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昧再次叨扰神女大人,在下猪八,耕地的那位,乃在下的生死之交,牛六。”

    之所以说是再次,是因为上次发生了点意外,结界突然受到不明外力的干扰,失控后错失了与骆音结缘的机会。

    好在有神君大人及时拨乱反正,它才不至于酿下大祸,也得以受到宽宥,能够出现在骆音面前。

    骆音挑了挑眉,什么耕地,那牛分明就是在刨坑!

    那坑估摸都有几米深了,它还在吭哧往下挖。

    她看破不戳破,在猪八的示意下,从善如流地坐到了田埂边上的一块石凳上。

    那石凳的另一头,还连着一张石桌,桌上摆着一盘奇奇怪怪的棋盘。

    神色淡淡的骆音扫了那棋盘一眼,眸中泛起一丝趣味,转瞬即逝。

    猪八随后也坐到了另一张石凳上,望着疯狂犁地的老友,未语先叹。

    “牛六因生前夙愿难圆,执念深沉不消,最终成了魔。”

    明明已经成了魔,却不入邪不作祟,只能原地踏步,消耗魂元。

    “它要成魔,可没那么容易。”

    骆音眸中立起竖瞳,片刻后认出了那头疯牛,是天上某个神仙座下的神兽,可能犯了点事,被踢下凡间来历劫的。

    怎么可能就因为那区区虚无缥缈的执念,轻而易举就着了道入了魔呢?

    八成是在劫数未尽之前,被人趁虚而入了。

    猪八扶着眼镜框摇头,“在下确是不知。”

    骆音:“你方才说,你俩是生死之交?”

    猪八嘴角浮起一丝浅笑,眼神温和地望向远处的好友,昔日的美好回忆,霎时一一浮上了心头。

    “在下原是山头上的野猪,自幼跟在大人身后巡视山林,晃荡觅食。”

    它也算是度过了一段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即使也曾经历过几次猎人诱捕的陷阱,但总归是有惊无险。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是生物得以存活下来的基本法则,法则下的生存本能也遵循着优胜劣汰、弱肉强食的自然规律。

    野猪凶猛狂野,冷锐的眼神配上巨大的獠牙,就能令人不寒而栗。

    “在下见过死在父母獠牙下的猎人,也目睹过同伴被活生生砍下头颅的血腥,双方殊死搏斗的时候,都没忘记将同族的幼崽护在了身后。”

    只要见势不对,第一时间被撤离战场的,都是年幼的孩子们。

    在一次有组织有规模的野猪大捕杀中,逃亡的猪八最终与自己的族人们走散了。

    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孤身一人逃到了人生地不熟的陌生山头。

    猪八前蹄一抬,指着牛六身后的那座高山,山脚下有个挺大的牛棚。

    “在下,便是逃到了此地,遇见了牛六。”

    当时牛六还是头矮小的牛犊子,吭哧吭哧地跟在老牛的身后吃草。

    猪八躲在牛棚后,盯着就在牛六蹄旁的空水槽,望眼欲穿。

    但当时它已是筋疲力竭,眼见就要饥渴而死,却被不知何时发现了自己的小牛六塞了一嘴的紫花苜蓿。

    牧草滑软,口感鲜甜,甫一入口,香味扑鼻而来。

    猪八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本能地开始咀嚼,囫囵就咽下了肚子。

    “老山头上有只脾气暴躁的黄鼠狼,偷鸡不成便总爱把气往这儿撒,昨儿水槽就是被它给踢翻的。”

    水流了一地,早就空空如也,好在没把粮草也给糟蹋了。

    见猪八望着自己,小牛六歪了歪头。

    “哦,忘了自我介绍了,”小牛六让了点位置,阳光从茅草间隙投射了进来,照亮了猪八的视线。

    “在下牛六,这是我的母亲。”

    牛六的母亲,与它同样亲和宽厚,对着猪八也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猪八愣愣地听着,看着牛六塞到嘴边的苜蓿,咽了咽口水,最终还是忍不住张了口。

    “大人,您瞧。”

    前蹄往前一翻,露出了底下斑驳不一的伤口,已然成了一块块的陈旧疤痕。

    猪八笑道:“在下就是在牛六和他母亲长达一个来月的喂养照顾下,才侥幸活了下来的。”

    “一年后,在下告辞了他们母子二人,启程返乡寻亲。时光荏苒,没想到再见牛六......却是成了这般模样......”

