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怜衣上天庭时,没想到在门前看见了大话自信仙。

    他嬉皮笑脸,精神倍佳,手上的柚子叶比在人间时更加生机勃勃。

    看来,他心情很不错。

    这不,天怜衣还没开口向他问好呢,他就主动先打破僵局:“我看呐,这天庭上下,能值得我这么个风光无限、自信爆棚、招摇过市的大话自信仙,在此等候的人,也就只有馆主大人您了。”

    天怜衣一脸疑惑地看向大话自信仙,突然其来的献殷勤,总觉得他不安好心:“等我?等我干嘛?那几个厉害的人都没有跟来。”

    听了此话后,大话自信仙用柚子叶在天怜衣身边挥一挥,一脸嫌弃地说:“不不不,本仙尊就是在等你。”

    天怜衣更是疑惑了:“等我干嘛?”

    大话自信仙:“当然是一起去见帝君观,一起结交这个南方雨案咯。”

    天怜衣停下脚步,看向他:“你没先去跟帝君观说?”

    一听,大话自信仙的脸就垮下来了。

    用柚子叶轻轻打在天怜衣肩膀上,故作生气地咬牙切齿说:“我是谁?我可是风光无限、自信爆棚、招摇过市的大话自信仙。”

    “我是那种会独吞成果的人吗?那多不风光无限啊?根本就不符合我的行事风格。”

    天怜衣听完,一句话也没说地往帝君殿走。

    在路途上,大话自信仙还特意打探,他们在三裂区后期的情况。

    天怜衣摇头,说:“就看看风景。”

    可她看向大话自信仙时,他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表情,都在显露“我信你个鬼”。

    无奈之下,天怜衣只好再说一次:“真的,就只是看了看风景。”

    大话自信仙又问:“见到公卿臭了吗?”

    怜衣顿顿,没什么表情地说:“还没见到。对了,他在天庭武神殿吗?忙完了,想亲自去拜访拜访他。”

    这个亲自拜访拜访,可能不太简单。

    大话自信仙犹豫了一下,说:“呃,应该回来过。”

    天怜衣一笑:“那真是太好了。”

    真的好吗?

    大话自信仙心想。

    两人一同踏进了帝君殿,见坐在高位上的帝君观正在忙事情。

    帝君观放下了书中的笔,问:“回来了,比吾预想中的要快一些。”

    天怜衣看向了大话自信仙,示意他将写好的案件分析报告上交给帝君观。

    大话自信仙交完后,就听见帝君观说:“这件事,你们二位做得很好,功绩加一等。”

    这么一趟下来,帝君观的确是夸赞了他们几句。

    可这么重要的南方雨案整件报告,他为什么只是将放在了桌上最不起眼的位置,甚至是没有翻开一览的打算。

    难道帝君观本来就知道这件事的罪魁祸首,让他们下去探查,只是为了引出九百年前的案件。

    然后洗掉南方雨师的冤屈,让他再回来?

    还是什么呢?

    不管如何了,帝君职位最高,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想执行什么命令就执行什么命令。

    理由他爱给就给,不爱给就直接一道命令打发。

    作为下属的,完成他交代的任务后,就可以告辞离开了。

    然而,就算大话自信仙多次给天怜衣眼神上的暗示,她都无动于衷,怎么都不走。

    大话自信仙不得已了,用柚子叶遮住脸,私底下对天怜衣小声说:“馆主大人,我们该走了。”

    天怜衣的确也是听见了,但她就是装作没听见,还问了帝君观:“帝君,有几件事,我不太能理解。”

    大话自信仙一听,这其中还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啊,那不得端正了身姿,仔细倾听。

    帝君观也立即放下了手中的笔,两手叠在桌前。

    疑惑地问:“噢?看来这一趟,让馆主大人受益匪浅啊。有什么不解的,大抵是可以一问。”

    既然如此,天怜衣还真就问了:“九百年前,荒芜国往西迁徙,最终定居在三裂区。”

    “南方雨师犯下滔天罪行那晚,在帝君殿内,南方雨师可否有真实阐述整个事实?”

    如果有,那么帝君为何包庇,还让南方雨师灭形?

    他分明是无辜的。

    如果没有,那么,帝君观知道了真正的真相后,会不会对南方雨师的惩罚有所改动,让犯错之人自己承担一切?

