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芳束小学毕业后就近入学升入了初中。

    上第一节《思想与品德》的时候,她趁着老师转身写板书的时候左手夹在第一章节——老师正在上的章节,右手往后翻像叠扇子一样把书页夹在左手手指上。

    预习预习,我就好奇看看后面会教些什么,不算开小差。

    然后她没翻几页一句话就跃入了她的视线。

    “青少年的叛逆期通常发生在10-15岁,正是孩子上初中的阶段。”

    乔芳束比班上的同学都大了一岁。

    她也不明白自己明明是严格按照国家规定的年龄升学读书,最后竟会因为年龄被人怀疑留级。

    这让乔芳束对年龄数字格外敏感,早早地体验了一个女生对年龄话题讳莫如深的感觉。

    打着预习名头开小差的乔芳束眼神直直地看着这句话,她的脑中浮现出了——

    抗战剧里,只有当队长举起大刀喊下一句“冲啊”,才可以一拥而上的场景。

    冲啊!

    乔芳束的脑中得到了信号。

    她现在正是叛逆的年纪,所以她可以名正言顺地提出一些无理的要求。

    回家后,乔芳束将书包板正地摆在椅子上,踢着正步——她觉得这样显得比较郑重——来到了正忙着分离鸡腿肉和鸡骨头的妈妈赵燕女士面前。

    乔芳束深吸一口气。

    “妈,我要学游泳。”

    赵燕女士一刀砍断一条白色的鸡筋皮,声音与乔芳束说话的声音重叠。

    她头也不回:“出去给我买包盐。”

    “好。”

    乔芳束小跑到电视柜下面拿出两块钱。

    她咬着嘴唇,盯着里面花花绿绿的钱看了一晌。

    又多拿了五毛钱。

    她给自己买了一根冰棒。

    蹲在离家三十米的那颗芒果树下啃完一根紫色的葡萄冰棒后,乔芳束将冰棍棒塞在包装袋里,捏着包装袋准备扔到对面的那个垃圾桶里。

    我妈刚才有听到我说的话吗?

    带着这个疑问,乔芳束左右摆头看路上有没有车辆经过。

    没有车来。

    但有人来。

    赵燕女士的大学舍友周心文女士牵着她的儿子往乔芳束的方向来。

    乔芳束的手指一松,冰棍包装袋就这么掉在了地上。

    她看见,一个黄色的小脑袋向着她移动,就像一个会动的芒果。

    “芳束,你妈妈在吗?”

    周心文女士喊着她问。

    乔芳束愣愣地点头。

    周心文女士点头说了声“好”就牵着她的儿子走过了乔芳束。

    “看什么看,小土包子。”

    好凶!

    乔芳束缩了缩脖子,嘴巴一瘪。

    芒果脑袋挨了重重的一拳。

    “没礼貌,有你这么跟妹妹说话的吗?快跟我走,不赶在你爸回来前把你的头发染回去,你今天非得挨一顿打。”

    芒果脑袋被周心文女士牵着手拖走,还偷偷回头挖了乔芳束好几眼。

    乔芳束眼睛直直地看着他,蹲下去捡起地上的冰棒包装袋,下巴慢慢掉了下来,嘴巴变成一个大大的“O”型。

    她飞快地跑到对面将包装袋扔到垃圾桶里,又到芒果树下捡起地上那包盐往家里冲。

    赵燕女士和周心文女士寒暄了几句就将话题绕到了芒果脑袋上。

    “老师给我打电话说他把头发染成黄色了,这倒霉孩子,让他爸知道非得狠狠揍他一顿。”

    赵燕女士心灵神会,洗完手后脱下围裙,用武林高手一样的沉稳语气说:

    “走,我给他染回来。花不了两小时。”

    赵燕女士在大学学了一个没什么用、现在已经被取消的专业,毕业即失业,由于找不到工作一毕业就进入了爸爸的理发店进行就业再培训,现在在经营着一家理发店。

    她从杂物房里拿出染头发的工具,熟练地对那个芒果脑袋操作起来。

    “头发长了,剪吗?”

