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敲门声起,姒夭与甘棠愣住,相互看了眼。

    小院地处幽静,谁会来——

    打开门,又吃一惊。

    甘棠瞅瞅两人,目光落到丰臣手上,立刻笑道:“上卿,怎么这会有空。”

    随手将东西接来,打开一看,竟是蜜珥,哎呀了声,跑到姒夭跟前,“姐姐快看,你最爱吃的。”

    姒夭早瞧见,心里开心,又不想表露,小声嘱咐:“放回去吧。”

    几步来到丰臣身边,毕恭毕敬,“多谢上卿,还惦记我们姐妹俩。”

    “春祭之时,送点吃的有什么,殿下留在这里实在委屈,不过此乃权宜之计,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客气得很,姒夭也以礼相待,“哪里受委屈,多亏上卿照顾,老夫人也待我极好。”

    俩人你来我往,最终落个无言相对,本来嘛,他们能有什么话,又无交集,也没情谊,无非相互利用罢了。

    夜色撩人,姒夭穿了件直裾绢袍,通身柳绿,只在袖口纹着鹅黄凤鸟纹,像河边不肯睡去的枝条,摇着一点轻黄,飘飘欲飞。

    腰间一抹系带,悬着身体摇摇欲坠,脸上淡施粉黛,由于喝了酒,霞染双腮,她当然不知道他会来,否则绝不会打扮。

    其实没必要如此小心,她不禁觉得自己可笑,人家有个貌美如花的未婚妻,比自己小十岁,她即使再美,也是昨日黄花,何必呢。

    这样一寻思,反而心里舒坦,反正他们之间没秘密,身份明摆着,为公子涵谋划人家也清楚。

    除重生之外,无事能瞒。

    知她底细,又位高权重,还是留有余地得好。

    姒夭笑了笑,先开口打破沉默,“上卿在宫里晚宴吃得好吗?不如让甘棠再弄些菜,咱们小酌一杯。”

    丰臣颔首答应,并不推辞,鼻尖满是抽芽的桃花香,缠着一丝酒气,实在诱人。

    里面的小丫头聪明,赶紧跑到厨房又回来,摆了整整一桌,自己却说老夫人院里热闹,朝姒夭做个鬼脸,一溜烟跑开。

    她心里明白,甘棠一直觉得丰臣不错,想给自己牵线,真傻!他要对她有一点心思,上辈子还能见死不救。

    好在自己是个识时务之人,落到好处就成,偶尔应承一下也无妨。

    脸上带笑,看不出心里别扭,给丰臣斟满酒盏,顺手也拿起来,“我祝上卿平步青云,早日完成大业。”

    说罢,仰头喝下。

    丰臣却未饮尽,抿唇浅尝一口,对方的热情好像不得已,那不是心里生出的乐意,倒有逼迫讨好的意味,让他想起今晚周旋在君王身边的舞姬。

    心里莫名烦躁。

    他能感觉她的恨,灭国之仇,擅自纳妾之怨,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始终摸不透。

    “齐国的酒很烈,殿下少喝几杯。”

    酒过三巡,他的眼睛也热起来。

    院里的桃花未开,眼前人却粉面通红,艳若桃花还要盛,让他想起在林子里遇见她的模样,莫非还埋怨自己挡住魅惑君王的好路,可他明明听见她要远走高飞!

    甚至想带上风岚清。

    月光皎洁,清辉一片,映得地面升起迷雾水汽,远处传来鼓乐声,他瞧着她,仿若入梦。

    “殿下,你擅巫吗?”

    姒夭嗯了声,寻思这人喝醉了吧,恍惚记得对方说过酒量不佳,可也没几盏呀,歪头回:“什么,是问跳舞——”

    对方摇头,“听说楚人尚巫,可通天地,是不是真的?”

    原来对楚风俗着迷,楚人不易,被王室从中原驱赶,长途跋涉才来到南边,布衣褴褛与当地部落争斗,浴血奋战,方可立国,一直以中原人自居,却被周王朝认定蛮夷。

    蛮夷就蛮夷,经过几任首领励精图治,到底还是壮大起来,常年与当地少民争斗,不只锻炼出强健体质,文化上更是博采众长,与中原大不相同,一直让文人雅客趋之若鹜。

    楚人细腰,玲珑婀娜,不可思议之美。

    想来这位上卿也一样感兴趣,姒夭又喝口酒,“跳舞我可不会,需要有天赋之人,我太愚笨,做不成。”

    丰臣瞧她醉了,也不再解释,顺着问:“殿下哪里愚笨。”

    “我还不笨,要是聪明,能逃出来就遇到你!”

    往事不堪回首,接连喝下二三盏酒,烦闷难不已,口无遮拦,“我本来要去安国,谁知在林子里就被段瑞安抓住,真是冤家路窄,还好——你没把我送给齐王,算欠个人情吧。”

    丰臣听得迷糊,“殿下难道不是一心想要单独求见王上,是我坏了你的好事。”

    星光落到乌发间,一阵风吹过,那绿色袍裾飞起,好像她是一片花瓣,就要被风带走。

    喃喃自语又像给人回话,“上卿说的什么,我为何要见王上啊,若不是你抓住我,我——”

    她顿了顿,迷离恍惚,余光迎上对方的眸子,说来奇怪,平日的丰臣冷清自持,总给人十万八千里的感觉,不如此时此刻,酒醉人轻,冷淡褪去,艳又上来,人人都说天下最俊美的男子乃雪家公子伯赢,她却觉得不对,相比之下,丰臣更让人不可逼视。

    到底年纪小,姒夭忽地笑嘻嘻,单手扶住头,“上卿,你有没有姐姐啊?”

    一簇火光,红苗攒动,不知怎地升腾跳跃,陡然落到她眼里,春夜也有露水寒,想必院外有人生火,噼里啪啦。

    姒夭怕人家没听清,又急急问一遍,“上卿,有姐姐吗?”

    迷迷糊糊的样子也有几分可爱,丰臣面容浮出温柔笑意,回:“没有。”

    丰夫人很早便离世,两人也称得上同命相连,不过十六岁,再心思深沉也是个少年郎,她不禁起了怜悯之心,喃喃道:“你与我一样,孤苦伶仃。”

    丰臣微微一笑,“殿下如何与我一样,公主如今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呢。”

    也对,至少还有公子涵,弟弟庆关系远些,乃冷夫人所生,彼此之间关系微妙,不远不近,不亲不疏,面上过得去吧。

    冷夫人在她小时候进宫,彼时母亲还在,对方年岁不小却得到父王欢心,甚至勾引君兄,属实厉害。

    但她是个公主,权力交叠,无非当看客。

    如今却大不一样,庆与公子涵,只能保一个。

    酒劲上头,满脑子乱七八糟,大好的日子琢磨发愁事,她又不是自苦之人,不该自寻烦恼 ,又自斟自饮一杯。

    “虽有兄弟却不亲近,仍是无依无靠。”话音未落,扑哧乐了,“真发疯,上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要靠什么,偏我在这里操心,大概瞧你年岁小,像弟弟吧。”

    “弟弟——”

    他望过来,见她醉意阑珊,满脸春情,默然念了念,又收回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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