    天怜衣这么一问,倒是让帝君观明显愣了一下:“你见到了?”

    天怜衣果断地说:“是。”

    帝君观一笑,才说:“也是,也对。藏了九百年的水渊神,的确也该让众人皆知了。”

    他这么说,显而易见,他是知道的。

    天怜衣:“帝君既然知道,为何还要灭了南方雨师的神形,最后封罪魁祸首为神?”

    帝君观顿顿,好久都没有回答天怜衣的话。

    最终,她听见的,是帝君观冰冷的一句:“这件事总要有人扛。不是吗?”

    那也不该是南方雨师扛啊。

    这的确没错,可帝君观又说:“南方雨师被灭形,是他自己要求的。他甘愿承受这一切的后果,无怨无悔。”

    南方雨师为何非要那样?

    为何放着好好的雨师不做,非要当第一个被灭形的神官?

    还有,荒芜国先前到底做错了什么,才落得个被天庭最高神亲自下场针对的结局?

    另外,身为荒芜国的太子殿下公卿臭和国师南方雨师,是不是一直都知道,自己国家被帝君针对的事实???

    还是说,公卿臭在一千年前,下去跟商品王后那一战后,就已经被帝君观警告了一次?

    如实告诉公卿臭,自己就是以神之权利针对荒芜国。

    如果他,或者是荒芜国飞升的其他神官,再去帮荒芜国。

    那么,他们是怎么帮的,他这个帝君就怎么毁掉?!!!

    真是这样的吗?

    是吗?

    帝君观长长地叹息,疲倦地说:“馆主大人那么冰雪聪明,还要问吾吗?”

    天怜衣直言:“我就是想让帝君亲自告诉我,仅此而已。”

    帝君观:“吾封寄奴为水渊神,馆主大人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的缘由。于公于私都好,都有。”

    帝君观:“吾虽然封她为神,却从来没有给过她一个神该有的资格和待遇,还让她成为了国民之恨。”

    “这么做,其一,她自私自利,未经他人允许,私自用他人的法器,只为了给自己国家降雨,却不知间接害死了百万人的性命,断送了一个国度的文明。”

    “其二,吾封她法力,就是要让她面对他人因憎恨,从而报复自己时手无缚鸡之力,吾要让她终身为此事忏悔。”

    “其三,吾将其钉在桥上,更是要让她眼睁睁地看,因她一个人的错误,而下了九百年的雨,让她铭记,渡水无船,遇水搭桥,是会害死所有人的。”

    天怜衣自然也是猜到了大概,但她还是问:“那结界呢?帝君特意将三裂区划为生人禁区,又是为了什么?”

    “馆主大人心中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帝君观笑笑,言,“吾就是故意以神之权利,针对荒芜国。”

    “从始至终,从未动摇与后悔过。吾此之决策,终生不改,永远不改。”

    大话自信仙在天怜衣身边,轻轻问:“这是怎么个回事?”

    天怜衣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看不清她此时此刻的神情。

    大话自信仙:“......”

    帝君观知道天怜衣在沉默,便继续说:“馆主大人的恨,可不比吾少。不是吗?”

    是,她的恨,她对荒芜国的恨,半点都没有比帝君观少。

    就是因为她恨,她在三裂区荒芜国的那段时日里,情绪幅度特别大。

    她拿到玄衣双剑的那一瞬间,跟药师对战的那一瞬间,她将所有的恨,都投到了药师身上。

    才会招招狠,招招让人防不胜防。

    可她终究是忍下来了。

    帝君观直言:“想听实话吗?”

    “在你和药师对战的那段时间内,吾觉得你们都很伟大。”

    “你伟大,公卿臭伟大,南方雨师伟大,所有的人都伟大。”

    “如果吾像你一样,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半神官天庭职员,在与药师对战的那一瞬间,吾只会做出屠杀之举,报灭国之恨。”

    “然而,你没有,你真让吾对你刮目相看。”

    此时,天怜衣才淡淡地说:“不,最伟大的是帝君,一直都是帝君。”

    天怜衣也直言:“如果一千年前,我成为帝君,成为天庭最高神,坐拥法力无边,一手遮天。”

    “以我对荒芜国的恨意入骨来说,根本不可能对荒芜国这么仁慈。”

    “可帝君做到了,慈悲了,放过了。所以说,帝君才是最伟大的那个人。”