    赵燕女士职业病发作,两指夹起一簇头发问。

    “不剪!”

    “剪。”

    周心文女士掏出手机打着字,连眼皮也没有动一下。

    乔芳束手里抱着一包盐,看着芒果脑袋一脸不爽地坐在椅子上。

    “笨蛋。”

    他瞪了乔芳束一眼。

    乔芳束没理他,进了厨房垫起脚将盐放在了置物架上。

    她站在原地久久不动。

    眼神突然坚定了。

    乔芳束大步走出去,小肚子发力大声喊道:

    “我要学游泳!”

    屋里的三个人都停下动作盯着乔芳束看。

    “怎么突然说这个。”赵燕女士手中剪刀还悬在芒果脑袋的头发上,“学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我没空送你去游泳馆啊。”

    芒果脑袋忐忑地抬眼盯着剪刀,唯恐赵燕女士手下不稳。

    乔芳束坚定:“我要学。”

    “我送她去吧。”

    周心文女士收起手机,抬了下眼皮指向自己儿子。

    “正好也让孙醒禾一起去……免得力气多到用不完,搞出这些麻烦事。”

    乔芳束:“我不要。”

    赵燕女士看了眼乔芳束。

    乔芳束缩了下脖子,小声说:“谢谢阿姨。”

    “哼~”

    马上就要变成黑皮芒果的孙醒禾高傲地哼了一声。

    乔芳束的牙咬得邦邦紧。

    “哼什么哼。”周心文说,“坐稳别动晃什么脑袋,小心赵阿姨……”

    咔嚓一声,一簇柔软的黄毛飘到地上。

    “啊啊啊啊我的刘海……”

    周心文淡淡瞥了眼自己的儿子:“不让你动,你动得更厉害了……”

    赵燕不好意思地安慰孙醒禾,她会给他改一个更帅气的发型的。

    ……

    乔芳束已经在喝第三杯西瓜汁了,大学生们给她买的。

    游泳馆里大多是在附近上大学的大学生。

    乔芳束飘在游泳池里扑腾两下,身边的大学生们就一个个围过来将她包围。

    “好可爱,好可爱,她好像只小水獭。”

    乔芳束眼巴巴地说:“我不胖……”

    “……”

    “会说话的小水獭更可爱了呢!”

    在一众大学生的热心教学下,游泳教练都指着她跟其他学游泳的小皮孩说:

    “你们看,乔芳束学得多快啊。”

    学游泳真没意思。

    大学生们终于离开了,乔芳束松了一口气。

    她们要是还留在这里,也不知道“小水獭喝西瓜汁”还要表演多久。

    游泳池里发型潮流得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孙醒禾将水花扑得都快将他整个人淹住了。

    凭什么,他一个男孩子要跟一群女孩子一起学游泳!

    凭什么,她就可以提前上岸休息!

    还有西瓜汁喝!

    开车负责接送的周心文女士表示——当然是因为在一起好接送啊!

    孙醒禾终于可以上岸了。

    他的头发湿哒哒地粘在圆溜溜的脑袋上,肩上披着毛巾朝着乔芳束这边走来。

    乔芳束嘴里咬着吸管喝了一口西瓜汁,问:“你干嘛?”

