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从云层后面探出头来,一点一点地爬上中空,柔和的月光轻轻地扫走了阴霾,让夜变得不那么黑暗。

    暨初刚刚推开窗户,对着空荡荡的院子,左右环顾了一圈。

    入秋的夜晚,连风都隐匿消停了,四周静谧得很。

    啪!

    忽然窗沿上出现一双枯瘦的小手,接着从上方倒挂下来一颗黑乎乎的脑袋。

    暨初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捧住那颗脑袋。

    “小心,撞到头没有?”

    黑乎乎脑袋的主人正是骆音。

    她摇着头又前后晃了晃,嘴里发出“嗤”的一声。小手稍微一翻转,按着暨初的肩膀借力一跃,便十分轻巧地跳进了房间。

    房间里没有点灯,只有外头慢慢倾洒进来的柔柔的月光,虽然暗淡了些,却也并不阻碍人的视线。

    房子是农村典型的灰墙土炕,一个床铺一套被褥,一张陈旧的方桌和一只板凳,没有名贵的物件和多余的摆设。

    骆音眉尾一挑,心想看着似乎并没有比别人家好到哪里去。

    不过比起自己两个亲哥哥又乱又狭窄的房间,却好得多的多,起码胜在简洁干净,收拾得井然有序。

    骆音动动鼻子,隐约还能闻见一丝淡淡的香味。

    她佯装漫不经心地扫了房间一圈,在看见暨初手里拿着的东西时,脚下一顿。

    暖水瓶!

    这小子,自己单住一个房间就算了,居然奢侈到独自享用一个暖水瓶!

    心里莫名发酸的骆音,抬头就对上了暨初一双明亮的笑眼,他正将暖水瓶里的水倒进一个瓷碗。

    “给,红糖水。”他笑着将瓷碗递给骆音。

    骆音撇撇嘴,不自在地扭过身子,视线却没有离开过那碗红糖水。

    暨初笑笑,将暖水瓶放下,一手端着红糖水,一手拉着骆音走到角落的阴影里,在炕沿边上坐下。

    “放手,拉拉扯扯像什么样!”骆音轻嗤道,故意甩了甩袖子。

    转头面对喂到嘴边的糖水,条件反射张嘴就喝了一大口,口腔霎时就被甜滋滋的味道给包围了。

    嘴巴吧唧两下,还要张口再喝,突然反应过来的骆音,耳朵腾的一下热了起来,一点一点地染上了粉红。

    暨初心里觉得她这个样子既好笑又可爱,却不敢明目张胆地表现出来,抿着嘴巴轻咳一声。

    “热水瓶是我姑去年托人送来的,供销社的瑕疵品,正好冬天灌了热水给我爷泡脚用。”

    暨初一边解释,一边将瓷碗塞到骆音的手里。

    “我前阵子有点咳嗽,我爷就将热水瓶暂时放这儿,让我晚上嗓子不舒服随时都能喝到点热水。”

    说是暂时给暨初用的,但家里人都知道老爷爷最疼爱这个小孙子,心里一致默认了这暖水瓶以后就是暨初的了。

    骆音嘁了一声,嘀嘀咕咕地道:“哼,谁还没有个疼人的爷。”

    “阿嚏!”

    老宅里睡得正酣的骆文政打了个大喷嚏,含糊不清地呢喃:“三更半夜的,哪个昏头敢骂老子呢......”

    看着骆音傲娇的小模样,暨初忍不住伸手帮她顺了顺头上的呆毛。

    “月亮完全从云层后头出来了呢。”他突然转移了话题。

    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看似瘦削的身材,抬起房中的那张沉重的方桌的时候,居然显得很是轻松稳定。

    骆音撇撇嘴,看着暨初将方桌放到窗边的位置,长臂一伸一翻,桌上眨眼便多出了一幅卷轴。

    是白日里见过的那副未名神尊的神位图纸。

    暨初没有将卷轴打开摊在桌上,而是后退了几步,回到了骆音的身边。

    “当时我刚开始修复神位,并不知道你会出现在卷轴里,而且还是在我修复完好的地方,因为此前并没有发生过。”

    骆音龇着牙喝了一口糖水,敷衍地“嗯哼”一声,也不知道有没有在认真听。

    “所以你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我尝试着用笔尖挑了挑。”

    暨初一边说一边示范了起来,“没想到只是轻轻一下,居然真的就将......给挑了出来。”

    骆音额角一跳,慢慢地转过头看着暨初,不知怎么脑壳一抽,额头青筋直跳。

    好像是被她扼杀的记忆突然活了过来,报复一般给了她猛烈的一击。

    使得骆音情不自禁地回想起了,自己来到这世上第一次开始除妖的经历......