    真的,一千年前,恨意如浪潮澎拜,帝君对待荒芜国,却只是下个最简单的诅咒。

    他查到了荒芜国的下落,忍住恨意,并没有让他们过得太苦太艰难。

    是他们自己作的,去到三裂区都是他们自己作死的。

    荒芜国好战,荒芜国人贪婪成性,总是想要去霸占别人的领地。

    为此,不管弄出什么下三滥的手段,不管输赢无定,都要打仗,只为了扩张自己的领土。

    最开始的时候,帝君观真的恼怒在心。

    他就是针对荒芜国。

    他给贪婪没人性的荒芜国下神罚,要他们国家打一仗就输一场、换一代君主就迁徙一次,迁徙所至的地方越来越差。

    最终到了干旱河床,观才放过他们,他们国家才算得上国泰民安。

    可没想到这个国家的人从不知“有时总会有,没时安分守己便是最好”的道理,一如既往的不知足。

    前有灭人的荒芜人,后有贪婪固执的寄奴。

    抢了南方雨师的法器,强行给国家降雨,南方雨师还为此承担所有责任。

    观生气了,说他们要雨就要一辈子,这场雨给我下个够,永远都不要停。

    于是荒芜国的雨下了九百年。

    听到这,大话自信仙像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炸裂讯息。

    在他们的谈话中,他似乎已经猜到,这件事背后还牵扯到了许多人的恩怨纠纷。

    但他也疑惑。

    疑惑向来很理性、很公平的帝君,为何这么以神之权利针对荒芜国,疑惑他们的对话;甚至疑惑为什么说伟大。

    其实也不怪他听得这般疑惑。

    因为他讨厌人间,便不关注人间,才错过那时,在人间发生的一场国惨案。

    一千年前,理想国地大物博,人才济济,国泰民安。

    国内有一位驻扎了几百年的旧神,名为追师,是理想国国师大人。

    追师虽入世,但身不染半点纤尘,一心为理想国百姓呕心沥血。

    忙时与世人论谈国家长久于世的唯一方法:文武皆备、爱好和平、传承与弘扬国家文明。

    闲时则是独自一人坐在荷花池间,远离嚣尘,与自然共处。

    她喜静,不喜热闹,爱一个人独坐。

    可偏偏,天降一个幸运者于理想国境内。

    奈何他无姓氏,便无家世门第。无家世门第,乃无权无财之人。说得直白一点,就都是低贱之人。

    低贱之人,落于市井,太过正常。

    却在一次出行中,被一手持着荷花,一手拿着卷轴的追师拎回院内。

    首次见面,是个雨天,她将伞偏向他,自己却淋了雨,还问他:“你找到那个能避雨的地方了吗?”

    少年观摇头,便听见追师说:“那来我身边避雨吧。”

