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睛在望着前方,天空被石榴树的绿叶隐隐遮住,风轻轻吹动,绿叶像是在天空之中浮动着。夕阳的光照在我所坐着的石阶上,偶有几只归巢的燕子飞来,掠过我的眼前。

    此时,我的心里空荡荡,我觉得我的心可以容纳天,可以容纳地,可以容纳眼前的风吹草动,可以容纳万物自然。我感受着身体与世界的零距离接触,眼前的世界鲜活的可爱,我能看到远处鹅卵石路上归家的学生们,我能听到石榴树树叶相互摩挲的声音,我能闻到隔壁邻居炒菜时传来的菜香味,我能感受到屁股底下凹凸不平的颗粒感。

    我坐在大门前的石阶上,支着脑袋仰望天空,静等归家的姐姐。大人们说孩子是无忧无虑的,目前的我确实是无忧无虑的。我还没到上学的年纪,父母商量着过几天,要把我送到学校去上学。

    我忽然想起了我上幼儿园时,校车停在家门口,我装睡不肯起床,死扒着蚊帐不肯松手,妈妈怎么打我的屁股,我就是不肯睁开眼睛。

    她把我扯下床,贴墙的蚊帐也被我扯下床,妈妈眼看蚊帐就要被我扯坏,恨铁不成钢的打了我一顿,我闭着眼睛死装睡,任她怎么打我都不睁开眼,任她怎么打我都不松开手里的蚊帐,任她怎么打我都一动不动的。

    终于,爸爸开了口,说这事儿就算了,大不了给我请天假,于是那天我就没去幼儿园。我醒后,妈妈给我穿好衣服,给我穿好裤子后,就去大门外的洗衣池洗衣服。

    大理石洗衣池自带搓衣板,我的个子还没有洗衣池高,毒辣的阳光晒着我们,妈妈拿着棒槌狠狠敲打着衣服,水花四溅,颗颗水珠溅到我的脸上,我感觉她在把气撒在这些湿淋淋的衣服上。我感觉她揍得不是这些衣服,而是我。

    我喊了声:“妈!”

    她似是没听见般,不停敲打着衣服。

    我又喊了声:“妈!”

    她没回应我。

    我再次喊了声:“妈!”

    她仍然没回应我。

    我鼓了鼓气:“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她还是没有回应我。

    我玩心大起:“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她仍然没回应我。

    我仗着嗓子亮,不停的喊着:“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棒槌被举到空中,妈妈一副想揍我的模样,恶狠狠的瞪着我,一瞬间,我感到十分害怕,下意识往后躲,她的眼中闪过一瞬的泪光,我与她对视着,可是最终什么话也没有说,她又把棒槌放下了。

    我愣愣盯着她,不敢再喊了。

    她没看我,敲打衣服,又气又无奈,道:“要不要吃饭?”

    我犹豫了半天,点了点头:“要。”

    我望着天空,同学们的嬉笑声传入我的耳朵里,夕阳的光暖暖的,此刻的宁静在心里悄然旋转着,风轻轻吹过,两三片绿叶翻转落入泥土上。

    零食塑料袋摩擦书包的声音传来,伴随着熟悉的脚步声,我抬头望去声源处,姐姐背着红布书包走回来,我迫不及待的想上前去掏掏她书包里的东西。

    姐姐是最疼我的人,我与她的关系最好,我经常和她抢遥控器,与她打架,就算闹得再不愉快,我们仍然是关系最亲密的人。

    我出生那年,闹病灾。幸运的是,我出生在十一月份,那时病灾已经在零三年七月结束了。

    每当姐姐放学回来,她总会从书包里拿出面包和牛奶,她的书包里总会藏着学校里发的营养餐。那是她不吃,偷偷带回来的。

    她会先问妈妈吃不吃,然后再和我一人一小半。剩下的留给还没下班回家的爸爸。爸爸妈妈一般都会留给我们吃,而营养餐最后都会被我吃掉。

    她总会用自己的办法来教导我,她会把营养餐交给我,然后让我来代转给爸爸妈妈。

    由于,爸爸妈妈是农民工,文化知识不高,姐姐不会做的作业总是自己一个人想办法解决。她有时,会去找房东阿姨。

    有时房东阿姨不在家,很晚回来,她就像一尊石狮子雕像,在大门口蹲守着,房东阿姨如若不回来,她则守到天亮。大门是两扇实木门,需要上门闩,厚重宽大,老旧生缝,像古时候的老木门。