    猪八扼腕叹息:“牛六变得神志不清,眼神浑浊,不说话也不理人,从早到晚就是埋头刨地,几百亩的地,从头刨到尾,没日没夜地刨。”

    早没了当年初见时的蓬勃朝气。

    “然后你就猜它魔怔了?”骆音问。

    猪八先是摇头,后又点了点头。

    “老山头的黄鼠狼成仙前,专程下山来见了牛六一面。”

    老人家的脾气果真如牛六所说,暴躁得很,而且出口成“脏”。

    当时它上蹿下跳指着牛六的鼻子各种污言秽语地骂,气急了还给了自己两巴掌。

    “啪啪”超大声,猪八站在牛棚前都能听见那把掌声。

    黄鼠狼一步三回头,骂完一句跳一下脚。

    “好好,你这¥%#……牛犊子就在这里刨一辈子的地,我#¥%…………&当初就不该多此一举。”

    “@#¥%¥#%你就疯吧,还成魔,成了魔你#¥%……&*一辈子就毁彻底了!”

    “我是不管了,%……%¥管不了,爱谁谁!”

    路过猪八身边时,黄鼠狼眉头紧皱,抬头淡淡睨了它一眼,就又扭头继续边骂边跳脚地走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自己走了,留下牛六在这里不放心还是什么的,猪八第二日在牛棚前,收到了黄鼠狼的修仙手册,还有一枚枯树枝。

    枯树枝上写着:“好好看着牛六,或者狠狠揍它一顿。”

    少时的救命情谊,还有黄鼠狼的嘱托,已经能独当一面的猪八,几乎没有犹豫,就留了下来。

    “后来在下辗转打听之下,才得知牛棚里,曾来过一个黑衣蒙面人,之后牛六就开始疯狂地刨起了地。”

    “它在找人。”骆音摸着下巴,看着远处突然顿住了身形的疯牛。

    猪八摇头:“在下不知,但它确实在寻找着什么。”

    刨地的疯牛跌坐在了地上,呼哧喘着粗气,抬眼眺望,神情空洞茫然。

    骆音顺着它的视线,也将目光投注到了身旁的猪八身上。

    乌青色长袍闲闲地搭在腿上,猪八的双蹄不知何时,捧着一只缺口的茶杯,低头轻轻地吹拂着。

    杯子里清汤荡漾,泛起了一丝丝的涟漪,风一掠过,蒸蒸的热气立马飘散了开去。

    骆音的面前也放着一杯茶,她垂眸一扫,石桌上的棋盘却早已不翼而飞。

    再抬眼,猪八的身形却开始飘忽了起来,像是随着那杯茶水泛起的雾气,一点一点即将散尽气数。

    “你散尽一身的修为,将吾带着这里,何所求?”

    猪八摘下竹框眼镜,温和一笑,硕大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了起来。

    它道:“求大人指点迷津。”

    “让迷惘的牛六有机会摆脱心魔,走出魔障。”

    骆音白眼一翻,开口欲骂这野山猪“痴心妄想”,却见它话一说完,立马便“噗嗤”一声,化作一团滚滚白烟。

    被风一吹,再定睛一看,哪还有什么戴眼镜穿长袍的野山猪,就连石桌石倚也化作了田埂边上的土块。

    骆音抿嘴站了起来,拍拍屁股,改坐为蹲。

    看看地上安静地躺着一张印着大耳朵眯眯眼的“亥猪”邮票,以及垫在底下明显有些厚度的纸票,指腹悄咪咪地搓了搓。

    又看看远处还在发呆愣神的疯牛,砸吧砸吧嘴,头脑风暴这笔买卖到底划不划算。

    这一算,就算得有些久了点。

    久到那疯牛又开始刨地,久到连猫妖白絮都看烦了,久到连骆音的竖瞳,都看不出这牛到底入了什么魔障......

    “咱们这是要看一晚疯牛刨地?”

    骆音耸耸肩,“看呗,看它到底能刨出个什么名堂来!”

    她一把抄起邮票塞进挎包里,抬脚就走。

    “走近点,不信就找不到结界的位置!”

    没想到她才飞到牛六的身边,一脚刚落地,那被牛六挖得又深又平整的土坑,突然自地底发出了一声巨响。

    轰然一声,塌了。

    感觉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的骆音,转头看了一眼瞪着无辜大眼的猫妖,迅速伸手扯住了即将被活埋的牛六。

    碰到牛六的一瞬间,骆音感觉自己的视线突然一阵扭曲。

    准确地说,是他们所处时空的世界,被整个拉长又被挤压得扭曲成了不规则的弧度。

    再一眨眼,就发现被带到了另一个时空。

    “是梦中梦。”

    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朝气里盛着淡淡的悲凉。

    “大人,这是在下牛六,朝思暮想都想回到过去,却总是无能为力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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