    孙醒禾叉腰:“我也要喝。”

    乔芳束:“我没有钱。”

    孙醒禾眼巴巴地看着她。

    乔芳束明白他的意思了,她将杯子里的吸管拿出来,抬手将自己的西瓜汁举起递给孙醒禾。

    这杯西瓜汁是冰镇的。

    是的,杯子也是玻璃杯。

    两人看着瓷砖上的一滩红色西瓜汁和被搅成蓉的西瓜果肉,愣住。

    “你怎么还抢人家女孩子的西瓜汁喝。”

    游泳教练正义凛然地主持公道。

    孙醒禾:“我没有,她自己摔的。”

    游泳教练低头看蹲在地上用毛巾去吸西瓜汁不让它到处流的乔芳束……

    再看了眼被晒得黑不溜秋、小眼睛、留着混混头的孙醒禾。

    (赵燕女士点烟:潮流不代表就是混混吧,你不懂时尚。)

    “你把这里打扫干净。”

    游泳教练拉起地上的乔芳束,笑吟吟地说:“叔叔给你买西瓜汁喝啊。”

    不。

    不。

    我不想再喝第四杯了。

    乔芳束:“西瓜汁是我手滑没拿稳摔的。”

    自以为洞察了真相的游泳教练:“说谎可不是好习惯哦。”

    孙醒禾跺脚,捡起地上浸满了西瓜汁的毛巾将嘴撅成茶壶高。

    你们这群混蛋不要看她长得白白嫩嫩的就都站在她那边吧!

    这毛巾都是她从我身上扯下去的!

    我的脖子都被毛巾磨红了。

    你们别装看不见啊,混蛋!

    因为两家妈妈之间的关系,乔芳束和孙醒禾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

    他们两个认识的时间可以追溯到两家都住出租屋且租在一层楼的时候。

    两家多有来往,互相帮忙照看下对方的孩子也不是什么难事。经常有这家公司临时有事,那家来了几个熟人来剪头没法看顾孩子的情况。

    父亲?

    根据父亲在育儿关系中的隐形身份,可以几乎忽略不计他的存在。

    于是两个小孩子经常出现睡觉时躺在自家床上,醒来后却睡在对方家里的情况。

    两人读同一所小学,穿错对方校服需要换回来的情况再常见不过了。

    ……当然,更多情况是穿了一天都没发现自己穿了对方的校服。

    但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因此变好。

    不是因为“邻居家的孩子”这种情况,两个孩子的学习成绩都还不错,偶尔撞大运可以拿下班上前三名。

    也不是因为两个人的性格合不来的原因。相反,大部分时间他们之间的相处可以称得上“兄友妹恭”。

    真正的原因是——

    他们都觉得对方有病,有大病!

    小学会组织课外实践活动,一般都是为了体验劳动的辛苦,品味幸福生活不易。

    乔芳束和孙醒禾他们参加的那次活动是——去养老院给老人表演节目。

    活动结束后,小朋友们争先恐后地说要尊敬老人、孝顺父母之类的话……只有乔芳束和孙醒禾躲在后面,一脸严肃。

    乔芳束:“老了真的太惨了,要被迫看这么无聊的舞蹈节目。”

    孙醒禾:“10点还能晒太阳不用上班,这也太舒服了吧。”

    他们对视。

    又移开眼。

    乔芳束:“人活着真的没意思。”

    她顶着一张小学生的脸故作深沉的说,这份忧郁的来源是早上吃了一个煎糊了的蛋,她担心自己会像书里说的那样因为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得重病。

    孙醒禾:“我要赚大钱,以后也要十点不上班躺在院子里晒太阳!”

    他脸上还沾着一块蛋糕奶油,脸上是不属于他的成熟。这份稳重的来源是爸爸昨晚工作深夜才回,早上又很早出门上班。

    于是一个觉得对方——你才活了几岁啊天天生啊死啊的挂在嘴边!

    另一个觉得对方——赚钱什么的,你先改掉拿早餐钱去买玩具车的毛病再说吧!

    一起渡过幼儿园、小学的两个人在升上初中的时候终于有了不天天见到对方的机会。

    一个因为选择了就近入学,升入初中。

    一个因为父母升职搬到了另一个城区,读了一间私立初中。

    初中三年,那几节短暂的游泳课结束后,乔芳束和孙醒禾再也没有碰过面了。

    然而,他们还在高中相遇了。

    原因无他。

    市里最好的高中只有一间。

    而两人的成绩——都可以让他们摸到那间高中的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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