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嬉笑声不断,船内酒香弥漫,不远处又飘来几条小船,上面有卖果子的少女,腰肢扭摆 ,袖口挽上去,露出皓白的腕子,高声喊着:“新鲜莺桃,才摘下来,可甜呐。”

    姒夭听闻起身,看那水灵灵的女孩捧着鲜灵灵红果,映上金灿灿水波纹,别管口味好不好,瞧见也舒心。

    俯下身,端一漆盘,招手唤对方过来,买了捧红果,先进去孝敬老夫人,又来到芸霁身边,“乡主尝尝,咱们真是富庶,连莺桃都有,随处可见呐。”

    芸霁捡起一个放嘴里,又酸又甜倒很爽口,眸子起了笑意,“好姐姐,你被骗哦,莺桃少见,专供宫里,以前祭祀才用,虽说近年民间能吃几口,也不是好品种,你这个啊,连边都不沾,不知哪里的果子,样子相似而已。”

    姒夭唇里含着一颗,盈盈笑,“是不是莺桃也不打紧,只要好吃就行,不白花钱。”

    “味道还不错——”芸霁又拿起一颗,送到雪姬唇边,“你的嘴从小最叼,尝尝怎么样。”

    雪姬慌乱吃进去,并未品出滋味,应付道挺好,一边把玉佩塞回袖口。

    姒夭抿唇乐,偷偷附耳 ,“乡主方才问礼物的事,我虽然没准备,却觉得有一件东西特别好,适合丰上卿。”

    芸霁与后面的雪姬都愣了愣,瞧对面满脸坦然,忙问:“什么——”

    “佩帷呀,就是香袋!乡主没发现上卿衣服上都有股香,幽远深邃,我从小鼻子灵,没弄错的话,应该是青麟髓的味道,可见他喜欢香,春祭送香袋又辟邪,不是很好吗?总之不送玉就成。”

    芸霁不解,好奇问:“为何不能送玉,君子佩玉啊。”

    姒夭摇头,“送人之物,为讨人之心,玉虽珍贵,难道家里还少啊,羊脂玉,南阳玉,墨玉,简直堆成山,再说上卿穿戴素来简朴,你可看清他平时带的玉,总共能有几块?”

    芸霁哪里寻思过这些,与雪姬俱是一对呆头鹅,又觉对面人厉害,还想再问,却见姒夭已起身离开。

    雪姬咬紧嘴唇,“香袋虽好,但都是女孩家亲手缝制。”叹口气,发愁得快哭,“别说我不会,就算能,现在如何有时间!”

    还是芸霁机灵,安慰道:“别急,我给你弄。”

    她先派人到街上买,寻思蒙混过去再说,可惜来回找了一圈,不是香料刺鼻,就是做工太粗糙,突然看到老太太的丝绢手巾,上面的喜鹊栩栩如生,想起乃棠姜所绣,可见有本事,不妨问问。

    甘棠做不得主,转头找姒夭商量,制个香袋倒不难,现成就有一个,外绣金凤,里面放的兰花,原想用来给公主祈福。

    姒夭却叫她送出去,刚好与雪姬缓和关系。

    云霁这边也不瞒,告诉雪姬从甘棠处拿来,翱翔的一只金凤,展翅穿过牡丹,做工极其秀美,宫里的绣工也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雪姬意外,“她肯给我,人家姐妹俩不是同心吗?自己不送,竟给我——”

    “这不是放到你手里了嘛,还看不出来啊,人家想与你和平共处,她们不过侧室,现在也没名分,寄人篱下挺可怜,将来还不是要看你脸色,依我说就收下,何必为难人家,婚配之事,咱们女子有几个做得了主,你要真恨,就恨我表哥,色/欲熏心。”

    倒是合情合理,雪姬虽然气傲,却不糊涂,想来那姐妹俩也不像生事之人,将香袋藏在身上,心口突突跳,自从长大之后,再未与丰臣单独相处过,春祭会上只匆匆见了一面,对方像躲着似的。

    只等到晚上,老夫人回家休息,嘱咐年轻孩子留下守夜,左不过看丰臣平日太累,好不容易逮到休息的机会,需要放松。

    哪知老夫人一行人才离开,丰臣便躲在船尾偏舱内,半步不出。

    芸霁瞅准时机,一把拉着雪姬,来到在外喝酒的段瑞安跟前,拍对方肩头,“哎,段御右,偏舱里还有谁?全叫出来,我找表哥有私事。”

    段瑞安差点呛住,清清嗓子,粗声粗气,“乡主,下次千万别突然打人,万一属下没反应过来,再伤着你。”

    芸霁哼了声,“省省吧,你那点三脚猫功夫!”

