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电影离场时,严慧兴致很高地哼着电影里的歌蹦蹦跳跳。离场时的人流大,陈静怡不放心地让她注意脚下不要跌倒了。谁知跌倒倒不至于,却不慎撞到人了。还好乔芳束一直在严慧身边帮她看着,眼疾手快地扶了被严慧撞到的人一把,这才没让那人摔倒。

    严慧手忙脚乱地跟那人道歉。

    那人眉心不耐烦地皱着,站稳后正要对着严慧发火眼神余光却看到了站在她身边的乔芳束,立马转怒为喜:“芳束,好久不见啊!”

    听到熟悉的声音,乔芳束抬眼看过去,脸上的表情僵住,所有情绪如同一团油彩一样挤在脸上:“......好久不见,范钰。”

    ......

    范钰是乔芳束在初中时最好的,朋友?

    好吧,其实乔芳束也不确定他们之间的关系还能不能称之为朋友。

    范钰是乔芳束在初一时的同桌,对于十二三岁的人来说还没有朋友也是可以选择的这个前卫的观念,她们只会欣喜地认为两个人坐在一起是命运的安排。

    两人很快熟悉了起来,形影不离,做着所有好朋友才会一起做的事情。直到范钰对隔壁班的一个男生有了好感。范钰是喜欢就会主动将自己的喜欢展露出来的人,三分露五分,五分露八分。很快这件事情就在两个班之间传开了。而那个男生似乎也并没有表现出讨厌的样子。

    从此,只要有两人同时出现的地方,周围的人就会露出默契的,心照不宣的眼神。所有人都理所应当地认为该把对方的消息告知。

    那时乔芳束也以为范钰是喜欢那个男生的。可是,才初中的年纪,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喜欢被关注的氛围。有人的标签是成绩好,有人的标签是长相好,有人的标签是很得老师喜欢......这些标签将他们与平常的学生区分开来,自以为成为了独一无二的存在。而那个男生,就是范钰的时尚挂件。

    乔芳束没有看透这件事情,所以傻傻地帮那个男生给范钰递了表白信。

    范钰看到信后表情有点僵硬奇怪,但她也点头和那个男生在一起了,乔芳束也只当自己的第六感出了错。

    事情只有在将成未成之际才最心动,童话故事不也全都懂事地停留在了王子公主表明心迹之后吗?

    范钰受到的关注因此少了很多,还很倒霉地被老师抓了早恋。

    范钰和那个男生痛快地分手了,和乔芳束的关系也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所有人看似都在同一间教室学习,但是早已形成了透明的交际圈。这种圈子一旦形成外人就很难融入,但范钰不但融入了还飞速组建起了以她为首的四人圈子,而乔芳束则是作为她的“赠品”一起加入。

    当乔芳束不再是范钰唯一最好的朋友,而范钰还是的时候。乔芳束总能从范钰的眼神里捕捉到轻蔑的视线。

    她们没有将乔芳束踢出自己的圈子,只是让她作为边缘人存在。其余几人互相之间都很要好,只有她只和范钰要好。

    在青春期最敏感的年纪,她们贬低乔芳束的外貌;在最想和朋友一起玩耍的年纪,她们只当乔芳束是带着跑腿的人;她们之间可以互相倾诉烦心事,但是每当乔芳束一开口时就会有人露出不耐烦的神情:“谁关心你的事情啊,烦死了一直讲。”

    乔芳束明白自己是被讨厌了,虽然她们会对自己笑带着自己一起玩,但自己依旧是被讨厌了。可是,可是她没有勇气逃离那个圈子,因为在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无论是这一个圈子,还是班级里其他的圈子,早就已经牢不可破!

    比起被隐约地讨厌,她更害怕显眼的孤独。

    她将所有隐晦的情绪藏起来,全心投入到书本里面。她的成绩因此上升得很快,毕竟再也没有像她一样把安静坐在位置上读书的时间当做救赎了。对于她成绩好这件事情,范钰她们并不以为意。山里哪能飞出金凤凰啊,成绩再好能考上淮北一中和师大附中吗?还不是要跟她们一样上直升本校。

    而那时驱使着乔芳束读书的理由除了对淮北一中的向往外,还有——只有在淮北一中才不会碰到这个初中的任何一个人。

    而现在,这个曾经以为离开初中就不会再遇见的人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坦然自若地喝着咖啡馆里的饮料。

    蓝白相见的饮料泡在冰块里,一如那人看似绚烂实则拒人千里之外。

    “听说你考上淮北一中了,真厉害啊。你是我们初中最有出息的一个了。”范钰抽了一张纸将手指粘上的水渍擦掉,漫不经心地说:“哪怕是我们的高中老师也一直夸你呢。”