    那天她像往常一样被三娘逼着喝完一大碗中药,睁着眼睛准备开始睡觉的时候,眨眼的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再睁眼时,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悬崖峭壁的半山腰处,脚底踩着一块摇摇欲坠的石块。

    往下一望,是一望不见底的深渊。

    还没等她想明白是怎么回事,转身就被一个形容狼狈的货郎追着讨债。

    准确的说,是一个货郎打扮的凶灵。

    他逐渐目露狰狞,口吐煞气:“快将在下的鹅笼还来!”

    骆音凝眉不语,耳朵听着货郎的话,眼睛仔细观察着四周环境。

    “还我鹅笼来!”货郎突然暴起,握着拳头朝骆音逼近一步。

    骆音岿然不动,忽而朝货郎身后一指,“自己转头看。”

    货郎一愣,听话地转头。

    就见一个白面书生模样的男子瘫坐在地上,边上还放着一个竹编的笼子。

    正是货郎口中的鹅笼。

    “啊,我的鹅笼!”

    货郎紧紧抱着失而复得的鹅笼,欣喜之后便是一脸羞窘,他对着骆音讪讪一笑:“抱歉...冤枉了你。”

    接着他又解释说道:“这是在下给春娘的聘礼,哦,春娘乃在下那未过门之......妻。”

    说着说着竟然不好意思地羞怯低头,最后一个字竟是呢喃着吐出的。

    骆音冷眼旁观,视线从一开始就盯着货郎身后的白面书生。

    白面书生未及弱冠,模样俊俏,脸色异常苍白,一身青衫,头上还簪着一朵牡丹花。

    “郎君,”书生柔柔弱弱往地上一躺,无视骆音的厉眼,对着货郎伸手。

    他声称自己家住山顶,下学回家拐到了脚,请求货郎将他送回家中。

    找回鹅笼的货郎心绪已是恢复了平静,方才的狰狞已是不复存在,仿佛一个善良单纯的好人。

    他欣然同意了书生的请求。

    于是,骆音便看着书生蠕动着身子,朝着货郎怀中的鹅笼里慢慢钻爬了进去,不一会儿,便与笼中一对呆头鹅并坐一排。

    鹅笼不见变大,书生也未变小,一对大鹅呆头楞脑不见丝毫惊慌。

    面对如此诡异的画面,那货郎却似熟视无睹,连眉头没有皱一下,不慌不忙地将鹅笼背好,甚至还转头对着骆音点了点头,才抬脚往山上走。

    至此,骆音才反应过来心里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有种怪诞的熟悉感是怎么一回事。

    这不就跟前世大长老同她讲过的志怪小说差不多吗?

    骆音本着好奇的心情,跟在了货郎的后头,看着书生宴请货郎,从嘴里吐出一名妙龄少女相伴左右。

    然而少女却趁书生醉酒,自己也吐出了一位稍显成熟的情郎相会。

    情郎深情却不专一,见少女绕到屏风后头照顾书生,随后也吐出了又一花信女子。

    那花信女子好似对货郎怀中的鹅笼生了好奇,与情郎谈笑间频频朝那鹅笼瞥眼。

    而货郎却似没有发觉一般,一手抱着鹅笼不撒手,一手端着清酒,一脸淡然地睁着一双大眼,看着他们情态各异,变了又变。

    最后又眼见他们从容有致地将吐出的情人再次依次吞入腹中,怪诞却自然。

    事情的发展与大长老所述的志怪小说大差不离,骆音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啊~~”骆音伸了个懒腰,“就这?还以为有什么新奇事发生呢——”

    刚吐槽了一句,席间一言不发的货郎突然崩溃大叫了起来。

    “啊啊啊!!!我的鹅啊!”