    他可是凭一身好武艺才当上御右,段瑞安满脸尴尬,面对乡主也不好发作,拱手回:“有事尽管去,里面只有上卿在看书。”

    芸霁心里呐喊,这人太无趣,欢乐之时看什么书!扭头朝雪姬使眼色,对方点头,鼓足勇气挑帘子,走进船舱。

    偏舱不大,迎面一座小花枝屏风,隔着盏人鱼青铜灯,案几上摆几册竹简,旁边漆盘里堆着一捧红果。

    左边一扇窗,倒映出水光与烛火,又落在丰臣的青色衣襟上,他单手拿书,灯火阑珊下一副仙人之姿。

    听到动静,轻声问:“谁,不是说了不见人。”

    语气不耐烦,直让雪姬害怕,暗忖自己打扰对方,不会被骂吧!

    唯有傻乎乎站在屏风边,一阵沉默,偶有冷风吹过,晃动她腰间玉佩,叮叮咚咚。

    丰臣方才抬头,竟是雪姬,立刻起来行礼,“怠慢了,不知是雪家女公子——”

    他对她总是礼貌有加,成年之后更如此,还不如小时候呐,至少偶尔能亲近地说几句话 ,心里一片凄凉,也拜了拜,手中紧紧攥着香袋,指尖发汗,不知如何是好。

    丰臣先请她坐下,看对方面色犹豫,温善地问:“是不是有事?不妨直说。”

    “哦,也没事——”

    她慌里慌张,脸颊绯红,只怨自己太不冷静,话都说不清。

    “就是——看众人都在外面喜乐,不知君泽——”想说君泽兄长,又顿住,“不知上卿怎么走了?可是太疲乏。”

    丰臣抿口酒,神色轻松,“倒也不,今日难得休息,我精神好得很,但如果出去,大家会有所顾虑,只怕玩不尽兴,我平时也够招人嫌,何必再去添一天的乱。

    雪姬禁不住唇角上扬,至少对方不再一板一眼回话,让她恍惚回到年少时光,那会儿的君泽兄长虽也不爱言语,但只要开口,总能逗得她笑嘻嘻。

    也许她一直都那么喜欢他吧。

    喜欢他漂亮的容貌,文雅的举止,甚至是那一抹难以捉摸的诡谲多变,都沾染上神秘色彩,让她怦然心动。

    天下纷乱,六国争斗,她知道他的名声在外,多有争议,可在一个初恋少女的心中,爱慕之人永远如玉如松,那是站在竹林里赏月读书惊鸿一瞥,依在柳树边看花念诗的俊郎少年,万年不变。

    她一时失神,又听丰臣问玩得可尽兴,恍惚接话,却是所问非所答,“君泽兄,这些年过得好吗?我们自从定亲之后再未好好相处过,总是远远看一眼。”

    丰臣点头,“我公务繁忙,很少有机会出去。”

    说着眼尾一挑,发现竹帘被风吹动,隐约透出一段竹青色袖口,坠满栗色云纹。

    他瞧见过,就在今日船头,两位迎风摇摆的姐妹花。

    雪姬还在犹豫,暗自生气,平常也没这般上不得台面,如今都到这会儿,香袋若送不出去,岂不让人笑话,把心一横,直接掏出来,“君泽兄长,今年春祭我好不容易来了,这个香袋,拿去祈福消灾吧,往年也没机会。”

    丰臣眼光还驻留在那段竹青袖口上,淡淡哦了声,目光回到香袋,又看向雪姬,“你从哪里弄来?”

    雪姬定了定神,“我学着绣啊。”

    事已至此,没有退路,必须得说自己做,要不也太敷衍。

    她对她的情意,可没有一点虚假。

    丰臣眼底略过笑意,将香袋辗转在手心,“没想到你能有这般手艺,金风绣得栩栩如生,还有旁边的卷草纹,我竟从没见过如此精致的绣法。”

    他在夸她,虽然名不符实,至少称呼了你,雪姬心里高兴,“君泽兄长,你喜欢就好,不过我的一份心意而已,没别的意思。”

    真怕人家客气一番,还回来。

    丰臣并不搭话,仍微微笑着,手上的香袋却不放下。

    雪姬红脸,算是收下了吧!她做贼心虚,不敢多待,起身拜一拜,“君泽兄长,不耽误你看书,我——先走了。”

    怀里揣着兔子似地,一溜烟离开。

    丰臣不语,又瞟了眼竹帘外的竹青袖口,也一并消失在夜雾里,这位公主,真做起自己姐姐来,操心的事还挺多,他心里有一根细细的线摇摆,不上不下,不左不右,不知从何而起,不晓得飞向何方。

    香袋末端坠出五彩丝线,印在凤尾之下,牡丹花纹中,精巧地绣着一个狭长婉转的字,旁边还有小鸟之形,那是鸟虫书,属于楚与吴越独有的文化,一般人并不认得,但他懂。

    自小以一统天下为己任,熟悉各国习俗,认得出是一个湄字。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①。”

    他轻轻念着,将香袋放在身上,晚风拂面,却是春风不再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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