苏缀饰。发髻上别两枚浅青色的铃兰骨朵。剩下的长发拢成两束长辫，一直垂到腰际。
看是好看，可是——
“这也太幼稚了吧！”
龙芸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头顶上扎起的两个小包，上面还缀着小花苞。她鼓起腮帮，道：“拉掉拉掉。”
她才不梳包子头！
微微委屈道：“新入门的女弟子都是这个头型啊！”
微微拉着龙芸到了宗师殿。撄宁早候在门口，一袭浅青弟子袍，仙风道骨。
他的眼光一觑龙芸头顶，便掩扇轻笑。
龙芸伸手遮住头顶两个包子，道：“看什么看！”
撄宁轻笑道：“好看。”
微微得意道：“是吧是吧！”
她自己也扎了一般的包子头，却一点不羞怯。两根长辫子跟兔子耳朵似的甩啊甩的。
撄宁却道：“我是说你头顶的兰花。”
龙芸说：“哦。”拉着微微就往宗师殿里走。
便听耳边传来一声轻轻的，“你比兰花还要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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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师殿洒扫一新。殿前道旗飘展，为迎新故。
拜师礼简约却又隆重。
最先是奏乐。宗师殿主殿上乐器齐备。洪钟大吕，编钟玉磬。
天钧坐于上首，面前横着一尾古琴。眉眼飞扬，衣袖鼓动。胸怀壮阔如长江大河，神姿洒落如光风霁月。
撄宁侍于下首，身前是五十弦瑟。温柔和顺，言笑晏晏。轻风朗月，流水云烟。
浩汤立于门庭，击大鼓。但见他身披绯色长袍，领口低露，半身□□，透出墨色的肌肤与胸前的起伏。头顶金冠与檐间日光相辉映，熠熠闪耀。
陆通与浩汤相对，吹号角。长衣大开大合，衣摆随风飘荡。左手高举高角，右手铁钩锋芒毕露。丰神飘洒，器宇轩昂。
石栎立于长庭金铜编钟之后，神态凝注。青云仙袍微动，水墨衣带长舞，澄澈高洁，如巫山神女再世。
师弟妹们仰头看师兄师姐。
微微看呆了，道：“姐姐你看大师兄……”
龙芸瞥一眼门庭处的浩汤。一身赤衣半袒，露出胸前的沟壑。
……真的是，要不要这么骚包啊。
周围的师姐妹也都在看浩汤。有的低声捂嘴在偷笑。
龙芸赶紧捂上微微眼睛，道：“小孩子不许看。”
上首天钧仙尊拨动古琴。琴声悠悠响起，如泉水引来春天。
接着，瑟与琴和，带动钟鼓玉磬。号角吹响，皮鼓擂动。万籁同发，仙乐齐鸣。
奏古曲《大同》。
琴瑟相和，钟鼓相循，余音绕梁，久久不绝。
曲律庄重又不失自然，大雅却又婉转动听。
上清峰上，鸟兽驻足，仙鹤齐至，仿佛也是被这仙乐吸引。
即使是不懂音律，也沉浸其中。
龙芸跟微微一起，跪坐在角落里的蒲团上。
心里被一种异样的喜悦所充盈。
一曲奏毕，龙芸留恋忘返，思绪飘出天际。
撄宁不知何时来到身边。
微微诚心道：“撄宁师兄，你们奏的乐真好听。”
“是，上清宫的乐队远近闻名。昆仑祭礼祀礼都叫我们出去演。”撄宁道，“残疾人歌舞团。”
微微：“……”
接着，新弟子们整理衣襟，按照身高排成三列，一同叩拜昆仑宗师、上清宫之祖。
随后新弟子们向天钧师尊行拜师礼。拜入上清宫的弟子，名义上都算天钧弟子。
龙芸和微微身高都不太高，被安排在队列最边上。微微在第一排，龙芸在微微身后。
众弟子齐齐向天钧仙尊行三拜稽首之礼。
抬头时，龙芸望向天钧。
只见他肃容端坐于金莲宝座之上，眉目疏朗，神采高彻，有如瑶林琼树。衣衫如雪，凤仪华贵，犹似辉映日光的雪峰之巅，光芒盛大，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龙芸知道天钧离成神只差最后一步。而她伏在莲座之下的青石地砖上，抬头望向他时，便觉那般光耀神姿，已与神祇无异，是她永远难企及。
那孤冷高绝的姿态，与记忆中刑台上亲自执法的师尊叠合。一般的冷若冰霜，残酷不近人情。
任由她哭喊、哀求，也不曾给她一个目光。
三拜礼毕，天钧未曾看龙芸一眼。
拜礼后有献茶环节。微微代新弟子向天钧献茶。天钧颔首接茶。
接着天钧仙尊赐弟子拜师礼。
天钧赠给微微一柄宝剑和一对银铃手镯。石栎将二礼置于托盘端给微微。
天钧道：“此剑名为凤鸣，乃是凤羽族古物，我少年时所用之剑。因其剑身纤细，长成后我便再未用过。悬于藏宝阁中日久，多时无主，而今便赐予你。银铃手镯亦为凤族旧物。手镯一副两只，相互间可通晓音讯，传递五感。”
微微双手接过凤鸣，一时间激动不已，良久说不出话。石栎道：“还不谢过师尊？”
微微赶忙俯身拜倒，“谢谢师尊赐剑！”
上一世，只龙芸一人拜师。天钧赐给她血玉红翡。
而此时，龙芸清楚看到，血玉红翡正悬在石栎颈中。
她心里怪怪的，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天钧向微微赠送拜师礼，直接略过龙芸，转向大徽。
石栎掀开殿左帷幕。只见帷幕之后，有一个高台。台上有两道铁架，托着一柄阴气逼人的古剑。
帷幕一开，龙芸便觉得脊骨发凉。耳际隐隐听到叫喊与哭声。她下意识地缩下背去，用手按住耳朵。
古剑没有剑鞘。剑身极厚极重。剑刃已钝。剑身上有几处缺口。
无形的杀气将古剑笼罩。即使隔了五百年，仿佛还能听见当年的厮杀呐喊。
便听天钧道：“此剑名曰希夷，乃无咎仙尊旧物。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汝双目皆盲，正应其剑名之义。便将此希夷古剑赐予汝。”
大徽却没有叩谢。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双眼上的疤痕在微微颤抖。
天钧道：“既已给你，便上前取剑吧。”
殿左的弟子让开一条通道。大徽慢慢走过去。走至剑前，空洞的眼窝渗出泪滴。
角落里，龙芸等人跪坐在蒲团上。
只听撄宁低声自问道：“师尊怎么会赐这把剑呢？”
微微问：“这是什么剑啊？”
撄宁道：“大凶之剑。”
撄宁看龙芸，却见龙芸整个人蜷缩在蒲团上，头苟在胸前，贝齿咬着嘴唇，双手捂住耳朵。
大徽神色肃肃，眼窝空洞，缓缓走近那柄重剑跟前。
他上前，双手颤抖地捧起那沉重的古剑，结果没想到下一瞬，那剑便砰的一声落在了他脚背上。
大徽吃痛，嗷的一声嚎出来，猛男落泪道：“拿不动，真的拿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