    门上贴着掉了色的门神画,风吹来时,掀起一角。木门正前方,是一个荒草丛生的小瓦屋。我从来没进去过,据说,这个小瓦屋是房东阿姨家的牛棚。

    反正,我从来没见过牛。倒是见过在土墙上爬的蜗牛,雨水稀里哗啦落下时,我就蹲在屋檐下看着蜗牛慢慢往上爬。

    大蜗牛带着小蜗牛,清凉的雨水洗去了空气中的燥热。由于厕所是公用的,且时常有人进去,很难轮到我。妈妈就准备了个黑色塑料袋放在家外面,怕我实在憋不住拉在□□里了,就让我蹲塑料袋上面解决。

    我看到蜗牛时,是我上完厕所之后,它们一步一步往上爬,好像要顺着土墙爬进小瓦屋里面。它们爬行的地方留着长长的黏液。

    我一摸大蜗牛的触角,它就会把自己包裹进蜗牛壳里。我当时觉得它们爬的真慢,再加上这么畏首畏脑的,也不知道要爬到猴年马月。

    晚些时候,雨停了,姐姐背着破旧的书包回来,满头汗水,她前额光秃秃的,和我一样光秃秃。她的前额冒出许多汗水,一步一步走回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面包塑料袋摩擦的声音,伴随着她的脚步声。

    我喜欢坐在大门前的石阶上,我的眼睛在盯着小瓦屋旁边的石榴树。石榴树正面对着我家的窗户。风吹落许多绿叶,夕阳暖光柔和了叶子的颜色,鼻前是一阵阵花香。

    石榴树下围绕着许多花坛水缸,大约有二十六个。其中种植什么植物,我不知道。因为从来没人告诉过我那是什么,也从来没有人去打理它们。

    夏天来时,水缸花盆上围绕着许多飞虫,冬天来时,缸面盆面上覆盖着许多厚雪。

    脚步声接近,塑料包装袋摩擦的声音来到耳边。我转过头,兴高采烈的跑到姐姐的身边。这一次我异常激动,姐姐刚走到石阶上,见我这么激动,把书包放下,拉开书包拉链。

    我的手像条蛇,急不可耐的滑进她的书包里,开始探寻食物。她瞪了我一眼,拍开我的手,气呼呼的说:“爸爸妈妈都没先吃,你怎么这么贪吃!”

    “我……我……”我的眼眶很快就红了,她的音量提的很高,我把手缩回袖子里。

    “妈妈先吃你才能吃!”她把藏在书包里的面包和牛奶掏了出来,放在了我的手上。

    忽然之间,我觉得手上沉甸甸的。我跟在姐姐的身后,一步磨两步的走回家,我低着头,因为做了错事,脸蛋通红。

    “妈妈……妈妈……”我把面包和牛奶放在妈妈的手上,低着脑袋,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妈妈坐在木床边,眼睛在看着窗外的石榴树。她转过头,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看到我,忽然一笑,把包装袋撕开,递给了我:“我不吃。”

    “妈妈你吃……”我把面包和牛奶都推了回去,差点哭了出来。

    爸爸妈妈租的房间,就在一楼大门的右侧。而妈妈刚才就在房间里看着窗外。妈妈知道刚才我和姐姐发生的事,抬起头,叹气道:“她想吃,就给她。你们吃就够了,等爸爸回来,我给你们做饭吃。”

    姐姐站在长凳旁,把玫红色的书包放在长板凳上,默默整理书包,语气无辜:“我什么也没说。”

    可是等妈妈看向我时,姐姐的眼神又示意我把面包和牛奶给妈妈。

    后来,妈妈拗不过我,勉强吃了两口。之后,就收拾长筒黑钱包,摸了摸我和姐姐的头,说要去买菜了。让我和姐姐乖乖在家等爸爸回来。

    姐姐和我分食,一人一小半,剩下的给爸爸。可是爸爸一般都不会吃,最后都会进入我的肚子里。

    电视闪烁的颜色在黑暗中很耀眼,我和姐姐在黑暗中抢遥控器。我们坐在床边,她总会因为抢不过遥控器而和我打架。

    “天天看喜羊羊看喜羊羊!我次次都让你看!这次你该让我看了吧!”她一把扯过我怀里的遥控器,我泪汪汪的吼她:“不好看!其他的不好看!”

    她扯我头发我扯她衣服,打架打着打着拖鞋都飞掉了。最后我哭兮兮的坐在地上,她一身狼狈的站起来,拿着遥控器:“你都看那么多遍了!你还看!你不会腻吗!明天喜羊羊还有!”

