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精起了作用,温凝头脑愈发昏沉,洗完手又掬一捧水洗脸,她闭着眼睛,感受冷水带给肌肤的凉爽感,没注意到水珠不小心溅到镜面。

    身后袭来淡淡木质香,温凝睁开眼,正欲回头,就瞧见挂着清亮水珠的镜中徒然多了一个男人。

    许京淮黑色西裤笔挺垂落,白衬衫平整洁净,衣袖挽起推至手肘,单手抄兜,手臂挂着件黑色西装,矜贵又优雅。

    领口处敞开的两颗纽扣,又温润似玉的气质多了两分不羁。

    意识到盯着对方看太久,温凝收回视线,抬手要抹脸上的水,许京淮从后面递过来一块纯棉方巾,“用这个。”

    简洁温柔,和白天在慈惠寺听到的声音一样。

    酒吧里许京淮曾拿出一块帕子擦干椅子上的水珠,现在又一块,这人身上到底带了多少块手帕?

    温凝不清醒地脑子胡乱地想着。

    许京淮看出她的疑惑,“猜到你要洗脸,这是刚向饭店工作人员要的。”

    心思被看透,温凝讪讪,在酒精作用下调皮地冲他做了鬼脸,“谢谢京淮哥。”

    小姑娘眼神干净,长得明艳,充满青春气,酒后又多了几分娇憨的可爱,目光一落便移开眼。

    许京淮鼓动的心脏好似被什么抓住了。

    “客气。”他讲话字正腔圆,声调平稳无波,柔和悦耳。

    温凝擦干净脸,拿着手帕说:“这个就不还你了。”

    许京淮颔首,在她转身时提醒,“地面有水,小心路滑。”

    酒后温凝神经粗大条,垂眸一看,脚边真有一摊水迹。

    这人真是体贴。

    饭店人多味杂,不知谁打开了走廊窗户,冬夜寒风灌进,温凝不禁一哆嗦。

    许京淮脚步一顿,展开手臂搭着的西服,偏头问:“酒后吹冷风容易感冒,不介意的话,先披上我的衣服?”

    没有擅自披过来,而先询问她的意见。

    温凝遇见过自以为是的男生,把擅自披衣服当做体贴帅气,殊不知,陌生的男性体味使人不适,突兀的举动令人尴尬。

    她不习惯穿陌生男性的衣服,礼貌拒绝了。

    “好。”许京淮未露不悦,重新把衣服叠起搭在手臂。

    包间里,梁京州三个醉鬼划拳游戏玩得正嗨,见许京淮和温凝回来,嚷着要他们一起加入。

    手机震动,温凝拿出来回了条消息,说:“邹正要来接我回学校,你们玩吧,我休息会儿。”

    “宿舍快锁门了,回去睡操场?今晚你去我在南四环的那套房子里睡,门锁密码987789。”梁京州忽地一顿,改说,“算了,你爱去哪睡就去哪睡,反正即将要和邹正谈恋爱。”

    “就是、就是,来咱继续玩。”贝斯手和鼓手也喝大了,满脑子划拳饮酒。

    温凝头晕眼皮沉,满心想着回宿舍睡觉,没接他们的话,弯着手臂搭在桌面趴着,睡意正浓邹正打来电话,她闭着眼睛接听,“喂!”

    邹正:“我现在打车过去,大概1个小时能到。”

    “哦,好。”温凝掐断电话,眼皮又快合上。

    “温凝。”

    许京淮喊她名字。

    喊过温凝名字的人非常多,但这般清润纯正,又有磁性的温柔嗓音,还是第一次听。

    她睁开眼趴在臂弯里望向许京淮,“怎么了京淮哥?”

    许京淮敲了敲腕上的白色表盘,“11点了,等会儿去酒店睡?”

    温凝混沌不清的大脑登时茅塞顿开。

    酒吧和学校路途遥远,邹正这时间来接她,回到学校两人都进不去宿舍,只能在外面住酒店,而她和邹正还没正式交往,住在外面住不合适,不住一个房间也会传出流言蜚语。

    她一下坐直脊背,给邹正发消息让他不要过来。

    安顿好邹正,温凝往酒杯里倒了小半杯酒,举到许京淮面前,感谢他的善意提醒,“谢谢京淮哥。”

    许京淮端起酒杯,轻晃了晃,红酒在杯子里晕染开,酒杯倾斜碰向温凝手里的杯,发出声清脆的响。

    他勾唇,笑意温和,“保护好自己。”

    温凝年纪小,没遇见过如此温柔含蓄的提醒,更没接触过这般斯文的男性,心间泛暖,她渐渐放松讲起和邹正的事,“他是大三的学长,从入学追到现在快一学期了,我打算过几天和他交往。”

    许京淮轻晃着酒杯,不疾不徐说:“很喜欢?”