    “毕竟是本校嘛哈哈。”乔芳束尽力不让场面尴尬地回应。

    其余三人坐在隔壁的位置给她们两人留出说话的空间。她们被范钰热情的表现误导,意味两个人会有很多话想说所以才留出空间。这份体贴既然乔芳束觉得贴心,又觉得十分有压力。

    “对了。”闲扯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后,范钰说,“还记得吴奇昊吗,上高中后我们又在一起了。不过你可能不记得他了,都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怎么会不记得呢。这个人可以说是造成我所有初中生活的导火线。可是,当范钰这风轻云淡地讲出他的名字时,乔芳束也不约而同地带上了面具:“有一点印象吧,大致知道是哪一个人。”

    范钰不明不白地笑了一下,玩味似的盯着乔芳束说:“他要是知道你都不记得他了,一定要失望了。不过我才不管他失不失望呢,我马上要跟他分手了,整天黏在一起没意思透了。”

    对于范钰的抱怨,乔芳束尴尬地陪着笑了下回应。

    “对了你现在成绩怎么样还跟以前那么好吗,淮北一中的学霸很多吧。”乔芳束正要回应,但范钰已经自顾自地讲下去了,“其实当初干嘛非要考淮北呢,跟我们一起保送本校不是更好嘛,那样我们又可以一起玩了。嗯,不过我现在跟其他人也没以前那么好了,毕竟不同班嘛......”

    乔芳束盯着面前这个滔滔不绝的人。

    她不明白,她在自己的面前为何能做到如此坦然。

    当初发生的那些事情绝非是因为她过分敏感,她曾为他们开脱是因为年纪轻不懂事,等成长了就一定会明白当初那样做不对。如果她们能受到一点良心的谴责,不,哪怕没有愧疚只要不敢再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就好了。

    为什么,还能恬不知耻地以朋友的身份和自己相认呢?

    “喂,你还在听我说话吗?”范钰敲了下桌子让乔芳束回神,指着菜单上的黑森林蛋糕说,“你去帮我再点一个这个,突然想吃了......”

    乔芳束怅然若失地起身。

    “芳束。”赵秋景叫住她,瞟了一眼坐在位置上玩手机的范钰,“要走了吗?”

    乔芳束摇了摇头,指着前面说:“我去再点一个蛋糕。”

    赵秋景起身跟她一起去:“一起去点吧。”

    两人拿着付款的小票等待着店员将蛋糕装盘,赵秋景隔着玻璃柜看里面的蛋糕问:“原来你喜欢吃甜的啊,我知道有一家的甜品做得不错,下次一起去吃啊。”

    “好啊。”乔芳束点头,“不过这个是帮她点的。”

    赵秋景皱眉:“她要吃的?那她干嘛不自己来点?”

    乔芳束笑了下:“没事。”

    赵秋景的脸色却不太好看,回去的时候没有坐在原来的位置,而是跟乔芳束坐在了一起。

    “哇蛋糕来了。”范钰息屏手机用勺子挖了一勺放进嘴里,尝完后微皱着眉抱怨,“太甜了,你怎么点这么甜的。”

    赵秋景按住乔芳束示意自己来说,她朝着范钰伸手:“二十五元,谢谢。”

    范钰诧异的眼神最终停留在乔芳束的身上:“芳束,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什么什么意思,买东西当然要给钱啦。”赵秋景脸上是得体的微笑。

    范钰脸色耷拉下来,掏出手机说:“我转给你吧,以前你也没这么小气啊......”

    转?

    用什么转?

    乔芳束反应过来正要出声说不用了,可是范钰已经纳闷地开口问:

    “芳束,你把我删了啊!”

    乔芳束无力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怎么偏偏在这么尴尬的时候发现了。赵秋景眼明心亮,不过想了一会儿就明白两人之间的猫腻,本来还顾忌着,现在她倒是可以放开手脚了。

    “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删了就删了呗。”赵秋景翻转手机屏幕亮出自己的收款码,“扫我的码就行了,刚才款是我付的。”

    乔芳束看了一眼赵秋景,原来刚才她抢着付钱是因为这个吗?

    范钰扫完码后,冷着脸起身准备要走,站起来俯视着两人说:“没想到你现在变成这样,本来今天遇见你我还很高兴呢......真扫兴......”

    赵秋景一脸诧异:“我们做什么了啊,只是找你要回了二十五元罢了。你的好心情可真廉价,只值二十五元。”又小声,但用在场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嘟囔了一句,“还没见过让人帮忙买东西连钱都不给的人,这个道理幼儿园就教过了吧。”

    这边的动静让坐在三人隔壁的严慧和陈静怡也察觉到不对了,转头看向这边问:“芳束,秋景,怎么了?”

    范钰冷笑一声:“我说今天怎么硬气了,原来是仗着人多啊。”

    “人多就行了吗?”乔芳束冷笑,抬头直视着她,“当初就是因为你们人多,所以就可以那样对我了是吗?”

    范钰皱着眉准备离开:“真没意思......”