    于是,他和追师一起度过了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十年。

    闲时,就让他坐个矮凳,在自己身旁念书读字。忙时,就让他一人独处,自行其事。

    追师有一个习惯,就是每次理完国事回来,必定独自一人荡小舟入荷花池,还会在小舟内入睡,任由小舟乱荡到何处。

    观没来之前,没人知道她这个爱好。

    现在,观知道了。

    他就这样静静地站在荷花池边,看追师在小舟里,在荷花池里入睡。

    追师还很喜欢穿跟荷叶差不多颜色的衣裳,有时,阴雨绵绵,白雾四起,观会看不见追师在荷花池某处。

    他就会心急。

    十年后,观二十岁。

    追师越来越忙,每次回来都是一脸愁意。

    然后就疲惫地躺在小舟里,任由小舟乱荡。

    那天,天气不太好。

    要下雨了,站在荷花池旁边的观,不想打扰追师的美梦,更不愿意干涉她的喜欢。

    可惜院子里的小舟就只有一艘,于是,他一手托着伞,毫不犹豫地游进荷花池里。

    他来得很巧,伞刚撑在追师头上,雨就来了。

    他卑微到何种地步。

    只要他站上追师的小舟,就能跟追师撑同一把伞,就可以免去被雨淋,被风吹、被水泡的罪。

    然而,他自认为追师就像莲花一样,是个高洁之物。

    而自己不过是个低贱之人,千万不能过于靠近她,以免将追师的高洁给污染了。

    都说爱是一把会倾斜的伞,就这样,他将伞全部撑在了追师头上,让追师继续在小舟上惬意入睡。

    一个时辰后,雨停了,观怕追师知道,便迅速地离开荷花池。

    在这十年里,借追师的光环,结识了天下第一少年郎谢玄,以及他的心爱之人天怜衣。

    很多瞬间,观都在羡慕谢玄。

    羡慕谢玄可以爱得这么光明磊落、爱得这么大大方方、爱得这么人尽皆知。

    羡慕他的爱,可以是随时可见的希望,是能有一个美好结局的走向。

    更羡慕他,无论何时,都有一个同样爱他、爱得从不收敛的天怜衣。

    可他不能像天怜衣那样,爱追师爱得从不收敛、更不能像谢玄那样,爱追师爱得人尽皆知。

    后来,一场国惨案在追师接纳鬼头国军队后降临。

    追师也曾向观提到过悟祸这个人,说他是一个极为忠诚的人,绝对忠诚的人。

    被他终生忠诚的那位君主,会获得这世上最忠诚的忠诚。

    果真如此。

    悟祸带着军队离开理想国的第三天,荒芜国的军队就闯入了理想国境内。

    有的士兵带走了宝贵的珍物,有的夺走了兵器,还有的直接霸占追师住了几百年的院子。

    但这些,已经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贪婪的荒芜国人,将所有百姓绑着,粗鲁地扔在理想国广场中央。

    这么不幸的荒乱场面,还是头次在理想国发生。

    一般大国沦陷,下场最惨的,向来都是皇室成员。

    理想国的皇室成员也不例外。

    理想国的王被当众脱下了黄袍,王妃们也凌乱得像个街上的乞讨者。

    他们跪在最前方。

    跪谁?

    跪追师,跪站在理想国国民前面的理想国国师大人。

    荒芜国的太子殿下公卿臭举着他的剑,亲自架在王的脖子上。

    接着,公卿臭亲自用剑,砍下了理想国王的首级。

    本以为他只想斩首皇室,然后将理想国变成荒芜国。

    可他实在过分。

    再砍下理想国王的首级之前,挥剑向下,割断了理想国王的命根子。

    这很像他在战场上的作风。

    不仅如此,他还言:“想要灭掉一个国家,只需要靠强大的武力就可以做到。”

    “可若是要彻底灭断了一个国家的文明,就得一个不留,彻底处之,才能在这片地大物博的土地上,建立起完完全全的,只属于荒芜国的文明!!!”

    他的这个做法,在接下来的一长段时间里,让理想国境内传来了无数次的痛叫声。

    兵刃相接之下,是一条条鲜活的百姓,是年迈体弱的老人,是腹中三月的妇人,更是还裹在襁褓之中的婴儿。

    死了,全部死了,死在了荒芜国战士手中。

    按理说,坐拥法力的追师,只需要以神的身份干预这一场战争,便可以挽救数以万计的理想国百姓。

    轻微动手,就可以力挽狂澜,改动理想国大势已去的国运,让其继续在这人间生存几百年。

    然而,她并没有出手相助。

    只是用那一双充满悲怆的眼睛,看着所有百姓死在了冰冷的长剑之下。

    看从来没有血腥的理想国,血流成河。

    这就是她庇佑了几百年的国泰民安啊,现如今却变成这样了。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她是神啊,难道真要眼睁睁地看着一条条生命死去,却从不打算出手相助吗?

    看她这般无动于衷,她是真的不救了。

    就连公卿臭提剑来追师这,她都只是索性闭上眼,什么都不去看了。

    奈何,不去看,倒还听得见。

    公卿臭要求追师:“国师大人名扬天下,品行高洁,我们也想恳请国师大人,驻扎荒芜国,镇守荒芜国国运。”

    追师一听,尽是悲怜。

    但性子过静,情绪稳定,在她脸上看不到什么。

    只听见她清冷地说:“几百年前,理想国就与我有缘,我才驻扎于此。”

    “现如今理想国大势已去,缘分用尽。自然,我也该去了。”

    她说得很隐晦,可公卿臭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听不出她的话中话。

    于是,他直接威胁追师:“国师大人,别好话劝说不听,非要所有人都死在你面前啊。”

    追师大人不为所动,就这样一直静静地站在台阶上,一句话不说。

    她这样,公卿臭也不强求了:“国师大人不肯当我国国师,也实在勉强不得。”

    “打仗之人,倡导的是以武力取胜。武力一出,自然是要有人牺牲有人死亡有人当垫背的。”

    “国师大人,真不再想想了吗?”