    温凝边界感很强,不会随便对人诉说心里话,但许京淮身上的温淡气质,好像能包容一切,又有酒精作祟,她也就如实讲了,“还好。其实我想试试恋爱的感觉,还有......初吻。”

    她清澈的眼里是藏不住的娇羞,纯粹的自然流露,勾人而不自知。

    许京淮压制着躁动,不动声色,“接.吻还是要和疯狂心动的人有感觉。”

    温凝没体会过,不免好奇,“是什么样的感觉?”

    男人平静的眸下暗流涌动。

    许京淮轻笑:“体验一次就知道了。”

    梁京州握着酒杯,站到两人中间,“你们聊什么呢?”他举杯和温凝相碰,吼道,“庆祝我们这支漂泊无依的乐队终于有家了。”

    乐队这几个月磨合排练的辛苦,只有他们懂。

    温凝无法拒绝梁京州的邀请,一杯酒下肚,刚清醒一点的大脑,晕得更厉害了。

    梁京州还要喝,许京淮拦下来,“行了,今天到这吧。”

    “好。”梁京州醉醺醺地答着,他向来最听许京淮的话,“京淮哥,我们三个要去蹦迪,麻烦你把凝凝送去我在盛景那套空房子休息。”

    许京淮:“放心。”

    **

    周日下午温凝回到宿舍,晚上不打算再出去,她换上睡衣坐桌前看电影。

    手机震动,Hades发来条消息:【睡醒没?】

    没改过备注的陌生的好友。

    温凝暂停电影,点开Hades的头像和朋友圈看一遍,没想起这人是谁,更不知什么时候加的。

    微信时不时会冒出一些好友申请,大部分是骗子,可能昨晚喝多酒,迷迷糊糊加的骗子,温凝手指一抬删了Hades。

    没一会儿,Hades带着备注又发来一条好友申请:【许京淮】

    ???

    她什么时候和许京淮加的好友?

    昨晚最后一杯酒有些烈,散局后温凝断片了,只模模糊糊有许京淮背她进梁京州家的画面,第一次见面就醉得叫人背回去,温凝无地自容,同意了好友申请,【京淮哥,找我有事?】

    许京淮:【我恰巧有事路过你们学校,晚上和梁京州他们一起出来吃饭?】

    昨晚的事,温凝心怀歉意,想借这次机会向许京淮道谢,便同意了邀请。约好时间地点,她给许京淮加上备注:【京淮哥】

    温凝换好衣服,去校门口和梁京州他们集合,过了约定时间梁京州三人没来,她在群里问情况。

    鼓手谷天:【不知哪个孙子偷了我的电动车,我在来警察局做笔录,没时间去吃饭】

    贝斯手小K:【女朋友突然生气要分手,我哄人呢,也过不去】

    梁京州:【我哥刚才说有急事喊我去公司一趟,我也过不去。】

    【凝凝,代我们和京淮哥解释一下】

    其他人有事,温凝只能独自赴约,她站校门口低头打字:【知道啦】

    “温凝。”

    冷风里,传来和煦温暖的声线。

    许京淮穿着黑色大衣,立在车边,向她招手。

    温凝小跑过去,停脚时没站稳,身子晃了下。

    许京淮及时扶住她胳膊,叮嘱:“小心。”

    还是那般斯文有礼,平稳淡雅的嗓音,像能吹走冬冷的寒气,叫人心暖神怡。

    坐进车里,温凝解释三位学长无法出席的原因。

    “没关系,是我没提前打招呼,”许京淮淡淡的语调融进车内充沛的暖气里。

    过会儿,他打开电脑盖子问:“介意我处理封紧急邮件吗?”

    “工作第一,您忙,不用管我。”

    酒精令人放松大胆,不熟的人也能聊上许久,没了这个阻燃剂,温凝安静许多,她目视前方,挺直脊背,正襟危坐,大气都不喘一下。

    许京淮余光向右瞥了眼,收回视线,抬手敲了下司机的座椅靠背,“刘叔,播首欢快的音乐。”

    “好的许总。”司机应答得痛快,实则很头疼,车载系统里根本没有欢快的音乐,去哪播放?他灵机一动,连上自己的手机蓝牙。

    静谧的车内,骤然响起音乐声:“怎么也飞不出,花花的世界,原来我是一只,酒醉的蝴蝶......”