    货郎鹅笼里的大鹅居然不翼而飞了。

    他怀疑是书生趁他不注意时偷偷吞吃了去,于是暴起与书生理论争吵,要书生还他大鹅。

    书生自是不认,拒绝货郎的栽赃,愤而开始赶客。

    货郎却是个认死理的,越想越觉得那花信女子的眼神十分贪婪,于是便捅出了书生酣睡后发生的事情。

    “简直无稽之谈!”书生觉得货郎慌妙至极。

    货郎据理力争:“在下亲眼所见,绝无撒谎。”

    不想却彻底惹怒了书生。

    最后书生张开了血盆大口,让货郎自己进去一探究竟,自己到底有没有吞占了他的大鹅。

    “你自己进去,瞧个清楚!”

    “瞧就瞧!”

    货郎最后自然没有逃过一劫,一脚踏入书生嘴里的瞬间,就被书生给吞进了肚子里。

    骆音又打了个哈欠,以为事情就此结束,却不想书生突然痛呼一声,踉跄几步就捂着肚子倒在了地上。

    生怕被书生嘴里吐出来的煞气给污染到,骆音后退了两步,同时三白眼往上一吊梢,眸中瞳孔立时转为竖瞳。

    顿时就将书生腹中的情况,看了个一清二楚,她的嘴角一勾,声音戏谑:“有点意思。”

    原来是货郎被书生吞吃后,并没有就此罢休认命,而是在他肚子里闹翻了天。

    他找到了被书生吞掉的少女,将其开膛破肚,拽出了少女腹中的情郎。

    情郎又被货郎给撕碎,揪出了瑟瑟发抖的花信女子。

    花信女子心虚,默认了对大鹅的觊觎,却矢口否认偷了东西。

    杀红了眼的货郎自是一万个不信,又残忍地将女子给碎尸万段。

    然而他的一对大鹅却还是不见影踪。

    找不到大鹅的货郎,在书生的肚子里暴走恸哭,最后气得直接从里面撕开了书生的肚子,一脸狰狞地爬了出来。

    “我的大鹅......给春娘的大鹅啊......”货郎一边往外爬,一边还对失踪的一对大鹅念念不忘。

    书生早已爆裂而亡,一身的煞气全都转移到了货郎的身上,令原本就面目全非的人,变得更加凶残狂暴。

    忽而,货郎垂着头痴痴笑了起来,笑声里透着癫狂。

    “在下真是糊涂透了顶,却忘了,”他缓缓地抬起头,一双血红的眼睛阴森地盯着骆音。

    “你才是作恶的伥鬼。”

    骆音翻了个白眼:脑子不好,还是个瞎的。

    看着转移目标攻击自己的货郎,骆音手指轻轻一挥,就将他给弹出了十丈远。

    手诀一捏,呼啦一下就把人给解决,转身的时候那叫一个潇洒随性。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前世一招就能解决十个恶灵的手诀,威力竟是大打折扣,竟是没把那货郎模样的恶灵给消灭掉。

    “还我鹅来!”恶灵一个怒吼,山崩地裂,朝着骆音就是一个飞扑。

    骆音却还垂眸愣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不可置信地嘀咕:“吾的神力......竟被削弱了大半......”

    与此同时,她的脑袋一阵晕眩,眼前顿时发黑,踉跄了几步才勉强站稳身子,全身却酸软困顿得使不上劲来。

    眼见快要被恶灵突袭的煞气给缠上,蓦然从天而降一道红墨,就那么准确无误地往骆音身上一泼。

    骆音,前世至高无上的巫族神女,竟然轻而易举地就被那红墨给泼走了......

    “啊啊啊!!!我的大鹅!”货郎锲而不舍地追逐着被卷在红墨中的骆音。

    动弹不得的骆音,将小眼一闭,彻底失去意识前,还在自我怀疑:“为何,吾此刻...像个落荒而逃的......小可怜儿——”

    话音还未落地,人就已经昏睡了过去。

章节目录

巫族神女在六零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白鱼舟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白鱼舟并收藏巫族神女在六零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