    追师眼眸一低:“无缘,实在是无缘。”

    这是她在世上说的最后一句话。

    之后,观来了。

    观大哭飞奔来了。

    在公卿臭将要提剑厮杀追师时,观想挡在她前面。

    可是,没有用啊。

    那把冰冷的长剑却只是穿过了自己,向追师砍去。

    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挡不了剑?

    为什么那把剑能透过自己,将追师手上的莲花砍断在地,沾染了血水?

    为什么啊?

    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追师宁愿用法力救他,也不愿意动动手救下整个理想国子民啊?

    观不解,被追师用法力隐藏了的观有大大的不解。

    他试图跪着通过大喊一声,祈求追师给一个答案:“国师大人!”

    可是,追师也不回答他了。

    刹那间,他突然猛地抬头,就看见闭眼的追师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眸,一直看向自己。

    那眼神,观猜不透,观到千年万年都猜不透。

    只因,他听见了追师的心声!

    这是他的秘密,是任何人都不知道的秘密——他能听见世上所有心声,见世人真实的情绪。

    所以,除了观,这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会知道,追师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才让观哭得不行,还颤抖着,双手高高捧起那朵被猛雨摧残的莲花,说:“——我听见了!”

    此话一出,追师就这样惨兮兮,绝望地坐在地上,在雨中等待命运的到来。

    观见她这副样子,真想挪膝盖上千去抱抱她,给予她最后的温暖。

    可是,他没有那样做。

    他认为自己不配。

    他不能玷污了这么高洁的神官。

    哪怕是抱,一个简简单单的抱,都算是玷污。

    最终,追师超度了理想国子民。

    奈何,奈何啊。

    死的人太多了,超度到最后,自身也逐渐开裂破碎——她灭形了。

    观为此失声痛哭,他恨自己为什么弱到需要一个女子来保护,而自己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爱之人被灭形。

    他从来都没有拥有过追师,现在,能说自己彻底失去她吗?

    太能了,他才在痛失所爱中飞升了。

    更致命的是,飞升到天庭,他更能理解追师的心情。

    追师的家,太乱了,毫无章法,居住在里面的人毫无神性,毫无悲天悯人之心。

    观生气了。

    一脚将那些不成器的神仙官踢下界去,并且下了深重的神罚。

    他要留下的,是像追师那样的神仙官。

    可惜最终能留下来,并且还一枝独秀,不被这种迷乱环境玷污的神仙官。

    竟然只剩下了南方雨师、北方雨师、大话自信仙。

    新天庭寥寥无神,人间各大小事,只有他们几人在撑。

    最终,观花了一段时间,观察人间适合成神的人,点名飞升,新天庭才逐渐热闹起来。

    可惜了,这么具有一双慧眼识珠的观,却选择用白布遮掩,只愿意用心去听这世上的心声了。

    也就是这样,哪怕后来飞升的神仙官,看见他身后永远有一朵洁白莲花时,都以为是他的装饰品,从未提醒过他。

    他也从来都不知道,有一朵莲花,跟了他千年之久。

    至于公卿臭,他选择继续在理想国等一个人,奈何他怎么都等不到。

    却还有人跟他说这样的一个噩耗:“太子殿下,玄衣双剑和《玄衣剑谱》被人偷走了。”

    公卿臭一听,立即改转方向,直奔谢府。

    然而,谢府空旷,就连挂在府上的红布,也都被扯下,扯得乱七八糟。

    公卿臭没能找到玄衣双剑,也没能找到《玄衣剑谱》,太过于恼怒在心。

    那可是玄衣双剑啊,那可是谢玄亲自打造出来的天下第一剑!

    上次比武,就是输给了谢玄的《玄衣剑谱》,输给了谢玄的玄衣双剑。

    如果,如果他能够得到这两样东西,那么,天下第一就是他!

    可偏偏,他也没能拿到。

    现在,他才察觉到一个不对劲的问题:“谢玄呢?天下第一的谢玄呢?”

    为什么?

    为什么方才理想国发生了国案,天下第一的他没有现身拯救?