    《酒醉的蝴蝶》和这星空顶的豪车格格不入。

    温凝没绷住笑了下。

    司机听笑声,心道糟糕给老板丢脸了,马上说:“不好意思连错手机了,马上换。”

    “就这个吧。”许京淮开口。

    司机茫然地挠了挠头发,老板一向喜欢曲调舒缓的外文歌,怎么突然和他口味一样了?

    见温凝没那么拘谨了,许京淮说:“约好一起吃饭,时间就是我们共有的,在共有的时间里做私事,理应询问对方意见,别紧张。”

    他在解释刚刚询问她的原因,这人总能悄无声息地看穿她心思。

    温凝一时愣怔,没答。

    许京淮:“伸手。”

    温凝懵懵地亮出掌心。

    黑白两颗咖啡糖落入她掌心,许京淮说:“我很快处理完,先吃糖。”

    温凝撕开一颗白色包装的含入嘴里,咖啡香和糖的甜一起在唇齿间融化,醇香清甜,和许京淮身上的味道相似,他经常吃这种糖?

    她悄悄往旁瞥了眼。

    男人深邃的眸在薄镜下看着电脑屏幕,金色细边框眼镜向下滑落,他抬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抵住中梁向上推了推。

    他专注认真,坐姿优雅,仿佛是从油画里走出来的矜贵公子。

    视线猛然被擒住,隔空一撞,温凝心虚地移开眼看,扭向车窗外。

    许京淮仿似什么也没瞧见,沉着地合上电脑,“久等了。”

    三分钟,算不上久等。

    温凝摇头,“京淮哥,不用这么客气。”

    许京淮笑:“好。”

    去餐厅的路上,许京淮卸下腕表递到温凝面前,“麻烦帮我拿下手表,我去趟卫生间。”

    “好的。”温凝收下手表,放进包里。

    许京淮回来点好菜,温凝拿出手表,“京淮哥手表给你。”

    许京淮没接,“戴着吃饭不方便,先放你那。”

    “哦。”温凝没多想,重新把手表放进包里。

    吃饭间,温凝察觉许京淮时不时看眼她脖子,下意识抬手摸了下他看的地方,“我脖子有东西?”

    “嗯,有一块红了。”许京淮按开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给她当镜子,“怎么弄的?”

    温凝下午在宿舍洗澡时发现右侧脖颈有块指甲大小的红痕,颜色不深面积不大,就没当回事,如今许京淮问起,她想了想说:“可能梁京州家虫子咬的。”

    许京淮淡然地切着牛排,“挺会咬。”

    温凝摸着脖子上那块红痕,“不痛不痒,应该是没毒的虫子。”

    “嗯,”许京淮停下手里的刀叉望过去,目光落向那块红痕,“一周左右会消。”

    “京淮哥也被咬过?是什么虫子?”温凝新奇。

    许京淮勾唇:“喜欢咬人的醉鬼虫。”

    “嗯?”温凝怀疑自己听错。

    许京淮没答,转问:“还头晕吗?”

    “不晕,”提及昨晚温凝忙道谢,“谢谢京哥昨晚送我回去。”这么干巴巴地说谢没诚意,她加了句,“下次我请您吃饭。”

    等待这句话许久的人,饶有兴致地抬眸,“圣诞节那天,我不放假不加班。”

    温凝略有迟疑。

    圣诞节她计划和邹正一起过的,但许京淮这样的人,时间不是说有就有的,错过了不知要等多久,拖得越久,心中歉意挤压越久。

    而邹正时间宽裕,随时可以见面。

    两者一衡量,她决定先和许京淮吃饭。

    许京淮未感意外,“25号下课,司机会在校门口等你。”

    饭后回学校的路上,温凝和许京淮的座位间多了几个购物袋。

    许京淮随手拿起一个袋子说:“来之前路过商场,顺手买了几份礼物送你们,他们没来就委托你帮忙带回去。”

    相识不过两天,温凝不收许京淮的礼物,“给梁京州他们的我可以帮忙带回去,我的那份就算了。”

    “不值钱的小东西,我看见觉得适合你们就买了,没别的意思。”许京淮的声音依旧温淡无波。

    话到此,再不收就矫情了。

    温凝盘算着买个回礼在圣诞节吃饭那天送给许京淮。

    有来有去,互不亏欠。

    车到校门口,温凝下车站稳脚跟,转回身拿礼物袋。

    许京淮先她一步把礼物袋握进掌心,“东西重,我送你进去。”

    温凝坚持:“我可以的,京淮哥。”

    许京淮:“又要客气?”

    温凝:“......”

    新校区面积大,校门口到宿舍距离远,沉默着走了许久,温凝说:“京淮哥大学也在北川读的?”

