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冬泡在独属于她的小作坊里,沉浸地陷在自己的思考里,身上的衣服被各种颜料染了颜色也不知道。

    有个大娘疾步冲过来,临进门赶紧止住,在门口犹犹豫豫,不敢进去又不敢大声喊话,看得人直着急。

    这大娘思来想去,觉得那堂屋里的事情更大,便小声喊了越冬两声,越冬没听见,她就提高了点声音:“越冬姑娘。”

    越冬唰地直起身子,斜眼看过去,吓得那大娘连连摆手:“不是大娘故意打扰你,梁老板喊你去堂屋,府君和那位宣谕使来了,要见你。”

    越冬转回头去盯着染色失败的布匹,言语森冷:“不去。”

    大娘又道:“我听着他们说什么寻亲,妹妹什么的,好似说你是宣谕使大人家的女儿,那宣谕使还是个侯爷呢,他们找你来了。”

    越冬说:“我不是,我是郑家村郑老三和何小芝的女儿郑越冬。”

    大娘急得团团转,越冬走到门前吓得大娘后退了好几步,她脸色不善:“别来烦我。”

    大娘眼看自己叫不动,苦哈哈地走了。

    越冬在这个小作坊里时脾气很大,不过她若是在这里凶了人,出来之后总会好酒好菜地赔礼,久而久之,众人也都知趣地不在她做活的时候来烦她,但是对她这个人却是没什么意见和怨气,是以大娘被凶了也并不生气。

    那个落单的公子哥站在晾晒着的层层叠叠地彩缎里,敲了身后那个侍从一下,道:“你的任务有人帮你做了,日后记得谢谢人家。”

    侍从抱着头发蒙,他家公子叫他想办法拖延宣谕使在潭州的时间,他还没行动,宣谕使就跑去干自己的私事了。

    他来找女儿。

    本以为这事怕是能拖延不少时间,谁知这位许侯爷如有神助,没几天就找到了人。

    虽说他们一行先是奔波去了那个鸟不拉屎的郑家村,结果要找的人并不住在村子里,于是他们又快马加鞭赶到县里,找到一家包子铺,那个特别凶的小娘子骂骂咧咧地将他们赶走了,胆子忒大。

    几经辗转又回到了潭州府。

    此刻,那位被找的女儿,撸起袖子在一缸不知道什么东西的水里搅和着布匹,对于要被侯爷找回去做女儿这件事毫无兴趣。

    公子哥感叹道:“带你出来果然没错,你这运气好到令人发指。”

    侍从乐呵呵笑着,打击自家公子:“万一她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呢?一会儿她转过弯来了,高高兴兴认了爹,跟着许侯爷回京去了怎么办?”

    公子面色不虞,道:“没完成任务,怎么个后果来着?”

    侍从撇下嘴,开始祈祷这位姑娘能坚持得久一点。

    堂屋里等回来大娘,却没有越冬。

    梁稚月解释道:“这孩子天生性子古怪,一进了作坊,除非是她自己出来,否则谁也别想叫得动她。因她有些能力,我待她倒比旁人宽容些,是以绣坊里的人平时也都不敢去惊扰,这会子叫不来也不意外。”

    府君道:“那就你去。”

    梁稚月还是笑:“我也不敢保证能叫得她出来一见,只怕她恼了还要打我。且若真是诸位要寻的人也便罢了,往后自有她的青云日子去过,可若不是,我现下惹恼了她,你们走了,她也不愿在我这里待,我又去哪里找这样一个人来呢?”

    “糊涂。”府君骂她,“你想这些做什么?快快将人叫来才是。”

    许逢予道:“我随你去。”说着就站起来等着梁稚月领路。

    梁稚月叹一口气,只得领路,谁叫人家都是贵人,她一个小商人,要真把人惹恼了,只怕顷刻间就要被毁灭。

    越冬的小作坊在的偏僻,还没靠近就能看见在里头忙活的人,不修边幅,很是潦草,身上的衣服被糟蹋得五颜六色的,毫无美感。

    梁稚月悄悄观察了下这位叫做许逢予的公子,他倒是没显露出嫌弃之类的表情来。

    难办啊,梁稚月想。

    任谁遇到了这样的事情都会觉得离奇,且不说是真是假,虽说越冬从小便比寻常孩子聪慧,但谁也没规定贫苦人家就一定不会有聪明孩子。

    私心里她自然希望这是个乌龙,毕竟如果是真的,越冬一走,她就失去了顶梁柱,虽说越冬给她的老本够多的了,但是总有吃完的一天。

    可若是真的,她也不能阻止越冬。

    “越冬。”许逢予的声音很清朗,不大不小,没有过多的激动也没有疏远,似乎真的在喊他的妹妹,某天下学了他来接人,或是小姑娘做事情入了迷,他来喊她吃饭,很普通的一声。

    但是没有得到回应。

    越冬没有听见,也许是装作没有听见。

    许逢予看了眼梁稚月,示意她喊,梁稚月清了下嗓子,只得喊了一声:“越冬。”

    越冬立刻给她回应,转过头来看她,梁稚月哪里得到过这种对待,竟愣在了原地,苍天啊,头一次她吵到了越冬,越冬没瞪她。

    许逢予很清楚地感受到了区别对待,这太明显,那个小姑娘连装都不想装一下,非常明确地表达出对他们到访的不喜。

    越冬问:“有事?”

