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日子趋向冬季,太阳直射点摇摆到了南回归线,昼短夜长。晚自习的教室,门窗紧闭,偶尔抬头起来放松的时候能听见有风从窗户缝隙钻进来的嘶嘶声。

    孙醒禾难得没有来打扰乔芳束写作业,而是安静地坐在位置上盯着一道题目,偶尔来了灵感就握笔在纸上写上几笔。有时候他不自觉地将脚撑开占据了乔芳束的位置,正在乔芳束犹豫着要不要提醒的时候,他又很快反应过来将脚收了回去。

    乔芳束默默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们两人现在的关系变得有点微妙和尴尬,一切都是因为之前的两家人一起吃的那顿饭。

    孙醒禾第一次参加物理竞赛就得到了一个三等奖。这是孙醒禾上高中后拿回的第一个,呃,奖杯。所以周心文女士认为很是值得为他庆贺一番,于是就请了乔芳束一家人来家里吃了一顿饭。

    其实只是大人们找理由聚一聚的借口罢了。

    饭过半程,大人们聊得正欢。两个小辈听着没意思就被打发到了孙醒禾的房间玩游戏。将一台Switch扔给乔芳束后,孙醒禾拿着那个奖杯在展示柜上寻找着一个合适的位置。占据了小半面墙的奖杯展示柜中,被放在正中间的是一个初中篮球联赛的冠军奖杯。孙醒禾斟酌了一会儿后将那座物理竞赛三等奖的奖杯放在了展示柜的最下面。

    是啊,比起其他的奖杯,一个物理竞赛三等奖的奖杯实在是不够看。

    乔芳束低下了头摆弄手上的游戏机。

    孙醒禾凑过来看了眼她玩的游戏,扬着一口大白牙说:“我那有一整排的奖杯,厉害吧!”

    语气中是藏不住的得意和夸耀。

    乔芳束抬头看了他一眼,很快低下了头去看手上的游戏机:“你的初中应该过得很累吧。”

    孙醒禾顿了一下,说:“怎么会,我在初中可有名了。现在年段室还挂着我得来的奖状呢。”

    乔芳束低着头,仿佛没有动什么脑子只是在随着心意说话:“那些在别人看来只是一张奖状,一个奖杯,只有参加过的人才知道要将他们拿在手里要付出多少努力。我知道你为了得到它们付出了多少个抓耳挠腮的时刻,所以我知道你的初中过得很辛苦。”

    孙醒禾不是会将“做不到”展露在人前的人。他成绩好,老师们愿意给他机会,而一旦有人将机会给孙醒禾,他就会做到最好来不辜负这个机会后面藏着的期待。久而久之,老师们发现这个孩子似乎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很好,便也会生出一些贪心。

    那一展示柜的荣誉,恐怕只有中间那座篮球奖杯,他拿到手里的时候是最高兴的吧。

    孙醒禾暂时没有说话。

    很长时间,他半边脸处于灯光的阴影下,眼睛被遮得生涩晦暗。

    乔芳束的游戏玩得不好,接连几次操作失误后就失去了兴趣将游戏机放到了桌子上。看见果盘里放了几颗苹果,指尖合并拿起一个问孙醒禾:“吃苹果吗?”

    孙醒禾没有说话,只是将桌上的游戏机摸过来打开了刚才乔芳束玩的那关游戏。

    于是乔芳束拿着水果刀站在垃圾桶边削苹果,和室内的温度比起来,苹果握在手里有些凉意。她的指尖因为用力微微泛白,削下的果皮长久不断绝,一整条从她手中垂向垃圾桶。

    等她拿着用纸巾包着的苹果块走过来的时候,孙醒禾已经将她刚才玩了许久的那一关游戏通关了。

    她嚼着一块苹果,咬得声音清脆:“啊,你这样显得我刚才很菜诶。你以前玩过这一关吗?”

    孙醒禾看着她,漫不经心地说:“游戏的操作都差不多,多看几次就能理解了。”算是回答了她刚才的问题,然后又接着说,“你有累到整张脸都做不出表情的时候吗。有人跟你说话,你察觉接下来应该要回应一个微笑,但是直到错过那个时刻你才发现自己刚才一直面无表情。”

    乔芳束咀嚼苹果块的动作停了下,思考了一会儿说:“应该跟我做数学题的时候差不多吧。”

    孙醒禾低低地笑了几声,下颌的梨涡又出现了。

    在他的笑声中,乔芳束莫名觉得自己的耳朵烫了起来,急忙用吃苹果来掩饰。

    孙醒禾看她:“你觉得数学题很难吗?”

    “不是啊。”乔芳束说,“我喜欢数学题。因为只要你写出了正确的答案就可以得到所有的分数,不像语文和政治,哪怕你写得跟参考答案相差无几,老师们也会扣上一两分。”

    孙醒禾想了一下,说:“你喜欢结果是确定的事情。”

    乔芳束:“对。结果是可控的,没有什么波折就可以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孙醒禾:“......也许为了这个结果会付出很多辛苦。”

    是在说数学题吗?

    乔芳束:“可是读写一百篇优秀作文不一定会写出高分作文,但写一百道数学题下次碰到这类型题目我能确信自己可以满分。”

    需要用到人的主观意识来判断的分数实在是太不可控了。

    孙醒禾:“那我知道了,你要选理科。”

    乔芳束的肩膀耷拉下来:“我还没想好呢。淮北一中的文科师资实在是太好了。语文和英语两个主科教得比较好的老师一定会选择去文科班的,他们想教出一个文科状元。”

    “那你呢?”乔芳束又捻了一块苹果咬了一口,“下学期过完就要分文理了,你要选文科还是理科?”