    是因为理想国灭国当日,也是他和天怜衣的大喜之日。

    闹了这么一出,他们两个人,没有结成。

    一人本该飞升成神,免受灾难,奈何放弃让人了。

    一人却沦为孤魂野鬼,下落不明。

    为此,天怜衣从帝君观的殿宇里出来时,差点就摔倒在地。

    还是大话自信仙手急眼快,一手绅士地搀扶握拳,稳住了她。

    他所见的,是悲伤到极致的眼泪夺眶而出。

    按理说,这种沮丧悲伤绝望时刻,他该浑身难受,发疯尖叫才是。

    然而,他竟然安安静静地搀扶着天怜衣,稳住她,让她站稳,才小心翼翼地放开她。

    天怜衣抬手擦去了自己的眼泪,深呼吸一口,缓和一下情绪。

    她调整好情绪,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可再怎么坚强的人,再怎么懂事,再怎么会伪装的人,都做不到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想起帝君观跟她的对话。

    帝君观是这样问她的:“你打探到谢玄的下落了吗?”

    天怜衣摇头,示意,可还是说出了话:“没有。”

    她一直在找。

    只可惜,她在找的路途中,碰见了很多人,却从来都没有碰见过谢玄。

    一千年了,她跟谢玄,一面都没见过。

    帝君观一听,也倒吸一口冷气,还问她:“你觉得谢玄还会回来吗?”

    天怜衣:“我不知道。”

    帝君观却说:“你分明是知道的。”

    天怜衣:“我不知道。”

    帝君观也很执着地说:“你的心声告诉我,你知道。”

    天怜衣还是说:“我不知道。”

    帝君观揭穿了她的谎言:“你对谢玄的爱,从来都不收敛。”

    天怜衣承认了:“这我知道。”

    帝君观:“......”

    大话自信仙:“......”

    帝君观还问:“如果有一天谢玄站在你面前,但他已经不属于你了,你会祝福他吗?”

    毕竟一千年过去了,能像天怜衣这样一直深爱于谢玄一人的人太少了。

    谢玄又不是普通人,他那么优秀,有很多人喜欢他,追求他,太正常不过了。

    刚开始,他可能会爱天怜衣。

    但时间久了,时间是可以冲刷很多东西的,包括爱。

    然而,天怜衣却大胆地说:“不,如果他站在我面前,就算他不站在我面前,他一定都只属于我。”

    “这世上,其他人我不敢打包票。”

    “但唯独谢玄一人,我敢说,不管时间过去多久,百年、千年、万年,他永远都只属于我,也只会要我。”

    这就是天怜衣,大胆又自信的天怜衣。

    她对谢玄的爱,人人都说她爱得从不收敛,向来就不是什么假话。

    帝君观:“对于谢玄,千年前,千年后,你还是这样。”

    天怜衣直言:“总有一天,我会成为谢夫人。”

    帝君观:“......”

    大话自信仙:“......”

    在这一块,她的自信,远远让大话自信仙甘拜下风。

    帝君观:“可你已经等了一千年,他都还没有来。”

    “那又如何?”天怜衣直接脱口而出,“我会永远在这世上等他,只等他,等多久都没有关系。”

    这句话,她说过。

    她愿意等谢玄,也只等谢玄。

    帝君观叹息了一声,似乎还想说点什么,最终却以沉默代替,结束了沉重的对话。

    见天怜衣往另一条道走,大话自信仙立即喊住她:“馆主大人,走错了,那边啊。”

    他还专门用柚子叶给她指路,可天怜衣却连看都没看一眼,直然地往那条道上走:“没走错。”

    大话自信仙:“那可是去武神殿的方向!!!”

    天怜衣:“我在三裂区就跟你说过,若是我上到天庭,就会亲自拿着武德剑,去武神殿拜访他。我说到做到。”

    大话自信仙一听,这件事是真。

    她在三裂区就说过,一上天庭还问他天庭第一真武神在不在。

    她要去拜访公卿臭的决定,从踏进三裂区开始就做好准备了。

    现在,她要履行了。

    大话自信仙一脸担忧地问:“馆主大人,你,你不会是要去杀了公卿臭吧???”

    天怜衣:“有何不可?”