    梁稚月眼珠子转了一圈,最后看向许逢予:“您自己说?”

    许逢予道:“有些事情要和姑娘确认。”

    他一说话,越冬就扭头去做事,根本不理会他。

    梁稚月打圆场:“怕生,她怕生。”又道:“您看要不……等她自己出来?”

    她觉得越冬反常得很,她不敢再说话,怕把自己也坑进去。

    许逢予抬手招了个侍从过来,与他耳语几句,便站在原地看着越冬。

    梁稚月也不好离开,只好站在原地作陪。

    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越冬点了灯,完全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梁稚月心想,这么着也不是个办法,真要是人家的女儿也就罢了,失散十几年的孩子,肯定能忍耐她的小脾气,这要不是他们找的女儿,她们耽搁了这一天的时间,估计两条命填进去都不够。

    梁稚月七上八下的想了一天,完全不知道越冬是怎么想的。

    本以为要等一晚上,谁曾想临关门了,还有人来找。

    却是越冬的爹娘,何氏和郑老三。

    梁稚月叫人领他们进来,越冬见了何氏,非常自如地踏出了那道阻拦了许逢予一天的门槛,“娘,你们怎么来了?”

    何氏看见许逢予,知道他们已经寻来了,拉着越冬的手说不出话来。

    越冬皱了下眉,牵着人往自己的屋子去了,从头到尾没正眼看过许逢予。

    郑老三默不作声地跟在后头,许逢予没有追上去,他同梁稚月道:“我们明日再来。”

    梁稚月摸不着头脑,又不好现在去打扰越冬,只得恭恭敬敬将人送走,回来后就坐在堂屋里发呆。

    何氏牵着越冬的手,手心一片寒凉,她看着越冬,未语先哭。

    越冬发现她总是哭,眼泪就像流不完一样,什么事都值得她哭上一遭,她给何氏抹去眼泪,道:“哭什么?别人来抢你的女儿,你就只会哭吗?”

    何氏停不下来,“娘也不想的。”

    “可是越冬啊,你真的是他们家女儿。”说完就哭倒在郑老三怀里。

    越冬背光坐着,何氏看不到她的表情,只听见她的声音:“你不要我。”

    何氏哭道:“怎么会?我当然舍不得你,可是那是上京来的贵人,你原本可以过上更好的生活,我怎么敢拉着你的手不放。”

    越冬道:“你觉得我去了上京能过得好?”

    何氏听见越冬的声音里有一点哭腔,但她怀疑自己听错了,越冬才不会哭,她比谁都坚强,不像她,遇事只会哭。

    “我不知道。”何氏的声音很小,“他们是这么说的,你要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贺家哪里会退亲,叫你受那等委屈侮辱。”

    关于那桩亲事,她还是有愧。

    越冬觉得她和何氏说不清楚了,便道:“怎么证明我是他们家的孩子?就凭他们空口白牙一句话吗?”

    何氏从怀里摸出一枚玉佩来,递给越冬,“那年我刚生产,头胎,生下来没多久就夭折了,那天只有我和你爹在家里,我们抱着那个孩子一路走一路求,求到了清净观也没求回来,谁知在结冰的河里遇着了你。我那个时候都快疯了,把你当做我的孩子抱了回来,家里人都不知道我们的孩子换了一个,只以为是神仙显灵,救了她。”

    “这是你身上的东西。”越冬没来接,何氏就放在桌子上往前推,“能证明你的身份。”

    越冬压抑着情绪:“所以呢?这就能证明我是他家的女儿了?”

    何氏不知所措,因为她知道越冬却是不是她的孩子,所以有人找来,她立刻就相信了。

    越冬又道:“你捡到我的时候,河里还结着冰,那么冷的天气,把一个婴儿放在冰面上,是想要她活下去吗?”

    何氏愣住,是啊,那么冷的天,大人都受不了,更何况一个孩子。

    把越冬放在那里的人根本不想越冬活下去。

    何氏惊慌失措:“那怎么办?他们今儿找上门来,我和你爹紧赶慢赶,到底比他们慢了一步。”

    “你们有没有说了什么?”越冬问。

    何氏连忙道:“夏儿一听他们说你是他们家的女儿,立刻就发火把人骂走,我们什么都没说。”

    越冬又问:“除了这枚玉佩还有什么东西吗?”

    何氏道:“没有了,我当时害怕你奶奶他们察觉,便给两个婴儿换了衣裳,除了这枚玉佩再没有留下其他东西。”

    越冬把玉佩收了,看了眼郑老三,又看向何氏:“我不是他们家的女儿。”

    何氏和郑老三都点头,越冬继续说:“玉佩我来处理,你们在这里住一夜,明天照旧回县里去,什么都不要问,也不要说,就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好好过好你们的日子。”

    何氏担心越冬:“那你呢?”

    “能打发了最好,打发不了,也只能跟他们走一趟。”越冬握紧那枚玉佩,她从前从没见过这枚玉佩,想来应该是何氏直接给了许家,因为那时候她很快就认下了这门富贵的家人,根本没有回去看过何氏一眼。

    何氏欲言又止,越冬又道:“即便我走了,也一定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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