    如果是孙醒禾的话就不用像她这么纠结师资了。

    唉,真羡慕可以这样无所顾忌的人啊!

    孙醒禾没有回答,只是抬头静静地看着她。他的眼窝像西方人一样深邃,让这双眼在专注地盯着人看的时候显得格外深情。顶灯在他黑色眼瞳里映出了两三粒光点,和光点在一起的,还有自己的倒影。

    乔芳束缓缓深吸了一口气,和胸膛一起上浮的是冲上头脑的热气,她的眼睛被这股热气撞得涩涩的,激出一层薄薄的水气,然后仿佛被皮肤的温度蒸发一样消失不见。

    她,她她她刚刚是不是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什么奇怪的话?

    不对!一定不对!眼神能看出什么啊!都是人自己内心的映照产生的猜想......那,原来我心里是这么想的吗?

    “吃,吃吃苹果!”

    乔芳束猛地将手中垫着一层纸巾的苹果块伸向孙醒禾,然后才窘迫地发现纸巾上面一块是被自己咬了半块的苹果块,另一块苹果因为在空气中暴露太久,边缘已经氧化变黄。

    门敲了两声后被推开。

    周心文女士端了一碟果盘走进来放在桌子上:“我们还要再聊一会儿,你们待在屋里吃吃水果吧。芳束要是困了可以在这里睡觉,孙醒禾你自己去客房铺一下床铺睡。”

    周心文女士放下果盘后就出门了,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直到她走了后,屋内都一直很安静。

    乔芳束蹭到果盘那里,用果叉插了一颗切开的奇异果吃到嘴里。

    好酸,两侧牙帮子被酸得一紧流出一口唾液。

    两人一时无话,乔芳束因为尴尬而乱飘的眼神落在了桌子上散落的照片。

    “你把相机里的照片都洗出来了啊。”

    终于找到了话题,乔芳束如释重负地伸手想要去看那些照片。

    孙醒禾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嗯”作了回应,看到乔芳束去拿照片的动作没有什么反应。可是下一刻他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伸着长腿两步就跃过乔芳束将桌上那堆照片急急忙忙地拢到一起收了起来。

    “都是废片——拍得不好,别看了。”

    乔芳束被他这反应弄得摸不着头脑:“我看上面那几张树拍得挺好的啊,光影很柔和。你给我看看,拍得不好我又不会笑你。”

    孙醒禾已经将相片都藏进了外套里,摆明了是不会给她看的意思。

    乔芳束两手叉腰,好整以暇地发问:“哦!是不是偷拍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了?”

    “让我看看。”

    乔芳束说着就伸手去抢。

    孙醒禾整个人都被吓得跳了起来,乔芳束一边用身体挡着,一边将手伸到他外套里去抢那些照片。一时不慎手指就伸进了外套里隔着里衣触摸到了孙醒禾的腹肌。硬邦邦的,但是又带着皮肤的弹性,手感有点像喜多多里面的椰果。她不过是愣了一会儿,皮肤的温热就攀着指尖像火一样烧到手背。

    猛地收回手,乔芳束微仰着头眼神乱飘,就是不敢看面前的孙醒禾。

    孙醒禾伸出大长腿往旁边一跨,马上就躲到了门在的那边。丢下一句“我去客房铺床睡觉了”后就拉开门躲了出去。

    乔芳束一个人站在原地,极其缓慢地吐出了一口气。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后,两手抱着头懊恼地蹲在原地,张大嘴巴无声地呐喊——

    我在干什么啊!!!

    于是他们两人的关系就变得尴尬了起来了。

    其实乔芳束本人也不明白这种别扭的状态为什么出现,明明两个人没有急赤白脸也没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可是自从那天过后,和孙醒禾相处的时候她却不由小心了起来。

    借笔的时候不是头也扭地伸手递过去,而是小心地给他留出一大截可以拿笔的位置才递给他。

    问题目的时候,不会因为灵光一闪立马夺过孙醒禾手中的笔自顾自地写起来,等到解题步骤卡住的时候又扯着他的校服袖子拉过来让他继续讲。而是耐心地等他讲完后才自己独自去再解一遍,遇到卡住的地方捏着笔纠结不动,没有去问他。还是孙醒禾发现了后,主动过来给她讲解。

    有人过来和孙醒禾说话,讲到一件乔芳束也知道的事情时,孙醒禾自然地用指背拍了下乔芳束的手臂,说:“这道题你也去问过物理老师,对吧?”

    乔芳束却觉得刚才被他用指背拍过的地方仿佛在眨眼间筑起了一座蚁巢,有勤奋的工蚁在那里进进出出。

    而她只能故作镇定地回答:“嗯,好像是这么解的......”

    如果被人发现,只有自己变得这么奇怪的话,一定是最奇怪的事情吧!所以,她一定要表现得跟平常没有什么两样。

    乔芳束以为自己表现得完美无缺,直到有一天严慧用极其平常的语气对她说:

    “你有喜欢的人吗?”

    啊?

    她所有的防备和伪装在这一刻,不过被一根小树枝轻轻地一推,就轰然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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