    许京淮身姿挺拔,步调从容,沉稳的气质在校园里鹤立鸡群,路上频频引来女学生们的目光,他视若无睹,拎着东西,安静地走在温凝身边,“伦敦。”

    许京淮这样家世的人,可能小学就在国外读了,温凝随口一问,不过是想缓解尴尬,“哦。”

    “我家老爷子戎马半生硬气得很,要求我们家的孩子成年前都必须在国内接受教育。”许京淮拾起断掉的话题。

    “那应该对你们管教很严。”温凝接着他的话题说。

    “嗯,他喜欢知礼仪懂规矩,有涵养有礼貌的小孩。”

    “这么看,您肯定是老人家最喜欢的晚辈。”

    许京淮顿了片刻,“也不是。”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走到女生宿舍,温凝接过许京淮手里礼物袋,“京淮哥再见。”

    话落,一道黑影从一旁窜出来拉住温凝,“怎么不接电话?”

    “邹正?”温凝诧异,“你怎么在这?”

    “电话不接,信息不回,我不放心过来看看你。”邹正说。

    “抱歉,我刚才出去吃饭忘记看手机。”温凝解释完,许京淮突然一阵剧烈咳嗦,她忙转身问,“京淮哥怎么了?”

    许京淮捂唇又咳两声,“可能路上罐了冷风,学校有药店吗?”

    天冷易感冒,温凝不敢耽误,“有的,我带你去。”她转头对邹正说,“我回头和你说,你先回宿舍。”

    邹正不情愿地走了。

    温凝陪着许京淮往医务室走,许京淮问:“准男友?”

    酒劲过去,温凝没昨晚那般坦然豪爽,只轻“嗯”了声。

    “挺好。”许京淮不咸不淡地说。

    温凝:“什么?”

    许京淮:“准男友。”

    温凝:“......”

    许京淮走后,温凝回宿舍拿出他送的礼物。

    室友见她拆礼物纷纷围过来,礼盒打开,温凝从暗红色的绒布里拎出一条弯月项链。

    “好漂亮!”

    “靠!这款巨贵!”

    “邹正发财了?”

    “他只有中彩票才能也买起这个......”

    室友们沸腾了。

    “和邹正没关,一个哥哥送的。”温凝担心室友们误会,抬手指了指其他礼物袋,“他给乐队的每个人都送了礼物。”

    虞北棠随手打开一个礼物袋,拿出里面的礼盒瞧了瞧,“他送给男生的礼物没你这个贵重,这位哥哥想追你吧?”

    “没有。”温凝一口否定。

    “好啦,”另一位室友上前将弯月项链戴到温凝脖子上,“管他什么目的,先戴上项链让我们瞧瞧。”

    温凝望着镜中干净光滑的天鹅颈,骤然想起自己戴了十年的月牙玉坠没了。

    玉坠是八岁那年,外婆送她的日礼物,不算多昂贵,但戴了很多年已成习惯,没了心里空落落的。

    昨天出门玉坠还在,怎么一晚上就丢了?

    温凝拿下许京淮送的项链,在乐队群里大家昨晚有没有捡到玉坠。

    梁京州他们也喝多了,没人注意过小小的玉坠。

    见温凝着急,梁京州联系了酒吧老板和饭店,都没人捡到月牙玉坠。

    她见过的人都没瞧见过玉坠,只剩许京淮没问。

    温凝满是期许地给许京淮发消息:【京淮哥,昨晚有没有看见棕色细绳的月牙玉坠?】

    许京淮:【没看见,你丢东西了?】

    温凝瞬间沮丧,满面愁容地打字:【嗯,小时候外婆送我的玉坠昨晚丢了】

    她没心思聊天,接着回他:【先不打扰京淮哥休息,我再找找】

    **

    深夜,万籁寂静。

    许京淮忙完工作,合上电脑,拿下眼镜,揉了揉眉心,疲惫退去,他不慌不忙地口袋里拿出条月牙玉坠,细绳勾在手指上,手腕轻轻一晃,月牙左右摇摆。

    光下,细绳的毛刺清晰可见,玉也不够光泽,但散着淡淡清甜,诱人成瘾。

    掌心向内,玉坠靠近,许京淮深深一嗅。

    片刻,他拨出一串号码,“事情办妥没?”冰冷沉静的,不怒自威。

    助理不敢有半点怠慢,“万事俱备,只等圣诞节温小姐过来。”

    “邹正,大三在读,和温凝同校,明早开会前,把他资料发到我私人邮箱。”

    “是。”

    电话掐断,沾满温凝气息的玉坠已牢牢禁于许京淮掌心,

    他望着五指并拢的手指,扯起一抹弧度,兴奋诡异,眸中的平静早已不复存在,汹涌的暗潮在深夜里翻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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