    大话自信仙立即反对,劝告,说:“这事可行不通,不可行啊。在天庭非法斗殴,是要承受惩罚的。”

    天怜衣咬牙切齿地说:“我愿意接受惩罚!”

    大话自信仙听她这么一说,立即就悲惨地道:“不得了了,不得了了,不得了了。要命了,要命了,真是要命了。”

    他快要窒息了,赶忙用柚子叶给自己招点自信:“晦气去,自信来。晦气去,自信来。晦气去,自信来。”

    大话自信仙直言:“我在天庭这么久,从来就没有过过连续这么不自信的生活。”

    “自从结识了馆主大人之后,我觉得,我的生活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天怜衣:“是吗?那恭喜你。你的人生经历又丰富了许多,有趣了许多。”

    大话自信仙:“......”

    大话自信仙一直挥柚子叶,问她:“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本仙尊很喜欢之前那样风光无限、自信爆棚、招摇过市,想得罪谁就得罪谁的生活???”

    天怜衣:“那你肯定是在逃避现实。”

    大话自信仙:“......”

    大话自信仙:“你,你这话说的。我哪里逃避现实了,我可是风光无限、自信爆棚、招摇过市的大话自信仙。”

    “——我这么风光无限了,还需要逃避什么现实???”

    “我已经花费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过上自己最渴望的生活状态,我没什么可逃避的,也没什么要逃避的。”

    天怜衣沉默不语了。

    只因——武神殿到了。

    天怜衣心情复杂,见武神殿关门就算了,朱红色大门上,竟然还贴着一张纸。

    写着——天庭第一真武神不在家。

    大话自信仙悬着的心,立即就放了下来。

    天怜衣听见了他长长的舒气,便问:“他不在,你很高兴?”

    大话自信仙:“......”

    大话自信仙笑着摇头,否认了:“没有,不是。哎呀,馆主大人,我一直都是站在你这边的。我还要依靠你,去巴结那两个三界出名的高手呢。怎么可能为公卿臭高兴?!!”

    天怜衣:“......”

    他的话,天怜衣可不信。

    实则,也是如此。

    公卿臭不在,至少避免了让两人被其他神仙官当作茶后话题来聊,也减少了点矛盾,挺好的。

    可偏偏,天怜衣是不会惯着公卿臭的。

    只见她拿出长剑,一用力,将其刺进了武德殿的牌子上。

    这一举措,吓到了大话自信仙:“啊!”

    大话自信仙赶忙用柚子叶给自己挥:“晦气去,自信来。晦气去,自信来。晦气去,自信来。”

    大话自信仙:“馆主大人啊,你可真是,随时都能要了我的老命啊。”

    天怜衣很诚恳地道歉:“抱歉。”

    然后,她走了。

    离开了天庭。

    大话自信仙在后面追她:“馆主大人,你要去哪啊?”

    天怜衣回答他:“去找公卿臭打一架!!!”

    大话自信仙:“......”

    大话自信仙一听,赶紧用柚子叶挥挥,挽留她,像个老头一样:“馆主大人啊,回来,回来啊。不要乱搞糊涂事!!!”

    天怜衣要做的事情,岂是他人口头一劝说,就能劝得住的。

    这不,她刚下界,人间一片黑。

    她只感觉到公卿臭来这附近,便在这里下界了,还没弄清这里叫什么地方。

    只是,一会,她就知道了。

    这荒郊野外,有点阴森森的地方,叫——绝望坡。

    绝望坡在阴冷之地,湿气重,鬼气重,怨气更重。

    夜里,绝望坡四周白雾浓起,一米之外看不清什么。

    朦朦胧胧间,只见杂草乱生,看似没什么规律。

    但仔细一瞧,会发现这些杂草都长在了比较凸起的小山包。

    这些小山包上,还插着一根树干,由于周围湿气过重,坟飘都粘在树干了。

    不难猜出,这周围是一大片的坟冢。

    狂风又大作,吹得杂草放飞自我地一团舞。

    看不清,才会像是孤魂野鬼在自己坟上,在死气沉沉的夜里张牙舞爪、嘶吼狂魔。

    在往里走,会看见及人腰的杂草上,挂有一条条红布。

    红布相连,似线不断,就像是谁成亲时才挂上的。

    突然间,她停在原地,感知来人,便微微藏住自身,就听见文明公子魏有礼的嘲讽声:“你来了,这世间又多了一个牛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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