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羌在嘉灵关外约莫七十里路,他们折返回去,几乎夜里才到就近的驿站。

    路欣文一下马车,开口问的不是“有没有空的驿站”,而是“冰窖里有没有大量的冰”。

    得到肯定的回复后,他才安心地要了吃食,又将吃食全带到马车内。

    佟苓看着被化冰的水浸过的马车,心里五味杂陈。

    尤其是方才睡觉的冰台,更是凹下一个洞去,她生怕自己坐在这吃饭的功夫,这冰台冷不丁就塌了。

    也幸而是铺了厚厚的草席,要不然她这身衣裳都得湿透。

    路欣文取来最后一个菜,也坐回到她身旁,张罗着她吃饭:“看什么,赶紧吃,等会儿这儿塌了,你可就吃不了了。”

    她干巴巴眨眼,夹起菜吃了一口说:“我们非得在这吃吗?”

    路欣文点头:“为了你好,忍忍吧。”

    佟苓“哦”了声,埋头吃起饭,这顿饭虽然吃得惊险,但好在是味道不错,她三下五除二,狼吞虎咽地吃完了。

    吃过饭,二人便去了客舍休息,路欣文把一切都打点好了,不仅是梳洗的水,便是连女子需要换洗的衣物和打扮用的胭脂水粉,都一同摆在了她的眼前。

    他问:“刚才的饭菜你还满意吗?”

    佟苓满脸惊讶,盯着桌上的胭脂,说道:“我很满意,只不过看着吃饭的桌子一点点化掉,所以吃得快了些。”

    路欣文眸光黯淡,道了句:“再坚持几天,我会找到田雯依,解掉你身上的毒。”

    一定会,他心里说。

    “嗯,我相信你。”看他神情严肃,佟苓扬起嬉笑的嘴脸,打趣道,“说起来,你还挺懂女孩心思的嘛,这些东西准备得很齐全。”

    她指了指桌上的胭脂水粉、各色襦裙。

    路欣文抬眸看她一眼:“这些…”

    他目光打量她,心想,侯姿宁从前心中不悦时,曾让他做过这些事儿,像个下人奴隶一样。

    难不成真如她所说,她丢了记忆?

    见他呆愣盯着自己看,佟苓语调提高喊了他一声:“诶,想什么呢?我说你很细心,很懂得为女孩考虑,你听到了吗?”

    路欣文眼皮一眨,从思绪中脱离出来,点头说道:“是吗?做了这些,便是为女子考虑吗?”

    他一时间晃神,眼前的分明是同一个人,却说了两番话。

    忆起从前,他一个身高八尺的热血男儿汉,能上阵杀敌,血洗谋逆罪臣,却拜倒在石榴裙下。

    从前的侯姿宁生性浪荡,在外边受了委屈,便喜欢回到家中,抽出勒马的缰绳,一鞭鞭打在他和众男伶身上,除此之外,她还喜欢吩咐他像个贴身丫鬟般做事儿。

    他也曾试图反抗,可后来没了乱党,他没机会上战杀敌,又因赘婿身份和侯大将军对社稷有功一事儿,圣上只劝他想开些,等待来日,不予他和离。

    原本,他想用自己一身武功将她打残,可侯姿宁就是个贱蹄子,像是看穿了他一般,只要他敢动手,她便脱光衣裳凑到他身前,还嚣张地嚷着让他打。

    他拿她没办法,那个女人的身体对他而言,只是一堆肉,所以他躲着她,躲的次数多了,她便再不用缰绳抽他,而是上赶着献身。

    想起这些,他心里还是有些发怵。

    尤其是看到现在的侯姿宁,她的脸上没有从前戾气,有的只是天真纯粹的目光。

    “难道不是吗?”佟苓笑看向他,“女子都喜男子对自己温柔、细心,将自己放在心里第一位。”

    路欣文若有所思,这么说来,从前的侯姿宁是不喜他没把她放在心里第一的位置上?她那般偏激做事儿,是个人都不可能将她放心里,更别说是第一的位置。

    虽说侯姿宁已经变了,可这些事儿若是换个人来承受,都不一定有他路欣文这般豁达。

    他冷声说:“哦”。

    忆起往事,再看着侯姿宁的脸,他忽然有些不习惯。

    佟苓只认为他不懂,所以不气馁,调侃般问:“你心里有喜欢的人吗?有没有一想起她便高兴得合不拢嘴的人?又或者说你总是不经意地想着一个人。”

    他扭头看她,又细细打量她,想从她脸上找出端倪。

    可左看右看,她的眸中都只有真诚、朴实的光芒。

    按理说,侯姿宁不该问他这话,因为他们二人是夫妻,即便她真的丢了记忆,也不该如此大度。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佟苓伸出手指,戳了戳路欣文的胳膊,撒娇般说:“说说嘛,有没有那么一个人让你魂牵梦萦?我给你分析分析。”

    路欣文暂且放下心里的疑惑,开始思考佟苓的问题。

    魂牵梦绕的人?不经意的在想一个人?