    可是我就是想看,我挠她,她踹我,我们之间打架有输有赢。最后她从口袋里拿出今天的零花钱,头发凌乱,衣服褶皱,给我,说:“我给你钱,你去买辣条,回来我们一人一半,我看半个小时,你看半个小时。”

    我看着皱巴巴的一块钱,吸了吸鼻子,用衣袖一抹眼泪:“好。”

    于是之后,她每次放学回来,都会留一点零花钱给我,叫我去买辣条。可我们还是会打架,她有时候骂我,我也骂她。

    菜市场就在石榴村外,我们住在石榴村。出了村子,就是横穿而过,走不到尽头的高速公路。横穿高速公路之后,是下坡路,下坡路的尽头是马路。

    到了马路,往左行约百步,就能看到一个菜市场。菜市场人流大,每在下午时,就人山人海。

    菜市场里卖菜的人,大多是上了年纪的老奶奶,她们总是坐在矮板凳上,朝着每个路过的人吆喝着。有时吆喝累了,就笑嘻嘻的看向路人。

    要是这时候停下来看了她的菜,她就会眉飞色舞的讲她的菜有多好吃,她的顾客吃了她的菜,孩子变得多聪明。

    最常见的青菜白菜一般都不会多贵,价格就在三、四毛钱之间。我总能在妈妈的钱包里看到许多一毛钱硬币。

    看电视时,有一部公益广告,对于我来说,它已经在电视上播放无数次了。有个老奶奶去买菜,钱掉菜摊里面了,她急得连喘气。卖菜的老板见她这么着急,帮她找了起来。

    最后,竟是一毛钱,老板有些不高兴了,老奶奶笑着说:“给孙子将来上大学用!”

    我对钱的概念,也是从那时候开始。

    我最常去小蘭便利店买零食,只需要沿着鹅卵石道路走二十步就到了。其实,在我家隔壁,就有一家小店。

    穿过鹅卵石路就到了,可是我不想去那儿。

    隔壁小店给我的感觉不是很好,因为我每天每时每刻都能看到小店里,围绕成群的人在打麻将。搓麻将的声音和杯酒碰撞的声音,像打雷似的,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我觉得像我们这年纪的小孩,大多都不太愿意踏进去半步。尤其是每当踏进去时,就能闻到浓烈刺鼻的烟味和酒味,强烈的不适感逼迫我退出去。

    趁着爸爸还没有回来,我飞快的跑到小蘭便利店,在零食货架上认认真真的看着所有零食。每个星期结束前,货架上就会加入新成员。

    认认真真扫视一遍,像皇上挑选爱妃,拿了两包“小滑头”,结完账就飞速往家里冲。而这时候妈妈已经回来了,她正和隔壁另一位租客阿姨热情交谈。

    我把两包辣条交到姐姐手里,姐姐控制遥控器换台,换到我最喜欢少儿频道。我看动画片的时候,眼睛都不带眨的,生怕错过每一秒的画面。

    每到六点多的时候,爸爸就会骑着摩托车从后门回来,后门是玄黑的铁门,比前门大。之后,他就会把摩托车骑到固定的位置。

    也就是厕所旁边,这里是他放摩托车固定的位置。厕所是公共厕所,一楼的租客轮流使用,二楼住着房东一家。迄今为止,我还从来没有去过二楼看看,只在楼梯间徘徊过,二楼的门是关着的。

    爸爸有时回来会给我们带些好吃的,或者是好玩的。爸爸回来了,就意味着多了一个人和我们争抢遥控器。

    到晚上七点左右,我们就开始看新闻联播,窗外吹来的风,吹去我们皮肤上的汗水,我们一家围绕着一张折叠小桌吃着晚饭。

    电视播放着今日的新闻,我用拇指和食指握住筷子,夹住盘子里的炒青菜。爸爸看着我用筷子的方式,皱紧了眉头。

    “大拇指这样握,食指和中指并拢。”他把他握筷子的手伸给我看。

    我照模照样的学,把青菜搅得到处都是,妈妈也有些不爽了,握着筷子也不夹菜了。爸爸顿时火冒三丈,按住我的手指头把它们放在应放的位置上。

    我手指头被掰扯疼了,可我连声都不敢吭,夹一次,我就被骂一次。我对陌生的用筷手势不太熟,最后,妈妈骂了我一顿,也开始教我用筷子。

    我有点笨,学东西慢,在将近四五分钟的教导下,她实在看不下去了,给我换了个勺子。可是筷子我还是要学会用的。

    就这样,我勉强吃完了晚饭。我有时候在想,为什么要用筷子?一辈子用勺子吃饭不好吗?用勺子还能喝到汤,为什么要用筷子?

    关于这一系列的问题,爸爸回答我了,说:“因为我们是中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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