    陈静怡拦在她面前:“这就走了,不说清楚吗?”

    范钰两手交叉在胸前:“有什么好说的,不走留在这里等你们围攻我啊。”

    “围攻?”严慧不解地说,“你把话说的也太严重了吧。这里是公共场所,我们能对你做什么才奇怪了。不过就是让你留下来把话说清楚罢了,还是你心虚,不敢留下来啊。”

    见去路都被挡住,真缠闹起来反而是把事情搞大了,范钰只好坐回位置上神色不善地问:“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我们可什么都没有对你做啊。语焉不详的,没看见你的新朋友们误以为我对你做什么了吗,还不快解释清楚。”

    乔芳束不解地看着她:“你难道对你所做过的一切一无所知吗?”

    范钰露出茫然的表情。

    在乔芳束说完后,范钰却满不在乎地笑道:“搞什么啊,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记到现在。当时明明是你自己不参与进来的,却怪我们孤立你。真那么讨厌,还跟我们做了三年朋友的你也是够虚伪的。”

    是的,确实很虚伪、懦弱、胆小。

    明明是一段极其折磨的友谊却抓着不肯放手。以为小心地讨好就能取得别人的好感,其实不过是在别人那里又被看得更低罢了。

    乔芳束平静地说:“我记得初中的时候你很热心人缘也好,因为举止大方经常参加文艺活动,每天都在笑几乎没有什么烦恼的样子。可是刚才不过在这里坐了一会儿我就已经看见你皱了好几次眉,一个人看电影这种事情更是绝对不可能发生。”

    范钰的脸色完全冷了下来,那种漠然的,仿佛被冰块镇过一样的表情在她的脸上重现。熟悉的,是她说“烦死了谁关心你的事情”的表情。

    她冷哼一声:“早说看出来了我就不装了,笑得我嘴都酸了。是啊,我遭报应了,另外两个人跟我闹掰了后把那些事情说了出去,我现在名声完全臭了。不敢跟爸妈说,所以也不能转学。数着秒针过日子的感受我也体会了。”她眼神空洞地盯着乔芳束,“也许人真的不能做亏心事,报应早晚都会来的。”

    乔芳束:“当初你为什么要针对我呢,你应该明白我没有错。”

    范钰神情嘲弄:“如果我说那个男的表白信写的名字是你呢?”

    乔芳束却丝毫没有受影响:“不可能,那封信的内容我看过。因为作为你最好朋友的我,被他叫去当军师参谋了一遍那封信写的内容。”

    范钰翻了个白眼:“......原来你看过那封信啊。”

    乔芳束以一副今天不得到真正的答案就不肯罢休的态度看着范钰。

    范钰不耐烦地按亮了好几次手机屏幕看时间,再加上陈静怡几人称不上友善的眼神注视,她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开口了:

    “因为你很讨厌。”

    “明明入学时成绩差不多你一努力就能上升排名很讨厌;老师训我的时候让我跟你学习很讨厌;别人老是把我和你比较很讨厌。明明是我花了心思维护的人缘,你什么都没有做就能借着我的关系跟那么多人交好更讨厌!”

    “最讨厌的还是那种明明得了那么多便宜却还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后来你不是得了焦虑症吗。当你控制不住在教室里呕吐的时候,我在老师同学们面前装作很关心的样子其实只想到了自己的鞋子上不小心沾到了恶心的呕吐物。但是我又很高兴,因为你不再是那种万事易如反掌的样子了。我就是变成了一个悲哀的,因为别人的痛苦而高兴的小人,知道这一切后你终于高兴了吧!”

    最后一句话范钰几乎是压抑着声音里的颤抖说出来的,说完这句话她再也控制不住地冲出了咖啡厅。

    刚才那段话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不止乔芳束,连陈静怡三人也愣在了当场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就那么仍由范钰离开了。

    陈静怡和严慧对视一眼,原来当初芳束知道地铁站附近有白玉兰花,是因为她经常去那附近的医院。

    赵秋景默默地两手合握住乔芳束的手。

    “我以为知道原因后也许会释然。”

    没想到还揭开了另一个人的伤疤,这下不开心的人又多了一个。

    乔芳束无助地垂下头,强撑着精神缓和气氛,“流年不利啊,今天不该出门的。”

    严慧凑过来轻声细语地说:“哪有啊,今天看了那么温馨的电影,听了那么多好听的歌,很应该出门的。”

    陈静怡附和:“对啊,这可是最后的狂欢。再过两周就要进入考试周了,今天出门正正好!”

    赵秋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而且告别了一个不合拍的故人,身上不会觉得更轻松一点嘛。”

    乔芳束在这一刻被三人包围在中间的时候只想感慨,真好啊,考上淮北一中真好啊。这一刻的幸福甚至超过了看见录取信息的那一刻。

    那段内耗到生病的时光,苦苦坚持着,也是能走出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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