    若真要说起来,确实有这么一个人,那就是侯姿宁,不过,这样是喜欢吗?

    不可能,心悦一个人应该感到开心才是,他从前脑子里、心里想的是她,可想的内容全是要她死。

    可,话说回来,现在他脑子想的也还是她。

    并且,偶尔想起她还会下意识嘴角上扬,这样便是爱慕她吗?

    面对佟苓渴求的目光,他选择了逃避:“没有。”

    “这样啊。”佟苓有些失落,“这样也好,没有最好。”

    路欣文看她笑得灿烂,故随口问道:“怎么?你有心悦之人吗?”

    佟苓愣神一瞬,也选择了撒谎:“没有,我才没有呢。”

    “是吗?”路欣文眸光变得浑浊,看她的眼神中透着冷漠,“可我是你的夫君,我们谈论的这番话,你觉得正常吗?”

    他不是不信她,只是想起曾经种种,有些膈应罢了,所以下意识想试探她,想向她一遍遍确认,她真的忘记从前了,真的改过自新了。

    佟苓眨巴着眼,她完全没想到路欣文会这般问。

    她眸中一转,装傻道:“我不知道,我忘了。”

    佟苓灵光一闪,继续说道:“吟心告诉我,我跟你是夫妻,我从前对你做了过分的事,对不起。不过,既然你说了,你是我的夫君,那我也想问问你,你可曾喜欢过我,或者说是喜欢过现在的我,哪怕是半点?”

    她知道她不该问,也不该贪恋儿女情长,可她的心要她问,她的心告诉她,问吧,这是最后一次了。

    佟苓巴巴看着他,等着他给答案。

    路欣文眸光闪躲,干脆站起身,嗓音略凶狠道:“早些歇息吧。”

    看他要走,佟苓扶案而起,嗓音真挚问:“你告诉我答案,只要你说,我便信。”

    路欣文拾安神香的手顿了顿,道:“你当真要听?”

    佟苓颔首:“对。”

    路欣文咬了咬牙,没敢正眼看她。

    他压着嗓音,刻意阴鸷道:“没有,哪怕是半点。”

    佟苓眶中珠泪瞬间汇聚,她怕自己不争气,被人拒绝还掉眼泪,所以也转过身,纵身跃到榻上,用被子蒙住头说:“我知道了,你走吧,我困了要歇息了。”

    路欣文点燃安神香,“嗯”了声,便开门走了出去。

    他走后,佟苓掀开被衾,试着把头扬起来不让眼泪滑下去,她憋着一泡泪,不停喃喃安慰自己:“没关系没关系,佟苓振作些,不过是一段不成型的感情罢了,无所谓,没关系,振作振作,不能哭。”

    眼看泪水即将滑落,她立马跳下床榻,将头埋进梳洗用的铜盆中,试图让自己清醒些。

    她猛地扬起头,额间碎发散落,水珠沿着浸湿的乌丝,连同脸颊的水渍一起,滑落在地。

    佟苓仿佛安静下来,她拾起锦帕把脸擦干,面无表情回到榻上安睡。

    她说过的,这是最后一次。

    *

    出了佟苓的厢房,路欣文怅然若失。

    他不知道他说得对不对,只是…

    他伸出手,看了看手心。

    只是这双手不再对她抗拒,或许他该坦然承认,承认自己对她有好感,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但路欣文没勇气,他不是个懦夫,只是面对侯姿宁的两副面孔,他得适应。

    他会适应的,路欣文心想,总有一天,他会放下,会光明正大跟她说,他喜欢她、心悦她。

    这一夜,厢房里的人因安神香早早睡去,没了煎熬。

    可守在外边的人,却是整宿未合眼,想她、想她的话、想前因后果,整整内耗了自己数个时辰。

    ***

    翌日,天光大亮,他如昨日一般,照常和驿站伙计们将冰放进马车,再准备好路上要的吃食后,将榻上的人抱至马车内。

    之后,一行人再次启程往北羌城前进。

    此时,他们离北羌城只有三十里地。

    很快,路欣文等人便到了。

    许是安神香药效太猛,即便被一车的冰笼罩,佟苓都没有半点要醒的意思。

    路欣文背她跃下马车,扫视周围。

    这里杂草丛生,高城废墟,荒无人烟。时隔多年,早已没了当初的痕迹,连火烧的记号也无。

    路欣文眸光意味不明,只是迈出步子,穿过老旧即将塌陷的城门,窜过及腰的杂草,阅过当初繁华热闹的街道,来到一望无边的街尾。

    他回过头。

    这里的一切又有谁记得呢?

    曾经的锣鼓喧天,人声嘈杂,仿佛历历在目,又仿若一场梦般,不真实。

章节目录

意外嫁给姐夫后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赵昕蝶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赵昕蝶并收藏意外嫁给姐夫后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